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最后与最先的交锋
星环：本宇宙地球的一种特殊自然现象，形态与太阳系内其余星环相似。初步观测由巨量大小不一的碎石组成，与地球表面保持有限的相对运动。
全天可见，夜晚时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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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斯把接收基地的一切事务处理停当，两人便离开了亚空间。初来惠灵顿时还是正午，告别已是星环高悬之时，正正好好一天半时间，Z23却感觉像是熬过了一个整月。等回了前去护送墨菲一行人回往市区的明塔，哈迪斯和Z23启程上路，由于已经提前设置好了传送信标，这次两人可以不必逃大巴的票钱了。
从始至终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哈迪斯和Z23曾来过惠灵顿。
在哈迪斯的授意下，墨菲向兵站长官撒了谎，捞出了自己的八位同学。上尉在得知墨菲的身份后表现得很客气，修读综合网络工程专业的年轻人不仅勇气可嘉，而且总能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在军队里高升。
而二等兵艾伦·帕沃斯，在以一副烂醉如泥的姿态被发现在副控制室后，承包了兵站这一天内的所有神秘疑点。
之前在和墨菲道别的时候，哈迪斯很善解人意地表示“奥德修斯”需要一位网络工程师，他会很欢迎墨菲毕业后的简历。墨菲先是难以置信地高兴了一会，但随后又泄了气。
“我还得在大学待一年啊，”墨菲苦着张脸低头扒拉手指头，“而且我们专业算是半个军方背景，毕业后必须要进军校继续深造的。”
哈迪斯乐呵呵地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向她承诺如果她希望的话这些都将不是问题。Z23不知道哈迪斯这份招贤令到底是作何意图，但她相信如果他希望的话这些确实都将不是问题……
“我是怎么发现那座基地的存在的？”哈迪斯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向Z23，“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因为我不知道啊。”Z23先是嫣然一笑，随后收起了片刻的调皮，拿出了公事公办的语气，“您瞧，信息和情报是军队的生命。兵马未动，斥候先行，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大概不差。”
“我很难想象塞壬对新西兰的监听只是个例……”Z23直直地盯着哈迪斯的眼睛，话音里难掩忧虑，“如果世界各大海军基地都被渗透进了这样的设施，我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啊，并不是说希望长官您能正式出面来帮我们解决问题，只是，如果您用来找出那座基地的方法能有一定可复制性的话……”
“你希望能‘凑巧’再找出一座基地，以向海军高层示警？”
女孩张了张嘴，随后点头：“是的。”
哈迪斯不置可否地转回了脸，在Z23忐忑的目光中继续文件上的落笔。良久，他抬起头再次看向Z23。
“倒是可以，”哈迪斯微笑着说道，“不过我想到一个更好的地方可供畅谈，有兴趣吗？”
说完他放下笔，自顾自绕过桌子走向办公室的门。Z23不知所措地看着哈迪斯从衣帽架取下大衣穿上，背对着她做了个无可争议的“跟我来”手势，只好咬咬牙起身跟上。
哈迪斯在门前侧身站定，右手抓住门把而向Z23递来左手：“应该不会有颠簸。”
Z23把四指放进哈迪斯的手心，被皮手套微凉的触感裹得有些发紧，哈迪斯确认万全后打开房门，拽着Z23轻轻一跃而下。
眼前出现的并不是粉刷过的走廊墙壁，Z23一瞬间只看到比夜色还要旷远的幽暗混沌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随后的经历像是一小段毫无危险感的缓慢坠落；等到重力在脚下但并不是原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后，大脑勉强确认了自身状态的重新静止。
