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元宵·前篇》
今年的雪要比往年多得多。
济水上的小石桥已经被积雪掩埋。下午,小雪初停,温热的阳光洒满了雪地。
整个世界已被银色覆盖,在纷飞飘舞的雪花中,伫立着一位佳人——像冬日的精灵,又似雪中的仙女。女子低下头,伏在侍女撑着的伞下,露出一副孱弱的面容。看上去似乎在等待情人,但她的眼神里却带着忧伤,甚至还有些胆怯的意味。
不一会儿,一匹骏马踢开积雪奔驰而来。驾握缰绳的是东平府兵马都监——『风流双枪将』董平。
董平在桥畔跳下马,向佳人走去。
“丽芝,到很久了吗?”
佳人是董平的上司,东平府知府程万里的千金——程丽芝。

“好久不见,好想你……”
董平轻轻拉起丽芝的手。他那玉琢般温润的手似乎在颤抖着。董平脱下披在肩上的斗篷,包裹住丽芝的娇体。
一直以来,两人的关系都人尽皆知。自那年初夏相遇之时,董平便将丽芝认作自己的终身伴侣。虽然很早就做出了结婚的打算,但婚约却迟迟没有定好。
“不过,机会就在眼前啦。”
董平的脸上充满了希望和自信。
“『大刀』关胜正奉命攻打梁山泊,他似乎遇到了什么困难啊。你爸爸答应过我,如果我能为东平府立下战功,就把你许配给我!”
那是十天前的事。
董平看到梁山泊的方向燃起了火焰,打算作为援军出征参战。一直以来,东平府都常受梁山泊之害,而董平始终坚信,自己就是那个能击败梁山泊的男人。但是,程太守从来都不允许董平出征。
“童枢密阁下派来的援军很快就会到达——你不要心急。”
程万里原本是童贯家的门馆先生——也就是童府子弟的家庭教师。因为童贯的举荐,才当上了知府。
关于举荐讨伐梁山泊的指挥官一事,最先想到召唤关胜的人是蔡京。所以说,即使关胜成功击败了梁山泊,也只能是蔡京的功劳,对童贯没有任何好处。
“围魏救赵”的本意是消耗赵国和魏国双方的战斗力,最终由第三者齐国从中获利。如今关胜和梁山泊陷入鏖战,在两军消耗殆尽的情况下,如果童贯作为援军出征并取得胜利,那么最终的功劳将归枢密使童贯所有。
“到时候东平府也会出击。如果你能在讨伐梁山泊的战斗中立功,我自然会考虑你和我女儿的婚事。”
不久,东平府就收到了梁山泊战况的情报——关胜军无法取胜。
“不用担心,丽芝——”
洁白如雪的肌肤、丝质透亮的黑发、不惧寒风的柔美身姿,如同诗文中所描绘般完美,丽芝的存在,简直是浑然天成的奇迹。而这位绝美的佳人居然爱着自己,并把自己当作唯一的依靠——想到这里,董平的内心不禁振奋无比。
“要相信你爱的董平。”

丽芝抬起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董平只是紧紧地抱住她颤抖的肩膀。
大雪纷飞的彼端,侍女朱儿用不安的目光注视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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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无休止地飘向五丈河畔的关胜本阵。
下午,郝思文和关胜一起去勘探了周遭的地形——现在的形式的确很严峻,在这样的大雪中,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都很难移动。二人用脚印踏出的小路,一直延伸到面向梁山泊的湖岸边缘。
“为什么……汴河水军没能赶到呢?”
郝思文眺望着冻结的湖面自言自语。
十日前,是他们原本定好的决战之日——掌握胜败关键的援军,汴河水军没有赶来。
那是关胜原本的作战计划。
梁山泊之所以难攻不落,其根本在于周遭包围了整个山寨的广袤湖泊。除了兼具苇原、岩礁、池塘、绝壁的天然要塞之外,梁山泊的贼人还建立了各种水寨和陷阱,没有舰队根本无法靠岸。但是,童贯在战前曾交给关胜一张地图,上面画着梁山泊已知的所有活路。是曾经潜入梁山泊毒杀宋江的刺客画出的半成品。
要攻打位于大湖中央的梁山,首先必须压制湖岸。能够出入船只的地方,只有三处。
首先是梁山泊船只小规模出入时使用的东岸,朱贵的酒店位于岸边。东湖的内部有着苇原迷宫和险峻的岩石,大型船只和舰队不能进入。其余的地方尽是泥泞难行的浅滩,阻止了所有船只的出入。
然后,北冥鲲湖是无底的泥沼,船只无法漂浮,但经过『圣水将军』单廷珪的水利工程,放水入沼使之变成大湖,现在舰队可以自由通行。
最后一处,是由南冥鹏森守护的南岸。水深易渡,湖中生长着大片的芦苇,是最无防备的水岸。梁山泊在这里建立了大规模的码头、大型战船的船库和造船厂。
『神火将军』魏定国焚烧了南冥鹏森,一口气压进了深处的码头,这一切都是为了汴河水军而做的准备。
关胜压制了梁山泊的生命线——他们用作运输航线的五丈河,他用自己做诱饵,吸引了梁山军的注意力。在此期间,水火二将军为从北岸与南岸夹击梁山泊而厉兵秣马,做好战备。
在一切准备完毕的那天黎明,单廷珪将从北边率领着水牛船队,与南方由宣赞向蔡京请求借用的、天子直属的汴河水军共同出击。
舰队的动向,绝不能被梁山泊知道。关胜在汴河水军上游的广济军中待机。在决战之日,趁着夜色沿河下行,在南岸的栈桥上接应魏定国军,同时侵入梁山泊发起总攻。
但那只舰队,到最后也没有来。
“我知道了,一定是蔡京和童贯又在搞什么博弈勾当……”
舰队确实向广济军出发了。这件事是由宣赞确认的,以正常的速率,那支水军绝对赶得上这次战斗。
现在的北冥鲲湖,冰墙筑成的壁垒挡住了船只的进出。
南冥鹏森虽然消失了,但岸边用巨石构筑的九阵图迷宫,俨然成为了一座集各路筑城法精髓为一体的堡垒。
如果想发起进攻,关胜和魏定国军没有船只。即使拆除冰墙,也无法从南北合围夹击。只靠单廷珪的舰队,战力明显是不足的。
“但是现在,梁山泊也没有船只可用……”
郝思文很后悔。梁山泊的船队在北冥全灭,要发起进攻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但是,要想发起进攻,官军也需要更多的船只。
关胜默默地望着落满鹅毛大雪的湖面。
雪势渐渐变大,已然看不到梁山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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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独自一人在雪中伫立着。
这种行为似乎已经成了燕青的习惯。他靠在四阿的栏杆上,眺望着漫天飞雪。似乎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雪风中夹杂着伐木的声音。还有那单调地持续着的,应该是槌子敲打木桩的声音吧——就像似乎在遥远的记忆中听到过的祭典的声音一样,一股不可思议的怀念感和强烈的激动感涌上了燕青心头。
现在梁山泊的情况十分紧急,但是山上却充满了令人感到意外的活力,大家似乎都在享受着这种紧张的气氛。
这里与北京的商业社会、花柳世界都不相同。那里虽然充斥着华丽的事物,但每个人都心怀鬼胎,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所有人都在隐藏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现在,燕青体会到了卢俊义的快乐。他也像卢俊义形容的那样那样,体会到了无忧无虑的感觉。
但燕青的人生,不能没有卢俊义。
现在,燕青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就是救出卢俊义。
但梁山泊已经被暴雪和冰湖重重围困,任何人都没有机会离开这里去拯救远在北京的卢俊义。燕青的心就像一在海洋上空流浪的燕子,失去了依靠。
“燕青先生?”

