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晚饭】大雨(番外):信

“信?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周六,然然在房间里收拾衣服,挑了几件应季的放在床上。晚晚坐在床边,帮她把挑出来的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里。
“愿不愿意写嘛~”
晚晚扯起然然的围巾,把小脸儿遮住一半儿。她笑了一声,索性躺在晚晚身旁;她侧过身对着晚晚,眼睛弯成了月牙。
“愿意愿意。可是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因为你上大学的时候老给我写信…”
“晚晚…”
“嗯?”
“好肉麻~”
“你讨厌!”
一起生活的日子久了,她们发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没有效率了。当然,是积极意味上的没有效率。她看重她的心意,超过对于话题本身的关心;她关切她的反应,超过对解决问题的执着。
“那,究竟愿不愿意写嘛~”
“嗯,好啊~可是我写点儿什么呢?”
“都行,看你,别告诉我就行。到了地方写完就给我寄回来!”
…
去市里听取先进教师经验报告是每年都要的。然然乐去,晚晚更乐意她去。按着晚晚的话说,两个人总是在一起会发闷的。她每次都笑着说,和晚晚在一起怎么会闷呢?年纪不小了,她还是会因为这句话脸红。
然然不要晚晚去车站送她,理由并不是晚晚行动不便。那张破轮椅早就在然然的坚持下退役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新、更好、更方便的。
“我现在还是会想起上大学之前你去车站送我的时候呢,不想让晚晚看到我哭的样子,我偶像包袱很重的~”
她也就不再坚持了。但是她还是会把她送出巷子。新买的轮椅很稳当,就连这种土路都颠不起来。她拉着箱子,她坐在轮椅上跟在旁边。
邮箱在巷子外面。就像镇上的车站一样,每天早晚邮差各来一次。她们家门外巷子口的邮箱很久没有开过张了。
“好啦,晚晚你回去吧,我们几个老师搭伴走。”
“那你要…”
“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衣服穿暖,是吧?”
“不对,还有一条,把信寄回来。”
晚晚的眼神里有不一样的光芒。这种光芒和每年刚来上高一的孩子们眼里的一样。然然常常会想,晚晚一直保有这样的纯真,如果能走得更远些,会不会两个人现在也是不一样的光景了呢?
“不会哦,我不会离开然然的。”
她惊讶地看着晚晚。后者的表情很可爱,也很坚定。她不会问诸如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样的问题,她很清楚,因为她爱她。
“好啦,她们来了,你跟她们一起去吧。”
晚晚久违地露出了作弄人一般的表情,
“然然的想法,就写在信里告诉我吧~”
她也一次次明确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回到这里,依然会站在她身边,依然会和她在晴雨交替里走过日日夜夜。
她在车上抱着自己的手提包,拿出一支笔,立在自己面前。好像真的,十几年前刚上大学的时候,那种难以言说的孤独、牵挂,都涌上心头。然然轻轻地笑了笑,同事在她旁座睡得很香。
有些时候,晚晚真的很聪明呢。
…
每天来送信的小姑娘晚晚认得。她家里情况有些复杂,在然然那里上完高二就没再上了,成年之后就在镇上的邮局找了这个工作。
“晚晚阿姨,今天也没有您这边儿的信。”
小姑娘很感激然然和晚晚,她还没去镇子上的时候家里人不给做饭吃,晚晚就一直给她做饭。发现晚晚突然每天出来等着自己之后,她就每天早到一些,专门到晚晚家门口告诉她当天的派件情况。
“好,阿姨知道了。中午要不要来阿姨家里吃一点?”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头,
“好啊,好久没有吃阿姨给我做的饭了。”
“对了阿姨,是谁的信呀?我看到了就直接给您拿过来吧,省得您每天跑出来看。”
晚晚不好意思在孩子面前露了羞涩,她努力掩饰着,
“哎呀,也不是,就是,就是然然啦。”
…
小姑娘熟练地蹬着踏板,镇子里高低不一的小路有点儿费劲。高中两年虽然很短,但是每天去晚晚阿姨家里吃饭、在然然老师的班上学习,让她有了一种,陌生的幸福感。
