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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翻译】 作者不详~推理作家的读本 序章 杏罗町

2023-02-16 00:26 作者:至夏一  | 我要投稿

原作:三津田信三

试译巨作,仅供参考交流。不足之处,欢迎指正。


身处奇妙安宁之境,意识却在不经意间倏忽远行,去往一个绝无可能邂逅的地方。我想,是有这样的神游之地的。

如果身处那个地方,会忽然觉得莫非世间万物除我之外皆为静止,自我被囚于这空想的牢笼。我隐约感到,这个地方,存在于这世上的某处。

不同的人,会在不同的情境下触发类似的体验。欣赏图画风景、端详照片一角、收看电视电影等等。但是,看画和看照的时候人能够凝视沉思,看电视电影的时候,画面一闪而过,难免无可察觉。尽管这种超然知觉可遇不可求,我始终相信,这世上一定存在这样的地方,在等着我。

遗憾的是,有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另一方面,就算感受到了,却总也寻觅不到,那些如同被附身一样反反复复踏上旅程的人,不正是为追寻只属于自己的所在而无意识地彷徨吗。

然而,往往所求之物近在眼前。幸运的是,我与杏罗町不期而遇。

奈良县的杏罗町——从那个倚靠私铁终点站而发展起来的繁华地带出发,不远就是了。尽管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但我直到成年以后许多年里,连有这样个町存在都不知道。

当时,大学毕业四五年的我正经历工作变动,在一毕业就入职的京都的D出版社内部,从营业部调往编辑部,做一些根本不感兴趣的专业书籍的策划和编辑工作。

虽说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书,倒也并没有因此想当编辑。反正是付出劳动,还是要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才好。我当时是抱着这样消极的态度进了这家公司。

虽然我自己既喜欢阅读也喜欢写作推理小说,但是据此我就要加入推理小说出版社、成为推理小说的作家的这种想法,我从未有过。

我这样说不是因为我深感没有才能而自卑,况且我根本没有想过我有才能这件事,那时的我,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世界远没有天真到允许人把喜欢的东西当饭吃。

再者当时关西地区根本没有专营推理小说的出版社,主要是因为出版商太少。既然如此我觉得不管做什么领域,只要跟书相关的工作都行。我那时加入的出版社,只不过是相比其他出版社或者书店有更丰富的品类而已。而且别的公司无非是一些印刷公司之类,相比之下还是这家公司能让我提起兴趣。

与这样的我相比,我的朋友可以说是相当厉害的人物。关系最好的朋友飞鸟信一郎,在发出“我要成为高等游民”这样不知所云的名言之后,根本就没垂怜过求职就业相关的事情。从学生时代起他就一直翻译英美的怪奇小说,并把译稿卖给出版社发表。虽然没跟我说过,但那时他应该已经开始做文学研究了。虽然这事仍然对我保密,但他应该同时还在自己秘密地创作神秘或者怪奇幻想类的小说。在旁人眼里,也许他的生活有点脱离实际。但是,人们都非常确信——确信他拥有才能——之于我,信一郎这个人就是我所凝视的路标,至少他比我更积极地生活。

另外一个朋友祖父江耕介,只凭着自己学生时代一直给怪奇神秘类杂志投稿的此类“实绩”,果断去了东京。然而所谓实绩其实全无用处,他要在一无所知的新天地里从零开始奋斗。但是他念叨着“做出版相关的事,肯定要去东京呀”,毫不犹豫地出发了。虽说有些草率,但是与信一郎一样,他也十分清楚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的方向。

或许在周围的大人眼里,像我这样务实地求职,当一个正式职员,才是本分。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们二位经济拮据,无法自给自足。某种意义上讲大人说的也对。

但是,当时的我,有一种不可遏制的难以名状的憧憬。现在想想,那份憧憬,正是我在面对信一郎和耕介时,无法消磨的劣等感的灰色投影。

自己从属于一个名为公司的组织,每月领一份毫无悬念的薪水,过着安定的生活。他们每天都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却无法养活自己。但是,许多年后,凭借自己的才能和努力,他们一定会成为独当一面的专业人士吧。我又如何呢?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职员了此一生吗。

