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G-E：自动体世纪 -序章- 苏醒的自动体 六
被囚困在地底深处夹缝中，赫菲的精神似乎要被那一条条缓缓蠕动的火焰之蛇所虏获，但视界中那些沸腾的工蚁却仍在不知疲倦地在一处岩壁处乱凿乱刨，即便耗尽最后的电量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它们至始至终都在执行命令。
生命或许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的命令更为抽象而不可知吧。
原来如此，你们的生存方式看起来很单调，但却从不会有所迷茫，赫菲望着眼前的不断因能源耗尽而跌落的工蚁，心中升起了一种想法。于是，她将所剩不多的能源全部集中到右腕的打桩机上，顺着工蚁们挖掘出的痕迹，用全力敲击起来，一下，两下……在敲到第九下的时候，岩壁向内垮塌了进去，但赫菲的Crab已经只剩维持运动的最低限度的力量，无法再使用打桩机了，眼看岩浆已经蔓延到了近前，赫菲急中生智，用自己的搭载的小型焊枪将三棱弧一脚的缓冲器烧开了一个缺口，随着内部的记忆缓冲液糖出，它们开始碰撞，直至将框体连同Crab都挤进了那个坍塌的缺口。赫菲又在几个支点出如法炮制，靠着不断膨胀的缓冲液将三棱弧不断地往缺口深处前进，终于，在岩浆开始向缺口涌入的时候，裹着Crab的三棱弧冲破了那一层崖壁，滚落到了一块钢铁的人造平台之上，几只幸存的工蚁一落地，就顺着崖壁迅速爬得无影无踪。
这里是一处修建在倾角60度左右的巨大探洞崖壁上的电梯井，就着昏黄的灯光，赫菲看到了下方50米左右的大型平台电梯，看到这些人造之物，赫菲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但她也没有时间庆幸，头上的破洞开始不断流入岩浆，要不了多久就会灌满这里吧。
赫菲用焊枪切断了三棱弧的框体，操纵着左腿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的Crab爬上了电梯的轨道，靠着右腕还能动的俩跟手指减速，终于滚落到了电梯上。
这是台有些年头的平台电梯，赫菲一着陆，就从Crab上跳了下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操作台前，万幸的是，电梯的供电系统与Crab类似，都是以微波蓄能为主，作为工程型TA，赫菲自然拥有操作这种大型电梯的权限。
在岩浆的位置快要接近到平台的时候，尘封依旧的巨物终于启动，几经死地的赫菲一听到令人安心的电机和齿轮运作的声音，就似乎漏了气一般，伏在控制台前再也不动了……
……
摇篮世纪NC071年，在建的托斯弗地下第二深井隧道中，一台直径将近30米的隧道型义肢Earthwon终于完成了长达120天的艰难环形隧道搭建，从深幽的洞中回到了地下300米处的中继整备站。轰隆隆的巨响逐渐止歇后，伴随着泄压阀门激起的阵阵烟尘，核心中走出一位身材相当高大的TA，全身上下足足配备了12组模块控制接口，可以独自驱使她那台160米长，形似蚯蚓的多节巨型义肢Earthwon，而那时的赫菲还只有4组控制接口。
“欢迎回来，艾瑞涅小姐，辛苦了！”
“赫菲，你在这里做什么？灰尘可是很大的……”
“我得到了主任的批准，想向您学习如何驾驭如此巨大的义肢。”
“原来是这样……”艾瑞涅回望那头巨兽，表情颇为恍惚。
“您……怎么了？”
“没什么，或许是在地底待得久了，重返地面后让我还有点不适应，别担心……啊，对了，你想了解操纵这些大孩子的诀窍，对么？”
“嗯，是的……”
赫菲感到奇怪，独自完成了如此伟大光荣的任务似乎并没有让艾瑞涅感到开心，自打她离开隧道义肢后似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赫菲，你能驱动最新的Crab系第一型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了，在你之前的TA都还只能干些开吊车的活呢。”艾瑞涅说完又恍然道：“啊，对了……要说到操纵这些大家伙啊……唔。”
