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文化冲击

　　再也抵挡不住饥饿的折磨，天琴停止了弹奏。她从今天早上，还在中心城那边的时候就没吃过东西了——真的是今天吗？感觉从家里跑到得梅因，就好像横跨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她跪在琴盒前，细数人们都给了她些什么东西。没有金币，但她还是很高兴看到有银币铜币的，只是更多人给她的是一张张绿色的纸。她捡起一张，上面印着人脸，四角还标有数字“1”。这值钱吗？大多数人给她的都是这个，也许它值钱吧。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乐器。”

　　天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起身看看周围，过程中把她的七弦琴紧紧抱在怀里。

　　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生。天琴看得出，她已经在这看了好一会了。她一头黑发扎在身后，刚好垂过她穿的红格子衬衫的领口。天琴深呼吸一口，又有人类和她说话了，小问题，淡定就好。

　　“是啊……”天琴说，“等？你是说……你从来没见过？”这不对啊，七弦琴不是人类乐器吗，她明明记得啊。人类不是也弹琴吗？

　　“这是七弦琴，对吧？”那女孩问。

　　“是的，”天琴轻舒一口气，“你不是说你从来没见过嘛？”

　　“哎呀，只是没有亲眼见过而已。”那女孩笑着问，“它有魔法吗？”

　　天琴大惊失色：“魔-魔法？不不，当然没有……”

　　那女孩笑了，摇摇头说，“淡定淡定，我开玩笑嘛。只是它让我想起……”她注意到天琴困惑的表情，“啊算了，你肯定不玩《塞尔达传说》。”

　　“我其实不怎么接受点歌的①，”天琴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猜那是一首七弦琴伴奏的人类传说，没准她还可以学一学呢。她捡起硬币还有那些绿纸，把它们一股脑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整理好自己的琴，“我本来都打算走了呢。”说着说着她突然顿住，转过头问，“等等，你住在这里对吧？附近在哪我可以买点东西吃啊？”

（译者注①：此处是天琴误解女孩的意思了，英文中“玩游戏”和“演奏音乐”是同一个动词play。）

　　那人耸耸肩，“附近感觉没什么好吃的啊。”

　　“我现在饿得什么都想吃了。”天琴锁上琴盒上的插销，站直身体，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我猜你多半想随便吃点就行吧，你好像挣得不是特别多，但是你弹得挺好的。”那女孩说，“哦对了，我叫奥德丽（Audrey）。”她伸出手。

　　她应该是想握手吧，天琴知道这个。小马们也会握“手”——只不过没有手指。

　　“我叫天琴。”她接过奥德丽的手握在一起。天琴看着她们的手，几乎难以相信。

　　“天琴？就像你的乐器吗？”

　　“啊？”天琴说，“我想……我想是吧。”她从地上捡起琴盒，将包挎在肩膀上。

　　“你在哪学会弹这个的啊？”她指着天琴的琴盒问，天琴正把它装进包里。

　　“我从小幼——我是说，我从小孩子时候就开始弹这个了，”天琴说，“我父母给我买的……不过不是亲生父母，我是领养的。”聊天内容怎么越来越奇怪了，她尴尬笑笑。

　　“噢……”奥德丽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话该怎么接。

　　“我现在真的饿坏了，我好想吃东西。”

　　“哦对，正好我也要去吃饭，要不你和我一起？”

　　“当真？”人类正邀请她一起吃饭？这简直好到难以相信，简直是美梦成真。

　　“我也只是提议，你可以选择不去的。我意思是，现在放暑假了，其实我觉得我应该多和别人交往——”

　　“我也是啊！”天琴脱口而出。

　　“嗯，那就先这么定了吧。”

　　天琴兴高采烈地点点头，跟着她出了小公园。

　　“那……你常来这里表演吗？我经常会经过这里，但我从没见过你。”奥德丽说。

　　“不啊，我是……从镇外来的。”天琴说，“你住在哪啊？”

　　“胡桃街（Walnut Street），离这里没多远，走两步就到了。”奥德丽举手指向右边，天琴的目光也随手移动——真的是随着手移动。比起手指的方向，她对手本身更感兴趣。

