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与僧(五十九)
【无心X萧瑟】妖与僧
71.替罪羔羊
午后。
萧瑟与雷无桀、唐莲从墨石遗迹出来,拐进了一个木棚里。这木棚原本是小茶铺,今日无人营业,桌椅东歪西倒,乱糟糟地摆放着。
一张翻倒的木桌旁,有一个魔族人趴在地面。此人年约六十,穿着一身脏乱的黑色牧民装,蓬头垢面,鼻青脸肿,似遭受了一番毒打。
打从他身旁路过时,雷无桀不慎踩了他的手,听到一声呻吟,登时抬脚跳开,诧然问:「谁?你咋回事?躺地上干嘛?」
牧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了眼雷无桀,又看了眼唐莲,视线移向萧瑟时,懵懂的双眼突然有了光彩,朝萧瑟扑了过去,激动地唤道:「姷琴,姷琴!」
而萧瑟连忙移步退到唐莲身后,让他扑了个空。
唐莲对牧民说:「大叔,你认错人了吧?」
牧民定睛打量萧瑟片刻,满脸失望地调头走开。
恰逢棚外一批运送物资的黑鳞军路过,驴车上装满包裹,车轮轱辘轱辘地滚过碎石。牧民急忙追了过去,对队尾的魔兵哭诉道,「军爷,军爷!我家姷琴是天外天土生土长的狐妖,她真的和北离毫无关系,请你们放过她吧!」住在附近的大部分平民昨日已撤离此地,而他还不愿离开。只因与他相依为命的狐妖姷琴被黑鳞军抓了去,他想救回他的亲人。「姷琴温柔体贴,安分守己,绝非祸害!你们要多少钱都可以,求求你们把姷琴还给我!」他像一条乞怜的小狗,跟随在魔兵身后,用沙哑的哭腔不停央求。
「怎么又是你啊?你那只狐妖已经被岑将军带去云蟠林了。你跟我们嚷嚷也没用,别再惦记了!小妖而已,没了就再买一只呗。」一名魔兵不耐烦地回头应道。
「你们这群混蛋懂什么!」牧民怒火上窜,嘶声裂肺的吼道,「姷琴是我唯一的亲人!她陪伴我十七年,你们凭什么说抓就抓!她碍着你们什么了?」
「真是够了!为一只狐妖吵吵闹闹没完没了!你还配做魔族人吗?」魔兵一脚将牧民踢倒,吼道,「给爷滚远点!」觉不够解气,又补了一脚,才疾步追上走远的同伴。
黑鳞军走后,三人从木棚里走出,雷无桀扶起被揍趴的牧民,问道:「大叔,你还好吗?」
牧民不答话,脉脉无言地望向萧瑟,对他伸出了颤颤巍巍的手。而萧瑟不解其意,看这牧民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不忍拒绝,于是蹲下身,将手递了过去,与之相握。
牧民见萧瑟与他家姷琴长相有几分相似,起了怜悯之意,不希望萧瑟落入黑鳞军之手,于是提醒道,「孩子,你……你是狐妖吧?快……快去躲起来……」语毕,他枯槁的手无力地松开,滑落,眼中殷切的关怀渐渐熄灭。
萧瑟感受到这个陌生人的善意,心中百味陈杂,想与他聊几句,却听雷无桀说:「喂!啥情况?他好像突然断气了?」
这牧民本身患有重病,又被魔兵狠揍了一顿,伤及要害,故而一命呜呼。
一路无话。
三人行至小溪边,忽闻一声声惨叫断断续续地传来,举目望去,只见远处一座石桥上有一批魔兵押着十数只狐妖路过。狐妖身披枷锁,在鞭挞中奋力举步前行。他们身上衣物破碎,浑身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其中一只狐女不堪凌虐,一股脑冲到桥边,欲跳河自尽,却被魔兵及时拖住,鞭雨伺候,狠狠地痛打了一番。
「那些狐妖好可怜!或许刚才那个大叔要找的姷琴也在那里。魔兵下手那么狠,他们怕是会被打死。」观望了这一幕的雷无桀感叹了一声,问道,「我们要不要过去救他们?」
「别轻举妄动。」唐莲生怕雷无桀冲出去打抱不平,忙把他拉到身边说,「现在我们可救不了那么多人。」
「那些狐妖似乎都是廊玥镇里的普通人,无缘无故被抓了去。黑鳞军真可恶!」昨日曾看见一些魔兵不分青红皂白见狐妖就抓,如今又见他们对狐妖施暴,雷无桀心中愤慨难平。
「奇怪,魔兵为何带那些狐妖上战场?」唐莲疑惑道。
「黑鳞军给狐妖冠以祸国之罪,估计是打算阵前杀之以振军心。」萧瑟揣度道,「这次黑鳞军若取胜,往后没准会疯狂屠戮所有狐妖。」他忐忑地低下头,越思索,心中越是不安。
「惨无人道。」唐莲摇头说。
