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能救家庭伦理剧吗？

导语

由林妍执导，马伊琍、白宇、李婷婷领衔主演的《龙城》于上周六开播，故事聚焦一座城、两代人、三姐弟的亲情羁绊。马伊琍和白宇分别继《我的前半生》《乔家的儿女》后，驾轻就熟地来到了家庭伦理剧，给要么太青春要么太硬汉的剧集市场撒了一把亲情狗血。

曾经荧屏扎堆播出的家庭伦理剧在近几年似乎失去了观众缘，经常以言情、教育题材的面貌卷土重来，并被冠以“新型家庭伦理剧”之名。《龙城》的出现，能否为家庭伦理剧扳回一城还是个问号，但郑东霓这类“出逃式”女性角色的出现却提供了崭新的视角。

——聲視Voisual

- “出逃”的姐姐成为主角 -

试想，一个偶尔叛逆的阳光少女，经历了青春期生长痛，见证了亲人的跌宕起伏与鸡零狗碎，从一个莽撞热血的学生跃上了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列车，最终收获了波折的爱情与达成和解的亲情。这是不是非常传统的成长型家庭叙事文本？

以上或许可以成为郑南音（李婷婷 饰）这条线的改编思路。而《龙城》的视角是由郑东霓（马伊琍 饰）和郑西决（白宇 饰）展开的，关乎“逃离”和“守护”，后者我们暂且撂下不提，这属于升华主题的惯常手法，先来看看“逃离”。当然，这种视角的决定性因素少不了原作的顺理成章，尤其是笛安作为作者亦是本剧编剧，但不论出于怎样的考虑，都促成本剧贡献了荧屏中或者说家庭伦理剧中少见的出逃式女主形象。

之所以是“出逃”而不是“出走”，区别在于郑东霓这个人物底色，既不是性别议题中反抗、觉醒的代名词，也不是家庭剧当中常见的脱离传统伦理法则后自我实现的象征。

例如观众熟悉的《都挺好》中的苏明玉，前期就是非常典型的从压抑自我的家庭中走出来，去社会结构中扮演“总裁”，一下子家事成了可大可小的困境，就看苏明玉准备哪集开窍告诉自己“算了”，于是完成大和解。简单的家庭和社会两个结构的二元对立，让角色看起来成为“觉醒”的胜利者。

郑东霓这个人物身上却是找不到这种爽感的，说是事业型女性，比如她赚了很多钱吃了很多苦，但似乎总不能与颜值和性别红利割席；说是脱嵌于传统家庭规训的人，但她的行为和言语都会透露出她对家庭的向往与留恋，这其中包括让她伤痕累累的原生家庭、给予一时温情的三叔三婶家，甚至她的婚姻。而能让她产生依恋情感的郑西决，也实则是开口闭口管束郑南音穿衣打扮的传统男人。

但郑东霓却有着充满矛盾感的活色生香——以逃离的形式反证她对家庭的迫切和依恋，以破坏性的行为反证她对安全感的执拗，她首先是个活着的人，其次才是什么主义的归位。因此，她的远离故土是种逃跑，是不曾拥有于是心向往之，跟压迫后的自我寻找和妥协后的被驯化都是不同的语境。

不少观众认为马伊琍和书中不到30岁，外表明艳靓丽的郑东霓相去甚远，但仔细想想，能浑身带刺走哪哪冒火也能走心重情为别人考虑，能不管不顾地奔爱情而去也能市侩地算计爱情，再加上能在家庭剧中撑起故事主轴的女演员，也就屈指可数了。

马伊琍能把“出逃”这件事情做得不干也不脆——她能一声不吭去德国把婚结了，也能一受挫就抓着熟悉的故土不放，展现出粘稠墨迹的人情，独立自主先算了，做人嘛，就要唯利是图也唯情是图，怎么不算一种“个体化”的呈现呢。

- 家庭伦理剧寻找出口 -

家庭伦理剧与观众的生活息息相关，与时代的变迁更密不可分。往前翻，受众广泛熟知的家庭伦理剧不得不提《渴望》，其中张凯丽饰演的刘慧芳以“地母”的形象呈现。再后来父权语境在影视剧中渐渐势微，也存在文本创新的考虑，出现了很多“哥姐”代替父母形象的作品，例如《我的兄弟姐妹》等，2021年白宇主演的《乔家的儿女》也可算做其中。

