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周深】【卡布叻男团】【929贺文】景元轶事

2023-09-23 13:01 作者:小米星叻  | 我要投稿

(古风古风!!!)

(勿上升真人!!!)

(祝周深三十一岁生日快乐!!!)



「总策划:米星

特别鸣谢:周深、周浅、周星星、卡布、周果子、惨遭改名的小白粥、周可可、周嫑嫑、周小安、幺蛾子、同样惨遭改名的小汤圆(排名不分先后)」



「日上京城天大光,令间鸟羽展轻狂。

门内难容土与口,青妓立女碎黄粱。」


景元十七年,六月初五,周府。

四更初刻,周深便起床了。他洗漱完毕,换上朝服,上了四人小辇,摇摇晃晃到午朝门外。

前日刚刚下完雨,空气甚为清新。周深整理整理袍袖,有人搀扶着他下来。旁边早早等候的几个大臣看到周深,忙停下了议论声,过来行礼。

“司徒大人来的早啊。”

周深一笑:“诸位到的可比我早啊。我看今日空气清新,便早早出门,想着接接地气。”

几人正说说笑笑,周深突然抓住一个官员的袍袖,压低声音问道:“大人在周记钱庄欠的钱,打算何时还清呢?”

虽是在长夜之中,也清晰见到那官员脸色已然煞白,嘴唇颤抖。

“司徒大人,我,我择日就还……”

“还不清钱,在外乱嚼舌根。”周深的语气十分冰冷,让人发颤,“从哪里偷的账本?谁指使你派人拿的?”

那官员吓得竟一下跪在地上。“司徒……司徒饶命,是,是司寇大人……”

旁边官员见到周深,也没人敢插嘴。

周深叹了口气,看周围有不少大臣,忙摆出一副微笑面孔。“你这是何必?快快起来。我又没有敢要你的命的权力,何来饶命一说?”那官员却已瘫在地上,朝服湿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旁边有人叽叽笑着,不知是笑谁。

「周深,官位从一品户部尚书,世袭其父之爵,为靖国公。周家世代忠良,都是朝中的股肱之臣。周深是周府中的长子,天资聪颖,博学勤奋,所以早早中第。又有父亲的关系,如鱼得水,年纪轻轻坐稳高位。景元年间,小皇帝年幼,周父病逝后就由周深来执掌朝纲。由于周家颇有影响力,又加上先祖有规矩不册丞相等高官,担心专权,皇帝直管六部,这尚书就成了肥差。尤其是周深所任的户部尚书,主管钱粮,更是肥差中的肥差。有着家族背景、又颇为能干,景元前十二年朝堂之上可谓是一派清明,市井民间则是路不拾遗。

可皇帝越大翅膀越硬。早在景元十年,皇帝十六岁的时候就对周深提及亲政一事,周深却常常避而不谈。周深心里再清楚不过,皇帝一旦亲政,自己许多事情都将被这位颇有抱负的小皇帝掣肘。正所谓“栋梁拆,房不颓”,他心中清楚小皇帝对周家心存忌惮,他岂能随随便便就交出自己握紧的权杖?可景元十二年,皇帝十八岁加了冠,群臣皆提议皇帝亲政,周深这才迫于压力,把处理的政事要务全都交给了皇帝。

但周深的威慑力一点没减。尤其他的脾气可是典型的笑面虎,阴晴不定,不少大臣都因为说了两句得罪的话,第二日就不见踪影。官员都知道这些事情,皇帝也清楚,但都是敢怒不敢言。」

五更天,上早朝。皇帝身穿龙袍,头戴冕旒,走到龙椅前,示意众卿平身。皇帝面上颇有不悦,拿起一本奏折来,打了一个哈欠。

“周爱卿何在?”

“臣在。”周深手持笏板出班跪倒。

“你所奏者何意?”皇帝拿起奏折来看了看。

“臣表奏五月财政支出。陛下勤俭,免去许多大宴,整月唯一次端午大宴。宫中经费支出二百万两有余,陛下五月十三日拨一百万两予驿站,五月十七日拨二百万两予山东行省赈灾,五月二十五日拨一百万两予漕运,这便是六百万两了;尚不及发放饷禄与科考之时,故五月财政支出六百万两有余。”

“收入如何?”皇帝的眼神没有从奏折上移到周深身上。

周深显然是没有准备,打了一个磕巴,又紧接着奏道:“大小赋税征收,一千万两有余。”

“放肆!”皇帝将奏折摔在桌案上,“你月月皆奏收入颇多,怎么如今国库亏空甚为严重?”

“臣不敢欺瞒陛下。”周深伏在地上,只说了这一句简单的话。

皇帝吐出一口气,可头上的冕旒还在摇曳。

“你且归班。”

皇帝咬着后槽牙说了四个字。周深昂起头来,轻轻起身归班。

大殿上沉默了许久。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周深听完,微微一拱手。“臣还有事,先告辞了。”

有些官员跟着周深,一齐走了出去。

又是一阵沉默。百官面面相觑,无人敢说一句话。

大概僵持了一刻钟,皇帝忿忿起身,拂袖而去。

……

周深乘着辇回到府中。

进了屋里,脱下朝服,周深翻了翻账本,交过贴身的仆从。

“去钱庄请周浅来。”

仆从出去了。周深看着账本,眉头不展。

恰巧这时,门外有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把长长的头发挽在头上,脚小小的,支撑着瘦身躯,一步一摇的走进来。她托着一碗茯苓糕,轻轻放在周深桌子上。

“夫君,这是你最爱吃的,你吃吧。”

“我不吃,”周深一笑,“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吗?来,我喂你。”

“这茯苓糕啊,最养身体。你还是多吃点吧。”周深轻轻舀起一块来,喂到女子嘴里。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周深的正妻幺蛾子,与周深同岁。虽是封建配婚,但幺蛾子对周深特别好,百依百顺,甚为贤良。她给周深生了两个孩子,长女周小安、长子周星星。周小安尚十八岁,但十四岁就被周浅娶去作妾了。周深并不是不挽留自己的女儿,而是他当时已经移情别恋。而这别恋不是旁人,正是京城翠影楼里的名妓,汤晓媛。两人相识不久,汤晓媛就入了周家,给周深作妾,如今生了一个儿子叫周白。但是,幺蛾子也没有因此心生妒忌,反而对这个汤晓媛甚为友好。而后来,周深也对幺蛾子改变了态度,让府中呈现出一派和谐相处的氛围。」

幺蛾子出去后,周深等了一会儿,周浅就来了。

周深脸上没有一点点笑容。周浅进来请礼,落座,周深还是没说话。

“哥,你找我来干什么?”

“江南四省税款。”周深拿出账本来就要翻。

“哥,五百万两。”周浅脱口而出。

“在哪?”

“在钱庄。”

“你疯了!!”周深把账本摔在桌上。“阿浅,你疯了吗?!!这是五百万两,这不是小数目!!这不是说拿就拿说吞就吞的!!”周深顿了一下,“这事情要是传出去,整个周府,脑袋都要搬家!”

“哥,”周浅起身,给周深跪下,“你别生气……我是五月二十八收到的公款,你不是说六月初六我生日你要办宴席吗,这是给你用来打点客人的。”

“我已经挪了三百万两公款了,为了你,”周深欲哭无泪,“你真的别闹了。现在就报上去,说江南四省的钱晚到了几天,听到没有!!”