“艾瑞涅小姐，我想您应该休息一下，我们改天……”
“不不，赫菲，这只是轻微的‘应激幽闭综合征’，很正常……关于驱使大家伙，我确实有些心得。”艾瑞涅挤出一个招牌式的和蔼笑容，引着赫菲向整备站的平台电梯走去，边走边解释道：“你知道，以人为模板而诞生的我们，起初只擅长以人类的方式感知一切，所以操纵体积越大越不似人形的东西，对它周围全部情况的掌握就会越困难，比如，你的手有可能变成了一块块旋转的刀头，那么操作这些刀片就会与双手有着完全不同的体感和回馈，又或者，直立正屈膝的双脚变成了串联传动结构，身体不再是简单的躯干与四肢的联系，而是的全部都在旋转的腔体……所以，为了提高与义肢的匹配度，感官必须被训练得能够被分成许多份。”
赫菲相当吃惊，她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而我的方法，便是将自己只当作的一颗心脏，成为义肢的一部分。”艾瑞涅指着高架桥下Earthwon长长身体的第三节说道：“尤其在关键的时候，我们需要短暂地忘记自己，想象着自己像蚁一样掘土，像蛛一样编织电网，像蚓一样前进，想象自己成为岩石的一部分……”
“将自己当作其他的东西……艾瑞涅小姐，这样的事，我们办得到么？”
“起初我和我的主任工程师也无法确定，但只要不断地努力，不断感受刀片掘出岩石的质感，感受电流穿越线缆抵达心脏，感受大地回馈的每一丝震动，CR核心就会逐渐生成以此为基点的新想法，于是我们办到了……而且，我们必须要办到。”
赫菲思索了良久，始终无法想象。
“谢谢，您给了我许多启发，这是我还无法触及的景象……”
“不用客气，只是……我倒是希望你永远不会有操使这些大家伙的一天……”
“咦……您觉得这是一种天赋么，还是认为……像我这样缺乏想象力的TA不适合更大的义肢？”
“当然不，只要经过常年的训练，谁都可以做得到……”随着平台电梯沿着轨道向上升去，巨大的蚯蚓形义肢Earthwon也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对了，赫菲，托斯弗的主体区域几近竣工，验收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没有考虑过……但我听工长讲过，人曾被赶出了自己的土地，经过磨练后才被准许回到家乡，所以我打算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
“啊，我知道了，你说得是旧太阳系的历史故事……嗯，这样也很好，摇篮很大，总有一天你也会肩负建造一座城市的重任。”
“艾瑞涅小姐呢，您打算去哪？”
艾瑞涅凝视着镶嵌在岩壁中仿佛是土地血管一般的电梯轨道，良久才说道：“我想我会留在这……毕竟，你看，这座城市还需要很长的发展时间，我又是最了解地下环境的TA。”
“我明白了，等我成为足以胜任大伙计的时候，我会再回来这里。”
“你会成为了不起的TA，赫菲……”
“或许到那时，我也能给您讲一个像摩西分开红海的故事。”
“啊……我很期待，我很期待你再次回到这里，到那时再给我讲讲你干了什么。”
“好的，我想那时的托斯弗一定是个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类和TA的热闹城市……”
电梯在终点稳当地停下了，但是，当赫菲将视线从隧道底部的平台拉回来时，却发现这里已经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新修建的整备站仿佛荒废了数百年一般，满眼破败之景。
“艾瑞涅小姐……你在哪？”赫菲吓得呆住了，眼前的一切逐渐凋敝，变远，无限地变远，跟着，她的意识也逐渐离去，直到连自己都感受不到了。
等等，你们在哪？