她想,这一定就是生活的意义。镇子里的人她都熟悉,可是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是那张饭桌上坐着轮椅给自己添饭的晚晚阿姨、是午休时让自己躺在办公室小睡的然然老师。一点两点地,雨滴掉在她脸上。这似乎是这个山镇,对于参透幸福真谛的人,最好的奖赏。
…
那辆自行车轧过傍晚昏黄的灯光,从巷子里拐出去了。她坐着轮椅,在自家门口待了一会儿。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也该睡了,今天也还没有来信。
她取下门口灯罩里的灯芯,换了一盏。然然总是说下午擦了黑就可以把灯取下来了,亮一晚上太浪费了。她从不这么觉得,她想,她回来得总是很晚,家里总要有灯是专门为她亮的。她抱着换下来的老灯芯,悄悄地自语,
“一点儿不浪费…”
她扎好了头发,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床头的灯用了年把,终于不亮了。她不在,晚晚也没什么话说,索性就睡觉吧,管它灯亮不亮。她侧过身,对着窗台。
月光透过纱窗、窗沿、窗帘后已经十分稀薄了,轻盈的白洒在被面上。
她总是想,她现在在做什么。这不是一个好习惯,过分牵挂常常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思念。但是晚晚似乎不这么觉得。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曾谋面的近十年的时光里,她每天晚上都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她再怎么想,也无法得到证实;可她的思念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长到两个人命运的轨迹再一次交叠、然后永不分离。
她会写些什么呢?在然然上大学那几年晚晚收到的信就像流水账一样,偶尔提到对于家乡的牵挂。晚晚忽然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希望在她的信里看到什么了。是说她有如何如何爱她吗?是说她对于两个人的过去怎样怎样吗?是说两个人的未来要如此这般吗?她要睡了,把这些,交给然然就好了。
…
“为什么不寄回来呢?亏得孩子每天跑前跑后地问你的信。”
然然把行李搬回屋子里,就迫不及待地推着晚晚出了门。两个人朝半山腰走着。晚晚腿上放着她送的包,这么久了,她还是很喜欢。
她学着几天前晚晚的样子撒娇,
“愿不愿意跟我走嘛~”
“…我好像也不能拒绝吧…”
她推着晚晚,来到了山上。说是座山,其实只是个大土堆罢了。后面有一块空地,村民把它用作墓地了。她走上去,把从市里带回来的花,放在奶奶的墓碑前。
“晚晚,那时候你每封信都来给奶奶读过吧?”
她也不会问,她知道然然一定清楚。
“嗯,当时除了奶奶和你,没人愿意听我认认真真说话了。”
然然从晚晚腿上的包里取出信封。没有被密封过,一张折叠过的信纸三两下就复位了。娟秀的字迹从纸的背面透过来。她向奶奶打了个招呼,把纸递给晚晚。
“晚晚,替我念给奶奶听吧。”
她接过来,看了看,笑了。
“然然,我们把这封信留在这里好不好?我想奶奶肯定喜欢。”
她也笑了,
“好啊。”
然然找来了几块小石头,又用花束压住信纸一角。周围的墓碑没有这么整齐,大部分也都辨不清身份了,这一角的整洁和温馨显得格格不入。
她推着她下山了。她们都轮流给奶奶读了一遍,然后把信留在了那里。
那束花也许终究会被风吹开,石子也或许会被移开。那时候或许有其他人看到这封信里的内容,他们绝不会认为这是一封多么有价值的信;若是在雨天,他们也许会嫌弃这薄薄的纸片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而把它丢在一旁。
“奶奶,我们都很好,晚晚很幸福。”
“奶奶,我们都很好,然然很爱我。”
如果风把这张纸片吹回两个人家里,落在院子里头,她们自己或许也认不出来了。雨水冲刷过、泥土沾染过、风雪打磨过,早早把上头的字迹消去了。
但或许,这封信还能代替什么人看到,她们努力生活的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