“哥!!”周浅拽住周深,“我手上钱不少,将来这都可以给你。但是……但是我不想让你受苦。”

“可我不想让你蹚浑水。”

周浅仰起头,周深脸上,有一道晶莹的泪光,反射着光芒。

“那时候你还小。”周深蹲下身看着周浅,“我和父亲对外经营,我知道有多难。朝堂这东西本就不可碰,钱……更是……用好了会当凌绝顶,用不好堕万丈深渊!我不想……让你只身犯险。”

“哥哥……”

“我就你和果子两个弟弟。”周深抱住周浅,“答应我,好好的。”

周浅抿了抿嘴唇。

“好。”

……

六月初六,周浅生日。周府上下一片升腾,满朝文武甚至都来祝寿。那抬进来的礼物如同流水,源源不断,谁知道它们加起来值多少钱。周深摆起盛大的筵席,比御膳还要丰盛几分。周深命请来的戏班子唱戏,命舞妓跳舞,自己的两个夫人陪在自己身边劝酒。

再细细看这周家人,可了不得:周深坐于正中,左揽小妾汤晓媛,右拥正妻幺蛾子;上垂首是周浅——因为是寿星,所以破一回戒。周浅身旁陪饮的是夫人,也就是周深的长女周小安。下垂首是周深的二弟、周浅的哥哥周果子。果子身旁无人陪饮。周深招呼汤晓媛伺候周果子,周果子只是微笑拒绝。再往下看便是小辈了——周深膝下长子周星星,头戴白玉冠,内衬外衣一身大红,腰间系一条玉带,悬一块星星形的玉。且说奇不奇?这孩子年少无名,抓周之时竟抓起一块星星形的玉来,周深大喜,就把这块玉给了周星星,也起了名字。次子周白乃是汤晓媛所生,尚五岁,梳两个抓髻,颇似金童,可爱灵动。周果子膝下独子卡布,大周星星一岁,已然十八,如他父亲一般穿一身黑衣,寡言少语。景元十五年,卡布勉强中了个秀才,便不愿考了。周果子让卡布教周星星和周白读书,因此卡布也住在周府里。周浅膝下是一对龙凤胎,周可可和周嫑嫑。可可为哥,嫑嫑为妹。二人都是墨绿色衣裳,跟着父亲坐着。谁不说周家教子有方,今日同堂,方显鼎盛。

可是周深听不进去任何恭维。他心中有愧,酒一杯跟着一杯。周深喝着喝着,话也就多起来。周浅见状,忙圆场道:“家兄醉了,诸位也切莫贪杯。筵席且至此,诸公请回府,好生休息罢。”这才算让宾客离去。

周深此时猛然拽住了周浅和周果子。“你们两个,随我来。”

周深带着周浅和周果子,兄弟三人从后院爬上房顶。

“哥,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周深微微睁开醉醺醺的眼睛,举起手来,指着月亮:

“你俩可能都忘了。小时候,咱们最喜欢跑到这里看月亮。”

周果子叹了口气。“怎么能忘呢。”

“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周深提起酒壶来,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没有什么上朝、工作,我们都无忧无虑,甚至,还有闲心来吹晚风看月亮。”

“你别喝了。”周浅把酒壶夺过来,“再喝坏了身子。”

“阿浅……果子……”周深模模糊糊的叫出名字。

“你们还记得吗,咱们娘都死得早,但我娘死的最早。爹把咱们拉扯大,我是长子,入了朝堂,就是为了让你们干你们自己想做的……爹死了之后,我一度认为我仕途就完了,掏了不少家产给人。那时候你们太小,阿浅嚷嚷着开钱庄,那就干!人生一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混进户部,你们更方便,只不过你们可要记住……很多时候,凡事皆有度……”

“哥,我明白,阿浅也明白。”果子抢过话头,“我们,我们怕你,怕你为了这个家太累。”

“哥,你辛苦了。”周浅说,“你说的我都明白。那五百万两我都还回去。”

“说难听的,哥哥不怕死。”周深又要抢过酒壶来,“我周深这辈子就你们两个弟弟。”

“我们这辈子也就你一个哥哥。”周果子和周浅抱住周深。

“我就想和你们多看看月亮。我就想让你们干你们想干的,活出你们的光彩。”

周深喘了一口气。“阿浅,你要开钱庄,我努力去当户部尚书,或者说,用了些小伎俩,只是为了护你周全。你果子哥也没少帮你,如今还当你钱庄的管家。你也不容易,南北奔波,和江南富商大贾搞好关系。你们都不容易……”

“哥,你更不容易。”周果子和周浅几乎异口同声。

“谁都知道伴君如伴虎啊……”周深这才拿过酒壶来。周浅想不让他喝,但又不忍心制止他。

“可是,这位皇帝可是比虎还要猛啊……后生可畏。”周深叹了一口气。

“愿我之忠心,得已昭示,山河可鉴,日月为证。”

刹那间,只听东南方向一个霹雷轰隆隆打了下来。周深心中一惊,手一抖,酒壶脱了手。幸亏周果子坐在房脊上,又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酒壶。周浅起身扶住周深。

“哥哥,看样子要下雨,咱们下去吧。”

周深叹了口气。“罢了……”

三人坐回屋中,又叙旧许久。望着门外,没见有一片阴云,周深则更是心事重重。周果子看起来周深状态不好,忙说了两句,让周深收拾收拾,早休息了。

周浅拉着周果子,走到一处长廊。

“我不能坑害哥哥。那五百万都送回去,还有……不要让卡布住在这里。你不知道他会问出什么。”

周果子只听了前半句。

……

不上朝的日子是无比快乐的。周深并不是想和皇帝打冷战,而是周深说自己偶然风寒,开了病假条。朝中有人动本,说周深嚣张跋扈,他却看到,皇帝只当耳旁风。

他并非不知皇帝这只雏鸟心有鸿鹄。是因为,他认为他有着雄厚资本。

大事小事,一笔金银,全部解决。

周深在府里转出转进,就看到了卡布教周星星和周白讲课。卡布一见周深来了,忙出来见礼,一口一个伯父的叫着。周深叫过周星星来,问了几个题,周星星往往略有迟疑,周白则是脱口而出,让人惊讶。周深甚为喜悦,夸赞卡布教的甚好,又指着周白说道:“此子颇慧!”众人欢笑。

周星星站在旁边,看着老师卡布。等自己父亲走了,周星星问卡布:“我愚钝吗?”

卡布笑了一下。“你和我一样,不是考科举的料子。”

“老师,给我讲讲你的身世吧。”周白也凑过来。两个小孩子凑到卡布面前,瞪着闪着光的眼睛。

“好啊。”卡布微微一叹。

「卡布从小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很早就死了。不过有很多风言风语,因为母亲嫁给周果子时候不长就怀上了他,甚至还没有两个人初识的时候,就有了小卡布。小卡布一直跟着周果子长大,也大概知道了自己生母就是被自己的父亲弄死的,但这都是传言,不知真假。但卡布心中,一颗叛逆的种子就此种下。卡布借着进周府的机会,搜罗证据,也意外发现了账本的秘密。卡布终于明白,周府是一个多大的局,他早已深陷泥淖。」

“不做官挺好的。”把身世讲完,卡布只是冷淡的说了这一句。“记住,你们一定不要往外传,否则第二天你们就看不到你们的老师了。”

与此同时,周记钱庄。

周果子正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后面,周可可突然闪身走了出来。

“给伯父见礼。”

“可可今日好有兴致。”周果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父亲说,让我帮着伯父您干点什么。我和嫑嫑都可以帮忙。哦对了……”周可可压低声音说,“那笔钱晚交的事情,圣上已经责备了江南四省,那些富商们都要找父亲算账。如今怎么办?”

“大人的事情,你莫要管。”周果子脸上又变为冷淡,“我去和阿浅谈。”

“有劳伯父。”

“那你帮我管管账台。”周果子说完,进屋去了。

周可可无聊的摆弄着算盘,想起周果子对他说的话。和钱打交道是非常难的事情,陷进去了就出不来。况且,周可可也不喜欢天天打算盘。

正在这时,里面闪出了个女孩儿身影,是周嫑嫑来了。

“哥?”