　　走过几个街区，她们到了一幢绿色屋顶的房前，那是一家餐厅。天琴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面一些人正坐在桌前吃东西，这更让她感觉饿了。

　　“这里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反正你说你什么都想吃嘛。”奥德丽拉开门，让天琴先进去了。

　　这里闻起来好香，食物的味道扑鼻而来，不过天琴闻不出来具体是什么。餐厅的布局就和一般的餐厅差不多，只不过这里桌子上坐的是人类，厨房在餐厅后面去了。有一家人带着孩子坐在角落。餐厅里还放着音乐——不过究竟是哪在放啊？也许是唱片吧，不过她也没有看到可以用的留声机。

　　通常天琴都会很兴致勃勃地观察周围的，但她现在已经饿得顾不上了，再说，她马上就要知道人类食物是什么样子了。也许人类吃的和小马们差不多吧？她希望人类也和她一样喜欢蛋糕。

　　奥德丽走向柜台，对操作收银机的那个人说：“我点个……一号吧，不要芥末。”

　　“套餐吗？”

　　“嗯。”

　　“一共五块六十七（five sixty-seven）。”

　　天琴仔细观察着奥德丽是怎么付款的，但她只把一张方形的小卡片递给了收银员，那收银员又把它递了回来。她现在不是应该付钱吗？

　　“我能帮您吗？”收银员现在在对她说话了。奥德丽刚刚点了啥？她好像只点了个数字啊。

　　“呃……我我我……点一样的吧。”这应该是最保险的办法了，她觉得的话。

　　“那好，五块六十七。”

　　五六七……啥？天琴伸手去摸她的口袋，把那一大堆纸都掏了出来。她相当确信这就是人类货币。她看着这些纸看了好几秒，最后还是递了上去。

　　那人有点没看懂她的迷惑操作，但还是从中拿了几张，并从收银机里拣出几块硬币，和着剩下的钱一起还给了她。

　　“这是您的找零，三十三分。祝您愉快。”

　　“嗯，也祝你愉快……”天琴说。

　　这里的人都那么友好，塞拉斯蒂娅公主错怪人类了，或者至少说，天琴坚持这个世界的人类会有所不同，她坚持对了。真的很难以置信，早上她还在又老又无聊的中心城，现在她就到了得梅因这么有意思的地方。

　　“那，嗯……”天琴先搭话了，“‘得梅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这是城市名字，对吧？”

　　“呃……我记不太清了，”奥德丽说，两手盘在胸前，“反正好像是个法语词。”

　　“噢……真的啊？”原来她在法国……天琴笑了，她想象着瑞瑞的反应，要是她现在知道了她在法国，会是什么反应啊？法国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这里依然生生不息。

　　“你来城里多久了啊？”奥德丽挑起眉毛。

　　“我今天才到的。”

　　“你会慢慢习惯的，这里无聊得很。”

　　“我可不这么觉得。”天琴笑了。

　　她们等餐时，天琴正好利用这点时间欣赏店里的音乐。不管它是从哪传来的，是什么流派，都还挺朗朗上口的。

　　“它不需金钱，也不需声名，不需要信用卡，也能乘它前进……”节奏好欢快啊。天琴意识到这是人类音乐，相比那些小马国流行的古典乐，她更喜欢这个。“它有时强烈，有时突然，有时凶猛，却也能救命——这就是爱的魔力②！”

（译者注②：此处提到的歌词来自歌曲The Power Of Love - Huey Lewis & The News）

　　她们点的餐被装在棕色托盘上送来了。天琴认出来了有炸薯条，它们看上去和小马国的炸干草条并不完全相同。其他吃的则是用纸板做的方盒子装的。

　　甚至还有空的纸杯子。她看着奥德丽走到柜台边的一个箱子前，用什么把她的杯子装满了，于是她也依葫芦画瓢。轻轻抿上一口——只是一般的苏打水而已，不过感觉要比小马国的更甜一点，气泡也更足。除此之外，她感觉就又像回到了方糖甜点屋。