「魔域的狐妖可真惨。萧瑟,你还是赶紧回北离吧。」雷无桀不由替萧瑟担心。
「北离啊……」萧瑟怀想北离的风土,不禁怅然自失,心下默道,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举目望向前方低缓的坡道,他们恰巧看见一只猴妖自坡顶滚落,撞到一块大石上,停了下来。猴妖白衣染血,他扶着大石头艰难地爬起,往前走了半步,又屈膝跌下。
「那是……」萧瑟觉得那猴妖有些眼熟,想起他是华锦药芦里的药童,于是急忙迈步朝他走了过去,对他施于援手。
坡道另一边,一只身中数刀的牛妖卧在草地上喘息不已,数名魔兵立于一侧,围观一只小貂妖和长镰魔将交手。
「华锦!」雷无桀一眼认出那只貂妖是他认识的人。
「你认识华锦?」萧瑟有些诧异。
「认识啊,她在剑心冢住过一段时间,我见过她几次。」雷无桀说。
「要过去帮忙吗?」唐莲问完,就见魔将笔直地倒落。
这魔将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中了华锦的毒,此刻毒性发作,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七窍流血,失去知觉。而站在一旁的魔兵见头儿突然栽倒,皆惊慌地拔刀砍向华锦,却被唐莲与雷无桀挡了个正着,无力招架。
手握银针的华锦走到魔将身边试探着踢了踢,见他毫无反应才收起手上的针,心里暗骂:你这混蛋怎这么耐毒?竟然晚了近半个时辰才发作,害我还以为这毒对你没效!
雷无桀一拳将魔兵推下坡,拍了拍手上的灰,问道:「华锦!你怎么和魔将打起来了?」
「他们说向楠的手臂被鬼鳄咬成重伤,要我去给他治疗。我不愿意出诊,他们就抓了我的药童逼我就范。」华锦指着地上的魔将说,「然后我气不过,就给这混蛋下毒了。」
她的两名药童在方才一轮反抗中被魔兵打成重伤,此时血流不止,她连忙给他们处理伤口。
「向楠在哪?」萧瑟问。
「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只说带我去。」华锦瞧向萧瑟,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萧瑟!向楠的亲信找人冒充你,想骗小魔王上当。方才半路上,我无意中听到魔将交谈,他们说刚好找到一只狐妖与你外貌相似,可以利用,他们还说只要保持一定距离,小魔王看不出来。」
「向楠可真狡诈,抓不到你就找人冒充。」唐莲对萧瑟说,「小魔王应该不会上当吧?」
「他可没那么好骗。只是……」萧瑟转念一想,微微蹙眉,忧道,「向楠这么做,恐怕不只是为了骗他,而是别有目的。」
「此话怎讲?」唐莲疑惑道。
「他们先前散播了狐妖祸国的谣言,挑起魔族人对狐妖的仇恨,而今向楠大约是想表演一场为民除害,标榜自己为正义一方,立起英雄形象。借此名出师,无往不利。」萧瑟神色凝重地说,「众兵不会辨识真伪,只会疯狂追随。」
「魔族人可真会玩。」雷无桀挠了挠头说。
云蟠林尽头是一条深远的大濠沟。黑鳞军和焰甲王军分立濠沟两侧,黑与红对立。
黑鳞军最前方有一座祭台。台上安置了一排火刑架,二十多只狐妖依次绑在架上。中央吊架十分醒目,一只狐妖双手高举,吊绑在架上,披着宽松的白袍,辨不清身形,口中缠了布条,堵住了叫喊声,披头散发,遮掩了面容。一双狐耳因恐惧而后卷,乌黑的狐尾甩在身后,哆哆嗦嗦的,狐毛炸开了花。
「小魔王真会在意这狐妖吗?」一名魔将望向吊绑的狐妖自言自语。
「无所谓,谁管他在不在意?」向楠冷笑一声,大喊道,「除妖解祸,护我家国!」
众兵万口同声,响亮的口号震天动地。
濠沟对岸,王军蓄势待发,两方开战之际,听闻黑鳞军抓了萧瑟,暂停了攻势。
「他们在此时处死萧瑟和其他狐妖,可以让黑鳞军情绪亢奋。这种伎俩很管用。」朱不笑勾了勾嘴角,对无心说,「只要你亲自诛杀萧瑟,『狐妖惑君』之说便无法成立,黑鳞军会因此失去战斗的理由。」
无心没有表态,凝望对面的狐妖,仔细观察了一会,断言道:「那些狐妖里面没有萧瑟。」
「没有?」白发仙诧异地问,「中间那只不是?」
「萧瑟比那只狐妖高一寸,狐尾毛更长一些,气质也完全不一样。」在无心看来,二者是天壤地别。
