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生灭【中】

*数珠婶
*太长了于是分了（）


　　一念中有九十刹那，一刹那经九百生灭。——《仁王护国经·观如来品》

　　数日后，傍晚，又名逢魔时刻。
　　正在处理政务的千雅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而后将笔放下来。与此同时数珠丸也抬起了头，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瞬，而后同时起身前往庭院。
　　——时机到了。
　　数珠丸落后了她一步。他抬眸，看到千雅手腕上的水晶念珠时，他微微松了口气。
　　两人来到庭院时，千雅设下的结界已经快被突破了，而一众刀剑男士则已经拔出了本体严阵以待。
　　残阳如血，风起云涌。
　　“大家都退下吧，这里交给我。”千雅轻轻开口道。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看向她。
　　“这是一个由烦恼构成的怨灵。这串舍利子来路不正，戾煞之气异常凶险。我不能确保之后的镇压中会发生什么，但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受伤。”千雅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所以，都退下吧。光忠殿，你和歌仙殿他们照常准备晚饭就是了。”
　　“您真是……”烛台切有些无奈了。这种时候还能插科打诨也是没谁了……
　　她很少摆出主人的架子。平日里她所展露的更多是随和与对刀剑男士们的尊敬，因为刀剑男士都是附丧神，是被人们所供奉的，她自然也一样敬重着他们。
　　“主人。”地藏攥紧了刀，咬着牙艰难地叫了她一声，由此表明他并不愿退缩留下千雅一个人面对那么凶险的怨灵。
　　千雅面对着他好半晌，而后她感受到了其他几把佛刀与僧刀的视线。
　　“不愿妥协吗。”她平静地问了一声。
　　无人回答。但，也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千雅叹了口气，让步了：“我明白了。江雪殿、地藏殿、山伏殿，你们留下吧。”
　　“主人，你还是太心软了。”青江叹了口气，似是在调侃。
　　“青江殿，再不走的话，明日的畑当番就有你的份了。”千雅有些无奈。
　　“哈哈哈哈……真位是无法令人拒绝的主人啊。”三日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这回刀剑男士们总算是陆续离开了。
　　听着刀剑男士们渐渐散去离开的脚步声，千雅这才面向几位佛刀，道：“看来几位已经忍耐很久了。”
　　“主，你明知道那串舍利子是什么。”江雪攥紧了手中的念珠。
　　但他也同样知道，如果那串舍利子真有那么好毁掉的话，早在现世的时候千雅就该毁掉了，而不是要拖到现在才来解决问题。
　　千雅依然平静无波。沉吟少顷，她轻声念诵道：“善男子，彼善知识所证妙法，应离四病。”
　　这是《圆觉经》中普觉菩萨品里的经文。
　　四位僧刀心下一惊。山伏微愣：“果然是……”
　　“舍利子，为高僧圆寂火化所留。然而这串舍利子却是将僧人活祭，因此这串舍利子才会是这样鲜艳的红。舍利子上附着的怨灵乃是僧人死时强烈的怨恨所化。虽说看起来只有一个，然活祭僧者有四，对应四禅病，因而实为四个怨灵，故其戾煞之气也极为庞大凶险。既是活祭，那杀生者自身大抵也难逃四禅病之迷障。歧路亡羊，歧路指归亦难。”千雅抬起手，灵力在她的指尖汇聚，“……故不能见如来。”
　　“因为主人是灵力体质，所以才会被忌惮与觊觎吧。”江雪垂了垂眸。
　　“主人想怎么做？”地藏看向千雅。
　　千雅却是转过头看向数珠丸：“数珠丸殿？”
　　数珠丸睫羽微颤，而后摇摇头：“难救，只可直接毁掉舍利子。只是这样一来，怨灵无法被净化，也不可再入轮回。”