“干什么。”周可可瞥了周嫑嫑一眼。

“你去念书吧,我来吧。我也很感兴趣这个。”

周可可清楚周嫑嫑喜欢什么。周嫑嫑的性子甚为刚烈,女子不输男人,周可可又对自己这个妹妹甚为照顾。他乖乖的让出位置,偷偷溜回去了。

刚跑到父亲房间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谈论声。周可可趴在门上,听着周浅和周果子的对话。

“江南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周果子问。

“砸钱。”周浅冷冷的回答。

“阿浅,没那么简单的……”

“没事,我和他们打交道颇多,我心里清楚应该怎么搞。哥,你甭管了。”

“我担心你……”周果子话说了一半。

“我没事。”周浅微笑,“哥,我就想嘱咐你一句,你还是要小心卡布。让他知道太多,对你、对我、对深哥都没有一丝好处。还有,提防刑部的人。”

“明白。”

周浅叹了口气。“哥,你一定不要轻视卡布啊。哦对了,还要管好账本。”

“你放心吧。”周果子语气里有点不耐烦。

周果子走后,周浅沉思了很久。他想去找周深,但他后来并没有这么做。最后,周浅还是在第二天清晨,坐上了马车。

……

周浅谈判的并不顺利。富商们表面买账的背后,实际上已经递交了表章。周浅当然不依不饶,八百里加急给周深送了一封信,告诉他形势之危急,一定要拦下表章。毫不出意外的,那份告周浅的表章落到了周深手里。周深并没有急着把它烧掉,而是在上面涂涂改改,圈圈点点,似乎添加了很多修改的痕迹。幺蛾子坐在他身边研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周深笑了。

“你就看好戏吧。”

八月初四,周浅到了江南四省整整一个月。谈判进展不佳,几个富商对周浅百般刁难。他们的意思,当然是钳制住周浅,直到他们的表章起作用的那一刻。谈了不到半个时辰,外面闯进来一伙人。富商们开始以为是他们的表章奏效了,而当那些官兵架起富商的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竟也喊不出来饶命了。

周深改了什么呢?他把浅字上面改成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改了时间,这便能让皇帝看出富商是在诬陷自己。周深再一“如实表奏”,本身诬陷大员又欺君罔上,岂不是“罪上加罪”?皇帝降旨要把江南富商的资产全部查抄,周浅又早就收到哥哥的安排,掏出一部分钱打点当地官府,这样,富商的一大半资金全都吞到了周家。

把这笔钱吃掉之后,周浅又扶植了几个富商留着备用。谁偶然富起来不感恩戴德?这几个新富商对周浅可谓百依百顺。

稳定了江南,周浅决议打道回府了。他临启程之前给周深写了一封信,询问周深自己能否回京。

这封信没有到周深手里。

这封信送到了刑部尚书手里。

而它里面有机密要务:富商已然被“挟持”,具体大小事宜,亟待长兄等商榷。

当然有问题。

刑部尚书反应很快,立刻就意识到,前两天的“富商案”是个意外。

一切都是周氏兄弟在捣鬼。

刑部尚书也没有急着把他烧掉,而是自己写了一份表章,陈明自己接到这封信的整个经过和自己的一些想法。

那么问题来了,信怎么落到刑部尚书手里了?

似乎在那时,周家一直忽略了一个人——不,只有周浅意识到了这个人——就是卡布。

……

此时,周府。

外面如何动荡,都靠周深一个人撑着。孩子们看到的,还是一片和煦。中秋将至,周深就想等周浅回来,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周深心中甚为担心和烦闷。

周深突然想起,刑部尚书曾经给他送来仙酿。周深清清嗓子,外面有个小奴才跑了进来。

“你去后院,把刑部尚书上次给我的那一坛仙酿舀出一壶温上。”

“是。”

小奴才跑出去了。周深轻轻拿起一张信纸,想给周浅写一封信。

他想周浅了,想让他早点回来。

小奴才端着酒壶刚刚穿过长廊,一个身影突然闪过。小奴才再看,酒壶不见了。他想吵嚷,酒壶刹那间又回到了自己端的托盘上,酒盏甚至都没有摇曳。

“怪哉怪哉!难不成是幻觉了?”

小奴才嘀嘀咕咕,进到周深房间,把酒呈上。周深甚为满意,自己坐在屋中,自斟自饮。

喝着喝着,周深便觉得周围仙气飘飘,自己好似是进了梦境。再仰头一看,牌楼上匾额赫然写着“南天门”三字。

“噫!这不是到了三十三重天了么?”

周深读书颇多,这些东西他是很清楚的。他刚要走进去,却看到脚下石阶上撂着一本书。这书也奇了:打到正中一页,平摊着。周深愣了一下,拾起书来,只见书上赫然写着:

「清水傍高山,山中隐穴室。

穴中有乌木,三丈余五尺。」

这是何意?周深不解,只往后翻。

「生即金身,自命不浅。天资聪颖,甚有才干。

风流倜傥,温雅孝廉。一举中第,少年进官。」

这是第二页。周深隐隐约约懂了点什么。

「初入朝堂,尽展锋芒。笃实勤恳,得遇明皇。

弱冠遇险,家父新丧。伶牙俐口,招引豺狼。

家中有难,生死存亡。钱能通神,驱鬼仓惶。

百官谄媚,心性再胀。京南十里,钱铺开张。

下压百姓,上乱朝纲。心如蛇蝎,诬戮小商。

秋月有眼,荡寇驱猖。再历春日,天色大光。」

周深看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书掉在地上,不敢再捡。他再看眼前,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端着那酒盏,终是一场幻梦。他叹了一口气,正欲吩咐人撤下酒席,只觉头痛欲裂,未及喊来仆从,便已然昏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闯了进来,手提着宝剑,对着周深就要砍下去。可他闯进来走得太急,惊动了门外刚刚端酒的小奴才,那人用剑刺上小奴才,小奴才凄厉的叫了一声。那人不敢贸然行动,看了看昏过去的周深,擦擦宝剑抽身便走。攀上房梁,他掀开一片瓦,看清楚是卡布的房间,从腰间拔出一个信筒,向下扔去。接着把瓦还原,又折身返回周深屋上,掀开一片瓦,看到周深被人呼喊,还未苏醒过来。那人冷笑一声,从袖中抖出几支袖箭,朝着周深太阳穴就扔去。恰巧一个奴才绕过来,一箭扎在那奴才的头上,当场毙命。这几支袖箭只有一支扎在了周深的右臂上,刹那间鲜血淋漓。

不知何人大喊一声:“有刺客!”

周深也猛然醒来,顿时感觉到一阵疼痛,紧紧抓住旁边几个奴才的衣袖。

“我……尚在人世否?”

“大人这是什么话,大人安然无恙。”

一说有刺客,全府都热闹起来。不一会儿,就抓到了个可疑的人。周深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这是谁。

周深命人松绑,屏退左右。

“先生何故夜访此处?”周深微笑看着来人。

“我可没有心情来访你。”来人冷冷说,“我今日来,就是要治你于死地。既然我的任务没有达到,是杀是留,就都听你一声号令了。”

“先生这是哪里话。”周深还是满脸殷勤,“先生,且告诉我是谁指使您来的,我便让您离开周府。”

“无人指使。奉天下黎庶之命铲佞,何谈指使?”

“先生,”周深吞了一口口水,“何谈铲佞一说?”

“你何必明知故问。”

“看来先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周深生气了。他把脸沉下来,看到了刚才喝的酒。他明白了,这人在酒里下了药。

原来,一切都是蓄谋已久。

“那,我该如何奖励先生,先生才心安呢?”

来人突然抽出宝剑,朝着周深捅去。周深一伸手,紧紧攥住宝剑,鲜血汩汩流淌。

“你是非要杀了我啊。”

来人摇头苦笑。“你松手,我不杀你。今日我这命,就给你这佞臣了。”

“谁是佞臣?”周深注视着来人,眼睛里写满凌厉,“我可是朝中一品大员,堂堂清官啊。”

“你还肯提你那官?!你仗着你父亲立下的不朽功勋上位,刚开始还算是兢兢业业,后来呢?利用官爵,牟取私利!你还配说你是清官!”