　　还没等她们坐下，天琴就已经等不及了。她打开纸盒子，里面装着某种像是三明治的东西，然后立刻就吃起来了。

　　“哇哦，看来你还真是饿坏了。”奥德丽有点被天琴的样子逗笑了。

　　天琴点点头，把嘴里的那一口咽下，“真的好吃啊。”

　　“啊，其实真没什么特别。”奥德丽说，她倾向前，“不管怎么说，你刚说你从哪来的来着？”

　　“我从，呃……”天琴又咬了一口，仔细思考她究竟应该把事实抖露几分出去。人类对于小马们的看法是怎样的啊？她没有把握，所以绝不打算冒这个险。“反正是个很小很小的小镇啦，离这里很远，你多半都没听说过，远得离谱。”

　　“那行吧……”奥德丽缓缓点点头，也开始吃了起来。

　　生菜从天琴的三明治掉到托盘上。感觉很难用手把这么大个三明治一下拿住啊，也许只是她用手还不熟练吧。

　　天琴看着奥德丽拿起并吃掉一根根薯条，动作自然流畅，毫无困难。她生来就长着手指，所以根本没意识到它们有多特别，像她这样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究竟有多幸运。

　　“要不你再说说你的事情吧，”天琴先发问了，“你有工作吗？你是做什么的啊？”

　　“我去年暑假去应聘了好多个地方，只是后来没有消息，今年也是一样。”奥德丽随意在空中舞着手指，“平时我在学校忙得都抽不出身，只有暑假的时候才稍微有点空。”

　　“你还在上学？但是……你今年多大了啊？”

　　“十六了，今年二月就满了。还有你说‘还’是什么意思？”

　　“我好几年前就毕业了。”天琴说。

　　“从哪？”奥德丽不明白，“我高中还得上两年，之后我还想去大观（Grand View）③修心理学，至少又是四年。”

（译者注③：大观，得梅因市一所大学。）

　　天琴不知话该怎么接，人类真的要上那么久的学吗？她虽然只比奥德丽大几个月，但她早就从魔法学院毕业了好长时间了。

　　她的思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音乐所打断。声音很尖，而且好像就在附近，不像是店里放的音乐。

　　“唔，找我的。”奥德丽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色的东西，看了一阵，脸上立马露出不悦的表情。天琴见此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怎么会觉得我很了解易贝（eBay）④？”奥德丽好像没在和她说话，她只是盯着那块黑色的东西，用拇指在上面敲敲打打，看上去挺有趣的。随后她把它放回口袋，脸上又重现和善。“抱歉，我朋友内森（Nathan）。”

（译者注④：易贝，外国线上购物平台，类似国内的淘宝，也可以用来卖二手货。）

　　天琴点点头，比之前更加困惑了。那东西有名字，而且还是奥德丽的“朋友”。奥德丽只随便解释了两句，好像她觉得显而易见人人都能明白似的。

　　“但话又说回来，我还一点都不了解你呢。你在得梅因干什么啊？”

　　“噢，这个……”天琴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但最好还是实话实说吧。“其实我在寻找我的父母。”

　　奥德丽点点头，轻酌一口饮料。“哦对……你之前说你是领养的，不介意我问问吧？”

　　“没事，你问吧，”天琴说，“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真的？现在大多数领养孩子都会知情啊，让他们知道有人爱自己，也可以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奥德丽说，“我真不敢想象，最后你知道的时候该有多难过啊。”

　　“我的情况……比较复杂，要不先不说这吧。”

　　奥德丽眼中满是同情，“唉，这么早就离开父母，这些事情真是……”

　　天琴倒是不以为意，“我很早之前就搬出来了……其实我本来也可以留在镇上的，就住在家附近，比如暮暮就是这么干的。”

　　“暮暮？”

　　“呃啊，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天琴还记得她们俩几个月前一起做研究的经历，当时她俩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这名字……真是有点怪啊，”奥德丽显然不太明白，“怎么，她爸妈是嬉皮士还是什么？”