赫菲，回去……
艾瑞涅小姐？
……
这是哪？有人么？
……
“快回来，赫菲！”
……
“赫菲小姐，快醒醒，您不能在这里停下！”
……
“可恶，电力传不到核心了，看我的……”
“喂，你别胡来……”
“切换高压电击模式……”
嘭的一声，赫菲只觉得周围的黑暗开始散去，脑海中慢慢亮了起来。
“……你们是……”
顺着呼声的方向，赫菲缓缓张开眼睛，发现伊卡和狄刻正围绕在身边，腹部的外部充电端正连着Actias，月亮的一角已经开始与夜空融为一体，天边开始泛白，自己似乎刚从一个遥远的梦中苏醒过来。
“太好了，老前辈，你是我见过的最夸张的TA，就像从地域爬回来的恶鬼……”感性十足的狄刻脸上甚至挂着泪痕，那是高级的人造仿肌模块才有的功能。
“你才是最夸张的TA，我从没听过那样的惨叫……”伊卡的语气依旧平稳。
“事实嘛，谁能想象那个竟然黑漆漆的……是Crab。”
“别管她了，赫菲小姐，您觉得怎么样，之前您和Crab的电力几乎完全耗尽，我还以为……”
“别担心，我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赫菲为自己和Crab做了最基本的补充后，三人马上地共享了失散后的经历记录，这短短一天如同过了一个世纪。
“看来，您在地下遇到的那些‘排压道’，大概率便是令这里沙漠化的元凶。”
“是的，必须结束这一切……”赫菲用整备站中的老旧零件紧急修补了几乎报废的Crab，然后将它全身各处的调试口挡板敲平，盖好，一一焊死。又用所有能找到的枯竭的电池组为它冲了电，勉强使其恢复了最基本的功能：行走，抓取，以及最多只能用一次的左腕发生器。
“不敢想象，你的那位前辈——艾瑞涅真的仍在工作，而且挖到了岩浆都不收手，看来她已经……”狄刻将全身的装备，包括所有子弹全部排在地上，逐一做最后的清点。
“所以，我必须去见她……”赫菲搭上了Crab，开始检查它的状态。
“可是……那是个大家伙吧……”狄刻不安地说道。
“是啊，是个非常非常大的大伙计，独立建造了这座城市……为我们承担了所有苦难的大伙计，如今她已经迷失在了幽暗的地底……”
“你要去找这样的东西么……伊卡，你也说句话啊。”
“赫菲小姐有权决定她自己的路……”伊卡背对着二人，也在为Actias做最后的检查。
“喂……我是说，我们可以马上再回来，让莉切尔通知其他小队派援军来，然后带上足够的装备以最快的速度返回……”
“抱歉，狄刻小姐，但我……不，这座城市没有时间了。”
“你放心，我们折返不需要半个月，不不，我自己先回去也可以，只要五天就可以找到人来迎你们……”
“……但是这个城市已经……尽管工蚁挖了无数的排压通道，建造了无数缓冲层，但这个城市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再怎么急，沙漠也变不回土地不是么？”
赫菲摇摇头道：“伊卡小姐，您也注意到了对么？”
“嗯……跟您提供的原始数据对比，托斯弗东南区域基位点已经下降了31米，根据那次地震的数据推算……恐怕下一次就是极限了。”
狄刻愣住了，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直视地面的恐惧。
“她的义肢十分巨大，每经过一段时间就必须补充能量，而你们所见的那个大蜘蛛，其实是艾瑞涅小姐留在外面收集能源的集电器AI，或许是被二位吸引而延误了为她送电，才导致她不得不返回地面……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怎么看她都已经……你又何必……”狄刻已经带着哭腔。
“狄刻……不要否定赫菲小姐的LO呀……不光是艾瑞涅小姐，这座托斯弗也是她的义气……”伊卡的语气竟异常地柔和。
狄刻沉默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去。”
“谢谢，狄刻小姐，但我想拜托你一个更为重要的工作，那是只有你才做得到的事。”
“是什么？”
