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化
卧室那边又传来母亲断断续续的呻吟,她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
徐夏乡放下手上的试管,往卧室那边探头。母亲看起来还在昏睡中,她蜷缩着身子,眉头紧锁,像一只打结的蚯蚓。她嘴巴微张,不停地呼气,弥补着因鼻孔堵塞造成的气道面积损失。
见母亲还睡着,徐夏乡回过头去又开始忙碌起自己的小制药厂。桌上东西很多,但摆放整齐,看起来像极了强迫症患者的化妆台,不过徐夏乡桌上的东西并不是化妆品,而是品类繁多的药品和化学试剂,还有一些老旧的玻璃容器。
徐夏乡把一只白色盒子里的小药片倒进罐头盒,再用一只拖把头做成的捣药杵细细研磨成粉,最后把粉末放进早已塞满各种药水的烧杯。搅拌一阵后,徐夏乡把这杯药剂倒进一只小碗。他仔细端详着碗里的药水,不确定这次的配比是否正确。他拿起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化学式的纸,那上面是他早就捋过无数次的制药流程,他努力回忆着刚才配药的流程,可一些
杂乱的思绪搅扰地他没法集中注意力。
徐夏乡已经记不得那种病毒是从哪年开始蔓延的了,只记得最开始它叫欧德戴依,后来它变异出了很多新病毒,像欧德戴依三号,欧德戴依西兰体,欧德戴依科米底亚德拉斯诺五号六型,再后来大家都已经麻木,便不在去细究那病毒的种类,只把它叫欧德戴依。
这种病毒致命极快,从最开始的发热干咳到后面发展成免疫系统瘫痪,往往只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更命的是这种病毒变异迅速,往往解药还没研制出来,新的变异体就已经泛滥成灾。
在这场人类对病毒的拉锯战中,人类节节败退,病毒高歌猛进,多年之后,整个世界的格局都改变了。为了避免过多接触,人们纷纷逃离大城市,对应二十一世纪上半叶常出现的流行语“城市化”,世界各地都展开了一场持续数十年的“乡村化”运动。
也有人不服气,非要在这场战役中搞集群化大生产,后来全军覆没了几百个大村落,大家也都变得安生些,不再头铁了。
不过那些葬送掉的人没有白死,他们的经历给后人摸清了病毒肆虐的重要数据——临界人口。就像原子弹爆炸所对应的临界质量,病毒泛滥也同样对应着一个临界人口,现在徐夏乡所生活的村落就恰好维持在临界人口。而徐夏乡本人则是人类世界全面完成乡村化后的第一代新生儿。
在低人口的规模下,一般很少发生感染,即使感染,也不会扩散。现在不幸的是,母亲还是感染了,幸运的是生活有保障,在这个乡村化时代,人们自发组织起一套物资流转体系以维持社会运转。算算日子的话,今天该是送货的时候了。
嘀嘀——
外面货车的鸣笛声打破徐夏乡的回忆,他穿好防护服出门。
“怎么样?阿姨好点没有?”
同样穿着防护服的货车司机一边从货箱往地上拎东西一边关心地询问着。他叫孙琪,之前听说徐夏乡在自己研究药物,很佩服徐夏乡,两人交谈过几次后便熟络起来,关系很好。
“症状缓解一点了,但还没根治。”
孙琪拿出一支烟递给徐夏乡,徐夏乡拍拍身上的防护服示意不方便,于是孙琪把这支烟架在徐夏乡面罩上的过滤器上。
“我定的药带着没?”徐夏乡问。
“那不是,都在箱子里呢。”
“谢了。”
“有啥客气的,等哪天你真研究出来特效药,算我一份功劳就行。”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这几乎不可能。
临走徐夏乡突然想起什么,便叫住孙琪问道:“我记得你不是戒烟挺久来着,怎么又抽上了?”
“架不住人盛情难却呗,昨天搁东边那村儿里送货,有一户老哥儿非得发烟谢谢我,给我塞了半包,这才抽上。”
“半包啊?”