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呼唤声,燕青回头看去,一个陌生的青年正站在那里。
除去因战在外的人,梁山泊上依然还有一万多人。单是有名有姓的头领就有近百人,即使有陌生的面孔出现,对燕青来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是乐和——吴用先生叫我来找您。”
青年用充满张力的优美声音说道。燕青立刻想起梁山泊上有位歌喉美妙的『铁叫子』。本就自认为在音乐方面并非外行的燕青,看到眼前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同样秀气潇洒的乐和,不禁感到一阵久违的亲切。
“是……军议吗?”
“——大概是。”
即使乐和并没有过于热情,但燕青仍然对他产生了微妙的好感。
“军议居然特意叫我过去……我也成为你们的‘伙伴’了吗?”
“嗯……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
两人并肩踏上了堆满积雪的山路。沿着山路向下看去,金沙滩上堆积着刚从梁山砍下来的木材。小路的一边,一个拿着算盘的小个子男人正愤怒拿着图纸,斥责另一个高个子男人。
“不按照我的计算建造,船会沉的!!”
“我有经验好吧!?”
原来是『神算子』蒋敬在用图纸指挥『玉幡竿』孟康建造船只。孟康曾担任过长江水师的船工。
梁山泊的船只在北冥之战中几乎全部被湖水淹没。剩下的,只有几艘公用的运输船。此前出征南冥的燕青等人正是乘坐这艘船,分几十次返回梁山泊的。现在,梁山泊军正在加紧造船工程。孟康管辖的南冥造船所,因鹏森的火势蔓延而被烧毁。其后又有李云和陶宗旺在北冥筑起冰城屏障,战船一时半会儿也许派不上用场。
“在这种鬼地方一天造三艘?”
“只要按照我的计划,绝对能造的出来!”
乐和离开较劲的两人,走上通往聚义厅的大路。在半山腰,散布着头领们的亲信与家属居住的房屋和各种作坊聚集而成的“村庄”。村庄里的男人们各司其职,有做木工的,有烧砖瓦的,还有在腾腾热气里直冒汗的铁匠。满脸麻子的『金钱豹子』汤隆和『插翅虎』雷横正忙着制造长钉和铆钉。乐和告诉燕青,他们二人原本都是铁匠出身。
“人啊,总会找到自己的用处。”
燕青思考着身为『浪子』所积累的经验,但在这淳朴的梁山泊上,这些经验似乎确实起不到什么作用。梁山泊里,要么是杨志这样身强力壮的武士,要么是吴用这样出谋划策的智者,剩下的,都是拥有特殊技能的奇才。
因此,燕青对乐和这钟性格温驯的文艺青年的存在感到相当惊讶。
“乐先生,你以前是歌手吗?”
“我?”
乐和回过头来,眼中闪烁着与他那柔弱身姿不相称的光芒。
“我原来是登州的监牢。”
燕青惊讶的说不出话,同时,乐和在一旁深吸了一口气。
“『神算子』啊——不要再为吵架浪费时间啦!!!”
听到乐和洪亮的声音,燕青不由得捂住了耳朵。那声音优美婉转,响彻整条山路。远处山麓的金沙滩上,孟康和蒋敬被这远处传来的巨大声音吓了一跳,四下张望,只能看见乐和宛如豆粒般大小的影子。
乐和无言地笑了笑,继续顺着山路向上爬去。
不久,二人来到了聚义厅前。燕青正要道别走进厅中,只见乐和把手搭在了门上。
“——今天,先生也叫了我。”
这一次,乐和把声音压的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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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义厅中,除了造船筑墙的负责人和出征的将士之外,所有的头领都聚集在这里。
坐在中央的是吴用,主持会议的是『铁面孔目』裴宣。
“李云殿,你来说说现在的情况。”
金发碧眼的『青眼虎』李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北冥的冰城、南冥的屏障均已完成,现在正在岸边进行其他的作业。”
“造船的进度如何?”
“按照神算子的计算,年前可以造出轻舟一百艘,战船十艘左右。”
“如果不加造一艘运输船的话,可是会很麻烦的。”
李应在一旁插嘴道。
“在那场战争中,水军甚至连运输船都派了出去,现在运输船在北冥搁浅。这样下去,连物资都无法运送。”
“还能坚持多久?”
“嗯……即使省吃俭用,也只能挺到年底。”
李应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梁山泊通过五丈河运送军队和民众需要的物资。如今关胜军封锁了河岸,原本由李应负责的物资筹措也因此无法进行。
“如果想袭击某个临近的城池,湖岸上有官军把守,若是采购黑盐的话,水路又无法通行,根本没有办法。”
燕青皱起了眉头。虽说是“军议”,但本质上还是在讨论掠夺物资和私盐的事。
「说到底,他们是贼寇。」
思考间,吴用忽然呼唤起燕青的名字。
“燕青,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什么?”
吴用微微一笑。
“我的话……”
燕青这才明白吴用为何要叫自己。
“盐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离这里有些远。”
“哪里?”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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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暴风雪依旧猛烈。
负责侦查的郝思文,确认了暴雪的彼方飘扬着梁山泊的军旗。
梁山泊兵力共计两万余人,其中的精锐包括『霹雳火』秦明率领的青州军,『双鞭』呼延灼率领的连环马军,以及『豹子头』林冲率领的骑兵部队——其士兵与主将一样身穿白衣,骑乘白马。
「纯白的军团吗……」
郝思文向大雪纷飞的湖泊彼岸望去。在连绵不绝的雪花中,郝思文看到了五颜六色的旌旗。那些在风雪中飘舞的旗帜,与平时别无二致。而纯白色的军团,已与雪地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到踪影。
「难道说……」
郝思文连忙向前跑去——他的直觉是对的。
“又消失了吗……”
梁山泊军的阵地,只是遍插了军旗而已。旗帜之下,一个士兵也没有。郝思文马上奔回本阵,将情报通知给关胜和宣赞。
“如果是回梁山泊了的话,应该没有能一次运输三千兵马的战船……”
宣赞向一旁正专注地翻看书籍的关胜挺直了身子。
“关大哥,那个计划……可以开始执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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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先生!!”
出门侦查的李立焦急地跑回了聚义厅。
“船——官军的船,在陆地上移动起来了!”
吴用走出聚义厅,和花荣一起登上了小船。作为弓箭高手的『小李广』花荣有着超出常人的视力。花荣凝视着雪势逐渐变小的银白色彼岸,远远看到了西北放逐渐开始移动的船队。
“是水牛船!”

