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薇】橘子汽水和向阳花
·私设:先看向阳花 (在主页)
·食用预警:前期蔷薇为精神体存在
·全文共17206字
“你好,我突然发现,有个笨蛋还是记得爱你。”
——题记
白色的耳机线不知什么时候又缠绕在一块儿,和青丝一同垂落胸前,藏匿于云层里的光偶尔倾泻下一点,穿过楼层与梧桐叶间的缝隙,冒失地闯进公车玻璃窗,在她卡其色大衣上徜徉,怀中向阳花夺目的金上,流转着几点暖光。
她琥珀色的眸安静地望着窗外由繁华逐渐变得零落,耳机里仍然放着那首音质很差的老歌,和着公交车行驶时硬币箱中偶尔发出的几声叮当响。
她一路无言,怀里的花新鲜到露珠还停留在上面,光散落下来,它们便零零碎碎地亮起来,由点到线,连成一道优美的彩色弧线。
公交车广播时不时报着站名,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
就像是很多年以前,闷热的夏风迎着脸,有人与她道别,永远留在那年聒噪的蝉鸣里。
身边坐着的老人看着她手中捧着的花,和蔼地笑起来,眼角多了几分岁月经过的痕迹:“你是准备去约会吗?”
“算是吧,去见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垂眸低笑。
老人将一切收尽眼底,回过头,似是想起些什么旧事:“那你一定很爱他,他也一定很爱你。”
“嗯,特别特别爱她。”
黑色的马丁靴踩过一地泛黄的梧桐叶,吱呀作响。她一手摘下耳机,塞进大衣的口袋,站定在某块四周放满鲜花的碑前,黑白照片上的女孩温润地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儿,望她时偶尔带上几点闪烁的光。照片已过了很多年,模糊得不成样子,可还是挡不住女孩少年时的美好。
不知是谁的双眸先泛起波澜,她突然开口,语气便柔软下来:“好久不见。”
泛红的指尖随意将大衣向身边掠开,凉冰右膝屈膝半跪,将手中开得灿烂的花放在碑前最中间的那个位置,抬手抚上她为那个赤发女孩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那年的蝉鸣喧闹,阳光跑过校道,被高大的梧桐细细碎碎地撞洒在水泥地上。那时,校园的小路还一眼望不见尽头,梧桐荫仍然枝繁叶茂。
她爱的女孩就穿着校服站在那样简单的背景里,笑着对她说:“记得把我拍得好看一点哦!”
于是,同样穿着校服的她也微笑着,对女孩举起摄像机,仔细调整焦距。按下快门的瞬间,正巧一阵风吹过,她永远留在凉冰眼底,在不久的将来,成了凉冰心里最不可触碰的禁忌。
凉冰抿起唇,指尖停留的地方染下几分温热。她唇轻启:“你今天开心吗?”
“有这么多人带着花来见你,你应该很开心,对吧。我也带着你爱的花来见你了。”
“你现在明白,你有多么值得被爱了吗?。”
她有些语无伦次,似乎还想再犹豫什么。顿了许久,她说得有些艰难,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们都说,我该向前走了。”
“喂,蔷薇,我以后就不来看你了,以后就不会再等你了。”
“我要去学学,怎么不爱你了。”
“我,该向前走了吧?”
“还有,蔷薇,杜蔷薇,薇薇。”她喊遍所有曾对她的称呼,又觉得怎样都不对劲儿,她抬眸对上那双一直笑着的眼,自嘲地笑道:
“还有啊,生日快乐。”
凯莎在不远处看了她许久,才开口,平淡的语气下暗藏波涛汹涌:“你那时的拍照技术也不怎么样,别再看了,怕你自卑。”
“的确,她少年时很美。现在应该会更漂亮,对吧?”凉冰垂了垂眸,站起身,随意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又变回那个不染纤尘的人,“好可惜呀,我还没见到你长大的样子。”
凯莎别过眼不再看她强装不在意的模样,自顾自叹口气。
过了这么多年,凉冰仍然最爱她。
“当年,不是你的错。”
凉冰背过她,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没人再能看见她露出脆弱的表情,她的声音比以往的肆意张扬更多几分坚定沉稳:“她的死,我们都是罪魁祸首,你们错在沉默。而我,错在留不住她。”
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儿早已长大。凯莎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她看着那人愈发走远的背影:“回去看看吧,替她也看看。”
她的脚步不经意地顿过一下,落叶吱呀作响的声音愈传愈远。
“她真的会去吗?”鹤熙挽过她的手臂,转头看向照片里极具感染力的笑颜。
“也许?”凯莎将手中捧着的白花放在碑侧,眼前这个女孩,是凉冰心里空缺的那块,是当年所有制造,传播流言蜚语的人心中之愧疚,她很干净,一直都是,“确实像凉冰说的那样,我们都不能逃脱杀人凶手的罪名。”
“所以在今天,时空真的会折叠起来,是吗?”银发女子蓝眸里闪着智慧的光芒,试图绕开这个所有人都不再想提起的话题,平静地为一旁的女人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
“我一直相信,数据不会出错。”
“数据有对你说,我应该热爱你吗?”
“……”凯莎无奈着睨她一眼,抬手刮刮她高挺的鼻梁,“这是我心之所向的数据结果。我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现在到未来,你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随即,她好不容易温柔下来的微表情又再次凝结:“至少,我会希望平行时空折叠,凉冰,不能那样颓废下去。”
“如果蔷薇还在,也不会希望她这样。”
风吹过,吹散一地的表达。女孩拥有酒红的发,静默地消失在远处飘叶的树下,无人发觉她在那里站了许久。
“为防止系统管理员因前任务残留情感影响任务执行,记忆已重置完成。”
机械音出现得毫无征兆。
“第1024次任务启动,任务代号救赎,参与任务人员,未知。精神体准备进行空间穿梭。”
“凉冰就是她吗?”她的声音带着迷茫,轻轻喃道,“上次的任务也与她有关吗?”