“这里是……”Z23的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她跺了跺脚，脚下的空气发出咚然的撞击声。
“塞壬的那座半永固亚空间。”哈迪斯松开Z23的手，踏空向前方走去。四周苍苍茫茫不见边际，像是又回到了最早的空间倍乘状态，“我把它彻底格式化了一遍，然后换了个驻锚点。现在它和我的随身空间是连通的，有很多高环境需求的生产链之前简直是在我贴身的衣兜里运转的，感谢塞壬的工程单位，现在终于不用冒这个险了。”
“可我什么都没看见。”Z23紧走几步回到哈迪斯的身边。
“当然，因为你现在还没这个权限。”哈迪斯打了个响指，半空中立刻掉出一张白色的大理石圆桌，“如果你以后能接入厄里倪厄斯系统，一定会经常和这里打交道的。”
他从空气中拉出两副高背椅，示意Z23落座。
“喝点什么东西？”哈迪斯笑着问道。
Z23会意，打消了询问“厄里倪厄斯系统”的念头：“咖啡就可以。”
几分钟后，Z23摩挲着手里热气腾腾的杯子，表现得有点担心：“这不会也是工程力场弄出来的吧……”
“拉瓦萨一千克袋装浓醇型，我从休息室的架子上拿的。”
“喔。”
少女放下心来，窝进椅子里享受她的咖啡。这里的环境幽暗而不压抑，旷然而不让人心悸，Z23慢慢啜饮着咖啡，在淡淡的水雾蒸腾中眯起眼睛，感到一直紧绷的精神很快松弛下来。哈迪斯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眼神越过Z23的头顶消失在遥远的混沌中，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最近感觉如何？”哈迪斯脸上挂笑，上半身微倾支在桌面上，“在我身边当差可还习惯得来？”
Z23不明所以然，但想了想还是客气道：“大部分时间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有时候真的过于惊心动魄了，但最后的结果也总是不坏。所以……还是得谢谢您到现在为止的照顾。”
“那就好。”哈迪斯向后靠进椅背里，“我在行动时会尽量避免牵连局外人，因为在我职责之内的很多领域并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这点你现在应该也是明白的。”
Z23想了想，无言地点点头。
“你想要知道我找出塞壬据点的方法，这没什么问题。但我想，或许你该先听听在最后发生了什么。”
哈迪斯需要这座亚空间基地。
如果最终成功的话，这里将成为他在这个原始世界中有力的行动支点。
哈迪斯看着眼前的代行者，心知这位尽忠职守的侍卫正是此行路上最大障碍。
代行者用枪杆支撑着千疮百孔的躯体，手里捏着的是整座基地的引爆指令，只要一声令下，或许一切问题都将被彻底解决——只需要付出一座监听基地的代价，清除一个显然敌对的强敌。似乎没什么好顾忌的。
然而能够真正执行指令的综控AI却一直给出否决的反馈，代行者相信，进行一次更深度的信息交换就可以说服它，然而足以支持操作的专用信道却被某种力量牢牢掐断。
她知道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强制启动引爆指令，那就是使基地的防卫力量损失至彻底无望抵抗入侵。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具体操作方法是使自己死亡。
哈迪斯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选择一次又一次击倒面前的对手，但绝不下杀手。在一般的战争科技进程中，单一而固定的综控室终究会因其迟钝的应变能力而被抛弃，所以在哈迪斯的眼里，塞壬的布置显得破绽百出而又十分可疑。但现在，这一隐患只是他进行破局的脆弱点，仅此而已。
明塔任务完成的汇报很快出现在OPU-LANE的直连线路里，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思维模块一半的处理回路指挥着长枪和盾牌，用纯粹的力量进行压制，出枪、挥盾、格挡、出枪、挥盾。
还有最后一个可测试项——另一半处理回路运行完所有项目后给出新的提案——塞壬最高聚态幽能的侵彻能力。
他观察着代行者以全身力量支撑、冲扫而来的枪尖，一个测试方案跳出决策池，很快通过了逻辑组的可行性论证。