巨大的水牛正拉着装有轮子的战船一步步前进着。这正是『圣水将军』单廷珪设计的——水陆两用的“爬山舰”。
吴用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
想要进攻梁山泊,首先必须拥有足够的战船。官军已经在北冥收集到了许多从梁山泊夺取的船只。所以,只要将剩下的船运到关胜军驻扎的营地,就能重新部署南北夹击的战术。
普通的船只,难以从陆路运输。但“爬山舰”不同,毕竟其本身就是为了能够在陆地行进而设计的。
“怎么办,吴先生?”
陆地上的船队已经通过西北岸,消失在花荣的视野边缘。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不行的先生,现在已经没有能运载军队渡过湖面的船了……”
吴用无言地走下了小船。
码头上,呼延灼在那里等待已经。把影武者“呼延十二鞭”全部遣往北京的呼延灼,在秦明、林冲不在的现在,将一个人担负起整个梁山泊的防卫工作。
“吴用先生——”
呼延灼用和往常一样泰然不变的语气说道。
“叫那个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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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舰”迎着飞雪,缓缓地向南边行进。水牛本就是生长于南国的生物,所以在严寒之中,步子难免变得迟缓。魏定国带领着守护船队的士兵,手握熊熊燃烧的松明火炬,一边为水牛取暖,一边向南方行军。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轰响起阵阵雷声。
在如此严冬时分,雷鸣,是不该存在的。
「火炮吗?」
魏定国抬头仰望天空,风中混杂着火药的味道。

“笨蛋,根本打不到这里吧!”
火炮的射程,最远能到达的,就是过去呼延灼攻打梁山泊时所驻扎的西北岸。这种事情,『轰天雷』凌振再清楚不过。
进攻梁山泊时,关胜最害怕的东西有三样——『入云龙』公孙胜的幻术,『双鞭』呼延灼的连环马,还有『轰天雷』凌振的火炮。
但是,经过宣赞的调查得知,公孙胜在与芒砀山的『混世魔王』战斗之时,使用了五雷天心正法。众所周知,这个秘法对内力损害很深,一旦使用之后,至少半年到数年之间都不能再使用任何法术。所以剩下的顾虑,还有两个。
于是关胜选择在连环马无法使用的河滩、湿地和森林布阵,避开了火炮能够打到的西北岸。
因此,梁山泊的三种“秘密武器”都被尽数封印了。
“不要怕,前进!”
魏定国叫道。
『轰天雷』凌振的威名,一直在压制着『神火将军』魏定国。
魏定国也会使用火药,不过他所使用的,是传统的黑色火药——一种燃烧时会产生漆黑烟雾的火药。但凌振会配置新式的白色火药。这种火药在燃烧时只会产生少量的白烟,不会妨碍下一次炮击的瞄准。关于白色火药的制法,魏定国无论怎么探索也研究不出来其中的奥秘。
「如果攻下梁山泊的话,那个秘密也就——」
但是,现在的炮击却弥漫着漆黑的烟雾。因为风向的原因,烟雾从梁山泊一直吹向官军这边的湖岸,空气中弥漫着刺激性的气味,引得水牛们纷纷悲鸣起来。连正要开口下令的魏定国也被浓烟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爆炸的声音不断地持续着。在空中、在湖上、在梁山泊的山峰之中回荡着。惊人的轰鸣声,空气的震动,烟雾和难闻的气味全部无休止地影响着官军的行动。
在雪地中行军的水牛们,纷纷晃动头角,露出牙齿,摇动背部,蹄子蹴地,像是要把牵引的船只抖开一样拼命挣扎起来。
“快些前进!!”
魏定国在激烈摇晃的船上大叫起来。
“炮弹,是打不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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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打不到也不要紧哟——”
吴用轻轻地摇动手中的白羽扇,驱散周围的浓烟
“无论如何,请尽情华丽的炮击吧,『轰天雷』!”