“请尽快完成任务,管理员蔷薇小姐。”
如凯莎所说的那样,凉冰重新走回了当初与那人分别的地方。
她又踏上了那条走过很多次的小道,两侧梧桐落叶泛黄,转眼,已过了她与她初遇的季节。
这儿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又像是一切都变了,那个女孩的笑遗落在脑海,是后来没再见过的满眼爱意。
遗憾留了太久,太久了。
自她匆忙的少年期落幕后,这里的小道一眼望见了尽头,梧桐荫不再枝繁叶茂,纯白色建筑一如既往矗立在另一头。
老礼堂并没有翻修,只是重新刷过漆使它恢复了初见时的样貌。凉冰熟练地打开一扇老旧木门,灰尘味扑面而来,靴子踩在木制地板上时不时发出一点“吱呀吱呀”的声音,在沉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凉冰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环视空无一人的老礼堂。舞台上落寞又不破败,几束光穿越仿造西式风格建造的窗橼,丁达尔效应下,连灰尘都可以跳出优美的舞姿。这里没有耀眼的灯光,也足以让她回忆起当初的那年,在恰当的年纪所遇到的,那个恰当的人。
不知道哪棵树上的鸟儿突然拉长调子叫了一声,清脆的歌声划破天空,明明身处深秋,可又带着仲夏狂欢的浪漫,悲壮与热烈层层叠叠,是她们剧烈而盛大的少年时代。
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她坐在礼堂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机,当时,天空青灰,处于青春期的她听台上那老头儿滔滔不绝地嚷着他的哲理,侧头踹醒身旁的索顿,“喂,望望风,结束了喊我。”
索顿原本睡得正香,被她踹醒时几句脏话如鲠在喉,看到那张极具威慑力的脸,嚣张的气焰瞬时灭了下去,乖乖垂头,顺顺头上几根睡乱的毛:“好的,老大。”
凉冰一手塞上耳机,随意束起的发有几缕落在耳际。一个浑身闪耀着自由光辉的人,将自己藏入人头攒动之中。
直至她在人声鼎沸中醒来。
凉冰有些不耐烦,又踹了身边嗷嗷直叫的索顿,“啧,吵死了,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索顿并未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只示意她看舞台。
“那些会为了迎合凯莎土味的喜好而编排的流程”,会有啥好看的,我才不看。
未说完的话语梗在心里。
凉冰一转头便望见,那女孩穿着蓝白校服站在不高的舞台上,琴声悠扬,她在简单而刺眼的灯下翩翩起舞,没有童话中的长裙,也没有小说里的红妆。
当那束光落到台上,女孩眸中盛满色彩,凉冰这才发现,这世界如此美丽,那女孩,熠熠生辉。
蓝白色的衣角似是划过她的眼,将画面刻入心底,叫她再忘不掉那束光的模样。
“确实,挺好看的。”
她有那么一瞬有些庆幸。
手机锁屏陡然亮起,不知是谁给她发来了短信,眼底倏尔泛起翻涌上波澜,像害怕被人发现了什么,匆匆按下息屏键。
索顿不经意瞥见一闪而过的一抹亮色,随口说道:“老大,你终于换掉初始屏保了,这向日葵不就挺好看的吗。”
她干笑着,狐狸般的眼眸闪过一点狡黠:“我们来打个赌吧,去要她的联系方式。”
凉冰很高兴自己那天打了赌,不然就错过了自己抱着向日葵靠近她时,她泛红的耳尖。
凉冰站起身,似乎不想再惊扰这一段美好的回忆,转身走向那扇老旧的木门。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与她并不同步的脚步声,并未引起她的注意。
任由深秋凉意搜刮过脖子,凉冰无意识地缩缩肩。
这才发觉,原来秋天已经在默默无言中过去了一大半。
走廊里重新响起久违的脚步声,书页里夹杂的味道绕着教室,这是高三时,她曾埋头奋战了一整年的地方。凉冰站在照片墙前,上面只剩下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黑色长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穿着夏季专属的短袖运动服,眼眸带着笑意。
在无意之中对上照相机的镜头,几滴汗水从额头滑下,弥留在她颊旁与发尖,连同脖上挂着的奖牌一起熠熠生辉。
这是她在体育节夺金的光荣时刻,拍的人是谁来着?
凉冰模模糊糊地思考着,这才记起,是她。
那时的凉冰自傲轻狂,可以直白地将心中存在的爱意尽数表达,每片羽毛都闪着自由的光芒。没有人会觉得,那样的人的少年期应该是平淡乏味的,也确实是这样,她的青春期轰轰烈烈。
照片里正是那年蔷薇眼中,闪闪发光的人。
风吹梧桐叶响,霞光四溢,满城铺锦。
早读铃声按时敲响,凉冰掐着点懒懒散散地跨进教室门。
“凉冰,你怎么又踩点到!”
