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终结与死亡》-第一部分-第15节 凡人的方式

2023-03-02 21:46 作者:寒灯独夜人  | 我要投稿

他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抓在黄金王座扶手上的模样令我不忍卒视。我将目光转到一边。那双不断痉挛抽搐的手向我讲述了太多的苦楚。

 

我看向别处。我想分散一下注意力。以凡人的标准来讲,这个房间堪称巨大。它自身即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它为匹配他当初的战王身份而建,如此崇高的身份自然要有宏大的宫室相配。他没有反对,因为他理解心理层面的价值。自古以来,建筑一直被用来彰显统治者的地位和权威。这是他安放王座的地方,自然也就有围绕着王座,规模令人屏息凝神的王座厅。他曾告诉过我,他还记得旧时代那些大教堂:沙特尔、博韦、瓦哈卡、卡托里孔、克拉斯诺达尔……声音在这些大教堂的宏伟中殿中回响,彰显着庄严肃穆、神圣崇高。当然,这些教堂都是建来颂扬那些伪神的,这也是为什么他非推翻它们不可,但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否认它们的宣传效果。教堂激发了信仰与服从,向人们灌输了敬畏之情。那些和他打交道的人也需要感受到同样的效果。需要有什么东西让他们谦卑,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意识到,他的话值得认真聆听。

 

但这只是一个房间。它之所以叫作王座厅,只是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是个存放着王座的厅堂。甚至连“王座”也并不是王座,至少不是他们理解中的王座。他坐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彰显他的无上地位。黄金王座是一台装置,是他最重要也最古老的工具。这个房间仅仅是他工作的地方,是他们称作“地宫”(Dungeon),却只被他当做工作室的一堆相互连通的房间里居中的一间。

 

地宫。这是个奇怪的形容,既不精准也不严谨。人们只会看到他们想看的东西。一座地宫,一间王座厅,一张黄金王座,一位帝王。只是词汇罢了。它之所以是地宫,只因为它深处于宫殿下方,因此只有地宫这个词来形容。不是工作室,不是实验室,也不是研究室、密室或者科学的殿堂,这个词也不曾体现出它深入到岩石之中,只是为了隔绝物质和非物质的波动。它当然是王座厅,因为它宽阔宏伟,还承载着一张王座。同理,他自然是帝皇,除此之外,他还能是谁呢?他是他们需要他成为的人。

 

自然,它也肯定是一张王座,毕竟它不是如此金光灿灿,宽阔华丽吗?不是还有个帝皇坐在它上面吗?

 

黄金王座——我早已放弃费神去给它找个更好的名字了——是一台拥有诸多惊人用途的装置,其中一项即是调节和操纵以太能量。我一直认为这是他自己建造的,但我也觉得他应该在其中融入了许多遗物科技的构造片段。他经常这么做。他巧妙地利用了他在漫长人生中积累的奇异宝藏,对其进行再利用和逆向工程。他对规模庞大,令人费解的异形古迹也做了同样的事,这一遗迹也被称作“网道”。

 

我们仍未知道是谁最初修建了网道,以及他们修建的缘由。我们只能推测,在人类历史开始之前,某些种族就发现了它,开始按照他们的目的利用网道。我们所知的是,聪慧而不智慧的艾达灵族继承了网道,给它起了名字,并将之作为传输与通讯的子空间网络(subspace network)来使用。

 

这个迷宫般的亚维度网络贯穿了整个星系。它允许那些有意志使用它的人进行传输。这种传输方式不仅直接,相对而言也十分迅捷。此外,这种传输方式完全不受变幻莫测的亚空间影响。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灵族的天才创造与设计意图。他们那时正在建设一个不依赖亚空间的跨星系文明。他们刻意避开亚空间,将亚空间的影响从中移除。他们在它的上下四周建造网道。灵族有意限制了他们与亚空间的交流,因为他们已经预言到亚空间将最终吞噬所有觉醒灵能的种族。

 

他们早已知晓此事,可这一切还是发生在了他们身上。

 

我的主上使用网道的方式与当年的灵族异曲同工。这正是他当初在条件还不成熟的情况下急着从大远征中撤出的原因。他意识到,人类不应在通讯传输等事项上依赖亚空间,况且他已经有了办法……时间紧迫,他只得急匆匆开展项目,召集人手来回收、修复、重建网道,使其能与人类兼容。这是他“伟大事业”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某种意义上说可能比大远征本身还要紧迫。

 

但他的儿子们不理解他。

 

他应该告诉他们吗?他是不是应该跟他们解释?如果他应该这么做,为什么他没去做?我得承认,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不应该由我来讲。

 

我的故事是这个。他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人类,关于他们的成功与失败,坚韧与错误的故事。它开始于很久很久以前,那是我们还在用手指将希望和计划画在墙上的时候,是我们还相信有别的东西在守护着我们的时候。从那时起,这个故事就像从纺锤上摘出的一根丝线,穿过人类复杂、粗陋、混乱、笼罩在阴影中的历史迷宫,一路延伸而来。现在,他坐在这里,如同一位魔术师坐在临时的王座上,手里拿着这根丝线的另一端。这就是他的故事,他的丝线曾让我们没有迷失方向,而现在丝线走到了尽头,它将与此时此地终结,或是永远延续下去。