锁甲、撑盾，随后是生硬的聚态幽能击穿诺克斯装甲的声音，枪尖刺出手臂时已经碎了一半，完完整整的能量样本提交完毕。
他发力反击，折断了穿进手臂的枪头，塞壬倒地，他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然而……在最终的最终，当代行者最后一次抬起眼睛，哈迪斯与那双毫无情感可言的眼睛对视时，发现的却是自己此行之中最大的失误。
基地的引爆指令只是一个威胁，是牵制。为了不让这个危险的指令被真正执行，哈迪斯将所有电子战手段都押在了上面，以至于忽略了脚下海量数据中的一道小小暗流。
通讯协议、信息加密规则、标准发信格式……哈迪斯到目前为止能够阻隔‘天线’与塞壬大本营的联系，从而阻止代行者招来援军，但这种临时的小手段无法永远奏效，如果想要在将来利用这座基地进行更进一步的战术欺骗，那么这些文件是必不可少的，但现在它们全都被熔毁在元指令池里了。
分毫不剩。
“我把行动记录来回研究了两亿遍，最终的结论是代行者不会拥有2-A以上的高级智能，”哈迪斯淡淡地说着，眼神再次飘到了Z23背后不知何在的某处，“但她依然进行了一场漂亮的博弈，让我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我清楚你们对塞壬的了解程度，不客气地说是完全不够的。仅仅止步于正面战场上的交锋，终有一天会跳进万劫不复的陷阱里跌死。”
Z23摩挲着空空的杯子，感到冰凉的焦躁正在心头蛇行蜿蜒，一如手里冷掉的的瓷杯，而与之不同的是，不管怎样都无法像杯子一样被重新搓热。
她抬头，发现哈迪斯正看着她。
“这是我能够知道的吗？”Z23犹豫片刻，问道，“之前我说代行者的异常战斗力会带来更大威胁的时候，您说这不是我该担心的。难道塞壬的高战略智能就是了吗？”
哈迪斯起身，给Z23的杯子重新加满。
“是的。”他回答，“我有预感，后者将是你们很快要切实面对的问题，而前者……我想绝不止我这一方不希望你们深究下去。”
Z23无言以对，只感到那焦虑之蛇已经缠住了心头，毒牙晃然高悬。
“别把自己压垮了，孩子。”
哈迪斯温和而沉稳的话音适时响起，而其中那前所未闻的称谓用惊讶将Z23带出了内心的恐惧漩涡。她抬起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哈迪斯。
“孩……子？”Z23试探着，一脸古怪，“是说我吗？”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作为一位旧生代舰灵，漫长的军龄所带来的高资历从来都是她担任教官职位的资本。被称呼为“孩子”……这可真是别扭得要了命。
“别看我这样啊，”哈迪斯哈哈一笑，“论岁数的话可是没有多少凡人能比得过我，真的！”
“您有时候确实挺古板的。”Z23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道。
“古板的都曾流行过。”哈迪斯打着哈哈一挥手截断了自己身上的话题，继续看着Z23漂亮的眼睛，“23，虽然离成为我认可的士兵还有很远距离，但你好歹也算我手下跑腿的……”
“您可真是过分。”
“别打断。”哈迪斯敲了敲Z23的脑袋，“既然跟在我身边，你会逐渐知道很多此前注定无缘的信息，或者说真相。我可能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吊你的好奇心，有时候会当个让人讨厌的谜语人，但我同时也可以担保，你应该知道的终究会让你知道。”
Z23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之前服役的部队里相当重视信息控制，不是决策垄断，而是为了保护所有士兵的生命，那是很现实和无奈的做法。”哈迪斯的眼睛依然含着笑意，但语气已经变成了秉公持正式的严肃，“而如果想要获知更多情报，甚至最终进入决策层的话，要经历层层考核，有时候也需要一点点资历的积累。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Z23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让您失望了？”
“坦白说有一点，”哈迪斯一副故作严肃的样子，点了点头，“不过因为早有预料所以不怎么让我灰心。孩子……”
他又用了这个称谓。只是这次，那双淡然的灰眸中是毫不作伪的温和关切。