　　怨灵是附着于这血色舍利子而存在的，在它们变成怨灵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只要摧毁了舍利子，那么怨灵就会消散于天地间。无法再入轮回兴许是一种惩罚，但换个角度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也是。此物本就不该存在于世。”千雅微怔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无常，两难全。”
　　“主殿想怎么做呢？小僧会全力帮助您的。”山伏难得没有笑，但他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开朗轻松——虽然明知道这怨灵凶险异常。
　　千雅没有说话，而是向已经漂浮在半空中、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血雾的血色舍利子抬起手，灵力于她的掌心涌动，而后泛起一抹极淡的蓝光，包裹着几乎快要破碎的结界。
　　“之后我会解除掉结界，并且将它重新一分为四。毁掉舍利子需要花费一些功夫，劳烦四位能够坚持一段时间，可以吗？”她冷静地分配着任务。与平时的温和与平易近人不同，这种时候她倒是展露出了作为一位统领刀剑男士们的审神者的风范与威严气度。
　　“我明白了。交给我们吧。”数珠丸缓缓拔出了刀。
　　“咔咔咔咔咔，放心吧，主殿。毕竟我也是在本丸初建立的时候，就随同您一起征战的刀了。”山伏笑得很是自信。
　　地藏先前握着刀的手现在放松了不少。他浅笑了一下，道：“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主人为我们指引。”
　　江雪轻叹了一声：“逃避……已经无济于事了吗。”
　　“若江雪殿感到为难，其实换太郎殿或石切丸殿过来亦可。”千雅侧过头看向他。
　　毕竟江雪那个性子……她也不想强迫他。
　　江雪闻言愣了一下，阖眸拔出了刀：“罢了，不必。”
　　千雅见他做了决断，也不再浪费时间：“那么，开始吧。”
　　她手上握拳，结界顿时炸开来，一阵狂风大起，血雾弥散。风声猎猎中，隐约可闻诡谲可怖的厉啸、哀号与怨毒的诅咒声。就在此时，一道血色光弧带着骇人与危险的气势向千雅袭来。它的速度非常快，令众人即使是瞬间反应过来却也无法立即行动。而即使是灵力强大如千雅，就算是硬碰硬也没有把握完全挡下来——最多两败俱伤。但那样的话，后期她就没有余力破坏舍利子了。
　　千雅也被吓了一跳，然而即使是本能地汇聚灵力，此时去防御也已经来不及了。眼见血光降至，一道金光从千雅的手腕上亮起挡下了这一击。千雅愣了一下，看向了手腕上的水晶念珠。
　　是数珠丸送给她的那串水晶念珠。然而因为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串起念珠的绳子断裂，水晶念珠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如骤雨般密集的清脆的声音就像是砸在她心里一样。她听到了身侧的数珠丸先是闷哼了一声，随后……她嗅到了血的味道。
　　他受伤了，是中伤。
　　那一瞬间千雅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但此时并不是追究的时候。她冷静如旧，口中念诵咒语，灵力涌动在她四周卷起狂风。闪耀着金光的桔梗印阵外围带着梵文咒语出现在地上不断扩大，五芒星的尖角各自有一道虚无的金光锁链破土而出，盘旋向上构成一个小阵法，而后将血色舍利子困住。火焰攀附着锁链蔓延到小阵法上，焚烧着舍利子。
　　千雅扬手向舍利子甩出一张符纸后打了个响指，符纸破碎飞散，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凄厉的鬼啸震耳欲聋，舍利子依然完好无损，但包裹在舍利子周围的血雾却被撕裂分散成四片，而后又各自凝聚成一个个扭曲的、具有实体的人形怨灵——是金身罗汉。
　　四禅病，即作病、任病、止病与灭病。它们所化作的怨灵将五人围起来，四周的空气也愈发令人喘不过气来。
　　“上吧，我的刀剑男士们。”千雅沉声道，手上结印开始用灵力布置领域对抗舍利子的气场影响，弹指间四颗光点分别落到四位刀剑男士身上进行增幅。明明是轻若絮语的声音，但在四人听来却是战斗与出击的命令。他们纷纷摆出战斗的姿态，各自与其中的一个怨灵缠斗在一处，为千雅拖延时间毁灭舍利子。