什么眼神!一寸之差也能看得出来?众人暗自惊叹。
「真正见过萧瑟的人并不多。只要萧瑟本人不出现,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紫衣侯提醒道,「真与假无所谓,关键是杀了那只狐妖能重挫敌军士气。」
杀一个替身有益无损,可无心似乎无意行动。朱不笑疑惑道:「既然知晓那是替身,为何还不动手?」
无心摇头不答,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只狐妖,思索应对之策。
朱不笑诧然问:「那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妖,与你素不相识,并非你熟悉的萧瑟,杀了又如何?」
无心反问道:「我为何要杀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妖?他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代罪羔羊而已,为何该死?」
朱不笑不以为然:「战场上只问如何取胜,不必问谁该不该死。若能为一次胜利奉献性命,是那小妖的荣幸。」
替死鬼的荣幸,给你要不要?无心默然瞟了他一眼。
「朱不笑说得没错。」紫衣侯权衡了一番说,「黑鳞军是打着捉拿祸国妖孽的旗号起事,只要你能亲手诛杀那只被冠以祸国之名的狐妖,黑鳞军便失去战斗理由。而有关你受狐妖蛊惑的谣言也再无人信服。但若是由向楠下手杀了那只狐妖,民众会以为他是救国英雄,而你所背负的昏庸之名将无法澄清。他们还会以『清君侧』之名铲除异己。」
「荒唐!」见他们一个个为胜利不择手段,无心振袖怒道,「你们竟纵容逆贼指鹿为马?你们不觉得可耻吗?」
一直沉默不言的玙国公开口了,「主君,借一步说话。」他的声音很温和,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玙国公年纪已过五旬,外貌却依然是面如冠玉的青年。他气质异常沉静,静得像一副没有时光流淌的画像。不说话时,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背景板,而他一有动作,总是令人赫然一惊:原来你在呀?!吓我一跳!
他与叶鼎之情同手足,是叶鼎之最信任的兄弟,无心对他十分敬重。
「左丞一伙以狐妖做局,用意深远。看似针对萧瑟,实则指向你。狐妖祸国之说一旦深入人心,对你而言,后果十分严重。」玙国公郑重其事地对无心说。
「我当然知道。」无心幽幽叹道,「我母亲也是狐妖,我身上有一半是狐妖血脉。」
「你明白就好。」玙国公微微点头说,「杀一只替罪羊确实有失身份,但若面对萧瑟本人,你可下得了手?」
「萧瑟非死不可?」无心蹙了蹙眉。
「不。只是……」玙国公略加思索,寻找合适的措辞,「萧瑟是烫手的山芋。你若愿意放弃他一人,事情会好办千倍万倍。砸碎一块石头能开一条路,又何必去攀越一座高山?」
「萧瑟并无过错。」无心说得坚定。
「只有主君一人如此以为,天外天臣民可不认同。萧瑟是敌国小妖,你却三番四次不顾法度纲常去维护他,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说他蛊惑君心,并不过分。」玙国公叹了一声,惋惜道,「萧瑟既想与你相伴,又不肯融入天外天,他理应承担此恶果。他若肯放下身段,俯首听命,也不至于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无心想替萧瑟辩解,却无从说起,哑了哑口,懊恼地驳道,「是我不该与他亲近!」
「听说萧瑟是废黜的北离六皇子,你可知情?」玙国公注视着无心双眸。
无心缄口不答,回避了玙国公的目光。
而玙国公没有追问,继续说,「既然萧瑟不愿与你同一阵营,你又何必对他留情?」他拱手道,「你若实在下不了手,就由吾等代劳,你只需下一道决杀令。」
无心稍加犹豫,回道,「不必了!」他不再争辩,允诺道,「萧瑟若现身,我会亲自动手,不劳你们费心。」他嘴上说着,心下却默默祈祷:萧瑟,你要躲好,千万别出现!