“光是放烟花的话,未免太无聊啦!”
凌振依次搬出了“金轮”、“子母”、“风火”大炮。但是,那些火炮里所装配的炮弹,既不是钢球也不是石子,而是配置了火药和毒物的“药丸”,发射之后一旦破裂,就会放出猛烈的臭气和烟幕。
“吴用先生,给我打一发实弹好不好!!!”
“那是浪费物资,会被李应殿骂的。”
“呜呜……那可真无聊吔……”

凌振一边抱怨,一边点着了为进军北京而新开发的“狮子吼”。
与此同时,比千里之外的落雷还要惊天动地的炮声,传达到了远方的对岸。水牛像发了疯一样,开始向着湖面暴走起来。
“水牛都跳到湖里去了!!”
士兵慌乱地呼喊着,眼看着前方的水牛满面惊恐地向水中逃去。魏定国对此也措手无策。虽然了解用火的奥义,但『神火将军』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付水牛。
“切断绳子……!!”
魏定国拔出了自己的佩剑,砍断了将水牛和船系在一起的绳索。
在重重雪云的彼方,黄昏开始显现的时分,四周渐渐恢复了寂静。
等单廷珪接到变故的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湖畔周围已经只剩下散落着数百艘绳子被切断的“爬山舰”。一个个士兵露出如同逃过一劫般的表情,坐在雪中发呆。
“败给幻术了吗?”
单廷珪站在魏定国面前,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说道。
水牛已经尽数逃走。只有两三只还留在远处的岸边,用蹄子在雪中刨出枯草咀嚼。
“水牛暴走的时候,就蒙住他们的眼睛,再拿匕首割下它们的耳朵就好。”
单廷珪这样对魏定国说着,随即不高兴地转过身去。
“那样,他们就会因为疼痛而忘却恐惧。”
“晓得了——”
魏定国一甩斗篷,同样转过身去作为回应。
冷静寡言的单廷珪,和性急却有洁癖的魏定国,如同水和油一般——正如字面意义,水火不容的二人之间,一直以来都充满了摩擦和矛盾。
火炮的声音传到关胜本阵的时候,船队运输失败的消息也同时被带了过来。
收到报告的郝思文和宣赞,立刻来到了关胜的营帐。
在这个严寒的冬季,本可以征用附近村落的房屋作为军用宿舍,但关胜却选择住在毛织的营帐里。
这个只有一支蜡烛照明的营帐中,与营外的冰天雪地一般寒冷。
“怎么办?”
郝思文出声的同时,他口中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
“再使用马匹和人力运输船只的话……要花费相当久的时间吧?”
一直看书的关胜,终于慢慢抬起了脸。
“……还有充分的时间。”
郝思文和宣赞对视了一眼。
“那是……什么声音?”
风中混入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比起风声,更像是野兽的咆哮。两人急忙奔往营外。不久,宣赞派出去侦查的部下赶了回来。
“梁山泊升起了白旗!”
“难道是,投降吗!?”
“宣赞,你听那个——”
郝思文一把抓住了宣赞兴奋的手。侧起耳朵,能清楚地听到远处传来的比刚才更加激烈的声音——那是拖着长长尾音的,不吉的哭喊声。
“是哭泣声……”
十一月晦日。
梁山泊宣布了『托塔天王』晁盖战死的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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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装素裹的梁山泊上,飘扬着白色的吊幡。

虽然这只是吴用苦肉计中的一部分,但为晁盖服丧,是梁山泊上每个人总有一天要做的事。
头领和士兵们穿着白色的丧服,为晁盖焚香、烧纸。因为无法从泊外请来僧侣,所以由鲁智深诵经。诵经声渡过山河,传遍整个梁山泊。
晁盖的灵柩从聚义厅的殡屋被抬出,在全体头领的共同努力下,被抬上了山顶。梁山顶上的九天玄女庙后耸立着宋江种下的三棵枣树。晁盖的灵柩就葬在中央的枣树下。
失去晁盖后的三月,梁山泊陷入了一片呜咽之中。一直以来,梁山泊上的人们都被禁止哭泣。但现在,有人失声痛哭,也有人默默流泪,唯有阮小五沉默不语,手中仍然紧握着晁盖留下的银簪。
晁盖从不带私自留下战利品,所以没有任何遗物,留下的,只有出征曾头市之前绣好,又亲自挥毫写下的“替天行道”大旗。
“替天行道”的旗帜,是刘唐从曾头市带回来的,如今,正在聚义厅前迎风飘扬。在被纯白覆盖的梁山泊上,唯有那旗帜的杏黄色的显得格外鲜艳。
葬礼前,吴用在晁盖曾经最喜欢驻足的四阿看到了刘唐的身影。刘唐坐在四阿旁的松树上,凝视着湖畔的另一边。如果晁盖还在,大概也会在那里吧。
吴用也想哭。自从得知晁盖的死讯后,他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除非山峰移动,河水逆流——否则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北斗之党歃血为盟之时,吴用曾向天发誓。
据说晁盖阵亡的那个暴风雨夜,有人看到山峦在奔动。
不知何时,河水也会逆流而上。
终究还是违背了誓言——吴用突然回头向梁山的山峰望去。仿佛在遥远的岩峰上看到了公孙胜的白发。
但是,那里只有纷飞的雪花。
吴用背对晁盖的新墓,面向身前的众位头领。
此刻,几乎所有的梁山泊头领都聚集在墓前。但仍然也有缺席者。远征北京的秦明、柴进、扈三娘、时迁,被囚禁在北冥的张横、阮小七,行踪不明的燕顺、欧鹏、邓飞——最重要的是,宋江不在。
吴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一定要守护梁山泊的一切——」
梁山泊,那个晁盖所建立的,宋江所保护的,汇聚着所有人希望的一切都在这里——吴用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我要告诉大家晁盖头领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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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梁山泊军也正式派遣了使者,到关胜军中提出了举丧期间停战的请求。
“郝思文,关于晁盖发丧这种事——你觉得是真的吗?”
宣赞正与郝思文在营帐中举杯对饮。
“看来梁山泊军也和我们一样……想尽可能地争取时间呢。”
“关大哥是不会攻击举丧中的敌人的。可是,万一他们是假借为晁盖举丧,让我军放松警惕,趁此机隙攻击我们该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
郝思文往宣赞的杯里倒满了酒。
“『大刀』关胜完全是古代春秋时期的君子,秉承‘晦日不动兵’的原则——既然他们相信作为敌人的关胜是这样的男人……相信他们也不会做违反礼仪的事情。”
“郝思文……你还真是,坦率的男人。”
“嘛,今晚就让我们为亡故的敌军首领,干一杯吧!”
正当宣赞叹息之时,营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呼唤声。是宣赞部下的间谍。
“大人,我回来了——”
间谍是去调查梁山泊发丧的真相的。他不仅全程参加了葬礼,还探听到了晁盖遗言的内容。
“哪个捉住仇人的,就是下一任首领?”