　　然而事实上这串舍利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毁掉的，因为怎么说都是舍利子，而舍利子是佛家宝物，外加上在五行中它是属于金属性的，因此硬度也特别高。所以千雅干脆就将计就计，以自身的灵力体质为诱饵将其带回本丸封印起来，之后再慢慢想办法。然而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她也只是有些头绪，并没有想到彻底毁掉的办法。
　　不过她等的就是舍利子忍不住的时候。
　　血色残阳西沉，为庭院笼上一层血光，也让天空的流云像是烧起来了似的。
　　千雅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并不是因为灵力的消耗，而是她不知道她的刀剑男士们还能坚持多久。她并不想看到他们受伤，但现在已经有一个中伤的数珠丸，她必须要尽快结束这场消耗战。
　　而且，数珠丸受伤还与她有关……
　　不过这番交锋下来，她也并不是没有收获。有些东西还得是实践过才知道深浅——
　　怨灵与舍利子之间的关系是共生。
　　肉身活祭铸就了舍利子，而僧人死去那一刻化作的怨灵则是依凭舍利子而存在。怨灵的凶煞戾气增幅舍利子的硬度，而舍利子因为自身硬度的提高而可以保护怨灵。
　　那么，如果有什么能够削弱舍利子或者削弱怨灵……只要能削弱其中之一，就可以作为突破口把两个都一起毁掉了。
　　削弱……二者皆为邪祟之物，那……如果有什么能够作为净化之物削弱它们就好了，虽然彻底净化是不可能的。
　　……等等。
　　千雅灵光一闪，而后挥手用灵力卷起散落在地上的108颗水晶念珠，以27个为一组将一个怨灵包围起来，而后水晶念珠上泛起隐约忽闪的淡蓝雷光。
　　白水晶自身就有净化的功效。再加上制邪的雷属性，制造突破口绝对是绰绰有余了。金身罗汉怨灵被白水晶削弱，所谓金身防御也不再固若金汤了。
　　千雅开始念诵咒文请雷神。逐渐黑下来的天空开始乌云密布，风声中夹杂着挥刀破空之声与刀剑和金身罗汉怨灵碰撞的声音。隐约雷鸣不知何时响起，乌云底下开始有淡蓝色的雷光闪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她手上再次快速结印，每说出一个字，声音就会变大一些，而后她厉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随着她的话音降落下的是一道蓝色的雷电，狠狠地劈中并击碎了被困在火焰法阵中的血色舍利子。爆破掀起巨大的气浪，怨灵化作碎片四处飞散，凄厉的鬼啸与怨毒的诅咒声回音不绝。千雅抬手用灵力给自己和数珠丸等人布下结界，抵挡了气浪的冲击。
　　待烟尘散尽，地藏看向她，唤了一声：“主人。”
　　千雅用灵力感知了一下，舍利子已经彻底碎了，怨灵的气息与凶戾煞气也已荡然无存。她再感知了一下四人的情况，除了踩着线重伤的数珠丸以外其余三人都是轻到中伤。庭院虽然也受到了战斗的波及，但只要稍稍修葺一下就可以恢复原样了。
　　“你们自行去手入室治疗吧。”千雅抿了抿唇，而后走向数珠丸。
　　三人对视了一眼，了然了什么，而后离开了庭院。
　　已经入夜了。
　　“数珠丸殿。”千雅在数珠丸面前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叫了他一声。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是生气还是在哀伤，但她的心情确实很是复杂。
　　“不可动怒，主殿。”数珠丸的声音似乎是带着些许笑意。
　　“你——唉。”千雅一时语塞。诚然，她刚才确实有一瞬间是想发怒的，但数珠丸先发制人倒是把她给气笑了。正如他所想说的那样，发怒其实也没有意义。
　　她叹了口气，抬起手碰了碰他的手腕，但指尖最先触碰到的却是汩汩流出的鲜血。
　　“我能自己去手入室。”数珠丸轻轻挣脱开她的手，把刀收回刀鞘中。

　　他伤得有多重，他自己最清楚。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更不想吓到千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