然而,萧瑟此时身在云蟠林附近。
他与唐莲、雷无桀还有华锦以及两名身受重伤的药童在一块。华锦刚给重伤的药童缝合了伤口,扶起他们正欲离开。
举目眺望,看见一群魔兵骑马往这边过来,渐行渐近。
一支箭朝这边射了过来,被唐莲接住,他愁道:「糟了,魔兵发现我们了!这里只有一条道路可走,我们六人三马,大概很难跑过他们。」此道两侧是光秃秃的山壁和河流。
「那就打呗。」雷无桀拍胸口说,「我先过去挡住他们,你们掩护华锦和伤患逃跑。」
「挡?」萧瑟当头敲了他一拳,「你不看看他们多少人?一人一箭能把你射成刺猬!」
雷无桀捂着头问:「那咋办?」
萧瑟一脸认真地教导:「你得考虑如何能将那群人一网打尽才是。」
众人一愣,惑然道:「怎么一网打尽?」
萧瑟指向左侧山壁说:「这山坡雨后土质松散。你可以上去埋一些火雷,最好能炸成一场摧枯拉朽的泥石流,将恰巧路过的魔兵阻隔在泥石之下。」
语毕,他发现大家都在用错愕的眼神盯着他,半晌无言,他问道:「你们愣着干嘛?」
雷无桀拍了拍他肩膀说:「他们说你是祸国殃民的妖孽,本来我是不信的,现在我有点信了。我们顶多想打一场架,你却想造一场灾难。」
唐莲和华锦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被同为北离妖族的几人调侃为妖孽,萧瑟心中不悦,瞪了他们一眼,辩驳道:「那是你们武功高,一般人都不是你们对手,当然想着打一顿就好。而我不会武功,与人肉搏不是对手,只能智取。」
唐莲安抚道:「好啦,雷无桀也就随口说说而已,你别放心上。我觉得你的计划很好,值得一试。」
雷无桀点头说:「对呀,我马上去埋雷!华锦,你带伤患骑马跑吧,赶紧!」
说着,他便将自己的马让给华锦和药童。
而萧瑟没与他们同路。他跨上马背,赶超在华锦前头,既而甩远,一路疾奔,在岔道路口拐弯,往云蟠林方向驰骋而去。
72.飞蛾扑火
萧瑟赶至云蟠林时,已是号角连连。黑鳞军和王军打得不可开交,一团团黑与红混乱地搅缠厮杀,胜负难分。
而在祭台处,火刑架上薪火熊熊燃烧,数十只狐妖正在火焰吞噬。
刑架前方,无心破风而至,一掌将刑架的薪火堆催散,与向楠对峙。
向楠露出讥讽的神色,问:「你想救萧瑟?」
无心摇头道:「萧瑟无需我救。我是为你来的。」
见他如此冷静,向楠又说:「你的萧瑟不在这里,我把他藏起来了。」
无心讥笑一声说:「你若能抓住萧瑟,还用得着找人冒充?」
说话间,他已化出魔形,全力朝向楠攻去,而向楠拔剑挡招,双方交换了位置。
无心注意到向楠右臂不灵便,略感意外,随口道:「你手臂咋了?莫不是抓萧瑟不遂,反倒折了一臂?」
这话还真就戳中了向楠的痛处,他受伤确实与萧瑟脱不了干系。他擅使双剑,如今一臂被鬼鳄咬伤,几近残废,只能勉强握剑,使不出双剑招式。不仅如此,这手臂上的新伤还特别疼,动一动就痛得想挥剑自断,派人去找华锦治疗,却迟迟等不着人。向楠咬了咬牙,忍着痛说,「对付你,一剑足矣!」他挥剑朝无心刺去,森然寒光禁锢了风,剑尖直直指向跳动的心脏,却被无心双掌夹住了剑身。
「人越是惊慌,越爱虚张声势,你的剑可不如你的嘴自信。」无心笑着说,「欺负你一个残废,有损我形象,要不你弃械投降?」
「你休想!」向楠怒急而狂,杀气暴涨,血丝魔纹爬满一脸,獠牙拔长。他弃了左手的剑,换了右手那柄,又凝注浑厚的内力挥剑斩向无心头颅。
而无心忙丢下短剑,一个急闪身,随即使出孤注一掷的一掌,猛然击向他腹部,将他推至火刑架处,未熄灭的薪柴顿时炸起漫天星火,飘飞舞动。与此同时,一个火刑架在冲击中倒落,恰巧砸到了楠头上,火焰灼伤了他一目。他不顾伤势,提起剑又向无心发动攻击。