“逞口舌之利,没有意义。”周深抬眸看向来人,“你别忘了,你儿子在我手里。”

来人苦笑了一下。“你还知道那是我儿子……”他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了。

周深缓缓松手,“你自己了结吧。”

来人满怀愤怒的看了周深一眼。“今日我死,我期待在九泉之下,看你向众生谢罪!”

周深没有多说一句话。

来人横剑自刎,一腔血溅在周深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周深眼前突然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雄姿英发,初入朝堂,面对国事侃侃而谈,谁不说少年英才。当初也胸怀大志,何至于堕落于此……周深倒了一杯酒,浇在那人的尸体上面。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可我,可我如何自拔呢?”

……

卡布被信筒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他翻身起来,捡起信筒,抽出来一看,只是啊呀一声,微微蹙眉,躺在床上不语。

刺客是谁?不是旁人,是卡布的挚友、老师,也是他的生父武阳子。卡布长大后,他慢慢察觉到自己的身世并不寻常,而这些都是他的生父武阳子在暗中帮助他。

武阳子,与卡布的母亲沈氏交往甚久。沈氏则是被迫订婚,嫁给周果子。夫妻关系不算和睦,但沈氏怀上孩子,其实是个“意外”。武阳子和沈氏情投意合,但也没想过生子。沈氏提出要和周果子订婚后,武阳子说除了沈氏他终身不娶。沈氏颇为感动,就想试一试能不能有孩子。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沈氏居然真的有了孩子。在没有非议的时候,沈氏想把孩子保下来,于是她明知卡布不是周果子的孩子,还是把卡布生了下来。但降生之后,周果子发现卡布长得也不像他,也不完全像沈氏。这时有人告诉周果子,沈氏与武阳子有纠葛。周果子甚为愤怒,告诉周深自己要弑妻。周深劝他不要这么做,可周果子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周深告诉他,如果杀妻,莫要伤其子。所谓“虎毒不食子”,这是家事,杀了孩子对周家影响不好。又加上当时周家也面临着朝廷的施压,周深不得不保证自己家中不出破绽,度过危机。周果子勉强接受,在卡布出生不到一个月,把沈氏毒死了。

武阳子听说之后,心中十分难过。但他听说卡布活了下来,也便忍气吞声,找机会接触卡布。和卡布认识后,武阳子不能认亲,只能和卡布交为好友。武阳子一点点引导卡布找到真相,让他找机会入周府。在卡布十八岁生日那天,告诉了他真相。卡布抱着武阳子嚎啕痛哭,告诉他亲生父亲,此杀母大仇已然结下,早晚有一天要报这血海深仇,武阳子则选择了行刺,死在了周深面前。

卡布收到信,拆开,里面基本没写什么。武阳子告诉他的孩子,自己毅然选择赴死。卡布不敢哭,他等周围没什么奴才了,把头缩在被子里,抖作一团。

“爹……”

“周深我与你不共戴天!!”

……

周深一周没有上朝。他说他被暗箭所伤,颇受惊吓,需要请假一周。皇帝也不敢反驳。

周深手上包扎着,在府里来来往往的逛着。不知道怎么来了兴致,周深把所有孩子们都叫来,考考题。

周府很大,还有后花园。卡布还照常给他们上着课,恰好周深拉着汤晓媛来看看。周深一看周星星和周白,心中喜悦。但想到周白尚小,周星星又没有做官之意,想想自己已经三十五岁,不禁心中难过。可他看到卡布对星星对周白都特别体贴,周深也算是心安了。但是,周深想把周可可和周嫑嫑接来,也都接进周府。

周果子不同意。

周果子说,这对兄妹可帮了他不少。而且,这对兄妹治理钱庄的能力可不输他们的父亲。周深也只好作罢。

总算把可可留在自己身边了。周果子想。

他很喜欢这个后生,他相信,钱庄交到他手里,他很放心。

而周果子提出把卡布接走。

“阿浅说的对。”

卡布脸上没有笑容。他说,周星星和周白还要听他讲课。

周果子说,要让他来学习学习管理钱庄。

卡布当然明白,现在亲生父母都已经死了,为了报仇,只能对仇人言听计从。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点点头,回身打点行囊。

卡布突然想起什么。

曾经他问周果子,自己母亲是谁。周果子说,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卡布当时不知道……很远的地方,在哪里。

现在……

父亲也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了亲人。

他无法羡慕周星星、周白、周小安、周可可、周嫑嫑中的一个,任何一个。他们至少还有亲人,还能给他们很好的生活保障。

他是一个孤儿,他无法——也不配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

周果子对他有多好也没有用。他只能寄人篱下,他只能等待有一天,回到空无一人的家。

他把信筒揣到自己的袖子里,把一摞厚厚的纸都卷起来塞在信筒里。他转过头去,轻轻抹掉流下来的泪。

“爹,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报仇。”

卡布搬走之后,周深给周浅写了一封信。询问他最近如何,告诉他可以回来了。

周浅就意识到出事了。

“信没到哥哥手里?”

接到信的那一刻,周浅甚至没有坐马车。他和仆从骑着几匹快马,飞奔回京。

……

休息一周之后,周深又上朝了。但他站在午朝门外,就感受到气息有些不对。一向心宽体胖的刑部尚书今日早早就来了,穿的还特别正式,身后还有几个官员。周深心中咯噔一下,又连忙定了定神。

皇帝上朝之后,全殿一片死寂。皇帝也沉默,太监也沉默,百官也沉默。

“周深。”

皇帝的声音显得很沉闷。

“臣在。”

“伤养好了?”皇帝说话第一次简单又干练。

“是。多谢陛下关心。”周深也只好献殷勤。

“朕这里有一份表章,要不要朕,给你读读啊?”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微笑。

“臣不敢让陛下读给臣。”周深伏地叩首。

“那你自己看吧。”皇帝扔下来,扔到周深手边。“看完之后,让百官传阅一下。”

周深看完之后,脸色顿时就变了,手颤抖着,把奏折递给旁边的一位官员。百官看完之后,有些反应不是很明显,有些低声议论。

“陛下明鉴!”周深趴在地上,“臣绝不敢欺君罔上,请陛下明察!”

“我且问你,周浅送的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把这个说清楚。什么叫‘挟持’?”

周深冒着冷汗,但是表面上还得特别沉着。“陛下,臣以为,这挟持是指有些富商同僚作为前车之鉴,这些富商感念皇恩浩荡,必然遵纪守法。至于……挟持,恐是胞弟用词不善,而某位大人多加揣度了。”

皇帝微微点头。“那,朕得责罚责罚你胞弟啊。这引起了误会,可得让你这个做兄长的,承受些皮肉之苦了。”

周深脸色发白。“陛下,臣身体不佳,又刚养好伤……”

皇帝才不听周深说这些。“看在户部尚书刚养好伤,着廷杖二十,轻些下手。”

“陛下!”周深用力叩首,“陛下,臣……”

“这是替你弟弟领的罪。”皇帝微笑。

周深吞了一口口水,没有再反驳。几个武士闯上殿来,拖着周深便走。

堂堂一品大员,岂能说打就打?百官全都跪下给周深求情。

皇帝叹了口气。“罢了……减成十杖,但必须要打!”