“半包咋了,蚊子腿再小他也是肉,走了,送货去了。”孙琪说完后便上车,等关上车窗的一瞬间,他便摘下面罩,痛快地点起香烟猛嘬起来。
看着孙琪猖狂的样子,徐夏乡被逗乐了。
回到家时,母亲已经醒了。她已经把自己的面罩戴好,生怕感染了徐夏乡。
“今天是小孙送的货吧。”母亲问。
“是,你怎么知道的。”
“每次他来送货你就能高兴会儿,看你高兴,我也高兴。”
“你要是一口把这碗可乐干了,我更高兴呢!”徐夏乡说着把刚才配好的药水端给母亲。
“要不咋说你孝顺呢,你爸在的时候就说你孝顺,他做饭炒糖色,你舀一勺冰块当冰糖给他,差点把油锅给炸了。”
“行行行你聪明行了吧,这不是可乐这是药,你赶快喝了,好的快。”
“要是能好啊,”母亲说着端起碗一饮而尽,“前面喝那十几碗早该好了。”
傍晚,徐夏乡做好晚饭给母亲端到房间,随后两人隔着房门一起吃饭。母亲改不了爱唠叨的毛病,吃饭也说个不停,徐夏乡倒是不介意,起码说明母亲精神气儿还足。
“我给你说啊,以前社会好啊,那会儿那大城市,可大可大了,那会儿我住的地儿,一个城市里就有好几百万人。那街道,车水马龙啊!堵车你见过吗?就是这个点,我们叫晚高峰,差不多就饭点儿这会儿,街道上全是下班开车的人,大街上车挤车,堵得那叫一个死。现在是见不着这场面了,就咱们呆的这地方,连那时候的一个乡都顶不上。”
“那会儿人多呗?”徐夏乡有一茬没一茬接着话。
“多!我上小学那会儿听说这地球上都快一百亿人了,天天打仗都打不完。现在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反正够呛,该走的都走了。妈那时候可风光了,人送外号精神小妹!小电驴一骑,想去哪就去哪。那会儿也管的松,没啥规矩,当时我还学着抽过烟,后来给呛着,就没再抽,现在想想还挺怀念。我现在就想啊,要是这病真没治了,我临死再嘬一口白将,也没啥遗憾。”
“算了吧,你睡觉都咳成啥了,还抽烟。”
吃完饭,母亲自己呆在房间里练瑜伽,没一会儿就睡了。徐夏乡则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他是一家药厂的操作员,通过远程的自动控制系统管理工厂进行生产,今天轮到他值夜班。
约莫凌晨四点,徐夏乡开始犯困,这时母亲房间里传来的呻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蹑手蹑脚的来到母亲房间查看,母亲和往常一样,身子蜷缩着,像一只打结的蚯蚓。
回到书房,徐夏乡呆呆地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道路,听母亲说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大街上就已经开始出现车辆了。有清理马路的环卫车,有赶着上班的打工人,有喝完酒半夜回家的社会人。可此刻的马路上,安静地像一只坏掉的耳机。
他想。以前的世界,真的那么热闹吗?
怎么可能,一个城市几百万人,不得把人挤死了。
徐夏乡摇摇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后来的日子,还像之前的日子一样,徐夏乡闲的时候就在网上查资料,自学药理和化学,然后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给母亲陪可乐。忙的时候就专心干活,毕竟这份体面的工作来之不易。
转眼又到了收货的日子,听见鸣笛声后徐夏乡就穿戴好防护服出门,可这次来的人却不是孙琪,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您是徐夏乡先生吧,我是孙琪的同事,他让我给您捎句话。他说他得病了,是欧德戴依的最新变异体,他说他可能等不到你研制出解药,不过等你做好解药以后,还是得算他一份功劳。”男人说。
徐夏乡心里一怔,不是滋味。
“上次见他还好好的,怎么就的病了?”
“我们也不清楚,他确实得了最新的变异病毒,就目前的数据看,他是这种变异病毒的首例患者。症状和之前都不同,身上会起白斑,看起来挺吓人。你之前和他接触过,建议在家做一下自查,”男人说着拿出一盒试剂递给徐夏乡,“这是试剂条,你涂点口水就能测,测完以后记得把结果上传。”
怀着复杂的心情,徐夏乡给自己和母亲做了检测,结果是没有患病。
上传数据时,徐夏乡看到了关于这次变异病毒的新闻,据报道,这次的变异病毒是从东信村和他自己居住的西池村爆发的。不过受限于临界人口,这次的变异病毒并没有造成太多感染,应该很快就会被控制住。
东信村。
徐夏乡查阅地图,那就是上次孙琪提到的那个村子。
他拨通孙琪的电话,没响几声那边就接了。
“大科学家,怎么想起a给我打电话的?”孙琪躺在病床上,满脸都是密集可怖的斑点,他使劲咧开嘴,做出笑的动作,但是身体上的痛苦让他的笑变得扭曲。
“明明有电话你不打,非得找个人带口信?”
