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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霡霂空寒》其四,其五

2021-10-05 00:04 作者:三级支流也是支流  | 我要投稿

Chapter 4

  又是一场唱罢,卸了妆,猛听得师父寻我。待叨赔鲤对毕,从内室出来,正对上脉然。与他相识不过月余,却感觉好像过了很久。那日下场,撞见他寻来,自称循江自楚下吴,久仰余名,今得一睹,三生有幸。前生皆流离孤苦,又同与戏结缘,与他相谈甚欢间,一种奇异的情感也生发出来。这情感本不该有,我记他一辈子罢。

  “师父让我且敬重你些,你去求了他?”我看着脉然的脸,不可名状的情愫疯长,像练功房外的藤蔓、鞭刑凳旁的野草。“嗯,旁的不便道明,只言久仰阁下二弟子唱腔与台步,予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他,唯作词赋话本戏文换钱耳,不消报酬,只消在彼登台时为予留茶盏一及静座一相抵。师父正襟危坐惯了,今日倒爽快的紧,便答应了。”脉然语气过于平静,皮里阳秋,却让我想起很多事情来。“杨先生……”我刚张口却被他打断,“以后……唤我的……字罢。”声音细如蚊蝇,我却听个真切,鼻头一红。“好。”“我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幼时很惧怕师父,因为师父规矩森严,要求极高;一旦偷懒或者犯错,轻则挨打,重则罚饭。堂前的那张凳子,是给犯下大错的人鞭打准备的。师父开第一鞭,其余的人都必须打上一鞭。我打过别人也被人打过。现在想想,心绪被磨得只剩感激,毕竟和师兄师弟,都成了角儿。要想人前显贵,必须人后受罪。若师父不收留我,打我骂我,我早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脉然哭了?别,我怕看见你这样,”我慌忙抬起袖子,拭去脉然眼角一滴清泪,旋即却改了疏离的口吻,“哭?有什么用?眼泪有什么用?我江水寒的眼泪只为字觉值得的人而流,为自己,那是奢侈。现在的江水寒,无情到也多情,一颗心冰冷倒也温暖。我能感觉出来,心中不知何时寸草不生的土地居然开始有风声了。江水寒是我,终究也不是我。艺名只作正经时用,你唤我阿白罢。”

  “……好。”脉然显然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眼眶的霞色比之前更盛,雾气也更浓。他稍作镇定,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冷漠而其中却跳动着一团火,在夜晚的风中颤抖:“其实,我如此的性格很大一部分也要寻到大抵相似的幼时经历上去,就不必赘述了,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苦日子,如人饮水耳,无他。”他似是下了大决心,吐出一连串从我有过的直白话语,仿佛用尽生平力气:“我本以为自己早已失去欣赏一物、心悦一人的能力,未曾想,它竟然回来得这般迅速,教我如久旱逢甘霖。我的性子,冷漠疏离惯了,却也开始学着重视一人之言,珍藏一人之感,努力伪着一扫颓败旧貌,尽展雅柔欢颜。微命书生,酸臭迂腐,文弱纤细,忧郁伶仃;既不得志,终无积财,命谬数奇,承蒙不弃。阿白,天色已暗,夜晚渐凉,且回去罢。新戏首折将成,你且学学,择日与你讲讲。”

  “嗯”有什么东西,刀割一般,自眼角至唇边顺势滑落——午间筵席的酒烈极了。


Chapter 5

  今日早醒。自己几乎日日如此,但这次却是入冬以来最甚。阿白尚在熟睡,光从半掩的帘子里漏进来,历历疏疏,像江北峡谷底部的残雪。秭鴂声慢,拂墀声珊,高唐云梦,须臾阑干。但阿白美得恰到好处的侧脸真实如是,不禁伸手欲得一触,可彼定会因此惊醒。心中不忍。于是极力不看阿白,起身洗漱,青菜白粥一二碗,墨字黄纸七八张。方食,解戏。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枫叶生秋,芭蕉点愁……一朝山,一暮景,一片园,一处情。清溪蜿蜒画栋倚,浊酒醇醄嘉人移……修影沃原势,朗神吴楚姿。瓷肤瑰眼花颜映,素手削肩乌瀑淋。性均品淑游丝气,形傲神孤浮云思……振绣衣,被袿裳,盼灵目,恬笑旁。姣服裔步曜鹘舫……”  阿白颇为仔细地学着唱段,不出一个时辰,便尽数掌握。只是对于唱词的理解,还需我费些心神。也怪自己写得太过含蓄,带他懂了此中情感,到底不枉台上一番真挚,直教人戏难分,幻景难辞。

  “开篇八字本是三变笔下的余杭美景,如今我化用在北杜城上,倒也相宜……不要看我,看这戏本。这句写的是美人在船上唱戏的动人情状。这个'袿'字,是作……'衣袖'解。”我顿了顿,终是撒谎,取了另外一种意思。本该作“妇女华美衣服”解的含义,始终惧于说出口。阿白是旦角,又多敏感,平日吞咽多少折辱苦楚自不必说,如今我若作这般解,教他记了去,如何是好。我是断断没有如此轻薄想法的,只是选定这字时用的屈宋手法,和楚地坟典中“美人”之深刻含义,若道与阿白,竟是无从说起。“嗯,大抵明白了。”阿白满脸认真,似是信了。

  雪后初晴,午天既明,兴致起,小径行。拄长杖一,披厚褂一,相携徐行。“白鹭立雪,智者见白。”没有白鹭,白雪却是大片,只余我二人平分此世界。转头看向阿白,一时竟热血上涌,正欲开口,猛听得:“我喜欢你。”是啊白的声音。“你说什么?”“就当是伶人念唱词,当不得真。”“我也喜欢你。”“什么?”“只做是书生背话本,亦当真不得。”“真作假时假亦真。”忽然忆起幼时夜间溜出房门见到的昙花,倘若如此,这也就够了。

  徐行山顶,见一破落寺庙,于心不忍,遂进。颇生发些“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凄冷之感。拜一拜罢。

  “……不欺不瞒,不罔不晦。天穹云山,地壤河川。”

“你果真这样为誓么?”“有何不可?”“凡人指天为誓,神明山河为誓。”“这样啊……脉然心中,何人可为神明?”“救国救民之流。”“待彼等新樽是祭,朽骨为灰?”

“如此,不必冯虚御风,遗世独立。待身躯烈火,熔铸胜利;鲜血疾雨,浇灌辉煌之时,彼等便是吾属目中的立在路旁敬仰之位,指着河川为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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