不是空谈也不是妄想,我那时已经鲜明地预见了我们三人的未来。怯懦如我,无可奈何。

这时,我纠结错乱的心绪也许被信一郎察觉——

“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作家哦”

——他仿佛忽然想起一般对我说。

飞鸟信一郎这个神奇的男人,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关西人,我却从没听过他讲话有关西腔。固然是看电视长大的一批人讲普通话不奇怪,但他自己对这件事好像特别理所当然。他的发音也不同于东京腔,叫人听不出出身地。在关西度过学生时代却说东京话的人,不被欺负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的真实口音可能不是听起来那样。与他正相反的是祖父江耕介,去了东京非但没想改掉关西腔,反而越发精进家乡话。结果只有我在他们两人的口音中间来来回回,自己全无风格。

其实,如果是听耕介操着关西腔跟我说“你啊,能成作家吧”的话,我可能不会有动摇。可是听了信一郎那种独特的腔调——你总有一天会成为作家哦——我不由得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

我确实在学生时代出过同人志,还写过怪奇小说三部曲。就职之后,也一直零零散散地续写。但是,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东西完全不成气候。所以听了信一郎的话——这种完全没有根据的发言——我非常生气。写小说这回事,你我不是同样吗——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气。

信一郎用他那种真假难辨的语气时常说

“要说日本的埃勒里·奎因,就是你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我能写严密绝伦的本格推理。只是因为我的已经退休的父亲曾任职警视正,这么一来,如果我是推理小说作家,就跟埃勒里·奎因和奎因警官一样,仅此而已。

成为奎恩什么的纯属玩笑——非要说的话,我更喜欢亨利·梅里维尔爵士。喜欢是喜欢,也不意味着要拥有跟他一样的身体和性格。成为作家什么的,别再给我说了。我一面让信一郎适可而止,一面忍不住反复回味。不知道他的发言有几分真意,但在我心里成了一种根据。

朋友渐行渐远,只有我仍在原地。自囚于寂寞心情的我,每逢休假的时候,经常漫无目的地往杏罗的街的方向散步。路上有学生时代来来回回走过的风景,也有生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发现的新奇光景。

有趣的是,信一郎把我的散步称之为“乱步”。我们有时一起出发“乱步”,往往中途分开,一起走到尾的情况从未有过。这是因为,每个人想走的方向未必一致,去往认定方向的那种冲动,正是“乱步者”最重视的事情。只要我想走的那个街口,信一郎不想走,那在此时此地不得不分开。正所谓“乱步”的本意。

那时我的散步是为了追求荻原朔太郎在《猫町》塑造的一种境界:小说的叙述者于散步中故意迷失,力求抵达相对于表面的现实风景的背面,尝试所谓“某个四次元世界——景色背面的实在性”假想的旅程。对于主人公为了实践这个旅程而付出的令人动容的种种努力的描写,我感到深切共鸣与爱惜。

持续着这种说是散步也好徘徊也好彷徨也行的“乱步”的某一天,抵达杏罗町时发生的是……

杏罗町还保留着昔日城下町的面貌:虽无中央城,但有寺院和神社为中心形成的区域。无限延伸的寺院围墙与错落的民宅之间,挤着错综复杂的狭长窄路,极精巧如电影布景,一眼望去就像一座不应存在于现实的和式迷宫。几家民宅散发出古董建筑的气息,各宅第之间有不知已创立多久的古风茶室等店铺若隐若现。道路很窄几乎不容车辆通过,连行人也少见。这个自成一格的氛围本应吸引雪片般的游人涌入,一定是因为观光指南里没有介绍,才没有那种热闹光景。

我初到这里——不,误入这里的时候,一瞬间以为时空错乱。以前看过某个NHK频道的科幻剧,在那部剧里主人公遇到的事情,难道发生在我身上了?荒诞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

当然,那其实是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杏罗町的某处。但是,当时的我只觉得到了异界,误打误撞进入一个存在于异界的奇妙街道。