“这不显得有仪式感吗。”
“你感觉咋样?”
“问题不大,医生说过几天就能好。”
“你最好是。”
孙琪强装惬意地点起一支烟,挥手挂断电话。
又几天过去,送货车如期而至。徐夏乡穿戴好防护服外出,这次的司机是个年轻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
“我叫孙香,是孙琪的女儿。他临终前托我给你捎句话,他说你一定要坚持,就算失败了,你的灵魂也是犟的。”孙香说,从她脸上看不出过多的哀伤。
“我会的。”徐夏乡回答。
“你最好是。这也是他的遗言。”
货车离开,地上摆放着他订购的食物和药品。
回到家,徐夏乡看着桌上自己搞得微型制药厂,心底涌出一丝无力感。
母亲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徐夏乡,脸色不好,过来安慰。可她还没说话,徐夏乡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烟味。
“妈你抽烟了?”
“嘴馋没忍住。”
“你哪儿来的烟。”
“上次你回来,面罩上不是夹着一支,还带着可乐味爆珠,我寻思你也不抽我就……”
“你怎么这样啊!那是孙琪留给我的,就那一支,那是他的遗物!就那一支!”徐夏乡激动地大喊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几秒后,徐夏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母亲也发觉闯祸,两人都沉默了。徐夏乡没再多说什么,往厨房去做饭,母亲则回到房间,摘下面罩,默默流泪。
饭做好,徐夏乡把饭菜端进母亲的屋子。
“刚才是我不对,不该给你发脾气,我就是太难受了。一支烟罢了。”
“是妈不对,妈憋的太久,馋坏了,我要是知道那烟是小孙的遗物,打死我都不敢动。”
两人隔着面罩拥抱,外面是呼啸的晚风。
蝉噪林愈安,鸟鸣山更幽。
今晚徐夏乡轮休,他把白天刚拿到的药物进行了分类,对照说明书做了简单的成分分析,然后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试图用这些成品药中的成分反应出自己需要的全新分子。忙碌了四五个小时,几张白纸被写的满满当当,他在理论上预演了接下来的化学反应。后面就是搭建反应装置,这一步很简单,起码对他这个已经搭建过数十条反应链的人来说不算难。
又几个小时,装置搭建完成,他开始研磨,溶解,加热,等待反应。
又是凌晨四点,外面跳起一轮月亮,徐夏乡开始犯困了。忽然他发现今晚母亲好像睡得格外安稳,一点儿躁动都没有。徐夏乡蹑手蹑脚地走向母亲的卧室,打开门,借着月光徐夏乡看到今晚的母亲睡姿舒展,总算不再像是打结的蚯蚓。这让徐夏乡多少感到些安慰,也许得感谢孙琪的那支烟,给母亲换来一晚好觉。
第二天上午十点,徐夏乡从沙发上醒来,检查过微型制药厂的产物后徐夏乡端着碗来到母亲的房间。
“妈,喝可乐喽。”
母亲没有反应。
徐夏乡靠近些看,母亲脸上满是白斑,她的表情并不痛苦,反而轻松极了。
下午,运输遗体的丧葬车来了,徐夏乡和司机协商过一些火化相关事宜之后,母亲的遗体便被拉走了。他没有对骨灰做什么要求,只告诉司机烧的干净点,别留下病毒。
目送丧葬车离开后,徐夏乡摘下面罩,一屁股坐在道牙子上。傍晚的道路和上午没什么两样,偶尔会驶过几辆汽车。散步的人也有,但都带着面罩,像徐夏乡这样直面世界的没几个。路过的人们看着坦荡在空气中的徐夏乡,有些人诧异,更多的人是理解。在这个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苟活几天的世界,崩溃的人常有。
回家后,徐夏乡开始收拾母亲的房间,把每个角落都清理干净,把用不到的东西都搬到仓库里。整理许久,他在床底下发现一枚烟头。
看样子是孙琪之前给他的那支。之前那是孙琪的遗物,现在变成了母亲的遗物。
忽然,徐夏乡脑海中涌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捡起烟头,从海绵滤嘴中抠出已经被咬破的爆珠。那颗淡蓝色的珠子散发着诡异的可乐气味,让人上头。徐夏乡罗列了一大堆化学式,想要分析出这颗珠子里到底含有什么成分,可忙碌半天后他还是没能搞明白。他的设备太简陋了,不可能搞清楚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然而此时徐夏乡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答案,至于到底对不对,找到源头问问就清楚了。