　　天琴这才意识到她刚说漏嘴了，小马名和人名有很大差别啊，但她刚才完全没注意到。“是-是啊……彻头彻尾的嬉皮士……”管它那是什么吧，天琴想，这样回答应该能蒙混过去吧。

　　“肯定经常有人笑话她吧，你知道的，都是因为那些书。”

　　“有时候吧，也不经常……”天琴眨眨眼，“等等，你怎么知道暮暮喜欢书啊？”

　　“不是，我说的是……”奥德丽叹息一声，“啊算了，你继续吧，你刚说到你搬出去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那是……”天琴想了一阵子，“大概四年前？”

　　奥德丽惊得睁大眼睛，“那你现在几岁了啊？”

　　“十六，和你一样。”天琴笑了。

　　“你从十二就开始一个人生活了？”

　　“是啊，呃，其实也不是，我和我室友住在一起。”天琴说，“得梅因比我之前住的小镇大多了，不过我觉得我应付得来。”

　　“你父母在你十二的时候就把你踢出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奥德丽好像还很吃惊的样子。

　　“不是，我自己搬出去的。他们没有逼我，也没有其他什么，我只是想独立生活而已。不过我父母确实不太喜欢我当时做的那些研究，都是关于……呃……”天琴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的眼神飘忽，一会看看餐厅四周，一会看看其他桌上其他人，最后又看到坐在她面前的奥德丽，“唉，其实真的不重要，总之我能做我喜欢的事情就对了。”

　　“你当时只有十二！那简直……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你父母简直严重失职，社会上就没人调查到吗？”

　　“其实真的没啥。”

　　奥德丽摇头，继续道：“还有……你之前提到你在找你的父母，所以你才来的这。”

　　“是的。我的父母——好吧，是我的养父母——给了我这个，”她俯身去拿她放在餐桌旁的包，取出一张照片，“这就是我有的全部线索了。”

　　奥德丽接过照片看了好一阵，“他们就给了你这么点？你连你亲生父母的名字、他们住哪里都不知道？”

　　天琴只知道他们就在这个世界。她不觉得人们会知道小马国，就像她当初也不知道还有一整个人类世界一样。“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天呐，我很不想这样说，但我觉得你这样找下去没用。”她翻到照片背面，背面什么也没有，于是她又把它还给天琴。“我还是难以相信他们给你一张照片就让你自生自灭，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

　　“嗨呀，其实真的还好，就像我说的，我都已经自己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天琴把照片放回背包，和她的日记放在一起。“我自己应付得来。”

　　“你到底是从哪来的？”

　　“我说过了啊……真的不重要，你肯定没听说过的。”天琴一边摆手，一边用另一只手拿住她剩下的一小块三明治。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嗯……”天琴一边思索接下来应该说什么，一边将最后一口三明治吃进肚里。这刚合她的饭量，现在她已经完全饱了。“挺好吃的，里面放了什么啊？”

　　“你当真以前从来没吃过大麦堡（Big Mac）⑤？”

（译者注⑤：按照麦当劳餐厅标准译名，Big Mac应为“巨无霸”，此处灵活处理了。）

　　天琴首先想到的是苹果杰克她哥，但显然，此大麦非彼大麦，也许正好是巧合吧，这种三明治和他撞名了。

　　“里面有什么啊？”天琴很好奇。

　　奥德丽耸耸肩，“两块廉价的面包，夹了油腻腻的肉，还有一点甜奶酪？我不知道他们用的酱是什么，但是——”

　　天琴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你刚说……里面有肉。”

　　“那当然，呃，应该是吧，我是说，这是快餐食品，天知道他们用的是不是真的——”

　　“就像……动物身上的肉。”

　　“啊？”

　　“那-那可是活的啊！我刚吃了谁？！”天琴苛问。

　　奥德丽眼睛瞪大，满是关怀，“我天呐，你是素食主义者，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啊！”她一手扶额，盯着桌面，“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你不会真的从没来过麦当劳吧？”

　　“我刚吃了谁……？”天琴的声音不过蚊子大。

　　“应-应该是……一头牛吧，多半是的。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填了多少其他东西进去。”