2000年前后是创作高峰期，涌现了一批涉及具体家庭伦理与情感内容的作品，例如《空镜子》《香樟树》《中国式离婚》等，尤其是《双面胶》《王贵与安娜》《媳妇的美好时代》等涉及婆媳、姑嫂矛盾的作品火爆一时成为掌握遥控器大权的长辈的心头好。

而近几年家庭伦理剧大致呈现为几种类型，其一是亲子关系，尤其是当教育话题成为新中产们的热门话题，更促成了家庭教育剧的流行，例如柠萌出品的“小”系列的作品《小别离》《小欢喜》等剧；其二是《以家人之名》这种有偶像元素的家庭言情剧；其三是以家庭几十年的故事来承载时代变迁的重大主题，例如《人世间》。

其四，则是以《都挺好》为典型的呈现社会转型矛盾，出现了个体意识和家庭结构共同体彼此冲突的剧作，这种“文化冲突”类型一直存在着，只不过苏明玉在物质层面上绝对性的话语权碾压，将这种对照关系拍出了猎奇感。

都市与乡土、自主与规训、规则与人情，家庭伦理剧往往以家庭为单位、以社会为参照，呈现着具有话题性的关系主旨。而随着如今传统家庭单位捆绑的弱化，家庭伦理剧似乎不再受宠，新的家庭叙事方式等待着一个被改写的契机。

而被儒家文化支配几千年的中国观众，还未来得及欣赏与传统家庭结构从精神上割席的现代性角色，也在委曲求全的亲情叙事中找不到审美价值，尚处于左右摇摆的位置。于是便会出现苏明玉这种达成世俗意义上成功，最终又与索取无度的原生家庭大和解的矛盾大女主，观众只能从中得出一个“毕竟是家人”的集体无意识的关乎伦理道德的结论。这倒是可以解释仙侠剧对“伦理”的胡乱征用，只要是为了全族性命，那发什么疯都可以被理解。

因此，郑东霓这个角色背后没有承担那么多的爽感和期盼，反而有不少新鲜感。要知道，以往这种类型角色，要么被当成正面教材，成为彗星式人物偶尔登场，以小姑或小姨的身份惊鸿一瞥给予女主角鼓励，留下莫问前程的孤独背影，要么被当成反面教材，成为情感上勒索、道德上有瑕疵的利己人物，给女主当警钟或困境用，留下大彻大悟的泪水。而“不怎么正确”的郑东霓跃升主角，值得庆幸。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龙城》主题上的进步和类型上的跨越，这只是人物逻辑上的胜利，从改编利弊来看，郑东霓的“疯”也不可能原汁原味地出现在剧中，夸张来讲有“狗血一分钟温暖两小时”的嫌疑，在话题锐度上显然不如《都挺好》能抓到痒处，虽然都不会刺痛皮肤。

而《龙城》的优势恐怕跟原作脱不了干系，虽然笛安的“龙城三部曲”（《西决》《东霓》《南音》）曾在“最世文化”的包装下不乏偶像特质，也会出现类似家庭版《小时代》的扯头花狗血桥段，但跟猝不及防就相爱的“任务型”文本相比，简直不要太有职业道德，起码角色的底色是始终如一的，台词是经得起推敲的。

2022年的《人世间》、张嘉译和闫妮的《装台》等剧都是严肃文学改编的优作，探讨独生子女养老问题的伊北的同名小说《熟年》正在路上。严肃文学或许是家庭伦理剧的出口，但文本与影像的结合仍旧是改编难题。《龙城》的叙事基本上遵照原作展开，而原作个体化的生动的心理描写要优于情节上的大开大合，想以话题破圈的剧作没能在叙事结构、人设铺垫等方面提高可看性，有些可惜。

例如郑东霓父母那条相爱相杀的线，如果没有在后续的剧情上有更多角色前情呈现，就容易让观众感觉莫名其妙，郑东霓的困境就显得刻意。郑父直接让反派专业户焦刚出演，也过于标签化。而郑东霓的结婚对象植物学博士方靖晖（涂松岩 饰）也没了原作冷静理性、深藏不露的外壳，只剩下自私自利的特质，大概是出于将郑东霓人物塑造往“正确”路上推的考虑。

家庭伦理剧正走在摇摆不定的十字路口，桎梏在家庭领域里旧的关系组合已经不够丰富，而公共领域空间里的个体创作者和观众似乎都比较陌生。既然故事里的人方向未定，那不如呈现一群一直走在路上的人或亲人，让他/她们去真正行动起来，除了在这儿和解，和在那儿成功，或许还有更多选择，或许也可以不选。

作  者

幽者神队

自由观剧

随性发言

主编：栗子

排版：央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