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殁境追命人】3：序章-3

（封面：かたきり片桐，拍摄于日本）

　　“仇步寰，你是否还有话要说。”

　　这是个大好晴天，碧蓝的天空，浪花般的云海，庄严的声音回荡在这偌大的露天广场上，广场四周如阶梯般的座位上坐满了前来观看这次审判的平民，他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广场正中央的一名男子身上。

　　男子穿着灰色的囚装，覆盖了身体绝大部分，仅有手指与脚趾以及脑袋暴露在外，他静站在那里，脚趾头因收到外界的撞击而淤肿，此时已经发青，伤口里流出来的不再是血而是黄白色的脓水。

　　类似的伤口还存在多处，只是这些人为了留他个体面——又或者只是不想被人们发现审判的程序里用到了极端的暴力，因此仇步寰的脸上显得十分干净，伤口都被藏在了衣服下面。

　　男子就是仇步寰，给予他的罪名是谋杀与造谣，煽动他人发动大规模暴行等等……

　　总之四个字，罪不容诛。

　　仇步寰抬头望着端坐在广场最高处的那个老人——看上去几乎有八十多岁了，穿着一袭金色长袍，头戴一顶黄金铸造的金冠，在阳光下如灯塔般闪闪发亮，脸上布满鱼鳞般的褶皱，声音却大而嘹亮，这大概是因为整个广场里只有他能说话，甚至就连广场四周立柱上的鸟儿都闭口不言。

　　等等，那是乌鸦么？

　　“再重复一次，仇步寰，你是否还有话要说。”老头大声质问，仇步寰无话可说，那声音倒是震得他身后的两名壮汉浑身一抖。

　　重复多少次都一样，仇步寰冷笑着心想。

　　这些人早在将他押上审判场之前，就切断了他的声带，现在甚至还能见到他脖子上的伤疤，并且为了不让他做出任何有可能煽动到他人情绪的行为，狱卒们用铁棍对其进行殴打，将他的手指和脚趾敲断，甚至敲碎，他现在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完全是靠身后的两名壮汉将他托了起来。

　　让他无法说话，再给他定罪——熟悉而好用的套路。

　　“既然你没有话要说，那么现在对你进行宣判。”老头举起手里的小木槌敲击他桌面的一块圆形台盘，木槌与空心台盘撞击，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声响，广场的每个角落都能清楚听见。

　　“罪人仇步寰！因蓄意谋杀他人，造成李某，张某，陈某，杨某等三十多名全能神教教员死亡，再，因发布谣言，煽动他人，引发大规模暴力行为，造成多人受伤，经评审团及社会层面一致认为，罪犯仇步寰行为恶劣，对社会造成严重不良影响，现决定，剥夺仇步寰人身权利与政治权利终身，判处极刑！即刻执行！”

　　老头大声宣读纸上的文字，虽然他已尽可能读得缓慢清晰，但仇步寰依然能够从他的口中听出一丝嘲讽与得意。

　　重锤落下，身旁的两名大汉随即将仇步寰扔到了后方的囚车里，用铁链锁上笼门，随后跟随在囚车的后方，一同出发的还有两列由全副武装的年轻士兵组成的护卫队，他们身上的制服由亮丽的配色组成，手中端着用火药激发的长管枪，一次可以发射两枚铅弹，他们双眸炯炯有神，仿佛随时都愿意为了他人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护卫队分布在囚车的前后，一队负责在纵队前方开辟道路，一队则负责在纵队末尾进行警戒，以防止有任何人试图劫持囚车，抢夺囚犯。

　　但是仇步寰很清楚，他今天必然会死在这座城市里，死在那刑场上。

　　不如说，他也想死在那里。

　　囚车在两匹成年马的牵引下缓慢移动起来，囚笼的构造十分简单，几根木条横竖一落，就构成了一个四方形的笼子，木条之间的空隙巨大，一名体型适中的成年男子只需要稍微挤一挤就能够进出牢笼。

　　审判场与刑场之间相隔两千米，历经三条街，百多个铺头，街边早已拥满了各行各业的人民，他们早早就听闻此事，等候在此，用他们那复杂的目光注视着队伍中央囚笼里的仇步寰，同情，愤怒，怜悯……其中令仇步寰最不愿意面对的，是一种感激与期待的目光。