对于如此意外的内容,宣赞和郝思文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觉得梁山泊下一任首领会是『及时雨』宋江。但是,宋江已经很久没有现身了。童贯放出的刺客对宋江下毒得手,这种事宣赞也早有耳闻。
“果然,宋江已经快死了吗?”
“但是,为自己报仇的人成为下一任首领什么的……”
郝思文侧过头。
“晁盖,是这样的男人吗?”
郝思文思考着贼人一直以来的信义与矜持。在梁山泊创造了如此规模的山寨,奠定了其基础的『托塔天王』晁盖,是连身为官军的自己也一直想亲眼见一面的人物。
但是,一个获得自己如此之高评价的男人,为了决出下一任首领,竟然会留下这种可能让部下为了争名夺利而反目成仇的遗言。
“宣赞,北京的梁山泊军,还有西北岸边消失的三千骑兵的去向,还没有消息吗?”
“——不知道。”
『丑郡马』宣赞手下掌管着一批优秀的间谍,但这次即使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探索出敌军的真实动向。这样焦灼的战斗,对二人而言还是第一次。不但无法看清对手的动向,甚至还不得不被朝廷放出的假消息愚弄。宣赞轻轻呷了口酒。
“东京那边——有消息来了。”
“哦?枢密院那边给出了真实的情报吗?这可真是少见啊。”
“——是太尉宿元景殿告知的。”
朝廷为何不肯派舰队来支援——宣赞的疑问,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他给自己的熟人,太尉宿元景写了询问的信件。
宿元景是当今朝廷中少有的高洁人士。
那个回答,是这样的。
蔡京确实接到了圣旨,借用了天子直属的汴河水军以及船只。舰队的司令官一职,由自己的小儿子担任——是过去曾担任江州知府,被梁山泊击败过的蔡九知府,蔡得章。在江州一战之后,蔡德章被追究责任遣返东京,但借着父亲的荫庇辗转上任了很多官职。
一手掌握政权的蔡京刚刚过完七十大寿,本来已经到了一般官僚退休的年纪。但是,与长子相处不甚融洽的蔡京,想让备受溺爱的小儿子继承自己开创的政治霸业。
蔡京用御前训练的华丽舰队载着小儿子,本着扬名立功的目的,将他们送往广济军。
然而,童贯却在此时突然上奏。
“陕西报告,国境地带出现了西夏的大军,当前正沿着黄河南下。必须尽快召回汴河水军,以规模庞大的舰队向其展示大宋国威,震慑胡人。这是比讨伐梁山泊贼徒更加紧要的军务!”
西夏是压迫着宋国西北地区的拓跋氏的国家。虽然与宋国是盟约关系,但精锐的西夏兵总在国境边缘窥探,虎视眈眈,并企图借机侵入京兆地区。宋国在国境地带部署了大量战力,因为北方的辽国也是不可忽视的巨大敌人。
皇帝大吃一惊,立刻下达诏书。
使节迅速向广济军舰队传旨,命蔡得章即刻调转方向,朝西进军。
陕西国境警备队传来续报,是舰队离开广济军第二天的事情。所谓的“西夏大军”,其实是西夏来的使团——为朝贡而来。
什么都不知道的蔡得章在那时刚好率领舰队到达开封郊外。蔡京无计可施,为了保全面子,只好难堪地让舰队原路往西,迎接了西夏的使节入京。
“这场闹剧,恐怕是嫉妒蔡京和蔡得章即将建下功业的童贯在玩的把戏吧?”
宿元景的信是这样结尾的。
“真是无聊……”
宣赞像是在发泄什么一样喃喃道。
就因为这样无聊的理由,错过了攻略梁山泊的绝好机会,一想到这里,宣赞就后悔的不行。童贯也好,蔡京也好,考虑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和荣华。
宣赞为自己一直过于相信朝廷而感到幼稚和懊悔,支援舰队没来的理由,至今还没敢告诉关胜。
“但令人恐惧的是,关于舰队无法抵达这件事,梁山泊比我们知道的还要早。”
宣赞的声音蒙上了阴影。
梁山泊并不关心五丈河的舰队。
一直以来,宣赞都认为这是山贼们的鼠目寸光。
但是,关于蔡京和童贯的明争暗斗,舰队不会前来支援的情报,潜藏在梁山泊军中的间谍竟然比宣赞本人知道的还要早。
梁山泊中有着被称为“鸡狗”的异能谍报集团,潜入宫城探听到消息这种事——想必也是他们的勾当吧。
“敌军,不是普通的山贼。”
戴着头巾的宣赞,绝不在人前饮食。但这一晚,他掀起头巾,将郝思文倒的酒送到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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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北京大名府的上空也笼罩着厚厚的雪云。
早上还是晴空万里,过了中午就开始飘起细雪。