　　阿杰的农场上也有牛。小马们养他们是为了牛奶，对他们很好；而人类则是为了吃肉，而且天琴刚……

　　她只觉得反胃。

　　奥德丽好像慌了，但天琴比她还要难受。“啊天呐……你是素食主义者，你应该先告诉我的，早知道我就带你去其他地方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天琴无力地摇头，喃喃道，“萍琪是对的……”最糟的是，肉真的很好吃啊。

　　“谁？”奥德丽问，“什么是对的？”

　　“喔，我刚说了萍琪吗？我是说……戴安娜（Diane）。”天琴希望这样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询问，她觉得胃里正翻江倒海。“我们叫她萍琪是因为她最喜欢粉色，但是……她告诉我……”天琴没有继续说下去，发出一声哀嚎。

　　“天琴，你真的没事吧？我真的……我真的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没事……”她咕哝着，“是……是所有人类都要吃肉吗？”

　　“啊，并不……比如你不是才说了你是素食主义者嘛……”奥德丽还是难以摆脱心中的歉意，“天，我真的很对不起。”她两手掩面，盯着桌面不敢抬头。

　　她在令人煎熬的沉默中吃完了剩下的晚饭，全程避开天琴的目光。其他的食物似乎还好，无论怎么说，至少没有肉。天琴拿起炸薯条，虽然她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胃口了。

　　最后还是天琴开口了：“奥德丽……你应该……不吃小马吧，对吧？”

　　“什么？不。”

　　“嗯……那就好……”至少这是好事，虽然也没让她感觉好到哪里去。

　　她真的很想信任奥德丽，本来一切都那么顺利，结果这……她真的可以忽视这一点吗？所有人类——或者说大多数人类——都会吃肉，也许这是他们的自然天性，也许他们别无选择。

　　但是……肉真的很好吃啊。

　　奥德丽刚叫她“素食主义者”，所以也许对于一些人来说，不吃肉是正常的吧，但那听起来都像是极少数的例外，所以她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看待这一点。

　　最后奥德丽开口了。

　　“呃……天琴，你之前说你只是路过这里对吧？”她一只手指随意指向门外。

　　“嗯，是啊。”

　　“你准备住哪？”

　　“我……老实说，我确实还没有想过呢。”天琴坦白道。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那……呃……”奥德丽又饮了一口苏打水，搜寻合适的词，“天琴，你真的挺有趣，我只能这么说了。”

　　天琴重绽笑颜，“谢谢……”有人类说她“有趣”，这真是莫大的荣幸。其实她觉得奥德丽还要更有趣呢。

　　“但你同时天真得可怕，要是我抛下你不管你肯定会出事的。”

　　“什么意思？”天琴不明白。人类世界似乎挺安全的啊，好吧，除了食物之外。人类世界难道还有比吃肉更可怕的事情吗？

　　“我意思是……”奥德丽无奈地笑笑，看着桌面，“我这么说真是疯了，我毕竟才认识你，但……我们家里还空着一间客房，要是你在事情有进展之前需要个住的地方——”

　　“太谢谢了！”天琴欢呼雀跃，不一会却又缩回自己的座位——刚才那一声音量比她想象的可大多了。

　　“我猜那就这么定了，”奥德丽笑着，“来吧，我带你去看看我家。”

 

 

　　奥德丽的家就在半小时路程外，是一幢两层的房子，刷着白漆，屋顶是灰色，看上去其实和周围的房子没有太大不同。这里的布局有点像是格子型，比小马镇里要更加整齐一些，这多半是要修路的原因吧，人类的车辆需要笔直的道路。奥德丽家门前也停有一辆。

　　这片区域要比市中心更为安静，家家门前都留有草坪，有的还种了树，照料得更加细致一些。

　　奥德丽看到门前一动不动的车，“我妈妈好像在家，我等下告诉她你要在这住，不用担心，应该不成问题。”

