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神的世界——聊聊FF14里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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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子

　　众所周知，FF14的主线故事是随版本迭代累加而成的，甚至剧情走向和世界观都会随着故事的发展和游戏的运营进行实时的修订。但，这并不意味着FF14里面没有一以贯之的核心线索，也并不意味着每一个版本的后续都是天马行空式的狗尾续貂。

　　其端倪实际上很明显，在FF14重做后的第一个版本中，于副本最终决战天幕魔导城，出现了一首名为《没有神的世界（官方中译：诸神已死）》的BGM。由于这首BGM在究极神兵战中出现，结合究极神兵在剧情中的行动，曾一度被误以为是究极神兵的一阶段BGM。但在后续多个版本的最终BOSS战中，这首曲子进行了多次复用和变奏，由此能确定它其实是本游的主角、由玩家所扮演的“光之战士”这一角色的个人印象曲（或被称为处刑曲）。

　　再回想2.0时期的剧情，光之战士由“区区一个冒险者”变得名扬天下，实际上正是因为其成功讨伐了火神这一行动。而往后土神、风神乃至于各式各样的其他蛮神，都消失在了光之战士手中。由本游制作人吉田直树所扮演的NPC“异国的诗人”甚至在其诗歌中称呼光之战士为“征神白剑”。可见哪怕后来随着剧情的发展，光之战士身上挂了越来越多的称号，但唯有“弑神英雄”这个称号，才是其最核心的角色定位。

　　在名为众神眷顾之地的艾欧泽亚，身为弑神英雄的光之战士，将带来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这就是从2.0重生之境时期确立的，并一直延续到海佐篇完结的6.0所一以贯之的剧情核心。

 

二、蛮神？伪神？

　　要讲清楚“为什么弑神”之前，必须要先解决一个问题：“神”是什么？

　　从2.0开始，一直活跃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名叫“蛮神”的物种。生活在艾欧泽亚，乃至整个星球的各个蛮族，由于加雷马帝国（或者其他的什么强大的势力）的活跃而受到了威胁，在黑袍子无影的安利下，以实现某些愿望为目的而召唤出了存在于他们的传说中的神明。

　　无可否认的是，这些“蛮神”无一例外，都是“伪神”。而它们的存在，也很符合“伪神”的三种特性：外形的可塑性、权能的工具性和存在的危害性。

　　先说外形的可塑性。FF14的剧情大量化用了西方文化的元素，而西方文化的两大源头之一，基督教文化则认为：真神是没有外形的。因此基督教反对设立神像，亦反对描绘神的形象。而这一点在FF14中以一种比较滑稽且略带讽刺的方式来表现：蛮族认为他们所召唤出的神明正是他们所崇拜的神明本体，然而这些神明实际上纯凭他们的想象而外化出形象。一个精神波动足够剧烈的小地灵族便足以扭曲泰坦的外形、伊塞勒的幻想是在亵渎真正的希瓦、光之战士构想的蛮神更是徒增笑料。由此，我们甚至可以大胆地假设：在FF14中，凡是以有形有象的模样展现出来的神明，都一定是伪神。不但蛮神如此，海德林与佐迪亚克如此，就连十二神也是如此。

　　神明被召唤出来，或者说被制造出来，其本质是为了实现某些目的（说得好听一点，就是达成某些愿望）。因此神明具有工具性。这种工具性有大的，也有小的；有为公的，也有为私的；真神有，伪神也有。中国的哲学认为有一个规律在控制世间万物，这个规律是“道”；希腊的哲学认为一切事物都在概念上存在“本源”，世间万物都是这个本源在世界上产生的投影。而“道可道也，非恒道也”，这种不可名状、没有形象却又充当了执掌世间规律权能的事物自然可以被认为是“真神”的一种体现。而游戏中所表现的，为了抗击外敌、为了征服世界、为了统一思想等目的而召唤出来的神明，也确实可以作为实现这些目的的工具，也执掌有相应的权能。

　　然而一切愿望的实现都是有代价的，为了实现愿望而召唤的蛮神既然作为伪神，那就一定存在有危害性，而这个危害性，就是游戏的主角，玩家所操控的光之战士所要弑神的必然原因，是一定要解释清楚的主角的行为为何伟光正的核心逻辑前提。如果这个逻辑不能讲清楚，那光之战士的行为必然会陷入一个陷阱：为了一个非常高尚的、造福全世界的原因去请神，为什么不可以？光之战士打倒这一个高尚的蛮神，其正义性在哪里？

　　而这个问题，在游戏的早期版本中是难以进行深入讨论和解答的，但光之战士一开始就得以“弑神英雄”的身份出道。所以剧本组选择了在世界设定上虚晃一枪：神明会强制精炼信徒，还会消耗世界以太，这种类似于核污染的东西一定需要消灭。而需要消灭神明的真正原因则留待后来的剧情慢慢铺出。所以这里也请允许我换一个章节来对此进行专门的论述。