殿外传来一阵一阵的哀嚎。

皇帝猛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周深也站在殿下。那时候,群臣都弹劾他,自己年幼,一张口就让打四五十。好端端的一个少年,被打的鲜血淋漓、皮开肉绽,腰上一直留有疤痕。

可是……皇帝想起,想起自己的老师那惨死的身影,他又收起了自己怜悯的心。

打得再轻,那是廷杖。周深那种瘦弱的身子,原则上三四十就能要了命。就算是十杖,还是轻下手,就算隔着衣裳,周深那朝服里也钻出血来。周深一口一口的吐着血,但是也没有说一句话。

责打完了,武士把周深架上来,扔在大殿之上。

“好了。”皇帝吐了一口气。

“多……多谢陛下,不,不杀之恩……”周深痛的在地上跪不稳了,几乎是蜷曲在地上。

“怪朕,忘了爱卿身上,可还有旧伤呢。”皇帝微微笑了一下。

周深兀自苦笑。

“爱卿若是动起来麻烦,就在这玉阶下,再跪半个时辰吧。”

皇帝转身,挥袖而去。

周围有几个官员想过来搀扶他,但旁边的太监几声断喝,也便停了手。

人走干净了,周深还跪在这里。他感受到脸上有点清凉。

何为人走茶凉?

何为树倒猢狲散?

周深慢慢吞下这一滴咸涩的泪,拖着残躯起身,慢慢的走出大殿,把身躯埋在朝阳里。

……

回到家,周深只好养伤。这时候,周浅也回来了。周浅看到哥哥被打成这个样子,忙问周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周深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周浅坐在周深的榻边,大骂皇帝不仁不义。

“那封信究竟落到谁手里了?”

“我不知道。这是一封匿名奏折。”周深说。

“那……”周浅转了转眼珠,“也没有人煽风点火啊。”

周深摇头。“我解释完挟持之意,陛下就把我拉出去痛打十廷杖……若不是百官求情,我就得挨二十下。”

“嗯……”周浅看着哥哥的伤口,越想越生气。“皇帝这是故意刁难你。明知道你有旧伤还让你挨廷杖,还让你长跪。”

“对……”周深点头,“但,我岂能抗旨不遵……”

“对不起,我的错。”周浅喃喃。

“你什么时候会认错了。”周深笑了笑,“傻子,我没事。你回来就好。钱庄最近老实点,别出差错。”

“你放心吧。”

周深仰头,看到一轮圆月。他忍着痛起来,披上一件披风,扶着柱子站在月下。

“月……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陛下……”周深兀自苦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杀了你老师的万恶之徒……我再错,我纵有千刀万剐之罪恶,你何必如此羞辱我……”

月没有给出回答。

周深想起父亲去世的时候,告诉他一定要秉公执守,不改本心。可是太难了……父亲死后,周深面临了生死存亡的危机。皇帝说的没错,周深面临全朝的弹劾,明明他没有做错,可他当时却做什么都是错……如果他不“改变本心”,不给那些大员们送钱,恐怕周家早就……

可是周深知道这么做,自己将来终会有一天自食恶果。

他开始尝试逃避。

周深上表辞官,皇帝不允。上表三次,皇帝三次不允。

周深写信告诉周浅,把赋税的亏空能填补就补上。

然后发现填不上。

亏空太多了……

周深愣愣的看着自己阔绰的府邸。

他世袭靖国公,府邸当然可以阔绰。他也受过不少赏赐,绝大多数不义之财都早就转手送人。

可是,只要想弹劾,这些都可以成为把柄。

又不让辞官,皇帝是非要让他“因公殉职”啊。

周浅刚回钱庄,仆人慌慌张张的拉住周浅。

“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周浅愣住。

“公子和小姐都不见了!”

“什么?!”周浅一下坐在地上,“孩子……孩子去哪里了……”

周果子也闯了进来。“阿浅,可可和嫑嫑去哪里了?”

周浅嘴唇颤抖着。“我不知道……”

“或许是贪玩出去了。”周果子安慰周浅,“你的孩子,哪有人敢动啊。”

周浅沉默许久。

而此时周可可和周嫑嫑,不知道走了多远。回头看,京城早就看不见了。他们没什么钱,出去了也饿肚子。周可可打了退堂鼓。他们不敢回钱庄,就跑到周府去。周深一看周可可和周嫑嫑自己来了,也没多问。嫑嫑告诉可可,就说周浅过来的时候他们也想来周府找找父亲,是一场误会。周深则顺水推舟,让周可可和周嫑嫑就住在周府了。

周深害怕钱庄出事,连累孩子可不好。就这样,卡布又被接了回来。钱庄那里只留周浅和周果子两兄弟。

周浅甚为不悦。

……

周深养好伤之后,他不敢再请假了。现在他就害怕露出把柄,他害怕自己的家庭里面出事。

可是一上朝面临的就是枪林弹雨。

这一次,刑部尚书毫不避讳。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周深贪污腐败、滥用职权。周深还多次给臣送礼,意欲破坏祖宗规矩,复辟相位,罪不容诛!”

“臣绝无此意!”周深知道,这是空口诬陷。

“陛下,周深一直有谋反之意,也一直有独揽大权之意!”刑部尚书不依不饶。

“陛下……”周深跪在堂上连连叩首,头都要磕出血了,“臣真的不敢,臣借一个胆子也不敢啊……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陛下……”

皇帝看了看周深,冷笑了一下。

“朕何时说过你不忠心耿耿了?”

“没,没有……”

“你这是不打自招啊。”皇帝眯了眯眼睛。

“臣万死也不敢违背祖宗规定啊,陛下,这……这分明是血口喷人……”

很多官员是第一次看到周深在大殿之上连连叩首,语无伦次。

皇帝还是那么冷漠。他沉默了很久。

“此等重罪,身为重臣,明知故犯。朕对你这种罪人,还有什么好说。”

周深顶着哭红的眼睛,突然抬起头。

“陛下明察!!臣绝不敢啊……”

“斩。”皇帝吐出一个字,巍然正坐。

百官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两朝重臣,一品官员,就这样杀了?

可是皇帝没有反悔的意思。

周深哭着乞求皇帝开恩,但是武士依然将他拉下大殿。

百官一看皇帝没开玩笑,几个文官战战兢兢出来替周深说话,请皇帝开恩。慢慢的,文臣武将也都为周深求情,大概跪下了一半。有些官员却依然没跪。

皇帝深呼深吸了一下,定了定神。

“罢了,死罪免去,拉出去重责一百鞭。”

这次再也没有人敢劝了。周深再痛,也要哭着谢恩,尽管他已经基本要丧命于此。

大殿里又一次沾上了擦不掉的血迹。

周深彻底选择了卧病不出。

……

在家里养伤的这段时间,周深只默默叩问着自己,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皇帝,得罪了百官。

他当然想的明白。

自己为官十九年,年少时“桀骜不驯”,后来摸爬滚打渐渐“老奸巨猾”。他对百官冷血,只是因为他们威胁了他,威胁了他的家庭,威胁了钱庄。他可以、也有能力让那些官员从他眼前消失。他也动本弹劾,他也曾冷眼看着有些官员哭着喊着被拖下去,到头来全族死于非命。周深冷血,但他听到别人建议诛三族甚至诛九族的时候,他是竭力反对的。他明白,官员有错而家人无错。

但他不好说,自己的家庭会不会因为自己,遭遇灭顶之灾。

不要……周深心中泛起苦楚。

如果这样,不如让我一个人替一个家去死。

周深慢慢的回想身边的每一个人。两个弟弟替哥哥,也算分担了不少……幺蛾子和汤晓媛呢,也是贤内助,帮着她们的丈夫处理家事,教育孩子……小安呢,嫁给阿浅之后,夫妻恩爱,也算没受什么苦……至于剩下的几个小辈,也都还挺幸福……

周深啊,你知足吧……

周深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幺蛾子端着药走了进来,慢慢放在桌上,轻轻给他抹着。周深痛的龇牙咧嘴,幺蛾子低声问:“是不是我抹的太痛了?”