那天只是知道这个地方就回家了,没在杏罗町中逗留,或许暮色已晚也是原因。但真正的理由,是我觉得,就那样茫然地再往深处走的话,一切都会崩塌。眼前的街道弥漫着甜美乡愁,令人沉醉却也让人窥见其中潜藏的扭曲光景。这样一个奇异的世界,恐怕会因我的贸然闯入而被破坏,我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

当日所见的景色,果然应该是另一个杏罗町,抑或是我正在白日梦中神游,以异人的眼看见了杏罗町吗。

之后乱步时,我每几次去一次杏罗町。没有每次都去,因为好不容易发现了心爱之地,生怕这么快就开始厌倦。

然而,这份担忧是杞人忧天,每几次才能去一次反而叫我欲求不满,逐渐变成每两次去一次,最后,以漫无目的为宗旨的“乱步”只指向杏罗町一个方向。

一度担心的厌倦感从未出现。我开始担忧另一件事——虽然我刚二十几岁,但是有生之年我真能把每个角落都研究到吗——于我而言杏罗町就是这样有魅力。怎么形容它给我的感觉,要说是华美或秀丽、有氛围或是有风情,都不对;要说是充满幻想或唯美气息,也不对。那是像我最初形容的,除我之外,万事万物都停下了,只有我在时间里的感觉。因人而异,也许有人会感到恐怖,但是我乐在其中,情愿永远沉醉杏罗町。

反复造访杏罗町的日子不知道过去多久,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一间旧书店。说起来我公务出差到别的地方时,没有什么能比在当地发现旧书店更叫我快乐。因此,看到这里也有家旧书店,我雀跃不已。

之所以现在才发现,是因为它开在一条窄巷深处。其实仔细看的话,在窄巷入口处挂有一个木纹鲜明的牌子,上书三个字“古本堂”。然而相比各种民宅和店铺,我早已为街道本身的繁复精巧神魂颠倒,所以偏偏漏看了这么紧要的招牌。直到某个瞬间,它突然跃入眼帘。

沿着深巷一直走,有一扇玻璃门,横着推开时发出喀喀的声响。进门之后仍是一条窄长直路,有一种还在沿着巷子直走的错觉。进门后左手边墙上摆放着单行本文艺类书,右边的书架上分门别类陈列着国文学、史学、心理学、民俗学等专业书籍。深处可见一位端坐着的,看似店主的年龄不详的男子,只能看到他的左半身。因为他坐在转弯处,整个店铺布局如同一个U字,转弯过后仍是窄长直路,走到头会看到另一扇门。也就是说,这家店在U型布局的两端,分别对应两扇门。

但是,从这两扇门走出的去的路永不相交。真叫人惊异,两扇门通往完全不同的地方,这不正是与迷宫一般的杏罗町最为相符的构造吗。

与江户川乱步乐于设定的那个诡计——同一座建筑却有表里之分,表和里分别通向两地——何其相似,发现这个构造的我欣喜若狂。其实,我步入旧书店时走的那条路名叫“杏罗町米道”,书店的另一个出入口通向“杏罗町家中”。顺便一提,书店内通过U型转弯后,左手边是新书,右手边是摆在墙上的文库本。

之后我才知道,这家店不定期地发行一个名为《古本堂通信》的册子,logo里正有U字搭配。册子的封面印有logo与通往书店之门的两条路的地名,还印有书店布局,对远客而言是清晰的路线指导。据说收件地址不管是写杏罗町米道还是杏罗町家中,都能准确无误地送达,这家店实在是太有趣了。

