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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空间 征文活动』日常的空间:轻小说“慢生活”转向与其本质

2019-08-28 20:40 作者:屋顶现视研  | 我要投稿


“慢生活”是一个简单明晰的词汇。它很明显是一个时间层面的社会行为概念,意指在时间层面上的减速生活。与现代资本主义24*7不眠不休的“工作生活”相对,暗示着一种摆脱新自由主义社会对于个人的控制,将逐渐模糊化的“工作时间”“休息时间”再次明确起来的可能。然而有趣的是,作为一种个人生活方式选择的“慢生活”和表现“慢生活”主题的作品则分别代表了两种人群。如果说前者是践行了“慢生活”的理念,而后者则是不具备进行“慢生活”的条件,最终在文化工业产品消费的层面,在精神上体验这种“慢生活”。而本文正是要通过“慢生活”这一目前热门的作品类型切入,尝试分析这一作品类型的实质和其意义。



一、“慢生活”的空间意义


“慢生活”( スローライフ)这个关键词已经成为“小説家になろう”的热门TAG,事实上没有添加这个TAG,却具有慢生活性质的作品已经数不胜数。显然,日本轻小说正在发生一种姑且可以称之为“慢生活”转向的潮流。这样的作品大多共有这样的情节:主人公原本过着繁忙的生活→因为某个契机而获得了可以放松休闲的日常→主人公平静的过着放松休闲的日常。


慢生活作品和时下日本轻小说界热门的web小说创作潮流具有绝佳的相性:1.对于“慢生活”的表述需要大量乃至琐碎的日常生活细节的堆积,而不对文体进行限制的web小说成为了创作慢生活故事的最好渠道2.对于业界来说,传统的为了某种使命的作品(非日常系)和带有某个主题、主要矛盾的作品(日常系)仍然是主流,对于没有明确主题,只是表现主人公如何悠哉生活的作品没有令人信服的市场3.不同人对于如何进行慢生活的定义不同,相当个人化,而web创作就是相当个人化的创作,每个人只需要描绘自己想要的慢生活就可以获得和自己有类似想法的人的支持。


在这样的状况下,慢生活在web小说投稿网站成为热门,也就并不出乎人的意料了。而在这里,我们很容易就能够了解“慢生活”的时间维度的意义,但是显然,“慢生活”同样具有空间维度的意义。这一点,和web文中慢生活作品大多都以异世界为背景是分不开的。如果在现实背景的都市中,要怎样才能够实现慢生活呢?这显然是一个关键性问题:事实上,在大量慢生活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是来自于现实的。他们基本上都是因为工作过于痛苦,因而机缘巧合转生到了异世界开始自己的慢生活。(如热门作品《スライム倒して300年、知らないうちにレベルMAXになってました》的主人公是因为过度工作而过劳死,转生成为永生的魔女,过上除了每天打史莱姆,就是散步逛街做饭的平静日常,并且对于“加班”有心理创伤)而那些“异世界原住民”,或多或少也有着自己的“劳累日常”。他们大多都是背负着使命的勇者或者魔王之类的“重要角色”,但出于种种原因,也不愿意继续背负着重担,而是选择了归隐田园,过上平静的日常。(在《真の仲間じゃないと勇者のパーティーを追い出されたので、辺境でスローライフすることにしました》中,主人公因为自己不被勇者小队所认可,因而被驱逐,在边境过上了种菜炼药的平静日常)

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发现的是,在这种从“原本的生活”到“慢生活”的范式转换中,必然要借由一个空间的转换来实现。要么是现实世界中作为劳工的主人公离开这一“劳动的空间”而借助某些超自然的力量而过上日常生活。要么是原本的“异世界土著”离开了“命运的场所”而到了一个不与任何使命发生关联的空间(比如边境)开始自己的日常生活。


在这样的作品中,一个事实上缺乏说服力的、目的就在于提供一个“日常的空间”的“异世界”被提出了。



二、异世界如何生产日常-现实世界如何丧失日常


“日常生活”是一种模糊的概念,但我们至少可以清楚它就像乔纳森·克拉里所说的那样,是一种“残余物”。

“在20世纪40年代末和50年代,面对经济现代化和社会分工日益细化的情况,日常生活的概念被用来形容那些剩下或者残留下来的东西。日常就像一个模糊地聚集时间与空间的地方,这些时空处于被组织化和体制化地工作、一致性和消费主义之外。”