“我是你的长官，曾经也是一只伟大军队的一员，我希望能成为战士们值得依靠的后盾。”哈迪斯平静地说道，“你可以更加相信我，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生活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甚至还当过一群小孩子的老师呢，绝对专业。”
“您那是当了次免费保姆，那帮小屁孩能听懂个毛线课……”
哈迪斯掐死了明塔的通讯端口。
“话说多了也怕你嫌烦，”哈迪斯乐呵呵地摆摆手，“如果你明白了我说的话，而且做好了准备，咱们就可以直奔主题了。”
什么主题？一瞬间Z23脑袋里没转过弯，但很快她就想起了——如何快速发现塞壬的渗透基地以及具体定位操作办法，就是这个。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她期待了起来。
“其实占大头的是靠猜。”
第一句话就差点让Z23一口呛死。
“其实是很合理的推测，”哈迪斯摊开手，“跟你们不一样，泰坦是没有想象力这个功能的，我所有的推测都是根据经验和事实进行可能性最大化的结果。她们有这个动机的同时也有这个能力，换我也会这么去做。
但猜测终归是猜测，我必须找到切实的证据才能继续行动。还记得‘顿河之星’号吗？我说出那批矿土的货主在我的名下时，你好像很惊讶。”
“呃……‘塔罗斯’经济援建基金会南美分会？我是很难想象您是怎么找准将货单发出的时机的，如果用跨国邮件的话，那种程度的信息延迟肯定是不可接受的；但军用的无线传信又管制的很严。我想来想去，恐怕您是又偷跑出去了一次，用了镇子上那条民用有线……”
“还算聪明，”哈迪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你应该也会想到，民用通讯的分段式接力传输用在这种超长距离上也会导致很高的抵达延迟，所以最终答案是我哪条线路都没用，我让明塔跑过去送的信。”
Z23彻底没话说了。
“不好奇吗？既然我已经可以通过明塔送出信件，那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跑出基地，去光顾镇子上那条老掉牙的有线邮政？”
Z23放下嘴边的咖啡，扎了眨眼：“是啊？”
“因弗卡吉尔、提马鲁、基督城、里士满……”哈迪斯悠悠然说出一个个熟悉的地名，Z23警觉起来，因为这些城市无外乎都是新西兰民用传信的大型中继点，“最后是惠灵顿。从布拉夫小镇送出的邮件会沿着这条线路一路北行，穿过这五个中继点，登上惠灵顿的长波通讯发送机，最终抵达‘顿河之星’号所在的德国汉堡。
大型中继点一共有五座，同样的货单我发送了五次，每次都在不同的中继点按顺序进行一次拦截，所以这五封邮件理论上全都无法离开新西兰，只有我通过明塔直接发出的那次才能送到阿道克船长的手中。
然而，阿道克船长却在之后和我进行了联系，他很奇怪为什么会收到两封一模一样的邮件。”
森然的阴冷慢慢爬上Z23的脊背：“有一次拦截……没有成功。”
哈迪斯点头：“我只在人类布设的线路上进行了拦截，而如果有哪座中继点上被加设了一条‘额外线路’，那结果就不言自明了。按照发信和抵达的时间来看，是惠灵顿的那封邮件逃过了拦截。”
Z23想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我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为什么塞壬只可能在大型城市旁边建立监听站，而不是在线路中间的旷野？为什么塞壬会将监听到的信息再次放回线路里？而且……为什么塞壬会对一船矿土那么关注，不惜策划一场遭遇战也要拿下？”
“监听基地位于城市的结论，一方面是我从你们的战争记录上得出的，另一方面也是我个人的经验——只有大型城市才会聚集较高浓度的幽能环境，那将为亚空间的驻锚和开辟提供很多便利。第二个问题，有限传信的监听难度是很高的，强行拦截的话很可能会严重损伤下游信息的完整性，那样的话人类迟早会有所发觉，所以有必要用监听到的完整信息来进行补全，我的那封邮件恐怕就是被塞壬判定为了在监听中损伤的信息，所以被她们重新放回了线路。至于矿土的问题……”哈迪斯一笑，“恕我暂时不能奉告。”
（看懂了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