 

三、神之害，在于愚昧

　　在2.0及后来大量的与蛮族相关的散碎剧情中，编剧组选择了以大量穿插于各种剧情中的侧面描写来展示蛮神的危害性。

　　比如说权能的虚伪性：南方大陆为了调和各个种族的差异而选择信仰执掌“睿智与平衡”的女神，但召唤出来的神明并不拥有超过人类上限的智慧，而且她选择的“最好的平衡”是大家一起去死。基拉巴尼亚的阿难陀组为了复活族长的女儿而召唤了美神，结果复活回来的仅仅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而已。

　　比如说愿望的膨胀性：拉诺西亚的地灵、鱼人，云海的尊杜，龙堡的骨颌等等种族，最开始不过是想在强大的势力下通过蛮神获取自保的力量，但是在召唤了蛮神之后，他们的野心开始膨胀，最终妄图对他人赶尽杀绝。

　　比如说思想的独裁性和排异性：这一点被剧本组巧妙地化用到了“精炼”的设定上，骑神托尔丹正是这个设定的最佳诠释者。而往后的皇神阿尼玛更加是一个双向讽刺的妙笔，你甚至不知道它是在借军国主义者的狂热思想来讽刺信仰蛮神的行为，还是在借信仰蛮神的行为来讽刺加雷马的军国主义，当然自从老屁股变成皇阿玛之后，这就已经是一回事了。

　　在展现出了以上种种特性之后，这些特性最终都要归结到一点上：信徒的愚昧性。

　　认识不到神明的虚假本质并加以崇拜，是其第一重愚昧。

　　放弃以自己的行动来达成目的，而将愿望寄托于神明，是其第二重愚昧。

　　向神明献上了狂热的信仰，甚至屠杀自己的同胞来作为召唤蛮神的祭器，更是其第三重的愚昧。

　　“蛮族”这个名称起得好啊，何为“蛮”？野蛮也。

　　极致的愚昧，便是反对文明的野蛮。当你将你制造出来的工具供奉在比你更高的位置上时，你如今的位置就已经比制造出这个工具的你要低了。这是一种堕化，是从文明向野蛮的堕化。

　　而这，才是光之战士必须要弑神的真正原因。

 

四、古代人OR蛮族？

　　在经历了四个大版本的侧面铺垫后，海佐篇的最终完结版本，必须要专门留出一个地方用来集中讨论“神”，为“没有神的世界”做足最核心的诠释。

　　所以编剧有意识地铺陈出了一个绝对文明的世界——古代人世界；一个绝对理性的群体——古代人；一个绝对高尚的动机——阻挡世界末日。由此塑造出了一个绝对无可挑剔的蛮神——暗之佐迪亚克。

　　到这一步为止，只需要给够一定的篇幅，将“为什么就连佐迪亚克这样的神都不能够存在”的原因给娓娓道来，就足够了。

　　然而，由于吉田的一拍脑门，加雷马篇与末日篇的剧情直接在一个大版本内交代完。导致了一个大版本内需要同时讲述三个剧情立意：原加雷马篇的批判军国主义、原末日篇的生死答问和海佐篇的没有神的世界。加雷马篇用“你是要为了继续军国主义而死，还是为了世界各族和平共处而活”给糊弄过去了。但没有神的世界和生死答问却很难融合在一起，于是这个立意被边缘化，只用了草草一段意识流演出来展示。很明显SE也认识到了这方面的问题，所以6.x的两个编年史才分别是万魔殿和十二神传说。前者在交代“神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后者在交代“神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么让我们回到古代人的剧情，看看他们到底透露出了什么信息。

　　为了抵挡世界末日，世界上一半的人献祭出了自己的生命，召唤了强大的神明。以同胞的死亡来召唤神明固然是愚昧的铁证，但在崇高的愿望下似乎并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在神明被召唤出来之后，他们并没有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重建家园，而是选择了向神明献祭更多的生命来进行许愿——这是第二重的愚昧。

　　最后，他们所祈祷的神明，佐迪亚克，又是一个什么状况呢？当维涅斯与他们产生争论的时候，成为了佐迪亚克核心的调停者艾里迪布斯为了调和矛盾，其实早已从佐迪亚克身上脱离出来了（5.2与5.3剧情）。换而言之，他们所祈祷的对象，仅仅是一台没有驾驶员的高达——这是第三重的愚昧。

　　三重愚昧加身，文明堕化为野蛮，这时候的古代人哪里还有理性的智者模样？不就是一群遇到了外来威胁就拼命求神还不听劝告的蛮族吗？从2.0到4.0，这种人我们见得难道还少吗？

 