 

我曾希望是后者,但我现在没那么确定了。时间所剩无几,那捆线也用完了。这一时刻以抽象而凶险的方式到来,前来索要它应得的东西了。

 

他已经尽力了。虽然许多人对此会有争议,但这是真的。他已经尽己所能保护人类不遭受自身最恶劣倾向的伤害,不蒙受他人的恶意和掠夺,不去面对一个不可避免的惨痛未来,最重要的是,从人类手中保护他们自身。我知道有很多人,有太多太多的人视他为怪物,拒绝按照他用自己的丝线测量出的道路行进,试图羞辱他的雄心,抢夺他的控制权。然而,我的主人不寻求认可,不寻求赞扬,他也完全没去征求任何人的同意。他一直以理性,还有坚信我们这个物种的潜力的思想作为指导。他与我一样,都坚信人类可以在整个宇宙的历史中,完成所有有知觉物种都没有实现的成就。飞升(Apotheosis)。不只是为了他,还为了整个种族。他坚信,也一直坚信,我们可以规划自己的明天,避免未来不可避免的厄运。

 

这是因为,在从前,他曾看到了别人所未见的东西,他们不想看到的东西。他发现其实并没有任何东西在守望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也没有不可言喻的神性,没有任何引导我们,守卫我们安全的东西。我们只是在孤身前进,而唯一等待着我们的命运,就是我们为自己开创的未来。

 

当然,还有别的东西。但那些根本不是神,或者说不是我们想要的神、需要的神、能想象出的神;它们完全不是什么提供与保护的存在。尽管如此,就像“王座”一样,神明是最便于形容它们的一个字眼。那是神秘的力量,更高的存在,外界的存在,是无形且不可控的毁灭之力,它们跟随着我们的脚步,作为象征提醒着人们命中注定的末日正等待着我们。当我们生活之时,这些掠食者就在阴影中注视着我们,等待着我们稍稍放松警惕,转身背对它们的一刻。

 

再想想很久以前的那堵墙,奔跑的野牛和麋鹿,逃窜的羚羊,手持弓和矛的猎人。可是,如果你凑近了看,就会发现在画面的边缘,手指画出的枝杈和草丛里,有掠食者埋伏其中,若非它们耳朵尖和眼睛的闪光,几乎辨认不出来。这些掠食者耐心地等着,就等着谁会落在队伍后面,落在他兄弟的视线之外。它们一直等在那里,尽管我们看不见它们,可它们始终蹲伏在洞穴后面的黑暗中,营地篝火外的黑夜里,被太阳炙烤的灌木丛下,观察着,等待着,饥肠辘辘。

 

它们是唯一的例外,它们必须被阻挡在外面。它们有四位。他知道它们的名字。这是除他以外的人都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从那四位毁灭之神的手中偷来了火,并用这火来驱赶它们。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中,他将这火握在手里,每当它们靠得太近,就将它们赶回去。它们竟然会畏惧来自自身的火,这让他感到有些好笑。

 

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仅仅将它们赶开是不够的的。我们可以手持火炬,时刻保持警惕;我们可以建墙将它们阻挡在外,发明城市来藏身,但它们就在那里。于是,他开始了一场漫长的竞赛,这是他毕生的事业。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为了消除它们在日后破门而入,将我们生吞活剥的可能性,他必须追猎它们,将它们扑杀。

 

随后,他很快就明白,它们是杀不死的。它们始终存在。它们只能被否认,被避开。即使如此,他还是失败了,或者已经处于失败的边缘。那是他在墙上书写下的计划,尽管还未完成,可已经没有时间了。明天将不会按照他所规划和承诺的形式到来,我们也还没有将墙壁建得足够高和牢固。自从知道了他的意图,它们就一直试图阻止我们,而现在它们已经来到门口,准备结果他。

 

我向外望去,将心灵的视野延伸至极限。我看不到希望或拯救,也看不到即将到来的解脱,只看到了它们,它们潜伏在阴影和草丛中,肚皮贴着地面,爬行得越来越近了。

 

所以,终于来到了这一刻。他不能同时应付所有事情。没时间了。时间是我们的敌人。对他而言,就连坐在此处,忍受阻挡亚空间的剧痛的余裕也不再有了。他必须选择他的战场,并按照优先顺序赢得每一场战斗。他并不是神,尽管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扮演了这个角色,成为了某种虚妄构象的替代,尽管有许许多多人都相信他是。尽管我们都痛恨这个词,也禁止人们使用它,可几个世纪以来,他的实际用途都类似一位神明。

 

时间逐渐燃尽。时钟停摆。城墙倒塌。我是他信任的摄政。现在我必须给出我的建议。我必须催促他。我必须让他听见我的声音。为了挽救他的计划,为了挽救他对明天的期望,他必须起身。

 

他不能再像个神那样行事了,他必须像个人那样战斗。

《终结与死亡》-第一部分-第15节 凡人的方式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