他来到外面自家的小仓库,靠墙停放着的是母亲还是精神小妹时就拥有的一辆电驴。徐夏乡启动电驴,仪表盘上显示电量充足,是母亲临终前充的电。
徐夏乡骑上电驴,拧动把手往东边驶去。此时已经入夜,徐夏乡不断加速,感受着冷风刮过耳边的鲜活。随着速度再次增加,电驴上安装的数十个彩色霓虹灯开始闪烁,五颜六色的灯光划破夜色,像一道贴地而走的彩虹。
一个小时后,徐夏乡来到两个村的边界,这是一座桥,桥面上拉着铁丝网。自从乡村化以来,各村之间都建立起了这类屏障,只有在规定时间出示通行证才可以,但徐夏乡不是货运司机,搞不到通行证。好在此时正是晚上,这里没有人看守,徐夏乡便放下摩托,双手扶住桥侧面的围栏,抬腿跨到桥的外侧,从外面一寸寸挪过铁丝网。
过桥之后徐夏乡失去了代步工具,只好徒步往东。
不知走了多久,天边开始泛白,随后金灿灿的太阳跃出地平线,把温暖的阳光撒到这片大地。再过一会儿,道路上开始出现三两行人,四五车辆,不少货车也逐渐抵达,给路边的家家户户发放物品。
大家都看向徐夏乡,这个坦荡在空气中的陌生男人。徐夏乡也看向大家,寻找着他奔赴一天想要见到的家伙。
“来根儿烟吧老哥。”一个男人叫住徐夏乡。
徐夏乡扭头看去,那男人手里拿着半包烟,和孙琪当初拿到的半包一样。他抡起拳头,一圈边掀翻了这个男人,伴随着男人的惨叫,屋内冲出几个人把徐夏乡控制住,带回屋子。
等徐夏乡会过神,他已经被五花大绑困在一张椅子上,周围除了被揍的男人还有几个肤色各异的人。黑皮的女人,黄皮的男人,还有个看不出性别的白皮。屋里还摆放着各种先进设备,和这个真正的生化实验室比起来,徐夏乡的制药厂就像个笑话。
“你不是第一个揍他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黄皮男人说道,“你可以叫我雪山。”
“装都不装了是吗?”徐夏乡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他亲眼看着黑皮妹子正用微型注射器把不明液体注射进香烟的爆珠中。
“没什么好装的,既然你已经找到这里并揍了我们的同志,那就说明你已经都知道了。”
“难怪病毒变异那么快,原来都是你们搞的鬼!”
“不全对,向我们这样的队伍,地球上还有很多。说来话长,如果你能安分点,我们边吃边聊?”
徐夏乡压住心中的怒火,向雪山点头。
几分钟后,徐夏乡被松开,和挨揍男人,雪山,黑妹,白皮一起坐上餐桌。桌上的食物很奇特,看起来既不是西餐也不是中餐,非要说像什么,叫大杂烩比较合适。
雪山看出徐夏乡的疑惑,主动说道:“我们四个总吃不到一起,后来各自对菜品提出改良意见,就有了现在的这一桌子四不像。那个黑人姑娘叫乌迪尔,是来自非洲的生物学博士,挨揍的哥们叫李世明,在本地担任物流企业高管,白人老兄叫本泽马,化学专家。我啥也不是,负责处理你这样的家伙。”
“处理?你想把我怎么样!”
“刚说好别激动,你看你又激动了。我能怎么处理?跟你讲道理呗。”
“没什么道理好讲,你们就是一群人渣,是刽子手。”
雪山两手一摊,“那我也是个讲道理的刽子手。”
众人纷纷开动,黑妹和挨揍男聊天,白皮刷着手机,雪山则替徐夏乡擓出一大勺米饭,大家对徐夏乡的出现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而徐夏乡就像一只吃天的老虎无处下嘴。
面对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米饭,还有味道不算糟糕的饭菜,连夜奔袭而来的徐夏乡还是没抗住,大口吃了起来。
用完早饭,其余即人都各自忙碌起来,他们在不同设备之间辗转腾挪,看起来像是了不起的科学家,但徐夏乡清楚,他们在做的正是这世上最肮脏的勾当——制造病毒。
“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吗?”厨房那边传来雪山的声音。
“谋财害命。”徐夏乡不假思索地说。
“不不不,和你所说的恰恰相反,在这个屋子里呆着的人,各个都是最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我们制造病毒非但不能赚钱,反而要往里面投入巨大的资金。”
“你猜我信吗。”
“不重要,”雪山拿抹布擦手,他已经收拾完碗筷了,“只要你听完我接下来的陈述,真相和对错自然就有了。”
雪山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丢给徐夏乡一罐。
“二十一世纪上半叶,全世界都在不断地发展城市,城市化在短短几十年内就完成了,连最落后的非洲中部,也基本完成了城市化,这些你知道吗?”