自那以来,我长泡在古本堂里。不光是为了店里丰富的神秘与怪奇幻想类的小说,我已经被店的构造彻底迷住了。

我跟古本堂的主人神地先生之间渐渐话多起来,但也只是互相交流读书感想。不管我什么时候来,都是门可罗雀,以至于偶尔在文库本书架旁看到学生模样的女孩,都叫我心跳加速。这家店到底怎么盈利呢,我感到不可思议,按理说如果店里有专业领域的特别书目,应该会吸引更多客人吧。话说还有些旧书店连铺面都没有,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关于这家店的事情——不如说是关于杏罗町的存在——我都对信一郎保密。其实,一开始误入杏罗町的时候、发现古本堂的时候,我都想立刻告诉他。但是每当与他见面,我却想着等一下再讲吧,下次再讲吧、找机会直接领他一起去吧,不知不觉越推越后。也许是我太小气,只想自己独占那个空间吧。回想起来,我迟迟没有开口,其实是因为,在保有秘密而愧疚的内心深处,孕育出一种隐秘的快乐。

契机不是我主动邀约。信一郎久违地提出想一起乱步,但是,那时的我只要出门乱步,自然而然就会走到杏罗町,等我回过神来,已经领着信一郎一起到了。

对于眼前的街景,他觉得怎么样呢,会是恰到好处吗,或者是……果然,不需我做任何说明,他立刻理解了我对这里的喜欢。

一见书店,信一郎就被深深吸引,很快也成了常客,他还经常独自造访。这样过了几个月之后的某一天。

从书架深处,神地先生取出一本书。因为长久的光顾,店主已经很了解我们的癖好,知道我们会感兴趣。

其名为《迷宫草子》,与文库本尺寸相仿的,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书——这是一本做工粗糙拙劣的同人志。不管怎么看都该是外行人的手作——字面意义上的纯手工一本一本制作出来的稀罕东西。然而其外部装帧和内部排版,仿佛与做工水平全无关系一般,意外叫人窥见相当的品味。封皮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和金钱静心鞣制的革,遗憾的是革的制作相当失败,皱皱巴巴地勉强盖在书页上。

翻阅内页的信一郎,刹那间感悟读本的特殊与奇异,以出格的价钱买下了这本无名的同人志。此后来找我的时候,操着以他而言绝不常见的激动口吻,仿佛说的内容不只是一本书,我被他高涨的兴致逐渐感染。

自那以来,信一郎和我在《迷宫草子》的怪奇世界中反复巡游,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体验。那种奇妙的感觉极度强烈,却无法描述其中的细枝末节,直到今天我仍难以分辨它是否真实。只有残存的记忆,在脑海深处,无穷无尽的深渊之底,不疾不徐地,一丝一缕的,渐渐复苏。

这段十年前的朦胧记忆复苏的开端,是去年夏天把《忌馆~恐怖作家的居所》付梓之前,我忽然卧床不起。

以我自己来说,写书只是跟在那个家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做个诀别,可是停笔之后,身体突然垮了。当时的主治医生读过原稿,语气说是生气,不如说是诧异地对我说:“遭受那种情况还没出事该是侥幸,接着写稿追忆,身体能撑住才怪”,并对我进行了忠告:不管是工作还是兴趣,跟神秘恐怖、怪奇幻想相关的东西,在身体和精神恢复以前,都不许读不该看,直到休息好了为止。

实际上当时我也想悠闲一段时间。公司说带薪休假够用没有问题,寒冬时节《Japanese horror 丛书》的相关企划变少,因此工作也不需操心。久违的回乡,跟信一郎一起天南海北地阔聊挺好——这样计划着的时候,细微的、破碎的、有关《迷宫草子》的记忆,从脑海的深处浮现……

当时,如同一篇一篇地读完《迷宫草子》,记忆一片一片地渐次清晰……回过神来,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开始占据我的脑海,我被记忆追索,再次置身于当年发生的事件之中。

结果,虽然叫我不要读也不要看神秘或恐怖的怪奇幻想类作品,我却开始落入回忆。

以记录在那个家里发生的恐怖体验为契机,松动了心底那个毛骨悚然之事的封印……

不,与其说是解开了记忆的封印,不如说是记忆本身——不,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某种披着记忆面具的恐怖之物,以不可阻挡之势喷涌而出……

就好像……好像……好像疯子被逼迫着读病房里青白墙壁上记录的扭曲之谈,伴随着这样的痛苦,记忆开始变得鲜明……

《迷宫草子》

那确实不是一本单纯的同人志……



序章完,下一章《迷宫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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