老班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在她耳边响起,就在凉冰做好准备复述起老班念叨了N遍的人生大道理,老班却并不想与她多做纠缠。
“下次注意,回去坐着吧。”
……
凉冰一时语塞,只得慢悠悠地走回座位。
上一秒刚坐下,下一秒就抬腿踹了前桌阿托的凳子:“喂,她今天怎么回事。”
阿托回头望她一眼,回手抓了桌上的小笼包放在她桌面:“今天有新同学。”
“搜嘎搜嘎。”她笑嘻嘻地拿过温热的小笼包,冒出几句最近新学的词儿。
小笼包氤氲出几分热气,顺着空气缓缓爬升,最后融化在摇头电扇下,阳光落几分在桌面,正正好映在她要解某道题目上。
一向秒出答案的她今天似乎被什么东西滞塞了思路,握着铅笔在上头圈圈画画半天,总感觉与正确答案擦肩,可怎么也找不出所谓的正解。
“大家都停停笔,”老班敲敲讲桌想引起埋头刷题的众人的注意,“班里新转来一个插班生,从今以后,你们便要在同一屋檐下学习,共同进步。”
台下响起一阵口哨声,后桌的几个男生打打闹闹起来,不知是谁调笑一般突然大声说道:“葛小伦,你的初恋情人来了。”
而后,引起整个空间内空气的沸腾。
被唤作葛小伦的男生仍然暧昧不明地望着台上人。
那女孩似乎并不领情,淡淡地撇过头,高傲的天鹅绝不能低头。
老班转头递给蔷薇一个宽慰的眼神。
“蔷薇,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蔷薇”二字在凉冰脑内瞬间轰炸,点燃心脏里某一小片地方。
凉冰从未想过,有一天,那颗遥不可及的星星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面前。女孩定定地立于讲台之上,原本应该披散在肩上的红发束起,恬静温柔的脸蛋上带着一丝疏远意味的笑。
“你们好,我是杜蔷薇。”
老校区年久失修,窗外热风吹梧桐叶窸窣作响,布满灰尘的风扇在头顶吱吱呀呀地转。阳光偶尔撇下三两点,正巧落在凉冰眼前,几粒灰尘游走在浮动的金光里。
她像坠入梦境。那女孩仍远远地站在舞台上,灯光全部聚焦在她身上,而凉冰坐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里,由着飘落的几抹聚光映在自己身上。
她有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她是追光者,台上是她穷尽一生都想拥有的光。她觉得,像杜蔷薇那样的人,是应该被人热爱着的。
她再无心听些什么,只抬笔在套卷内页里写下几个字,与以往的肆意狂妄不同,这字写得端端正正,力透纸背,一笔一划像是认真到了极致。
“她一站在那儿,我就知道,她是应该被人热爱着的。”
脑内小人忽然找到通路,被划到乱糟糟的卷子上某道题目一下子有了答案。
她想,这也许就是她的正解了。
“凉冰,你的套卷比较‘干净’借我复印一份给蔷薇。”
凉冰回想着方才老班咬着干净二字重读的模样,叹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趴姿继续瘫着。
日光渐暗,躲在天边一隅的暖光还想偷偷窥探人间美好情感,舍不得拉开夜色的序幕。
早在下课铃打响那一秒,以索顿为首的众人就已经涌出教室门,熙熙攘攘地奔赴饭堂这充满战火味的第二战场,誓死和高一高二学弟学妹们争抢饭堂高地。
虽然每次都跑不过年轻力壮的学弟学妹,但还是每天都坚持着从教室到饭堂约200米左右的短道冲刺。
凉冰趴在桌上,忽然听到一阵轻飘飘脚步声通过桌面进入耳中,她有些预感,这是她的正解。
她心中有种苗头萌动,闭眼假寐,希望这脚步声能在她身边多做停留。四周霎时没了声音。
这是夏季傍晚,暖风吹起她颈后几缕长发,似曾相识的香冒冒失失地闯进她鼻间,耳朵上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唱起最近流行的西式小调。
凉冰迷茫地睁开眼,误入女孩牵起的唇角,再无法出逃。蔷薇学着她的模样趴在旁边的桌面,将耳机分给她一半,那双亮晶晶的眸里映出这世界与她。
“我都看到了。”
“我是应该被人热爱着的。”
凉冰觉得,现在开始,她向往的那束光和她是不是也算熟了一点。
然后她听见,悠然漫长的乐音似乎不仅有窗外蝉鸣作伴,还有她的仓惶混乱的心跳声。
从此,她的世界天光大亮,曾借着黑暗藏匿的满腔爱意充斥了她一整个少年期,那女孩是一生骄纵傲慢的她的全部幻想。
爱意明明很刻骨铭心,可当那女孩离开以后,她再故地重游,眼睛不会泛酸,心里也没有大众所说的那般难受。
只是会恍然大悟,原来已经过了很久了。
凉冰拍拍脑袋,想要想起蔷薇为自己拍下那张照片的场景。
夕阳的余韵是热烈的红,她却感不到一丝暖意,她搜刮过脑海里任何一处记忆,也寻不到那日的踪迹。
只剩下某个傍晚,拥那人入怀,和少年人轻飘飘的一句:
“我保护你。”
可惜啊,真可惜啊,凉冰将头埋入臂弯之中,迟到了十年的泪无声润湿风衣的袖口。
凉冰不是这样脆弱的人,在很多年前她也不会想到:明明有过那样多值得哭泣的事情,她在某一天的潸然泪下只因为一个念头。
我怎么忘记了有关她的事了。
“对不起,蔷薇。”
“对不起,怪我没有留住你。”
“档案读取完毕,任务程序准备启动。”
凉冰一时有些愣怔,只觉得模模糊糊之中像是大梦一场。直至有人轻拍她肩,神游天外的意识堪堪才回了笼。
眼前相机老旧的款式让她觉得熟悉,抬眼望见校道梧桐叶投下几个圆形光斑,似是有些什么东西直击心底。
她忽然就想起来,这是她们最后一次体育节的场景。
这是她们最后一次体育节,前一天刚下过雨,并不算燥热,甚至是有几分凉意,空气里残余了雨过天晴的味儿,混着一点不知名的花香。
凉冰对着不远处摆弄用自己零用钱新买的相机,镜头中仍有些不大清晰,鲜艳的色彩黏腻成一团。
“冰姐,今年还跑八百啊。”身边偶尔经过一两人,笑着问她。
凉冰敷衍地点头,手一抖,镜头不知往哪晃了一下,随随便便拧过焦距。那人好像还说过些什么,她却听不太清了。
摄像机里的人还是那套规规整整的蓝白运动服,许是见了她摆过来的镜头,眉眼弯弯,冲这边挥挥手。
心头忽地涌上一阵不知名的喜,凉冰一时慌张,竟忘了按下快门留下这一瞬,她抬手拍拍自己被喜悦冲昏的头,低声咒骂一句。
不太熟练地收起相机,大步朝那人走去。