徐夏乡点头。
雪山接着说:“城市化初期世界各地的人口经历过短暂的下降,等到后来社会阶层逐步固化,人口便开始不可控制地增长。人口增加最快的时候,一年内地球上多出了五亿新增人口。当时世界各国都意识到这是个问题,可没有谁愿意控制,因为人口就代表着劳动力,生产总量,还有话语权。最开始有些国家还靠着技术进步和科技发展弥补人口不足,可是随着科技发展的瓶颈,技术带来的优越性被日益抹平,人口逐渐变成了最坚实的力量。
“再后来,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地盘大资源多的国家还能勉强度日,没地盘也没资源的国家则外债累累不堪重负。就像二战前的德国那样。最关键的是,这一次面临德国困境的,不止一两个国家,而是大多数。在长期发展之后,国家之间的财富也趋近于二八定律。在这场几乎是必然爆发的空前危机面前,你会怎么做?”
“……”徐夏乡沉默良久,无言以对。
“对,大家都没办法,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等待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没有国家提起这茬,但每个国家都心有灵犀地囤积军火,动员士兵。你知道当时有多少个国家拥有和武器吗?是每一个,每一个!任何国家都拥有核反击力量,等到开战,世界将会变成人间炼狱。在这样的困境下,天罚党出现了。他们一开始主张通过基因筛选控制人口,但很快就被各国带上邪教的帽子打压的销声匿迹,可他们明白,他们做的是真确的事,在地下天罚党的带领下,第一届党员们研发出了欧德戴伊。
“欧德戴伊像神罚般降临世界,迅速席卷全球,每个国家都忙着对付这种病毒,三战也被无限期地延后。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天罚党不断研制新病毒,逼迫大政权和大城市解体,在天罚党的坚持下,整个世界都开始了乡村化。当最后一个乡村维持到临界人口以下,世界就再也不必面对核战争的困扰了。
我知道短时间内很难让你想清楚,但只要能搞懂最基本的定律,其他的细节你自己就能推导。所谓统治,就是对人口和土地的集群,当人们发现集群本身会带来灾难,那么统治也就没有意义了,自然不会有战争。看看今天的世界吧,国家概念无限淡化,哪儿还有核战争的威胁。我们几个就是天罚党的成员,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天罚党基地,大家共同努力,致力于维持现有的和平,这还算不上理想主义者吗?”
一阵沉默,屋内只听得见设备运转的噪音。
“可你们害死了我母亲,还有我最好的朋友。”
“这是不能避免的,兄弟,”雪山说,“你以为我们都是杀人狂吗?每当我看到有人死于病毒,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最好是。”
“当然!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吗?可我肩上挑着担子,我得把天罚党的意志延续下去。不过今天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一些解脱的希望。老李!”最后一句喊的是挨揍男。
“怎么了?”
“白将。”
挨揍男有些犹豫,“他行吗?”
“有什么不行,大家不都赶鸭子上架?”
于是挨揍男扔给雪山一支烟。
雪山没点烟,而是把烟头含在嘴里嚼了起来。
“就是这玩意儿带走了你最重要的两个人,现在我也会被他带走,至于我留下的烂摊子,就拜托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夏乡似乎已经看到雪山脸上即将长出的白斑。
“我没多少日子了,现在我要出去快活几天,谁也别找我,好吗?”
“好。”挨揍男回答。
“OK?”
“OK。”黑皮和白皮回答。
“哈哈哈哈,好,爽啊,爽!”
雪山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雪山离开后,挨揍男,黑皮,白皮都停下手头的工作,直勾勾看着徐夏乡。
“看我干什么?”
挨揍男回答,“老大,现在我们干什么。”
徐夏乡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莫名套上了老大的帽子。看着奔向自由的雪山,徐夏乡知道,单子落了自己肩上。
时间似乎停止了,这一刻,徐夏乡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世界大战,人口爆炸,临界值,孙琪的遗言,妈妈的电驴,天罚党。
“继续吧,继续你们的工作。”徐夏乡说。
看着新领袖坚定的眼神,黑白皮会心一笑,各自忙碌起来。
“真不好意思老李,刚才还揍了你一拳。”
“之前雪山那小子也揍过我,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