周深只摇摇头,没有应答。

“我再轻点。”幺蛾子轻轻点着,但是碰到伤口,周深的身体还是不自觉的抖一下。

“幺蛾子……这几年,我待你不薄吧。”

幺蛾子的手停了一下,进而微笑,“不薄。”

“记住,如果有一天我上朝未返,一定让府中几个孩子都出城去,你和晓媛一起……”

幺蛾子突然崩溃了,她放下药碗,扑到床头痛哭。

“夫君不会出事的……”

周深微微合眼,再没多说一句话。

此时,周府后院,跳出去一个少年。他没有犹豫,一路顺着后墙跑出去跑到刑部尚书那里。

刑部尚书看到他的一瞬间,是愣住的。

“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要举报。”

眼前这个少年,从袖口里把信筒拿了出来。

周深贪的钱、“富商案”的原委、账本上的机密、周深私自调用国家财产……全是齐全的。

“请大人过目。”

“好。”刑部尚书拢了拢胡须,“试问阁下大名?”

“周家义子卡布。”

“义子?”刑部尚书愣了一下。

“生母被周果子毒害,生父被周深杀死。”卡布冷冷的说出这几句话,但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痛。

刑部尚书翻了翻这些证据。

“明天早上,你和我一起上朝。”

刑部尚书和卡布都一夜未眠。

……

第二日上朝,周深还在养伤没有来。刑部尚书把折子往上一递,皇帝不看也明白了。皇帝简单翻了翻,上面痛陈周深七条罪过,皇帝都烂熟于心了。只不过,很多事情还是颠覆了他的想象。他没想到亏空那么严重,而周深所贪的钱也不算多,绝大多数都是转手送人。至于钱庄,就是为户部服务的机器罢了。皇帝也会心软,也会动情,但他明白,他不能这样。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陛下,臣不敢空口无凭,这是一位壮士告诉臣的。”

“哦?此人何在?”

“就在堂下候着。”

“带来。”皇帝一招手,卡布缓缓走近大殿。三拜九叩之后,卡布也没报名,只说了“小人叩见陛下”,仅此而已。

“这些证据,你都从哪里来的。”皇帝冷冷问。

“小人常年在周府生活,对周府大小事务了如指掌。”

“常年?看你也不像很大的样子。”皇帝看了看卡布。

“不错……”卡布点头,“我是周家义子卡布。”

“义子?”皇帝一探身,“那你今日,就是来为你的义父参一本了?”

“我不认他。他也不是我父亲。”卡布冷漠的回答,“周深杀死了我的亲生父亲,周果子则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杀了我母亲。周果子拿我当儿子养,我却没把他当父亲。”

百官里有点议论声。

“我生父武阳子,几日前行刺周深,死在了他手里。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再也没有亲人了。”卡布抬头,皇帝清晰的看到,他眼角溢出一滴泪。

“这杀父杀母之仇,我必须要报。今天,就是我大仇终雪之日。请陛下将周记钱庄查封,把周氏兄弟缉拿归案!!”

皇帝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周深便是利用国库钱财为己私用,残杀普通百姓了?”

“哪里止呢!周深不止一次给我送过钱,还可怜兮兮的托我办事呢!”

“对!”

不知道谁牵了个头,百官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一个不贬损周深的。

“好了。”皇帝一摆手,“为今之计,先解决钱庄,周家不攻自破。传朕旨意,查封周记钱庄,所缴钱财一律收入国库。至于周深……我想,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庄就这样毁灭。”

“陛下圣明——”

在一种欢呼声中,卡布垂眸,反常的没有说一句话。

“卡布啊,你有什么要朕赏赐给你的吗?”

“臣请求陛下,赐予臣一块免死金牌。臣表面上还与周果子是父子,恐怕要受到牵连。”

“好!”皇帝大笔一挥,写了一份圣旨,递给卡布,“这个你拿着,到时候便可用来免死。”

“臣多谢陛下。”

“好了,去廊下候着吧。等周氏兄弟来了,你再与他们对峙。”

卡布下堂去了。刑部尚书领了令,就奔周记钱庄来。

到了钱庄,也不让周浅周果子他们端茶倒水,直接查封所有钱财,倒是干净利落。周浅吓得连忙跪下给刑部尚书求情,刑部尚书则命人取来长枷,把周浅和周果子带入宫中复命。吓破胆的下人们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周府报信。

“什么?!”

周深正趴在床上,一听这个消息,着急想爬起来,可腰伤未愈,走了几步就吃痛倒下,摔倒在地,人事不省。幺蛾子和汤晓媛脸色煞白,连连呼喊才把周深救过来。

周深坐在地上,叹了一口气。

“给我取朝服来。”

汤晓媛忙把朝服拿过来。周深慢慢的穿上,身体微微一动就痛的浑身发抖。

“我走之后,你们把丫鬟侍仆全都打发走,带够了钱财投奔他乡。”

幺蛾子哭着送走了周深,然后,把府中所有的孩子送出了府。汤晓媛也不想离开周府,但是幺蛾子让她离开这是非之地,保住孩子,汤晓媛才忍着泪答应。

……

周深来到午朝门,看到了几个侍卫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烦劳各位壮士,将罪臣捆上吧。”

几个武士愣了一下,因为他们平时没少受周深的恩惠。

但是他们的上司是刑部尚书了,不再是这位户部尚书了。

几个武士用力,把周深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顺便还拧了五个花,这叫五花大绑。

周深以膝碰地,蹭着石砖地向宫里走着。走不多时,膝盖的皮就被蹭破了,走一步留下一个血印。又加上周深有腰伤,走几步就必须停一下,任谁都看着可怜。

来到大殿面前,周深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带着枷锁跪在堂下的周果子和周浅。周深往中间一跪,面对着那高不可攀的正殿。

曾几何时,他凭少年风发意气踏上石阶;曾几何时,他以一品大员身姿走上正殿。

如今……他已成了阶下之囚,生死之时,或许已成定局。

那汉白玉石阶,他再难攀上去。

“罪臣周深前来领罪!!”

如杜鹃啼血,嗓子里的声音早不是少年的清脆声音,而略带一丝沙哑和悲哀。

周深喊,就为了让皇帝听到。

皇帝听到周深来了,心里有点激动和喜悦。他吩咐小太监,让周深上来。

周深被人搀扶着走上石阶。

进入正殿,周深看到皇帝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顾了。他几步爬上前,响头碰地。

“罪皆在臣一人,请陛下责臣,勿伤臣之家人!”

“周深……这可是你说的。”皇帝斜着眼睛看了看周深,“可你这可是杀身的大罪,面临的可就是跌落神坛,背负千古骂名。朕可不忍心让你此等忠臣落得这个下场呢。”

周深冷笑了一下。“罪臣已然犯下滔天罪行,就算被后世万人唾骂,臣也认了。”

“是吗?”皇帝慢慢的摇摇头,“爱卿啊,朕小时候可记得,你周深最怕被别人指出错误呢。”

此日非彼日……周深想说,又咽了回去。

“臣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得罪诸位重臣,残害忠良。陛下尽管责罚臣吧。”

“朕可舍不得爱卿啊……朕怎么能成全你呢?”皇帝笑了笑。“且不说罪行如何,卿乃是股肱之臣,岂能说杀就杀呢?”

说斩的时候看你挺坚决。周深想。

“朕想让你见个人。还有,把周果子和周浅也带上来吧。”

周果子和周浅被带了上来。紧接着,卡布走上殿来。

三人皆愕然。

“卡布叩见陛下。”卡布板正的叩首。

“起来吧。让周深好好看看你。”

卡布微微蹲下,看着周深,突然泪如泉涌。

“卡布,怎么,你……”周深脸上露出僵硬的笑,那笑意里充满了虚伪。

“你害死了我的父亲……你凭什么,凭什么……”

周深愣了一下,“卡布你说什么呢,果子才是你父亲啊……”

卡布看了他一眼。

“你们有意思吗。”

“你们联手骗了我十八年。”

“十八年!!”