她抓起那段洁白纤细的腕,夏风带了塑胶跑道刺鼻的味道迎面扑来,不知从哪吹来一句。
“跟我走吧,我的未来希望都是你。”
额头沁出一层薄汗,相牵的掌心温热,不算滚烫的温度直达胸口某处地方,仲夏蝉鸣混着莫名急促的心跳声。
蔷薇趴在走廊栏杆边,她瞳色比常人深些,垂眸时,睫毛微微盖住那双鹿眼,惹人心生怜爱。
一瓶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恶作剧似的从身后伸出来,贴在她脸侧。
汽水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与夏日高温形成鲜明对比,及时将女孩从思绪中剥离。
女孩后知后觉地接过那瓶汽水,笑着打她。轻飘飘的拳头落在凉冰身上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打闹过后,凉冰与她肩并着肩。楼下梧桐叶绿意盎然,从浇灌器里喷出的水雾为这燥热的夏季增添些许凉意。
橘子汽水在喉间炸裂,橘香充斥整个口腔。
“报了八百米?”蔷薇手指摩挲着瓶口,在蝉鸣声中发问。
热风吹起凉冰颈间长发,还有几缕黏黏糊糊地挂在上边,她不耐烦地扭扭脖子试图将长发甩下来:“对啊,你要来给我加油吗?那我一定跑……”
第一。
凉冰怔愣在原地,一双只不属于她的手穿过她的颈后,将被汗润湿的头发撩起。
指尖不经意滑过颈后一小块肌肤,与以往不同,指尖所及之处如同有电流划过一般酥麻,引得她心头发痒。
凉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女孩身上那股不知名的香探寻到攻击目标,如同顽皮小孩般若隐若现。
“跑什么?”蔷薇看着她披散的发,想到她要跑八百米,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将橘子汽水塞回凉冰手里,绕到她身后。
“我帮你束个发。”
凉冰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孩已经不容置疑地抚上她垂落下的青丝。
指尖灵活地穿梭于墨色,头顶偶尔传来一点奇异的感觉。
耳廓微微发热,凉冰只觉得有些热,低头喝了口汽水,又忽然发觉自己喝到的那瓶好像是身后人刚塞过来的。想到这,她的脸都要热得跟烤炉加温过。
“蔷薇,我想吻你。”
“嗯?”许是蝉鸣太聒噪,也可能是身后人太专注,“你说什么?”
凉冰强忍落荒而逃的冲动,轻咳几声,假装镇定:“我说,我想问你,”
“你待会儿能不能给我拍照。”
蔷薇用手腕戴着的橡皮筋绕上头发,完成最后一个步骤。
“当然可以。”
“这可是我给你束发,你要对得起我给你梳的头。”女孩并未注意到这些动作的暧昧,双手环住她肩。
“凉冰要加油。”
她轻轻这么说。
于是,凉冰踏上跑道后一改以往懒散模样,在欢呼声中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她站在领奖台上时被人群簇拥,她却再无心思去享受这些荣光。
凉冰拿着奖牌,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人踪影。突然,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抬头朝远处观众席看去。
她爱的女孩端着相机就那样站在那里。
凉冰笑起来,她觉得,嘈杂的人声都变得可爱,这八百米跑得值得。
她们隔着人海遥遥相望,少年爱意肆意生长,这是她们都难以言说的秘密。
凉冰发觉,自己在那个夏季,偷偷喜欢上了一个分外美好的人。
落日余晖斜斜打进教室,一切都渡上一层金色。
凉冰从手臂里抬起头时,才恍惚中发觉已经过了很久。
身侧有人轻笑,仿佛等了她很久。
“想起来了?”
凉冰偏头,却被那红刺了眼。
“蔷……蔷薇。”
她试图从那人未被面具覆盖的半张脸中寻找出一点与某个女孩相似的地方。
侥幸心理还是落了空,那面具上烫金色的花纹仿佛会流动一般,盖住那人大半边脸,只是那头张扬的红发是她忘不掉的模样。
那人没回应,只是靠在桌边,非笑似笑地望她。
“你想找到她吗?”
“当然想。”凉冰突然反应过来那人在说什么,如抓到了什么新的希望一般,站起来攥住她的手腕“她没死对不对?我还能找到她!”
掌心的温度隔着一层毛衣相互传递,女孩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像被加热,望着眼前被黑发衬得愈加明艳的女人,心中涌起一阵熟悉感。
她一时慌乱,甩开那只温热的手,嗤笑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凉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搓着手。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那她……”
对面的女人拢了拢衣服,轻咳一声。
“我很遗憾,她并不能回来了。”
凉冰缓缓低下头,无力感再次填满”她的四肢,长发从耳侧散下藏起她失落的眼眸。
“但我确实是可以让你重新见到她的。”
说着,她还跟着点点头,似乎这样就能增加她的信服力。
“你真的能让我再见她?”凉冰有些不大相信,还是歪头看她。
女人轻轻笑着,弯弯的眼眸中盛满笑意。
“你刚刚才见过她,怎么能忘呢?”
凉冰愣怔片刻,警惕起来:“你是谁?”
“我啊,可能是来带你见她的人。”
窗外闯入一阵风,那女人额前的碎发被风拂乱,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有些似曾相识。
可能是时隔多年,凉冰一时无法辨认出这眼睛的主人,只觉得她分外熟悉,仔细想探寻时却又是查无此人的。
“能带我回到她父亲出事两天后的早上吗?”
“准备好了吗。”
“那就走吧。”
凉冰再睁眼时,已经站在教室的门口。早晨的太阳有些冷,穿过窗橼,落在靠窗那排,桌子上堆着的阳光,教室里捧着课本在背单词的人,还有黑板上熟悉的值日情况。
这些凉冰厌恶的一切,第一次让她感觉如此美好。
“老大!”索顿第一个发现她,咋咋呼呼地站起身喊道,就差没给她个熊抱了。
说完,还向后望了望,“诶,蔷薇呢,这个点,她应该不在舞蹈室了吧?”