北京军的正牌军王定正率领五百骑兵,冒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在城外巡逻。迎面吹来的寒冷雪风让妻子为他做的毛皮头巾显得更加暖和。
从突袭北京的一万梁山泊军突然消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在这一个月间,一万大军杳无音信。北京军的猜测是敌军在路途中遭到『大刀』关胜的埋伏而撤退,但至今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北京军一直没有放松对梁山泊军的警戒。
王定一路侦察到距离北京城五十里的荒村,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奇怪的是,这里出现了很多乞丐的身影。远处的桥下,近处的古寺,几乎任何地方都搭起了小房子,乞丐们在其中闲适地生活着。
踏上归途的王定,在城门附近的虹桥旁,遇到了一群在如此寒冬却赤身裸体地围着一席草垫跑来跑去的孩子。放眼看去,十几个乞丐正在桥下围着一口空锅。
“你们是哪里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乞丐缓缓抬起沾满污垢的脸。
“哪里都有。这边的是洛州人,那边的来自真定。”
“是啊,去年田地遭受蝗灾,一粒谷子都没长出来,本以为来大城市就能吃到饭……”
北京的乞丐本来就多,大多数是从贫穷的北方流浪来的。特别是到了年末,无法偿还债务的贫民纷纷逃离故乡,聚集成大量的流民。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乞讨也好,吃剩饭也好,都有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收入。
“那么,你们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
“可疑?”
“比如拿着武器的……来自梁山泊的家伙。”
“什么嘛?”
乞丐们完全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王定只好作罢,率兵回北京城去了。
王定刚一离开,流民们就各自从怀里掏出一只残缺的茶碗。与此同时,一群新的乞丐与王定擦肩而过。
“许大丐来了!”
孩子们欢呼着跑了过去。
“真冷的天啊,你们受苦了——”
北京丐帮的帮主许大丐让手下的乞丐们端来了好几个大锅。流民们被香喷喷的粥味吸引了过来。
王定找不到梁山泊军,也是没办法的事。
攻打北京的一万大军中,即使包括老弱病残在内总共也只三千余名梁山泊士兵,剩下的就是这些乞丐和流民。所谓解散军队,其实只要脱下铠甲,躲进野外,就变回了乞丐。进攻北京的一万大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而且,三千余名梁山泊军也将军备藏进山野,混进了流民之中。石勇和段景住化妆成马匹贩子,将无法隐藏的战马带向北方。时机一到,二人就假装去北京卖马,借此把战马带回战场。
“‘腊八万人粥’来咯!多吃一些!”
流民们陆续聚集过来,许大丐往破旧的铁锅中倒进带着枣子和核桃仁的粥,再逐一盛进他们残缺的破碗里。
“今天是一年中最冷的腊月八日——腊八。不过,吃了腊八粥就不会感冒了!”
“北京是个不错的地方,要在这多待一段时间。”
流民们争着吃下热粥。
旁边,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向北京方向驶去。马车里满载着打扮时髦的女人和抱着乐器的艺人。旗帜上写着神采奕奕的打字——“东京万龙千凰社,天下第一歌手鹤乐仙”几个大字。
跟在最后的马车上,坐着一个哼着歌的漂亮年轻人。那是连雪花听到都要屏住呼吸的凄美歌声。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
没人知道,年轻人便是梁山泊的『铁叫子』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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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大丐的腊八粥,也被送到了北京监狱里的卢俊义和石秀手中。
蔡庆和蔡福正为二人斟酒。对于以冷血著称的“庆福”兄弟来说,这是从未想过的事情。
“梁山泊遭到了官军的包围,情况似乎很严重。”
两人在石秀耳边低语。
“你们的事,府上什么都没说——只能看情况了。”
石秀端着热粥和酒水离开了铁栅栏。
托“庆福”的关系,二人在牢内的待遇很好。但地牢终究是地牢,这么多天过去了,两人还未曾见过太阳。老鼠和虱子泛滥,无法治理。长时间的牢狱生活让卢俊义憔悴像变了个人,终日躺在草席上,几乎不吃任何东西。
石秀叫醒卢俊义,把粥端到他的嘴边。
“是腊八粥,吃完有力气。”
“啊……”
卢俊义擦干残留在嘴边的粥,坐起身舞弄起来。
“没关系……燕青!”
“我不是燕青。”
看着他凝视虚空的憔悴眼神,石秀想起了杨雄。
卢俊义一边悠闲地喝着粥,一边喃喃自语起来。
“我刚才好像做梦了……”
“什么?”
“在夏天……”
卢俊义的话语模糊地中断了。
“燕青,我一直都忘了一件事。”
卢俊义放下了手中的碗。
“一定是太疲惫了吧……”

