《山洞怪客》（8.2）

眼前所见令我震惊不已：我本来以为他还在画单色草图，没想到鲜艳的色彩已经被涂抹上去了！跳跃的黄色，明亮的光线……湛蓝的天空在舅舅笔下颤动着！油菜花杆翠绿纤柔，各有各的身姿，一些沐浴在阳光下，另一些则悄悄隐没进神秘的阴影里；阡陌小路带着柔美的轮廓，曲曲折折，通向远处用寥寥几笔点出的农家……他的笔触带着一种随性，一种狂野。虽然还没画完，但它已经超越了之前的那张素描，后者虽然严谨、写实，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总之，如果我有钱，一定愿意掏钱买这幅画（这样的形容可能太过粗俗，但毕竟是我的真实想法）。我生怕打扰了他，悄悄往后退去，回到了刚刚的位置。

我又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真是个该死的习惯），竟看到了新信息的提示！谁发的呢？我极力去认为那是来自父母、同学或发小，在兴奋和犹豫混杂的心情中点开了它。

信息来自Y。

她说：“Hi什么呢？”

这就是她的风格。说话一定要有始有终，打字也必有标点符号。

我的心怦怦直跳。该回复她吗？——这个问题比掏手机的习惯更蠢。正确的问题应该是：我该对她说什么？

我花了二十分钟想这个问题。最终，我决定以“刚刚是我表弟不小心按错了”作为回应。显然，这个说法非常安全、非常体面。但在打字的过程中我开始在心里辱骂自己（用那种最难听的脏话）。最终，我把这句话删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话：“暑假过的怎么样”。发出后，我审视了一下用词，发现自己搞混了“的地得”的用法，而这一直是让我深恶痛绝的一种错误（并经常据此批评别人）。我气得上半身一抖，觉得自己真是丢人现眼到了极点！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几分钟，我收到了她的回复：“还不错啊。”说实话，我有些失望，因为感觉很难再聊下去：我礼貌地问候了她，她却没有回问一下我过得如何，说明她对我的生活不感兴趣；而她对自己暑假的评价也暗示不需要我特意关心什么事情。有一种修养叫知趣，我垂下自己的手，一边四下环顾，一边做着深呼吸，决心中止这段让我难堪的聊天。

没想到，手机屏幕在我眼角里又亮了（我的视幅极大，罕见对手）。她说：“你期末考得怎么样”。很罕见，她竟然没加句号。这句话很熟悉——我忽然想起，以前我们俩关系好的时候，确实经常一起交流考试成绩。她通常比我的分数高30%，也就是说，如果采取百分制，我刚好及格，她可以考80分；我考80分，她就是满分。我的智商至少在中等吧（没有专门测试过，但我估计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的智力处于中下水平），这说明她起码是个“小学霸”。对于我们考试结果的差距，她是这么评价的：“其实你比我聪明，但你不愿意真正努力，只喜欢临时抱佛脚。”我一直认为，她对我的这番点评异常精辟，其关键就在于“不愿意”三个字。“不愿意”，说明我可以努力，具备内在的能力，有望在学业上达到某种水平，但出于心理因素拒绝这么做。她说这句话时天正在下雨，我们俩共撑一把伞（不是为了浪漫，而是我的伞忘带了），正朝学校食堂走去。她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了解我的人。是啊。我不愿意。是害怕尝试了之后失败么？在人生的所有方面我都是这样一个人吗？怀揣着对最好结果的想象，却一直裹足不前，仅仅在那种可能性中自鸣得意，虚掷着自己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