“我还盼着她来给我讲讲罪恶根源英语嘞。”
凉冰不动声色地皱眉,把书包甩他怀里,“我去找她,要是早读没回来,替我俩请个假,说我生病了,她带我去医务室。”
“啊,老大我太感动了,你居然为了我的英语旷课,老大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索顿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只换来凉冰嫌弃的眼神。
直到凉冰背过身离开,他还探过头炫耀:“看到吧,我老大,多爱我。”
一旁的阿托只想扶额。
凉冰漫无目的地走上天台,那个她跳下去的地方。胸口某块地方闷闷地疼痛着。
她推开天台的门,闻到一阵熟悉的烟味。
这是凉冰后来常抽的烟,呛鼻又让人清醒。
凉冰迈进某只红色小猫的领地,静静看她倚在老式栏杆边,点亮手中的烟。
烟蒂的火光只燃起一点点,然后消失不见,在无言之中默默侵蚀烟卷。
“早上好,凉冰。”
红发小猫乖顺得让人心疼,镇静的眸中看起来掀不起一丝波澜。
可凉冰明白的,她的女孩从此刻开始,就像手中点燃的烟一样,被痛苦日复一日侵蚀。
其实她的女孩也很勇敢的。
“抽烟了?”凉冰走到她面前。
“在刚刚是没有的,”蔷薇说着,将滤嘴递到嘴边,学着她父亲的模样,却被烟味呛得直咳嗽。
凉冰看她蹲到地上,咳得泪都出来了,忍不住发笑。
她蹲在蔷薇面前,怜爱地抹去女孩眼角的泪。
“难过的话,不用强塞在心里的,我的小孩。”
“没有人规定你必须绝对乐观。”
她从她紧攥的手里顺走那支烟,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放到唇边,吸了一口气。
烟蒂很快燃到底,她将头侧到另一边,吐出一口白烟。
还燃着的滤嘴被她随意扔到水泥地板上。
蔷薇盯着她樱花般的唇瓣因为吸烟而有些泛红,莫名有种想吻上去的冲动。
她垂眸咽下喉咙里的干涩,烟味还弥漫在嘴里,不太好受,空出的双手轻轻拥抱住自己,自顾自蜷缩在凉冰与墙壁中间。
“凉冰呐,”
“其实我一点也不美好,不值得被爱的。”
“她们全都放弃我了。”
“凉冰呐,”
“要不你也放弃我吧。”
她说完一段总会顿一下,就像是在为凉冰思考利弊。
一股熟悉的香直扑鼻尖,蔷薇抬头,她就在咫尺之间。
那人好像没听到自己对她说了什么一样,语气温柔而不容抗拒。
“小蝴蝶,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我亲爱的小蝴蝶,我想吻你。”
她们回到教室时,索顿正巧从教室里出来打水。
他一扭头就远远看见他老大牵着一个女孩的手,那小模样真可谓是亲亲蜜蜜。
“老大,”索顿朝她招招手,思酌片刻,“嫂子好!”
凉冰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女孩挣开她的手,转身走进教室。
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那红发漏出的耳廓充了血。
凉冰不由得弯弯嘴角,抬脚跟上那人,柔声哄着。
“小蝴蝶,他乱说的。”
“诶,你别不理我。”
……
只是索顿后来在桌兜里发现了一团小纸条。
“干得漂亮,今晚给你带鸡腿。”
那字洋洋洒洒,倒挺像他老大的。
“啧,你跟着我干嘛。”蔷薇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盯着那个跟在后头的女人。
“啊?”凉冰挠挠头,眼睛瞟向一旁,“我,我顺路……顺路给索顿带鸡腿。”
“哦。”她扭头自顾自向前走,她们又恢复了一前一后的疏离状态。
“鸡腿店可不往这边走,你这是要绕地球一圈回到那里吗?”蔷薇突然这样说道,却是悄悄红了耳尖。
凉冰听后一时半会儿没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盯着那口是心非的人儿好一会儿才懵懵懂懂地跑上前。
心里偷偷笑那女孩展露在她面前的可爱。
克制不住抬手摸摸她脑袋。
“当然,是我口是心非的成分更多一些。”
“我想送你回家。给我个机会呗?”
那女孩转头,看见她分明快憋不住的嘴角,有些气急。
“哼!”
她轻哼一声,将手放进凉冰的掌心。
“勉勉强强吧。”
“你还剩两次机会。”
凉冰醒来时,女人坐在她对面,右手调整着左手腕上的手表。
“我是不是能改变她的未来?”凉冰想起天台上的女孩,这一切她都不曾经历过。
女人顿了一瞬,应该是有些讶异的。
“我很理解你想要将她留在你身边的心情,但我很抱歉,这只是平行世界的某一个时间点与当初你经历过的场景重合了而已。”
“你改变的事情,只是在平行世界里再分出了一条支线,你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不会改变的。”
“所以你可以好好享受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对你的生活是没有影响的。”
女人坐得板正,耳际落下来的发散在锁骨处。
凉冰只觉得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有那么一瞬的冲动使她想要吻上去。她讶异于这种陌生的情感,血液像烧着了一般直往上涌。
她移开视线,更显得欲盖弥彰。
耳际传来几声轻笑,等她再转过头时,那人已经把头发重新撩到耳后。
“你还会不好意思啊?”那人轻轻说着,调笑她。
怪这四周太安静,这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凉冰耳朵里。
“你到底是谁。”
“你想去哪?”她重新调整了腕表,并未打算回答凉冰的问题。
“回答我。”凉冰的声线低下来,有种未知的危险感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这个问题我曾经回答过你,不要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这个回答无异于给她浇了一头冷水,她应该说面前的人冷血,但在此刻,她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像是放弃了些什么一样,双肩突然松下来。
“我要回到,她被那些混混欺负那一天。”
“祝你的时空之旅愉快,
橘子汽水很好喝。”
“凉冰,你发什么呆呢?”