我们可以发现的是,“日常”从来是日本ACG作品的主题之一,但是即使是一般我们所归类为“纯日常作”的作品,也不具备现在这种慢生活作品的特性。“慢生活”作品的最大关键在于,它都表现为一个丧失过日常的主人公重新把握日常的故事。如果在诸如《轻音少女》这样的作品中,“日常”确实贯穿始终,但是对于剧中人物来说这一“日常”就是她们的生活,而在慢生活作品中,读者和主人公则达成了一致,象征着丧失了“日常生活”的主人公-读者重新获得“日常生活”。


那么,为什么是异世界拥有这种功能呢?事实上异世界并不拥有赋予人“日常生活”的功能,实际上发生效用的是人在现实世界的力量下被剥夺了日常。人为了生活不得不需要工作而再生产自己,但随着资本主义的进一步进化,我们的“工作时间”和“休闲时间”逐渐模糊了,我们不得不牺牲休息时间-个人生活-日常而为了“明天”而奋斗。最终带来的就是只剩下“工作”和“放假(准备工作)”两个选择。而这也是现代都市这一空间的规则:个人在其中并不拥有生产资料——尤其是能够再生产自己的生产资料。在都市受挫的抑或是无法继续坚持下去的人选择一种退避即向“非都市”的地方撤退,宇野常宽提出在决断主义之外的一条道路,是在他对于宫藤官九郎作品的考察中发现的所谓“郊外型中间共同体”。我们可以简单归结为这样的对立:如果说“都市”代表既定的社会分工,组织化与消费主义、景观化的日常。那么“郊外”就代表着既具有高度流动性,又具有都市一般的“共同体”聚集性特质的新空间。这个“郊外”并非是字面意义上的郊外、乡下这些尚未被都市发展为都市的地区(当然以这些地区为背景的作品居多),也同样可以是那些实际上无法接受“都市”价值观的边缘人聚居的地方,在这种地方,似乎隐藏着某种可能性。这样的作品在宫藤官九郎之外存在很多,但越来越不被读者选择。建立在“都市”现实背景上的,讲述个人与个人之间通过互相认同而建立起新共同体-乌托邦的故事在具有被共同体控制的个人心中是很难被接受的。



三、保卫我们的日常生活


但如果说因为基于现实背景的,提供个人与个人再组织、进行某种夺回日常生活、反对景观化和消费主义的“郊外型中间共同体”创作逐渐转变为在异世界中才能获得对于“日常”的想象力,在机械降神下才能获得“日常”的异世界慢生活小说是一种全面的失败的话,恐怕也是不恰当的。

诚然,慢生活web小说是文化工业产品的一环,是某种意义上来弥合“都市”这一无限的驱使着劳工生产价值和进行消费时产生的问题的修补剂。但是问题恰恰就在于,和此前的某种“建设乌托邦”的作品不同,慢生活小说的核心在于体现一个“丧失者”如何成为“拥有者”的,这一点尤其重要。在想象的层面上修复对于“日常生活”的掌握,而并非再是为了某种“宏大叙事”的奋斗,这本质上改变了“工作-休息”的逻辑的位置。这种文化现象的功用并不伟大到“让人觉醒”,但也能够凸显出一种“日常生活”与我们目前所不得不在“都市”这一场域中不得不进行的所谓“完结不了的日常”的突兀冲突。最终带来的,就是如同慢生活小说创作-某一类ACG作品中唯一的战斗,即为了保卫自己的日常生活而进行的战斗。这是观念的战斗,亦即文化层面的战斗。而这也是在日本ACG创作,尤其是轻小说中很少出现对于一个空间场域的详尽描述,而是以主人公对于这一空间的把握为标准来展现这一空间。在这样的叙述方式中,世界总是先从观念的层面发生变革。而这也是要寻找我们日常生活出路的不得不踏出的第一步。



点评

红茶泡海苔:我喜欢武老师这篇文章,我爱武老师。

不过,当我第一眼看到这篇文章的时候,是有些疑惑的。なろう系轻小说的慢生活正如武老师所举例的,往往与远离都市的“边境/郊外”以及“日常”挂钩。但是“郊外”与“日常”是否真的是“慢”的呢?