　　“好的……”天琴仍沉浸在惊喜之中，她居然可以住在人类的家中，这几乎都可以让她忘记刚才吃了什么，几乎。

　　天琴跟着奥德丽走到门前，她注意到门前信箱的侧面写着“洛伦（LOREN）”。进门，门厅里感觉却并不陌生，和家里一样，墙上挂着一幅水果的静物画，再往里走，上楼的楼梯就在右手边。她注意到这里的楼梯要比家里的更窄更紧凑，毕竟，两条腿的人类用不着那么多额外的空间。

　　她们刚进门，奥德丽才把房门关上不久，另一个人类就走了过来。她看上去和奥德丽差不多，但是是卷发，“喔，我以为你还要过一会才回来呢。”

　　“爸还没下班吗？”

　　奥德丽的妈妈点点头。她注意到天琴，“这位是？”

　　“这是天琴，我告诉她可以和我们住一阵子……”奥德丽的声音小了下去，妈妈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她转向天琴，“把这当成自己家，我会和我妈说清楚的。”

　　“嗯，谢谢。”天琴朝房间内部走去，而其他两人仍在门口。

　　她们的声音变得很小，天琴听不太清她们在说什么，但她相信奥德丽，也许相信得有点过头了……不啊，吃肉的事情只是误会，虽然她怎么也忘不了那种恶心的感觉，但她也不能据此就以偏概全啊。再说，她怎么好意思拒绝来自陌生人的好意——特别是对方还是陌生“人”的时候。

　　她不能再想那件事了。现在她在人类的家里，除开其他所有，这已经足够让她激动了。她向其他房间走去。

　　现在终于看上去和小马镇的房子有所不同了。它的客厅——如果这是客厅的话——布局十分奇怪，一套沙发，还有许多凳子，全都朝着客厅里的一个黑盒子。天琴不知道它是用来干嘛的，总之看上去挺无聊，于是她又看向茶几上几张裱起来的相片。

　　这张……应该是暖心节。人类也有暖心树，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装饰——等等，这应该叫圣诞节，不是么？天琴喜形于色，也许她还可以问问她们呢……不过她不能问得太明显，不能让她们知道自己不了解，毕竟，所有的人类都会庆祝圣诞，不是么？

　　这还有一张，看上去应该是噩梦夜。里面有一个小孩，看上去和她在餐厅里见到的那个小孩差不多大，她扮成了一只黑猫，应该是奥德丽小时候吧。但是……要是人类世界根本就没有梦魇之月，他们又是在庆祝谁呢？

　　她看见沙发前的咖啡桌上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了几朵花。天琴感觉有些心痒痒，要是她作为客人，拿一朵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她咬掉花瓣，结果差点没当场吐出来——实在太苦了。她咳呀咳，尽力想吞掉它。

　　天琴走回门口，她们的声音也变得清晰。

　　“她生活很苦，她甚至都不愿意告诉我她经历的那些事情。”

　　“我知道，但这不像你之前带回家流浪小猫小狗，她是人，奥德丽，陌生人。你很了解她吗？她从哪来你知道吗？”

　　“但是她现在处境很艰难，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奥德丽的声音。

　　天琴走上前去，“呃，对不起，但是……我觉得你们的花变质了，尝起来味道怪怪的。”手中还握着一朵吃了一半的花。

　　一片寂静。

　　“呃……”奥德丽不知该说什么。

　　“对不起……”天琴小声道歉。

　　“不不，没关系的。”奥德丽说。

　　“你叫天琴，对吧？”奥德丽妈妈说，“奥德丽说你在这里自己挣钱生活。”

　　天琴点点头，“我真的不会麻烦你们，我能留下，对吧？”她下意识又咬了一口花瓣，结果又苦得表情狰狞。怎么可能这么难吃，她明明今天早上才吃了一朵……

　　奥德丽和她妈妈面面相觑，最后她对天琴说，“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说完她就领着天琴上楼去了。

 

 

　　天已经开始黑了，天琴正帮奥德丽铺她要睡的客床。

　　“帮我理下那个角好吗？”奥德丽一手牵着一床绣花的床单一端，另一手指着另一角说。

　　“当然。”天琴把它塞到褥子下面，“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我能住多久？”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另外想想办法，从我看来，想凭一张照片就找到你父母几乎不可能。”