卢俊义闭上眼睛,将身体深深埋进草堆。
“离开这里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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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该准备元宵了。”
正月已至,北京留守司梁中书也开始恢复到没有梁山泊军袭击的生活当中。
元宵节是一月十五日,正月以来第一个月圆之夜。人们在街道上挂满灯笼,整个城市都将被欢乐的气氛包围。而北京的元宵节,向来以规模宏大著称,吸引着全国各地的旅人来此参观。
但是,今年为了警戒梁山泊军的袭击,以兵马都监李成、闻达为首的部分官员提议取消祭典。但梁中书的意见却与他们不同。
“梁山泊的贼人们被『大刀』关胜讨伐,马上就要被消灭了。这是举荐关胜的岳父大人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贼军从北京消失,正是回梁山泊支援去了。这就是所谓的“围赵救魏”——”
“可是,还是要考虑的周到一些……”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准备新年的祭典,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若是被这些贼寇吓破胆子,北京大名府的威信就会一落千丈。”
梁中书一反常态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而且今年是有闰一月的——也就是有两个一月的年份,春天肯定比往年来得更晚。老百姓也会担心收成不好吧?这种时候,绝对应该举行比往年更大规模的祭典,安定民心才是。”
梁中书能说出这句话,有一半是蔡夫人的功劳。蔡夫人认为,差不多到回东京,让丈夫到朝廷任职的时候了。然而,蔡夫人的父亲——蔡京的身边,已经挤满了她的兄弟、堂兄弟和表兄弟。无论如何,回到父亲身边一定能得到优待。以这次战争为契机,蔡夫人的一番哭诉,让蔡京罕见地答应了。
“今年朝廷为了表示慰劳,特意派小王都太尉前来。”
“你是说,那个王都尉?”
王都尉——又称小王都太尉,名王晋卿。是天子姐姐的丈夫,也是天子最亲密的玩伴。
风流皇帝赵佶在政治上依赖蔡京和童贯。但是,年轻的宠臣们也在逐渐代替老态龙钟的二人,暗自崛起——包括蔡京的长子蔡攸、宦官梁师成、道士林灵素等人,他们年龄相仿,兴趣相投。其中最受信赖的便是王都尉。
王都尉出身名门,品位出众,但也以行为怪异著称。殿前太尉高俅还是东京城的无赖汉“高球”时,提拔他的也是王都尉。
如果附马殿下作为天子的代表来北京慰问,李成、闻达也不得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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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明白,一月十五日元宵节是进城的最好时机。为了迎接来自全国各地的旅人,城门整夜都会敞开。每个城门都有排成队的旅客络绎不绝,即使有贼人混入其中,也不会遭受任何怀疑。
午后,『赤发鬼』刘唐把红发塞进头巾里,打扮成官差混进了北京。梁山泊的人们三五成群,偷偷溜了出来。确认他们是否到达了指定的位置,是刘唐的任务。

解珍、解宝兄弟在留守司前的桥畔,把新鲜猎杀的猎物吊在竹竿上贩卖。人们都想在元宵节制作美味佳肴,兄弟俩的生意似乎因此变得兴隆起来。在前面的城隍庙前,两名僧侣正做着与他们的一身行头格格不如的事——是鲁智深和武松正在赌博。刘唐有一种想要窥视二人胜负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强忍着欲望转向下一个路口。就在刘唐朝东门走去的同时,一位游山玩水的年轻旅人刚好与他擦肩而过。旅人正是史家庄的公子,『九纹龙』史进,正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慢悠悠地向城内走去。
从东门笔直延伸而出的大街,是北京最繁华的街道。留守司、梁中书的宅邸、以及北京府的衙门都在这里。因为府衙门后面就是卢俊义等人被囚禁的牢房,所以梁山泊军的布置重点,就在东大街上。

刘唐继续顺着热闹的大街向前,在路边的茶馆里发现了顾大嫂和孙新的身影。顾大嫂正大口吃着枣粽,二人俨然一副乡村夫妇的形象。斜前方的小商店里,打扮成千金小姐模样的扈三娘正带着打扮成仆人的王英看着女红商品。
此时,白虎山的孔明和孔亮已经打扮成乞丐,徘徊在大街上。他们穿着破旧的羊皮袄,手里拿着竹杖和残缺的碗。
“贫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
行乞时不能用《论语》,所以二人一边唱着《列子》,一边乞讨。突然,身后有人抓住了他们的肩膀。
“喂……”
孔明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是打扮成杂技艺人的时迁——他的头顶戴着一顶沾满鹅毛装饰的奇怪帽子。
“不行!不行!怎么会有这么要脸的乞丐?”
时迁摇着头,咂了咂嘴,随即从路边抓起泥巴,往兄弟俩脸上蹭去。
“只要有一个人识破,这个计划就……”
刚好擦身而过的刘唐,朝时迁的背后猛捶一拳。
“不要在这种地方说话!万一被官员责问怎么办?”
说完,刘唐便循着小路,朝一个胡同拐了进去。与此同时,附近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种布卖五贯?开什么玩笑!”
原来是施恩在卖布的商店里挑选布料。刘唐连忙把施恩拉到了暗处。
“喂,我们可不是来买东西的!”
“你这样才不会被怀疑呢。”
施恩的怀里抱着一个已经很大的包裹。
“在梁山泊找不到像样的布料,你看,这苏州丝绢可是很难得的!等回去就让侯健给我缝一件夹衣!”
“还是收敛些吧,我难道不想想去赌场和那些家伙们一决胜负吗?然后呢?还不是忍耐到现在!”
这时,从刘唐背后的妓院里,走出两个被妓女送出的大汉——是伪装成商人的杜迁和宋万。施恩叫住了二人。
“你们等一下——”
施恩打量着二人尴尬的样子。
“这是什么打扮?哪有这么没品位的北京人。”
“是孔氏兄弟选的……”
“姓孔的?真不像话!”
施恩夸张地叹了口气。杜迁和宋万面面相觑,指了指施恩身后的方向。
“那他们呢?”
“谁们?”