你还来?!无心咳了一口血,方才一掌被向楠的内力反弹到自己身上,此时浑身气血翻腾,像快要炸裂一般。他需要时间调息,而向楠却不打算给他机会。
面对猛攻而来的剑招,他退了又退,脚步越发虚浮。
「向楠!」 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嘈杂声。
向楠愕然停止攻击,眼直直地望向无心身后。纷纷飘舞的火花里,一人黑袍飘扬,宛如飞蛾,翩然而至。
黑袍掀飞时,露出熟悉的面容。
「萧瑟?!」向楠愤然,无心怔愕。
萧瑟长棍在握,二话不说朝向楠扫去,棍花朵朵,开开落落,虚晃,虚晃,还是虚晃。他像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以极快的速度在向楠面前窜来窜去。不停地佯装进攻,却又不使出实打实的招数,把向楠耍得晕头转向。
几回下来,向楠摸清了他的套路,不再跟随他的棍势行动。而萧瑟却在此时突然退了下去。眨眼间,调息完毕的无心猝不及防地闪现在向楠眼前,一上来就是不遗余力的一拳,不偏不倚地打在向楠身上,硬生生将他逼至祭台边缘。就在这时,萧瑟拾起了地上的短剑,毫不留情地朝向楠咽喉刺去。向楠自是一惊,本能地后退一步,踏空坠落到祭台下方的濠沟里。
沟里的大型食人鲶立马争相围着他撕咬,以尖牙利齿将他拽入水里分食,水面渐渐泛起一片血红。
「萧瑟?」无心转头望向萧瑟时,萧瑟正拿着长棍指向他。
相视无言,萧瑟舞动长棍,无心也击出一掌。
向楠坠入濠沟之后,胜负的信号响起,交战的双方陆续放下了武器。场上无数双眼睛望向祭台。他们看见萧瑟袭击无心,然后倒在无心掌下,没再起身。
「萧瑟!」你这是碰瓷吗!无心一掌还没使劲,却见萧瑟软趴趴地倒下了。
呆然片刻,见萧瑟毫无动静,他俯身探了探萧瑟脉息,心里不由一阵慌乱。
萧瑟不是装,他俨然仅剩一息尚存,命若悬丝。
陆陆续续有人登上祭台。无心转眼望向刚赶过来的紫衣侯,欲请他帮忙找大夫,转念又觉此举欠妥,及时改口,朗声命令道:「将此妖孽收押入牢,择日处决。」
紫衣侯扶起萧瑟,低声问:「这就是你说的,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萧瑟回道:「满意不?」
紫衣侯说:「你对自己太狠了。」
另一边战场,玙国公与朱不笑成功擒获了左丞向佐。向佐得知向楠坠沟的消息之后,当即旧疾复发,整个人瘫痪不动。
*************
晚间。
殊牢之中,萧瑟被一股阴寒而清朗的真气弄醒。他咳了两声,睁眼便看见无心在身旁。
「萧瑟!」见他终于转醒,无心脸上疲色尽扫,欢喜地笑了笑。
「我睡了多久?」萧瑟眼神茫然。
「一下午。」无心说,他见萧瑟虚弱得气若游丝,担心他继续衰弱下去,就给他灌输了真气,然后他就醒了。
「我还以为睡了三十年。」萧瑟狐耳转了转,盯着无心憔悴的面容说,「你看起来像老了三十岁。」
「是吗?」无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捏指往他狐耳一弹,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嗔道,「你还像个死人呢!」
萧瑟狐耳微微转了转,又侧头环视四周,一切都很陌生,灰黑的墙壁十分单调,墙边摆着几个大炭盆,地上铺着满禾杆草。他挪身坐起,发现身下垫了雪鹅毛毯,身上又盖了两张被褥,他摸了摸质感,柔软而自带温热,是千金难买的炎蚕丝。被窝里还放置了两个精致的小手炉。
朴素与奢华集于一室,看起来有些怪异,于是他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在进来之前,他已经昏迷,对此地毫无印象。