“人生中能有几个十八年。”

卡布捂住脸,一阵呜咽之后,他慢慢起身,看着皇帝。

“卡布只是为了报仇,卡布只要周深和周果子二人,为我父母偿命。至于其他人,卡布希望陛下……不要细究。”

“你放心吧……朕不是喜欢牵连的人。”皇帝微笑。

卡布木讷的点头。

“那就先把周浅放了吧。周果子……斩立决。”

周浅被卸去长枷。他跪在地上谢恩,然后被赶出宫去。

周果子则是被推到了午朝门外。

周深难以接受这一切。他苦苦乞求皇帝开恩放过周果子,但是皇帝说,这是卡布要求的。

周深哭着听到外面传来炮响。他伏在地上,颤抖不止。

他心中不断的责备自己,自己身为长兄,居然连一个弟弟都保不住。

目睹周果子的死亡之后,皇帝最后一次问他,他想要怎样的结局。

“臣心甘情愿领罪。至于结局……臣罪孽深重,无非化为鬼魂,永不超生罢了。”

“朕不想让你现在就死。”皇帝微笑,“你先去养养伤吧。”

周深心里咯噔一下,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周深啊,这可是你自作自受的后果。

他叩首,保持着沉默。

“先把他的绳索解开。”

武士进来,解开绳子。

“扒去朝服,打掉官帽。”

武士照做。

“把周深押入死牢,等待发落。”

周深起身的那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皇帝。

他再也不是那个懵懂的六岁小皇帝了。

他已然二十三岁了,拥有足够的野心。

他能让一个三十五岁的两朝重臣一朝倾颓,身陷囹圄。

周深想起孩童清纯的眸子,又看到那写满冷漠的眼神。

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残破的身躯。

后悔吗?周深问自己。对于这个问题,至死他依然坚定着那个答案。

罪有应得。

……

周果子的头颅悬在城门,朝中一品大员周深锒铛入狱,好比爆炸性新闻,在京城里传疯了。有人是如同听笑话,有些人是觉得不解可惜,有些百姓受过周深的一些恩惠,也不敢说自己曾说过“佞臣”的资助。

卡布看到一切尘埃落定,就离开了京城。

死囚牢里面岂能是养伤的地方。刑部尚书是他的死对头,每天折磨周深居然成了他的游戏。看着老对家被打的鲜血淋漓,刑部尚书甚至还会端杯茶看着这出闹剧。

周深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甚至认为,自己熬不到皇帝下达死命令的那一刻。

可是上天给他开了个玩笑,让他每天遭受痛苦,但就是死不了。

在无比肮脏的环境之中,腰上的伤口早已溃烂,而刚刚结痂的伤痕在第二天将会重新绽开,又迸发出温热的血。

周深不知道自己的一天天是怎么度过的。

十余天后。

周深绝望的靠在冰冷的墙上,早就失去了朝堂上的那种威严。突然间,牢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太监,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圣旨到——”

周深慢慢的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人周深,为官十九年期,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残害忠良,以公谋私,空口污蔑,辜负圣恩,有忝祖德。身犯重罪,自不可赦,依律当万剐凌迟,以安黎庶。帝念及其对朝廷曾有忠心,赐牵机一盅。钦此。」

“罪人周深……叩谢陛下天恩。”周深嘴唇颤抖着,说到天恩的时候,身体还抖了一下。

天恩……

这一天还是来了。

“大人,快点喝吧,一会儿酒凉了,大人喝了痛苦,我等可担待不起。”

毒药哪有不痛苦的……周深苦笑。

他拿起酒杯,凝视着即将结束自己生命的这一杯酒。

周深默然良久,突然放下酒杯,向北叩拜。他在感谢皇帝的天恩?不,他并不是感谢,而在太监眼里他就是感谢。

“烦劳公公……替罪人回禀陛下……罪人承袭祖爵,悖逆宗法,罪皆在我,不在家人……今罪人以死谢罪,以儆世人,万望陛下……以罪人暴亡于狱,留最后一丝颜面罢……呜呼!列祖列宗在上,儿不孝哇,惹出此等大罪……我周家何至于败于此地乎……”

周深边说边哭,呜呜咽咽,最后也是自怨自艾,懊悔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他用囚服蹭了蹭脸上的泪和血,再次拿起酒杯,将一杯牵机一饮而尽。

周深慢慢的觉得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了,窒息感如海浪一般慢慢的盖住他。紧接着,小腿开始剧烈的疼痛。周深前去抱住腿,而双臂又疼痛难忍……周深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也没有瞥到太监早已用袍袖遮住眼睛,生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做噩梦。周深只觉得浑身要碎开了,没有一个地方不发痛,而且是痛彻骨髓的痛。窒息感越来越浓了,周深在疼痛中,恍惚着看到了小时候天真的自己,看到了和他一起玩耍的两个弟弟,看到了父亲,看到了老皇帝,看到了所有亲人。

听说人在死前的那几秒可以回顾这一生。

周深想,下辈子一定不要再考科举了……

他再也不想登上朝堂了。

反正也都会落得这样一个惨淡下场。

他终于溺入海底。世界刹那间静谧,再也感不到痛苦。

也就在那一刹那,一抹黄给一滩污血做了点缀。

皇帝并没有像别人一样,对这具尸体望而生怯。他反而走过去,看着已然铁青的面庞。

“哎……爱卿,朕知道你为朕做了不少,没有你就没有朕当今的基业。可惜……爱卿你忘了,栋梁拆,房不颓啊。”

皇帝低声喃喃,旁边也没人听见。太监将周深临死前说的话一回禀,皇帝叹了口气,“糊涂人罢了……临死清醒又能如何……莫要革除世职了,按公爵之礼立冢吧。”

太监领了命,刚要退下,皇帝突然说:

“等等……把这具尸体送到周府去。把周府抄家,连同周记钱庄的钱全部查抄归库。冢,衣冠即可表朕心。”

……

周府的门是被撞开的。武士们不顾丫鬟侍仆,把每一个门上都打上封条。

周深的尸体被放在周府的中庭里。幺蛾子看到之后,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武士将她架开,将她推倒在地,随后把所有资产全部查抄。光往外运之前的古董宝贝,就足足装了五辆马车,更不要说皮箱子装的金条银两。幺蛾子哭着问那些官吏,她丈夫究竟怎么死的。官吏们只说“陛下赐自尽”,剩下的不可说了。幺蛾子又说定的什么罪,官吏们一概免谈。

官吏们把周府全都抄干净了,甚至有些侍女丫鬟,看着姿色还行的,这帮武士就动了手了。幺蛾子又管不得,只是流泪。

周深的尸体又被抬走了,大门被粗暴的撞上了。幺蛾子再看,什么辉煌,分明是家徒四壁,竟连簪环首饰也被洗劫一空。幺蛾子跪在地上,嚎啕痛哭。她明白自己丈夫明明罪不至死,她明白周深只不过是政治的殉葬品。她哭,她成了寡妇,成了“千古逆贼”的寡妇。

凭什么……

幺蛾子想到自己丈夫的残躯和惨状。她明白,自己不过和丈夫一样,也是政治的牺牲品罢了。

她痛哭失声,随后狠狠撞向面前的那堵墙。

鲜血迸溅的一刹那,一个被压制了一生的女人,好似是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

周浅被赶出宫后,回家看到了泪眼婆娑的周小安。周浅抱住她,夫妻二人失声痛哭。周浅说,他和那些江南富商交情还算深厚,也给了不少钱,周浅告诉周小安,为今之计只能投奔他们。二人坐上车,一路奔南,到了那些富商门口,却屡屡吃闭门羹。富商不接待,还说他们是“累赘”。

这可真是恩将仇报啊……周浅站在那些富商的府邸门前,大骂他们不仁不义,可是人家连门都不开。周浅叹了一口气,顿时像无头苍蝇,失去了目的地和方向。

在荒无人烟的道上走着,周浅心里甚为抑郁,久而久之便生了重病。连人家都没有,郎中更是难找,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见周浅这副病怏怏模样,周小安却是欲哭无泪。