“我推测再过1个小时左右艾瑞涅小姐就可以完成补给，不过我的Crab已经撑不住剧烈的活动了，无法从正面进入那座塔，但我知道一条稍远的安全通路，所以，我想请二位为我争取一点时间，在地面尽可能大闹一场，最好能把隧道里的工蚁们都引出来，那也是她的一部分，怎么样，做得到么？”
狄刻有些迟疑，忍不住回头望向伊卡，却发现她竟然抱着双臂正闭着眼睛打盹。
她只能自己做决定了。
“那……做得到，当然做得到。”狄刻用力点头道：“放心吧，老前辈，只是兜圈子的话，没人是我的对手。”
“得意忘形是倒霉之母，要时常记得自己只是一瓶杀虫剂哦。”伊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如往常一般不紧不慢睡眼惺忪的模样。
“杀虫剂……也是有尊严的。”狄刻笑了起来，从身后取下那把一直没舍得用的拜德林S系可编程电磁步枪，翻转着倒拿在手中朝赫菲递了过去：“带上这个把，只有16发9mm的格林弹，这是我能给的最大授权了，虽然没法用反器材弹，不过比没有强。”
“这可是……”赫菲有些犹豫。
义肢也好，装备也罢，对TA来说都是身体的一部分，与生命无异。
“借你的，记得还我，后劲有点大，但我想你搞得定。”狄刻将枪又往前递了递。
“我会尽量还回来的。”赫菲一接过枪，视镜上就跳出了武器的状态和权限匹配指令，确认后，枪身上的指示灯也跟着跳到了橙黄色。
“那么，我们去了，希望你们这些老前辈能聊得开心点。”狄刻转过身走远了些，不再往这边瞅一眼。
望着狄刻的背影，伊卡喃喃道：“您真是位奇特的人，在这之前，那个家伙是个只知道乱跑的笨蛋，我却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没所谓的旁观者，如今却觉得有些事不做不行……”
“是因为我缺乏想象力的缘故吧，对任何期盼都只能付诸行动令它们生根……或许伊卡小姐只是没注意到自己的想法。”
“带着期待却置身事外……这确是我的LO，但我会试试另一种生存方式……那么，衷心希望您的LO永不失效。”伊卡向赫菲点头致意后，向着远处的狄刻和Actias滑去。
“……愿你们永不做噩梦。”
大概十几分钟后，待高塔附近开始闪烁起杂乱的光柱后，赫菲才开始行动。
此时她的工程义肢-Crab第三型除了核心发动模块和左腕的发生器外，损坏的部分全都更换成了各种型号不算匹配的零件，已经全无原来的模样，走起路来异响不断，AI辅脑时时刻刻都在以红色的词条发出状态警告，但赫菲并不在乎，她搜罗来了附近所有能找到的外用电池，串联后全部装上了万向拖车，一路拉着拖车来到整备站附近的一处升降梯，将它们全部运到了地下三层的环城隧道。
这座隧道比赫菲记忆中稍微有所不同，但主体线路仍然没变，她用特别积攒出来的一颗外用电源启动了隧道巡航平台，以反向的大圈朝着距离高塔地下区域最近的站点驶去，以规避地上正在发生骚动的区域。
一路上，隧道两边满是各种歪歪扭扭的加固桩和废弃的站台，回想起昔日托斯弗的热闹，赫菲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面容也难免眉头紧皱。
在快接近目的地的区域，如赫菲预料的那样，轨道两边开始出现一些连接地层的粗大管道，那些都是主力为艾瑞涅提供能源输送的巨型电缆，深深插入地下深处。见到这些电栓，赫菲也降低了巡航平台的速度，小心地警戒周围。
随着平台继续前进，在轨道上方黝黑见不到顶的地方开始出现如藤曼一般垂下长长的电缆，赫菲用强冷光灯仔细观察后，确认这些就是连接在那只蜘蛛型集电器上的自律型电栓，它们数目众多，在过去是作为应对地底复杂地形间的供电通道而被开发，只对能源——或者说是电流产生的场有反应，曾被称为城市的血管，如今它们的一端永远地连在了集电器上，像是章鱼身上的触手一样，到处“捕食”电力。
望着这些如今已经异化了的AI，赫菲有些恍惚。
“这，也是您的选择么，艾瑞涅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