凉冰懵懵懂懂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出,耳边那人说的话好像还没散去。
眼前的女孩在她眼前挥挥手,奇怪地望着她:“你怎么了?”
“啊,没事。”凉冰拉住她的手,往教室外跑,“赶紧去干饭!”
前边的人耳尖都泛着红,后边的人嘴角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这是凉冰不曾鼓起勇气想象的画面,是她后来不曾拥有过的回忆。
她们穿过大街小巷,停在一家没有招牌的烧烤店前。
墙角不知名的蕨类植物肆意生长。
凉冰没松开她的手,自顾自拉着她走进店内。
“老板还是老样子,豆奶加炒面。”
厨房里传出中年男子特有的吆喝声,凉冰这才留出空暇打量四周。
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她曾经也很爱拉着蔷薇到这儿,坐在这个进门的位置。
可当变故发生以后,她便很少再来,再来也是学着记忆中那红发小妞儿一个人来时的习惯,低头坐在店里不知被白灰刷了多少次的角落。
想来看,十七八岁少年的爱意总是恨不得世人皆知。
分别后酸涩难忘,现在再细细品味,还颇有一些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她忍不住低头浅笑。
“你笑什么,”蔷薇怀疑自己亲爱的好同学是不是傻了,不是发呆就是傻笑的。
“啊,没有。”凉冰的桃花眼向来多情,含笑看人时总让人心生出悸动。
蔷薇自认为自己也是没法摆脱这种定律的,否则她怎么会在望向那人眼底时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窒息感。
蔷薇率先认输,移开自己有些过度炙热的视线。
“姑且相信你。”
发丝与耳朵尖的红混为一体,一时分不清是谁更好看。
凉冰眸色渐深:“蔷薇,”
“嗯?”
“如果有一天,你即将离我远去,那我应该怎样做,才可以挽留你。”
……
饭后,凉冰照常与她并肩同行。这一路是不同寻常的沉默。
今日,蔷薇偷瞄身边人的次数变得格外多。
凉冰是个受不住沉默的人,于是在两条小巷相交点,她指了指旁边的小卖铺:“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两瓶水。”
女孩乖顺地点点头,有些乖巧可爱。
凉冰收起自己想要摸一摸女孩脑袋的冲动,转身走进小卖铺。
“如果有一天,我即将离她而去,那她应该怎么做,才可以做到挽留我吗?。”
小卖铺边,粗糙的砖墙有些刺得人发痒。
蔷薇望向西边那个明亮的光圈。
她需要挽留她吗?大抵是不用的。蔷薇这样想着,那人就是一轮太阳,而自己则是一朵黑暗中生出的向日葵。
只要凉冰在那,她就会被吸引,就会觉得,好像这个世界也没有那样糟糕。
“凉冰……”
“哟,这不是那个克死了自己父母的那个女的吗?”
“长得还不错诶。”一群男生朝她走来,距离不远,她甚至可以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和时不时蹦出来的一些粗言秽语。
她不禁有些犯恶心。
“跟小爷我走,我保你吃香喝辣。”那混子伸手想摸她脸,却被她躲过。
那只红毛小猫崽子束起自己所有的毛,意图吓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哟,还挺横。”那混混有些尴尬,转头装作无所谓对他的兄弟们说道,“也挺好。”
蔷薇眯了眯眼,抬手握成拳打在男人小腹上。
这一拳用了多大力气,蔷薇自己也没个准,只是收回的拳头微微发麻,那男人被这力道打退一两步。
“嘶,”男人吃痛地发出声抽气声,“劲儿还挺大啊?”
“滚。”女孩的发垂落,有星星点点的光在她眸里闪烁,生出种说不出的狠厉。
“一个女人,迟早得求着我c你。嘴个什么劲儿?兄弟们,上,让跪着求我原谅她。”
他身边的同伴摩拳擦掌,纷纷向中间那女孩靠近。
蔷薇下颚线无意识绷紧,盘算着自己到底能撂倒几个。
意料之外的,一只装满了水的塑料瓶突然飞过来,正中为首那个人。
黑色的发丝略过蔷薇的脸,有点痒。
挺好闻的。
这是她挡在蔷薇面前时,蔷薇下意识想到的。
凉冰眼中抑制不住散发出狠厉,这些脸是她那么多年以来一直刻在脑子里的。
她怎么敢忘,她的女孩因为怕她受伤,在她寡不敌众时骗她逃跑,自己却被这群毫无底线的人抓住,这是让一向怕疼的女孩子站上天台的导火索。
她像是无了痛觉,毫无章法地出拳。没有理性的她自然是敌不过那么多拳脚的,还没撂倒几个人,身上已挂了彩。
“滚。”凉冰的瞳孔颜色偏棕,给人一种无缘由的压迫感。
“他们冲我来的,等会儿我数三个数,我们朝两边跑。”身后的女孩抵着她的背,仍保持着随时姿态,喘气声被故意压制住,偷偷向出拳的她传达着信息。
原来她们被堵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样对拔刀相助的自己这么说的。想到那个结局,凉冰唇线不由得抿紧了些。
小骗子,还想骗我第二次吗?
“三,”
“二,”
那小骗子觉得自己的手被谁拽了起来,然后,被迫跟着那人疯跑。
“一。”那道声音温柔沉静,给人安心感,“小骗子,我可不会在坑里摔第二次。”
在这座南方的小城,夜晚是来得格外迟的。
她们并肩站在老居民楼下时,暮色刚刚浸透天际一角,入侵小区入口用墨绿色油漆刷过的大铁门。
“那,我就送你到这了。”凉冰适时站住身,打算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目送蔷薇上楼。
那女孩朝楼道口退几步,抬头看她。
“确定就到这吗?”