过了没有十天,周浅就不行了。而那时,周深早已魂归故里。周浅似乎料到了京城里是何样的凄惨景象,不禁悲从中来。他唤起小安,叫她去找些水,自己口渴难耐。小安出去找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小溪,用舀子舀了一捧水回到车前,却见周浅已经溘然长逝。周小安悲痛欲绝,那舀子也落在地上,水都泼了出去。

周小安拉着马车,走到一棵大树下。她用力把周浅从车上扛了下来,倚在树旁边,开始用手把土刨开。不知刨了多长时间,从白天刨到黑夜,又从黑夜刨到白天,才刨出一个深坑来。再回头看周浅的尸体,已经要腐烂了。小安也不管,她把周浅轻轻放到坑里面,又一点点把土埋回去,埋又不知道花费了多长时间。周小安又费劲力气找到一块大一点的石块,立在坟冢前面,算是有个碑了。小安蓬头垢面,满手泥土也不顾了,这才放声嚎哭。小安再回头,一看那马车的两匹马也都悲哀地嘶鸣着,只觉得心中更痛。周小安哭了一阵,跑到小溪旁边洗洗手,又洗洗脸,脱下衣服洗洗身子,再来到周浅的墓面前。她跪下,磕了三个头,紧接着,一头碰死在石碑之上。

后来,有不少过路人看到这座石碑和这个碰死的女子,都认为这必然是一桩凄美的爱情故事。哪知道,这里面还蕴含着,一个家族的悲哀。

……

周深死后的第二天,朝堂之上。

“众位爱卿,罪人周深于昨日,已然被朕赐了牵机,惨死狱中。周家已然被抄,朕才知道,朕真是养虎为患。”

“陛下圣明,铲除奸佞,我朝必然昌隆。”刑部尚书率先出班说道,百官也纷纷和应。

“朕是想和你们商量,周深的家人如何处置?”皇帝微笑着看着百官。

“陛下,如若不杀,恐留后患。”刑部尚书拱手道。

“可是周深,可是说了,让朕不牵连他的家人……”皇帝甚为犹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周深这个罪人向来圆滑,用这种方式留他家人的命,就是要想当年赵家一样,留个赵氏孤儿,来日复仇啊。”刑部尚书露出堆笑面孔,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也罢!朕也不差几条人命。周家有几个孩子?有妻妾多少?”

“陛下,周深的遗孀幺蛾子已经死了,周浅夫妇潜逃在外。周家孩子总共有四个,周星星、周白、周可可、周嫑嫑。据说,周深的小妾汤晓媛和这四个孩子都在一起,他们潜逃在外。臣曾多次造访周府,大概对周家这几个孩子有点印象。”旁边户部侍郎插嘴道。

“速速画影!”皇帝露出微笑。

户部侍郎也不含糊,很快画好了影。皇帝大喜,竟把户部侍郎擢成了户部尚书,顶替了周深的位置,但却没有实权。皇帝派人照着这个影子画出来,全国通缉,允许先斩后奏。更狠的是,皇帝下达了死命令:

“宁错杀,毋放过!”

而此时,汤晓媛带着孩子们,正走在茫茫戈壁上。他们想一路奔西,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但到了一个城镇,住宿下来,自然有人对着城门口贴的告示认了出来。百姓告了官,官员反倒高兴,告诉武士,半夜三更把这几个人全杀了。

当天晚上,三百武士把小酒馆围的水泄不通,差点把掌柜吓死。武士们冲进后院,闯进汤晓媛住的屋子,二话不说,见人就杀。几人梦中惊醒,连连躲闪。

也正在这时,院内有个黑影跳了下来,杀了不少武士。武士们愣了一下,回身要杀这位来人,只见来人走过来,背起已然被砍伤的星星。

“你是谁……”星星问。

“我是你老师,卡布。”卡布笑了一下,抽身便走。

“你救……救其他人去……”

“我会的。”

卡布把周星星救走之后,武士们都挥起宝剑来。汤晓媛死命护住自己的孩子,数柄宝剑扎透了她的身躯;周可可和周嫑嫑躲在角落,努力回击,但也无济于事。二人最后双双殒命。至于周白,在母亲死后嚎啕痛哭,也惨死剑下。满屋里全是鲜血,四具尸体无比瘆人。

卡布背着周星星跑远了。

“你救救……救救我的弟弟妹妹们……”

“我先保住你,让周家有根了。”卡布看着周星星,突然落下泪来。

“你不是恨我父亲吗?”周星星问。

“但我不恨你。”卡布微笑,“我恨谁我杀谁,但是我绝对要保护其他人。”

卡布突然感受到脖颈处有点清凉。他停下了脚步。

“你别哭……”

“我想父亲了……”周星星哭道,“他毕竟不是你的父亲,他是你的仇人。”

卡布点头,“我明白。可惜皇帝和百官,饶不过你父亲。”卡布顿了一下,“你想复仇吗?”

“当然。”周星星苦笑。

“我劝你还是先避一避风头为好。”卡布叹了一口气。

“不……我现在就启程返回京城。”周星星笑了一下。

“那你想怎么报仇?”

“行刺。”

“不行,风险太大了!”卡布立刻反对。

“卡布,你报了仇了,为什么我不能报呢?”周星星突然扭过头去,看向卡布。

“我要保证你的安全……”

“安全?现在我父亲够安全,躺在九泉之下足够安全!”周星星冷笑着,“堂堂大丈夫,死便死矣,岂能苟且偷生乎?”

“那这样,我送你回京城。我有免死的诏书,至少能保证你进京城。”

周星星默然。

卡布一路把周星星送进了京城。然后,他告诉周星星,自己要走了。

“你放心吧。”周星星微笑,“老师,去追求你的道义吧。皇帝的死讯传来时,我就回来了。”

回来了……

卡布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祝你成功……”

成功?

周星星摩挲着匕首,点点头。

很快,皇帝要去祭天。周星星就在那条路上等待着皇帝。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重重甲士,轻轻一摸就能摸到匕首。

皇帝问他是谁,周星星冷笑了一下。

“周深独子。”

因为其他人都被你所杀。

“为父报仇吗?”

“不错。”

“今天你是活不了了。”皇帝解下佩剑,“你自己了结吧。”

周星星冷笑。他撒开武士,让武士把匕首给他。旁边,一群武士护住皇帝,害怕周星星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周星星只是将匕首贴在自己的喉管位置。

“卡布,你说的对……对不起了。”

直到喉管割破的那一刻,一阵疼痛袭来……

……

周星星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旁边,是卡布在看着他。周星星看到卡布,忍不住嚎啕痛哭。

“怎么了星星,做噩梦了?”周果子走过来看着他。

“嗯。”周星星顶着泪眼点头。“我梦见你们都离开我了呜呜呜呜呜……”

“瞎说什么呢。”周浅笑了笑,“今天可是深哥的生日,星星小朋友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深哥什么时候回来啊。”周星星问。

“不知道……”周浅摇头。

“叮——”厨房里传来烤箱的声音。

“星星!可可刚刚把巧克力饼干烤好了,你要不要来尝尝呀——”幺蛾子微笑着走过来。

“我马上做蛋糕!”厨房里传来可可的声音。

周浅手机突然响了。

“小安帮我拿一下!”

周小安把周浅手机拿了过来。周星星也赶紧爬了起来。

“喂,深哥……不是几次了你能不能想着带钥匙!成,我这就给你开门。”

周深拉着行李箱,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

“钥匙在箱子里,不是没带……”

“没事。”周浅接过行李箱,“辛苦了,深哥。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十一个人,整整齐齐。

周星星的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真好啊……

真好啊。


生日快乐。

——完——


【周深】【卡布叻男团】【929贺文】景元轶事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