　　那目光如火炬般炽热，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或许可以忍受凌厉且充满敌意的注视，但是面对这种充满了期望的目光，也会感到束手无策。

　　仇步寰恍然大悟，这场声势浩荡的处刑，就是一次杀鸡儆猴的戏码，高台上的家伙们想要以此昭告世人——顺从者生，逆反者亡。

　　而这，也是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很显然，仇步寰输掉了这场游戏——然而在退出这个游戏之前，他还有事可做。

　　队伍到达了刑场，与广阔而庄严的审判场相比，由沙袋与木桩组成的处刑台则显得较为寒酸，姑且可以理解成高台上的人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贬低仇步寰的身价。处刑台离地面大概十米，登上处刑台则需要经历14格阶梯，平台上一位身穿红色长袍的中年男人畏畏缩缩地站在平台的一角，手里牢牢地捧着一本书，仅用余光瞥了一眼台下的仇步寰，便极力遏制自己的目光不要再移动到他身上去。

　　壮汉将仇步寰从车里赶了出来，最后的这段路，他们要让仇步寰拖着那伤残的躯体，自己走到处刑台上。

　　仇步寰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他迈开步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脚底摩擦着地面向前挪动，他经过的地面留下一滩污秽的黄色水渍，两名壮汉注意到这一点，连忙避开来，并推了他一把，催促他走快一些，这样就不必装模作样地跟在他后面，闻他身上腐臭的味道。

　　仇步寰闷不作声，只是低着头，尽力向前迈大了步子，比起身后的那两个人，他自己更想要快些到达那个平台上，迎接自己的死亡。

　　因为在那之后，有他想要的东西。

　　抿着嘴唇，一丝笑意从仇步寰的眼角浮现。

　　跨过了14层台阶，仇步寰跪在了平台上用黑色墨水标注记号的位置，在他周围还有一圈用某种动物血形成的红色印记，，印记上撒着一些碾碎的粉末，粉末周围散布着猪牛羊等禽类的血，仇步寰猜想，这应该是祭祀用的法阵或者类似的东西。

　　两名壮汉随后来到处刑台的西侧，这里有一张长桌，上面摆放着两柄铁器——其中一把是一柄长1.5米，重十斤的大刀，另一把是长1.8米，重二十斤的长柄锤。

　　其中一名壮汉拿起大刀来到长桌一侧的研磨器上，转动转轮使磨石滚动起来，当滚动速度达到一定的程度时，他便将刀刃轻轻摁在滚石的边沿，刀锋与滚石摩擦迸发出火花，并产生刺耳的噪音。

　　另一名壮汉直接脱掉上衣，露出发达的上身肌肉，尤其是宽硕的腰腹与臂膀，他拾起巨锤开始原地抡动，肌肉也随之涌动，展现出一种原始性的力量美。

　　在此期间，角落那身穿红袍的中年男人也开始走动起来，他行走在那红圈之外，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摊开书本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着什么，仇步寰也听不清，因为处刑台上刮起了微风，是从他的前方刮来的。

　　那个方向，是北风，北风低吹，是要降温的前兆。

　　仇步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像是琢磨出了什么，目光忽然变得深远，仿佛能够看到这片天空之外，在这颗星球的引力覆盖不到的地方，在那宇宙的尽头，甚至在尽头之外还要更远的地方……

　　四周逐渐变得安静下来，就连最细微的风也停下了，不远处，方才还处于审判场高台上的那些人也已经到达了刑场，他们坐在八匹马拉动的豪华载具上，就连车轮外圈都包裹上了一层缓冲用的胶圈，这种东西在时下只要一厘米就能换普通人一周的伙食，而这辆马车的八个轮子都用到了这种胶圈。

　　那载具也是干净又靓丽，可同时容纳八名成年男子，四肢伸展开来都不会碰到彼此的偌大空间，甚至有专门的隔间供给车中的乘客临时方便，另一个隔间里储存着各种点心与茶水，乘客要是嘴馋了，口渴了，随时可以招呼侍从，从那里头取出食物来，一边透过窗口欣赏马车外的景色，一边与其他乘客交谈，品尝美食。

　　仇步寰意外地没太在意他们的到来，始终高昂着头，仿佛天上有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