凉冰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家楼道里装的是声控灯。
她说话时,泛黄的灯光哧地亮起,轻轻诉说着古朴的故事,落在她发梢上,平添几分暖意。
“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太安全。”
“啊?”凉冰抬手挠头,不太理解她说的话,“平常我也是自己回去的。”
“我的意思是,要不你今晚留宿。”女孩儿的脸颊发烫,为了不让心上人见到她的 羞赧 ,她气急败坏地转过身,骂道,“木头。”
“你不愿意就算了。”
她上楼的声响比以往要大些,声控灯迟迟没有暗下去。
凉冰有些迟钝地明白过来那女孩的意思,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薇薇!你听我说!我好像是有点渴了,我能上去喝杯水吗?”
“小蝴蝶,不是,我怕黑,你要不今晚就让我留宿一晚?”
“反正明天休息日,不用去学校,这校服刚好不用穿你的校服。”
“不是,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我嫌弃我自己,我怕我弄脏你衣服。”
“哎,薇薇!”
“我抽你个大西瓜,给我闭嘴。”
关门的声音在楼道中响起,一切又归于平静。
蔷薇端了杯水,看了眼跟进来的人,不禁想扶额。
那人像只大哈士奇,看见她眼里都放光。
“喝水。”她将玻璃杯塞进那人手里。
那人自顾自拘谨起来,小抿一口,又端正地陷进沙发里。
蔷薇从茶几底下拉出一个箱子,米白色的盖子干干净净,应该是经常被拿出来使用。
“我没事儿。”凉冰往沙发边缘挪了挪,看着蔷薇拿出格外眼熟的小白瓶,标签纸上H2O2的字样无比刺眼。
凉冰记起那久远的痛感,忍不住缩缩脖子。双氧水什么的果然最恐怖了。
“过来。”蔷薇用棉签蘸取药液,好整以暇地盯着缩在沙发角的女人,“刚刚打架不是挺猛的吗?那个时候怎么不喊疼。”
“那不一样。”凉冰戳戳手指,被她盯得心里发虚,最后如同光荣赴死一般挺挺胸,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弱上许多,“那你轻点?”
“哈?”蔷薇只觉得好笑,这人一向拽得很,哪有人能想到她怕疼。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着:“行,我轻点。”
凉冰往外挪了挪,好让她够到伤口。
蔷薇把棉签摁到她脸颊的伤口上,引得那人吃痛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哈?”蔷薇嘟囔着摁住她乱动的身体,最后也许是觉得那样的姿势别扭,便迈开左腿跨坐在她身上,“别乱动,不然更疼。”
嘴上说是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还是放轻几许。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的。”她声音轻得如同夜半爱人在耳边的呢喃,凉冰心尖儿忍不住发颤,“你的人生应该是熠熠生辉的。”
“我这不是,身后是你嘛。”凉冰望进她浅色的眼眸,语气真挚,让人分不清她到底在说实话还是在开玩笑。
“花言巧语,”面前的女孩手上力气大了些。
“啊疼疼疼疼,轻点轻点。”
在这样一个蝉鸣声渐弱的夜晚,有人突然下定决心,她要好好保护她的爱人。
“最后一次机会了,这次想去哪?”女人站在窗边,背对着凉冰。
阳光逐渐沉入地平线,所剩无几的光落在她肩,窗帘被风吹得飘起,而她就在光与影之间闪烁。
凉冰看着她,突然就从这样的景中品出一丝哀愁。
“这次,我很快就会回来。”
凉冰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揉成一个小团放进那人的大衣里。
“带我去让所有事情开始的地方。”
映入眼帘的爬山虎绿意盎然,爬了满墙。手边玻璃展柜里摆着一盆矮矮的向日葵,鱼缸里的鱼顺着她指尖的朝向游动。
棱镜折出七色光映在玻璃柜上。
凉冰抬眼望向店内,暖光灯的色彩稀稀落落地披于爱人肩上。那小孩脸上的温柔笑意被她尽收眼底。
凉冰眼眸柔和了些,举起手机拍下花瓣上的彩虹以及沉迷在画册中的女孩。
她将自己藏入人群中,转身走进巷角。
她将那抹急匆匆跑出来的红记在心底,垂眸轻笑。
“蔷薇,无论多少次与你重逢,我都无法装作对你的离去无动于衷。”
“尽管是在平行世界也好。”
“没有我也好。”
“你要快乐。”
震动了好几遍的手机终于被它的使用者按下接通键。
“老大,葛小伦的位置查到了。”
……
蔷薇再一次见到凉冰,是在警局。
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挂了彩,校服上也沾了些发黑的血迹。
凉冰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拨弄着腕上的手铐,金属制品碰撞的声音在审讯室里格外突兀。
“你认识她吗?”身边穿警察制服的男人问蔷薇。
凉冰抬眼看她一眼,替她开口:“她不认识我。”
“闭嘴,没问你。”
“她犯什么事了?”蔷薇问道。
也许乖顺的小孩一向讨人喜欢,警察倒是很温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她把人打进医院了,姓葛,现在人家家里要求追究责任。现场的人员说这件事与你有关,所以请你来查证一下。”
“那不至于到这里边来吧。”蔷薇沉下声,语气里满是维护她的意味。
“这个……”
警察还没来得及含糊其词,凉冰便接了口。
“收了钱有这么难说出口吗?”
她像是调笑一般歪坐那张小椅子里,挑衅一般开口。
“知道为什么他们说跟你有关吗?”
“因为他们知道我是来跟他们老大抢女人的。”
“蔷薇,我想泡你,你答应吗?”