「王城殊牢,专门关押身份特殊的要犯。」无心撸了撸他狐尾说,「囚室简陋了些,你将就一下。」
「嗯。」萧瑟又躺下去,轻轻揪起被褥裹住自己,问,「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我会找个死囚与你掉包,悄悄放你离开。」无心低声说。
「不必。」萧瑟泰然一笑说,「我病体沉疴,已不久人世,无须他人代替。」
「我说了很多次让你躲起来好好养病,你怎不听?」无心既恼怒又心疼,「向家落败,大势已去。至于其它大事小事,皆可设法整治。此后若再有人敢提什么狐妖祸国,我绝不轻饶。而你原本可以不现身,只要避过这风头,便能悄然淡出众人视野。你为何要冲在风口浪尖上?」
「真醉的人会醒,可装醉的人不会。我若不出面,他们不可能轻易罢休。我可见不得你替我承受诟詈。」萧瑟忽觉喘息艰难,捂着胸口咳了一会,继续说,「此事我本该负责。既承君之宠,也当付其价。」
「可我还没好好宠爱过你,你亏大了。」想着这段日子总是风波不断,没几日安稳,无心鼻子酸酸的。
「不亏。你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萧瑟微笑道,「他们说我蛊惑你,想来也不冤。仔细算来,你确实包庇了我很多次。我刺杀天外天右丞,你没追究罪责;我不戴妖奴项圈,坏了你们的规矩,你不计较;我伪造魔族身份做买卖,你也没问罪;还有盗卖黑硝石一案,我伪造证物,你也没究责。若非你宽宥,这些罪名加起来,够我死好几次。我还能活到现在,已是赚了。」
听此番劝慰之言,无心心里并没有好受一些,反觉愈加酸涩,「都怪我对你太好。早知如此,当初我应该把你囚入暗牢,隔断外界,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着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当初你若敢囚禁我,信不信我整死你?」萧瑟嗔骂了一声,又咳了起来,咳着咳着,猛吐了一口血。
吓得无心立马在掌心凝了真气,小心翼翼地抚过他胸口,给他顺了顺气,谨慎得像在对待一只薄冰做的蝴蝶。
「你先别说话,好好躺着。我已经派人去找华锦,你等她过来。」无心柔声安抚着。
喘了一会,萧瑟的气息渐渐恢复平和,他扣紧无心的手,一派严肃地问道,「你能否向我保证不攻打北离?」这话他曾问过好几遍。此时天外天新党与旧党斗争不断,难以消停,但只要魔王以复仇为名对北离宣战,便可迅速且有效地团结内部各个党派,使所有魔族人一致对外。这是惯常的做法,他担忧无心会行此道。
「我以魔王之名向你保证。」无心郑重其事地承诺道,「只要北离不来犯,我天外天绝不主动出兵。」
「好。」萧瑟露出一抹纯粹的暖笑,笑得愉悦且安宁。
这是无心期待已久的笑颜,感觉像是翻越了万水千山,历尽凄风苦雨,蓦然一道彩虹撞入眼帘,惊艳了华年。
「还有……」萧瑟又说,「你别忘了今日晨间答应我的事。」
「不会忘。」无心试图挤出一丝令他安心的微笑,泪水却夺眶而出,「我与你一起造一个魔族与妖族平等的国度。」
「一起……」萧瑟苦笑了一下,心里默道一声「抱歉」,轻轻揩去无心脸颊上一滴泪珠,又将挂在自己项上的比翼鸟玉坠取下来,塞到无心手中说,「你送的玉坠我很喜欢,你替我保管好不好?」
「比翼鸟,一目一翼,须一双并翼才可远飞。」无心接过玉坠,不安地问,「你将此信物交还给我是何意?与我诀别?」
萧瑟轻轻摇头,更正道:「见玉如晤。」
——————
下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