　　她们铺好了垫的，现在该弄盖的了。这本来挺简单，但是她们只能用手，必须一手牵住被子，另一手把被套套好。正当奥德丽牵着被子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你肯定是天琴了，”他说，“我听说你要和我们住在一起？”

　　她转头看着他，他多半是奥德丽的父亲了，“是啊。”

　　“妈和你说过了？”奥德丽说，“就是……那个……”

　　“我真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天琴插进一句。

　　“我相信你不会的，”他笑着说，“我们总不能把你再扔回大街吧，对吧？”

　　天琴难以相信，她能走到这里，究竟是有多么幸运啊。“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了。”

　　“很高兴见到你，天琴。要是需要什么，和我们说一声就好，我们很乐意帮助你。”

　　“谢谢，”天琴笑着，“不过我想我现在应该不用麻烦你们了，我自己能搞定。”她继续铺床，把床单最后整理好。

　　“嗯，那我就先走了。”他转身离开，她们的床也铺好了。

　　“看起来不错，”奥德丽说，“就像我爸刚说的，有需要就叫一声。”

　　天琴看着房间另一角的书架，指着问：“你介意我看看那些书吗？”

　　奥德丽耸耸肩，“不介意，要是你想看，当然可以。”

　　“谢了。”天琴打了一声哈欠，“但其实，我想我今晚应该早点休息了。”她意识到从今早还在中心城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没有休息了，她现在真的应该好好歇一歇。

　　“嗯，那晚安咯。”

　　“晚安。”

 

 

　　外面总是响着奇怪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发出来的。天琴一开始以为可能是那些车，但同样还有一种很大声的、尖锐的呜鸣，一会越来越大，一会又渐渐消失。天琴趴在床上，面前摆着她的日记，手中还拿着一支铅笔。

　　感觉又是似曾相识，只是写字的感觉不同了。今天她有好多关于人类的新事物想写，她用铅笔尾的橡皮戳着自己嘴唇，该从哪写起呢？

　　她瞄了一眼她所在的房间，周围很黑，只有她身旁桌上的台灯发出些许的光亮。窗户的窗帘没拉，不过她也懒得去拉了。早些时候她看过了书架上那些书的书名，不知该从何读起，人类文化甚至比小马文化还要广泛、还要多姿多彩。

　　还是继续写日记吧。首先第一条——别乱吃东西。

　　这一条值得她好好牢记。她缩在床上，回想今天还发生了哪些事情。不过奥德丽并非恶意啊，吃肉只是人们生活中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了。

　　不过天琴仍然是尝过一口，就再也不想尝第二口了。

　　继续往下写，她今天还见到了好多人类的发明。她翻到之前根据梦境画的人类车辆的草图，竟然出乎意料地画得还挺精准。她又翻回刚刚的空白页。

　　一想到这是她的世界——这个巨大、美妙的地方——她就不胜欣喜。小马国完全无法和法国相提并论，光是现在，她就已经交到了一个可以帮助她的朋友，想想前方还有多少奇妙的东西在等着她啊。

　　不过……她的确也很想念糖糖。她一想到糖糖要是见到她现在样子的反应，就不禁想笑。只是……糖糖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连半点魔法也没有，怎么可能回得去？再说，就算她有魔法，那种等级的传送术也不是一只普通独角兽用得了的。

　　她一开始究竟是怎么到小马国的？

　　有太多的疑问，但她今天已经太过疲累，无法把它们全部想清。又一个哈欠袭来，她真的该睡觉了。

　　她转头看见她挂在床柱上的项链。一把金色的七弦琴，就像她的可爱标志。她越过它向台灯伸出手去，试图找到开关，她不禁好奇，是不是所有人类家里都有这样的东西啊？小马国的确也有一些魔法家具，但也不算太普及。但……从奥德丽今天早上的反应看，好像魔法听起来都是某种笑话似的。但要是没有魔法，这里一切的一切，究竟又是怎么运作起来的？

　　她触到台灯的旋钮，把它转到“关”，台灯就应声熄灭了。她现在太累了，没法去细想这些东西。

　　总的说来，她身为人类的第一天，还算是圆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