凉冰最后还是被铐走了,走的时候,她没有了一开始的吵吵嚷嚷,出了奇的安分。
出门时,蔷薇正巧对上她的视线。
那是一种蔷薇看不懂的情绪。
没有怨恨,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慌张恐惧。
甚至她在蔷薇看过来时,还能对蔷薇轻轻笑一下。
那笑更像是欣慰的,又夹杂了她从没见过的炙热。
蔷薇一步一步踏在青砖上,她下意识拍拍大衣口袋,却是摸到了一团陌生的东西。
她这才恍恍惚惚记起,这是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凉冰塞进来的。
蔷薇一点一点将纸团展开,抚平。
眼前却在一瞬间模糊。
这字迹她是在哪见过的,好像就是在一张带着油墨味的试卷上。
当时写的是什么来着,蔷薇一时记不起来了。但手上这皱巴巴的纸上是真真切切地写着:
“小骗子,这次,我保护你。”
她像陷入海底,一时忘了怎么去呼吸。
一些后来从没出现在她脑海里的记忆翻涌而至。
“你怎能轻视我的真心话。”
“其实,比起玫瑰,我会更喜欢蔷薇。”
“以后,我来保护你。”
“蔷薇,我将支持你的所有决定,永远热爱你。”
“她一站在那儿,我就知道,她是应该被人热爱着的。”
这是她第一次察觉到爱的强大,于是下定决心也要永远热爱她。
凉冰,这次你再等等我。
这次我肯定不会忘记你了。
两个人再次清醒时已经被任务程序自动传送到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也是凉冰不愿再面对的地方。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蔷薇身上的风衣乱飞。
她像很多年前一般站在天台一角。
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的,凉冰的嘴唇发颤:“蔷薇,你过来点,别跳。”
蔷薇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胸口发疼。
“凉冰啊,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你先下来,蔷薇。”凉冰朝她张开手,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你告诉我,我就下去了。”像在验证自己话语的真实性,那女人像个小孩一般做到防护墙边,晃荡着小腿。
“你说话算话。”凉冰皱了皱眉,加快语速,“在一开始,我就有种感觉,你就是蔷薇,到后面你对我说橘子汽水很好喝的时候我就更加确定了。”
“可是她在你们的世界早就不存在了,你怎么敢相信。”
“蔷薇,你算错了。”
“你高估了一个人对爱人离去的接受程度,也低估了我对你的爱意。”
“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相信你真的离我而去。”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夏天,重新对女孩张开双臂。
“蔷薇,听话,那里很危险。”
骨节分明的指扣住面具边缘,轻轻抛开,不知那是什么材质,落地时发出一点清脆的响声。
蔷薇笑得突然,红发与红唇张扬夺目。如同十七八岁时她们看过某夜中绽放在天际的烟火,灿烂至极。
她唇峰微动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向后倒去。
“凉冰,我自私地许个愿。”
她的声音不大,风将话语带到凉冰耳边。
“再等等我,很快就会再见了,你要记得我。”
凉冰用尽力气冲到栏杆边,试图抓住她。
可终究是烟火更快一步,青烟还残留在空气中。
原本落在地上的面具也不知所踪。
远处的烟火顿了一秒,随后再次升起。
一切如从前,又再回不到从前。
她好后悔,怎么当一切再发生在眼前时,她还是没能抓住那个纵身一跃的人。
那个在她少年懵懂时,站在讲台上一袭蓝白校服,却仍能发着光的人。
烟火愈发灿烂,光芒不入她眼。爆炸的轰鸣声混着这个夏天最后一声蝉鸣,她一步一步向现实走去。
“小骗子,我又被你骗了一回。”
“叮,1024次任务完成,即将清除参与者所有记忆。”
“叮,1025次任务即将开启,请尽快清除参与者记忆。”
“叮,请上次任务管理员签名,以确认清除数据。”
蔷薇冷静地看着眼前的液晶屏幕不断弹出提示,眸中不禁冷了几分。
她点开签名栏,一笔一划签下几个字。
“滋,”电流声刺耳,不断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响起。“滋,系统错误。”
“识别错误,小蝴蝶管理员不存在。”
“滋……”
蔷薇趁着系统问题未修复的时间打开控制面板,打下一行行字符。
“试图修改程序。”
“修改失败即将强制恢复原程序,请勿冒永远消失的风险试图修改系统程序,不自量力。”
“修改进度1%”
“修改进度2%”
“代码错误。”
“修改进度3%”
“开始尝试自我修复错误。”
“修改进度10%”
……
“系统重启成功。”
“系统修改成功。”
“参与人:杜蔷薇,凉冰。
第1025次任务。
代号留在她身边。
要求:将生命体归还参与人员杜蔷薇。”
红色高跟鞋停在玻璃展柜前,红发女人望向店内,唇角上扬。
低头在手机上打出一段字。
额前的发受重力作用垂到眼前,给曾经青涩的女孩平添几分韵味。
柜台里那人总算抬起头,正巧对上她明媚的眉眼。
她们身上都多了些年岁沉淀过的痕迹。
这使她不禁在心中仔细数数她们这1024次以为是初见的重逢。
蔷薇突然觉得,少年时所期待的一见钟情也不过如此。是世人庸俗,才觉得瞬间的璀璨更珍贵。
她看着那人毛毛躁躁地奔到她面前,忍不住笑,抬手擦擦那人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我把蔷薇送给你,你再送我一束向日葵吧。”
“我的意思是,余生,可以请你实现一下好久之前的诺言吗。”
“或者我换个说法,我喜欢你……”
嘴唇被那人的莽撞硌得生疼,应该是被咬破了。
不过,玻璃柜摆着的那盆蔷薇花和向日葵搭着也很好看。
蔷薇偷偷这样想着。
她被那人亲得迷迷糊糊,只觉得腰上束缚的力道愈加放肆,在她唇上作祟的力度也狠了些。
耳边暧昧气息浓烈,有人含糊不清地抱怨。
“小骗子,还敢走神。”
正如她们在轻狂的年纪里冒头的爱恋那般,南方一隅的青石巷弯绕曲折,爬山虎爬了满墙,日光陷落,一眼看不到尽头。
今年夏季,向日葵依然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