对面的街道上,邹渊、邹润正挑着挂着许多小灯笼的扁担。可爱的灯笼与两人凶恶的面相十分不相称,令人毛骨悚然。
“弄得和灯笼妖怪一样。”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跟在两人身后。
街道光线明亮,热闹非凡,整个北京城都沉醉在节日的喧嚣之中。
此时,燕青与张顺已经从永济渠水闸潜入北京城内。『浪子』燕青在北京家喻户晓,从陆路是无法安然入城的,于是他决定和张顺一起绕道水路。
张顺像条鲤鱼一样跃进了黑暗的水道,燕青也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冰冷的河水还像刀刃一样刺骨。
但是,不知是为了救出卢俊义而产生的使命感,还是因为肩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而产生的兴奋感,燕青没有感到一丝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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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最终决定以市中心的翠云楼燃起大火为信号,于十五日二更天开始行动。
翠云楼是一座三层的壮丽酒楼,城里的任何地方,甚至从城外,都能看得很清楚。一直以来,翠云楼都是北京最高地位的代表,很少有客人能来到二楼以上。能坐在三楼客堂之上的,只有王公贵族、或是知县以上的官员,商人也只有卢俊义能够涉足。翠云楼的租金是一晚一百两白银的超高价,但即便如此,每年元宵节的客房提前一年就会被预约殆尽。今年原本被卢俊义预订的客房因本人被捕而取消,最后,整个翠云楼都被梁中书包场。
当夜色笼罩街道时,北京街头装饰的无数灯笼被同时点燃。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匠心独运的自制灯灯笼,街道边的树上也挂满了一排写着灯谜的小灯笼。大街上、广场上、桥梁上、政府机关前,所有地方都架设着巨大的灯笼——有喷水的金银龙造型的灯笼,也有莲花中旋转的仙女形状的灯笼,每一个灯笼,都是精美的工艺品。
祭典的中心是翠云楼所在的广场,以及从广场延伸到东门的东大街。广场和街道上挤满了摊贩和行人。但是,因为梁中书也要去翠云楼,所以广场一带戒备森严。翠云楼门前从傍晚起就有五百多名士兵把守,监视一切出入者。任何身形单薄、形迹可疑的人,都不允许靠近酒楼。
不久,酒楼门前,伴随着热闹的歌声和伴奏声,数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车上坐满了艺人——有打扮得十分娇艳的舞女、脸上涂着白漆的丑角儿、乐师和牵着猴子的杂技人。
“等等!”
巡逻队的队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位体格健壮的老人走了出来。
“我们是从东京请来的剧团。”
“是‘万龙千凰社’的人吗?”
“是的。”
听说梁中书为了招待王都尉,从东京请来了有名的艺人。士兵们命令艺人排成一列,仔细检查有没有携带武器,女人们的簪子、修眉的剪刀,丑角儿的妆具全被收了起来。连表演必要的道具也被逐一排查,杂技使用的飞刀和小刀也被没收。在此基础上,士兵们还按照从东京送来的剧团名单,逐一核实艺人们都身份。
“你是丑角儿『皮上鼠』刘侏儒……好,可以走了——”

“多谢!”
脸上涂满白漆的『鼓上蚤』时迁低头行礼,从前走了过去。剧团的团长是『八百先生』,艺人由『影法师』和『偷桃』扮演,剩下的所有剧团成员,全部都是鸡狗的成员。而真正的“万龙千凰社”,早已在中途被拦截下来。当然,为了符合文书中描述的风貌,他们特地进行了精心的乔装。最后剩下的歌手,扮演“天下第一歌手鹤乐仙”的,正是『铁叫子』乐和。虽然被称为万能的“鸡狗”,但遗憾的是,他们当中没人能号称“天下第一”。负责检查的士兵在一旁卷宗查看。
“鹤乐仙今年三十一岁……看起来相当年轻啊。”
士兵皱起眉头,旁边的舞女们突然插起嘴来。
“哎哟,将军,您看看我多大了?”
“大概二十二三岁吧。”
“都四十岁咯!”
女人们哄堂大笑。
“艺人,是不会变老的!”
队长走过来,从士兵手中取下名单。
名单上写着——“鹤乐仙,三十一岁,歌手。中等身材,没有胡须,皮肤白皙,长相潇洒……”虽然外形的描述没错,但眼前的男人不管怎么看,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这时,一匹快马冲开士兵们的队伍,飞驰到翠云楼前。士兵们纷纷拿起武器跑了过去。
“站住!站住!”
被士兵们团团围住的,是一位骑着骏马,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达官贵人。贵人头戴鲜花装饰的金冠、披着一袭锦衣,腰间挎着一柄黄金长刀——马上的男人这幅高贵的模样,让士兵们都不敢出手。也许是发现了这一点,贵人兴味盎然地在士兵们中间跑来跑去。
已经到达三楼客房的梁中书听到骚动,便和李成一同走下了楼梯。
“王都尉殿下——”

他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仰望着马上的贵人。他早就想到引起骚动的是今晚的贵宾王都尉,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连随从都没带,就这样一个人来了。
“梁中书,你的警备真齐全啊,什么时候开战?”
“您在开什么玩笑……”
“什么嘛,真无聊!”
王都尉下了马,把缰绳甩给一边的李成。
梁中书在东京时,与王都尉曾有亲密的来往。深知王都尉性情的梁中书,努力用平易近人的语气和他打了招呼。
“为了殿下,我请特地来了东京有名的‘天下第一歌手’——鹤乐仙。”
队长向身旁的李成使了个眼色。
“但是,无法确认是本人。”
“哦?”
王都尉窥视着“鹤乐仙”的脸。
“虽然长相不太记得,但那歌声可不是听过一次就能忘记的。是不是本人,你让他唱一下就知道了。”
王都尉与乐和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乐和走上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一个瞬间,乐和喉咙中凝结的空气化作清澈的歌声一口气释放出来。
“银花火树不夜城,陆地拥出蓬莱岛。
烛龙衔照夜光寒,人民歌舞欣时安……”
王都尉瞪大了眼睛。
“王孙公子真神仙,高楼顷刻生云烟——”
“太棒了!”
王都尉拍手称快,李成也向乐和示意可以通过。
“他就是‘天下第一歌手’!!”
乐和向王都尉行了一礼,随即向翠云楼走去。与此同时,王都尉在乐和耳边轻声低语——
“我指的是,从今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