武老师在“郊外”的问题中提到了宇野常宽《零零年代的想象力》中对“郊外共同体”的论述。在零零年代批评中,这个“郊外”的问题的起源应该可以追溯到三浦展的“ファスト風土化”。 这个ファスト風土化是利用ファスト風土/ファストふうど(fuudo)和ファストフード/Fast food(fuudo)的同音戏谑地创造出来的术语。三浦用这个术语所描述的是日本的地方区域在经济全球化、消费社会化过程中地区的街道风景被连锁快餐店、大型商场、便利店等商业设施所占据、失去了该地区街道所固有的历史文化,形成一种匿名的、均质的空间。所以,当宇野在《零零年代的想象力》中论述“郊外共同体”的时候,他非常关注宫藤官九郎对“地名”的拘泥。但是对地名——也就是街道的专名——的拘泥并不是说就是将这种匿名空间恢复原来的样子,而是在承认这种匿名性空间的同时去摸索一种小共同体的可能性,而这种小共同体——换句话说就是日常——正是宇野所提倡的“郊外中间共同体”。

另一个问题正是这个“日常”的问题。宅文化批评中的“日常”一词,来源于宫台真司的“終わりなき日常”(永不完结的日常)与上述“郊外”问题的合体。正如御宅族的日常风景中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是最典型的两个表象之一一般(另一个是学校),“日常”正是建立在这种消费主义式的匿名空间中的。而在这个延长线上的正是我们所熟悉的“日常系”作品群,在均质化的地方街道——例如幸运星的琦玉、K-ON!的京都——上延续不断地过着永不完结的学校生活、放学后绕路便利店、周末在大型商场碰头玩耍。甚至我们这些观众圣地巡礼的去处,也是“学校校舍”、“铁道路口”、“繁华街的商场”这样似乎在任何地方街道都能看到的设施。

所以“郊外”和“日常”似乎并不像武老师所说的那样是“slow life”,而是一种消费主义式的“fast food”。但是武老师这篇文章也不是说就错了,武老师还是精准地把握到了“slow life”文化状况的本质。正如武老师在最后一段所说的,“slow life”本质上是文化工业的,并且对自身所处的消费主义社会环境持有一种肯定的态度。其中所承载的不是对“永不完结的日常”的痛恨与不适,而是如宫台真司笔下的制服少女一般,接受这种“日常”并用一种まったり(缓慢)的态度活下去。零零年代批评,特别是宅文化批评——虽然论者大多数是左翼——正是对“日常”这种消费主义社会所带来的文化状况给予肯定的。宇野常宽如此、东浩纪也是如此。当年的东浩纪正是在《动物化的后现代》中将御宅族视作最能够适应后现代状况、消费社会的生活态度/主体,直到《观光客的哲学》中这个主体被更新成“观光客”。这与武老师所叙述的肯定的态度,是不谋而合的。

最后要提一些建议的话,詹明信曾经论述过成为消费主义下商品的怀旧情结,或许武老师的文章也可以强调一下这个视角——宅文化中最Fast food的web系轻小说,却流行着最Slow life的展开,在这互不相容的两级的结合中,我们应该去思考什么。

HMS Hood: 总的来看,现代人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在社会的变迁中丧失了“日常”。基于城市社会学视角的点评到此为止,随便一本教材都比我在这里可以给出的更加翔实有趣。

而这也是在日本ACG创作,尤其是轻小说中很少出现对于一个空间场域的详尽描述,而是以主人公对于这一空间的把握为标准来展现这一空间。

作者给出的原因是上文提到的“慢生活”轻小说的战斗,是一种“观念上的战斗”和“文化上的战斗”。不错,在这里我希望引入一种新的可能性,即“情境”的可能性。

比起差点挂科的城市社会学,还是这部分更让我得心应手一些。我总是把文学作品中的种种冲突,理解成对“情境定义”的一种争夺。对空间的描述则是“情境”的描述。从功利的角度考量,这种写作的倾向是否更加有利于读者去认同主人公给出的情境定义?也就实际上认同了作者希望读者去认同的那个情境定义,以期读者去进一步认同人物接下来根据这个情境定义做出的反应?不过这种考虑和本文并无太大关联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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