五、阿谢姆席的宿命

　　“弑神”，是阿谢姆席的宿命。从剧本组的高维度视角来说，甚至有可能这才是他们安排给阿谢姆席的真正工作，而非是什么“跑腿打杂”。

　　上一任的阿谢姆席，维涅斯，实际上是最接近于“真神”的人。她热爱这个世界，热爱生命与人类，却又对这个世界表现出了一种近乎于严酷的冷漠。她就像一个母亲，将自己的孩子踢出了家门，却并非出乎于一种憎恨，而是希望他能够脱离自己获得独立。

　　确实是用“踢”的，她一脚踢出了十四个世界，抹去了人类的知性，除去那躲开的三个无影之外，彻底隔绝了人类对于佐迪亚克的信仰，人类在没有神的指引下，从野蛮走向了新的文明。这分裂世界的一脚，与《圣经》故事之中，神将人类放逐出伊甸园何其相似，她于此时此刻所行的，正是真神的职能。

　　但是，为了踢出这一脚，她终于还是成为了“伪神”。有形有象的，执掌权能的，以同胞的死亡所构建出的神明，自然而然就是伪神，所以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完全的正义。因此她的戏份也并没有结束，而是要一直支撑到一万两千年后，与她的小火花再会，由她的小火花亲手将她终结，来完成这个舞台剧式的象征意义。（所以为什么海德林的副本名是歼灭战而不是试炼战？因为海德林本身就没想活）

　　当伪神海德林被消灭之后，光之战士的旅途上所有曾邂逅过的神，都在解除了精炼的信徒们的召唤下，成为燃料投入了诸神黄昏号的引擎之中。由此，亚伊太利斯真正成为了“没有神的世界”，不仅仅是“弑神”，更是“与神告别”。

　　海德林，或者说维涅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主导了这一场人与神的告别，让堕落的人类重新回归到文明的高处，这正让人联想到《浮士德》的终场曲：

“一切消逝的，不过是象征；

那不美满的，在这里完成；

不可言喻的，在这里实行；

永恒的女性，引我们上升。”

　　这里的“永恒的女性”，是西方文学中非常著名的常见意象（石川：哈哈，又是我的主场）。和中国文化里一看到羽扇就觉得很聪明，一看到月亮就会思乡一样，“引领人类上升的女性”只会指代一个人物：《神曲》中的贝阿特丽切。

　　还记得吗，6.0所捏他的西方名著，正是《神曲》啊，这正是对前文伊甸园意象的一个呼应。《神曲》本身就是中世纪神学的集大成者，从文学的意义上来说，也是基督教传统的集大成者。以此书来论述人与神的关系，可谓是恰如其分了。

 

六、代行真神职能的十二名伪神

　　原本的论述，直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但是艾欧泽亚除了蛮神之外，还有一种存在，那就是十二神。

　　正是因为6.1版本的十二神相关剧情给出的信息过少，难以进行分析和论述，所以这篇剧情讨论只能在6.3版本之后才出来。结合6.3国际服的机翻剧情，足够形成自圆其说的逻辑。

　　首先必须要确定一点的就是，十二神绝对不是蛮神。因为6.0打完海德林就是“与神告别”，如果十二神是蛮神，那就是非常严重的吃书，是直接推翻主线剧情立意的行为，比角色OOC严重得多。

　　但其次，十二神也绝对不是真神，很明显十二神是有形有象的，而有形有象的一定是伪神。6.3的剧情也说了，十二神的模样其实并不固定，实际上是根据信徒们所认为的形象而改变的（如梅茵菲娜真的有一条叫达拉加布的猎犬），这也完美符合伪神的特点。

　　但是6.3的剧情中，十二神又表示，信徒们的愿望他们都会聆听，但是并不会为此产生什么回应。当一个“最后之民”的信徒向光之战士祈求他审判自己的罪恶时，疑似放浪神的迪里克甚至直接开口怼“你这种行为真的让人很苦恼啊”（说实话这段剧情很适合一看，思想性是很高的，那个最后之民信徒的思想变化其实也在紧扣海佐篇大主题）。哈罗尼也表示，她对伊修加德的千年战争感到悲伤，但是她并不能出手去干涉他们的行动。他们甚至并不认为不信他们的人是异教徒，而是觉得“你想信啥就信啥”。

　　这就很有趣了，再结合后面解读石碑后，出现了阐释十二神需要维持十二种世界之理的文本，更让人联想到了前文所说的“道”和“第一性”的哲学说法。所以我倾向于认为，十二神是“代行真神之理的伪神，是人与神良好关系的象征”。

　　说人话就是，神不应该干涉人类的发展，也不应该插手人类的愿望与信仰。他们的职能就是维持好世界之理，唯一可以做的，可能只是给予他们的信徒一句口头的祝福。不要去做更多，这就足够了。

　　所以我推测，十二神剧情的最后，结局有可能只会在以下两种之中诞生：要么团本结束之后，十二神把神域一关，继续该不管事还是不管事；要么打完架之后说一声“人类已经能够独立自主了呢，那我们就下班啦”然后就主动排队领盒饭去了。

　　大致上想说的就是这些了，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