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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缘起】红檀匣

2020-12-20 00:38 作者:浪配叽的甜食工厂  | 我要投稿

五一回家时,才知道她死了。

    彼时我正在帮母亲择菜,听到这消息,险些将菜叶折断。她是我们村里的一个老寡妇,认识的人都叫她“斋婆”,至于本名,早已无从考究。

    “真是个苦命的女人呐!”母亲感叹,“丈夫和儿子那么早就死了,老了还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我猛地抬起头。“是啊,”看出了我的疑惑,她接着说“是被火烧死的。”

    我惊讶,手上的动作也慢下了很多。

    这是一个小村庄,安静祥和,年轻人多数外出打工,剩下的都是些孤独的老人,是的,孤独。村里人相处都还算友好,独独对待斋婆,小孩子从小就被教育不能靠近她,只为她那个奇怪的红匣子。

    据说里面装的是她男人的骨灰,而每天早上擦拭一边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村里的老人说她会抱着匣子自言自语,她们都说那是一个不详的女人。

    这终究还是一个不怎么开放的村庄,老一辈的人思想封建迷信。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说法才会促使小时候的我即使对斋婆害怕不已,仍旧对那个红匣子感到好奇,每每经过那间全村最破的屋子时便要往里望望。

    终于某天抵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我推开了那扇半掩的木门,将头探入房内,先吸引我的是一件高高挂起戏服,有些陈旧,却掩不住华丽,然后是放在八仙桌上的那个红匣子。

    门吱呀地响,吸引了斋婆的目光。显然,她惊讶。多年再没有旁人踏入这屋子,更何况是一个孩子,她不是不知道村里的流言。但是一个孩子,却勾起了她的回忆,她的眼眶迅速红了,眨巴几下,又将它掩了过去。

    她局促地挪了一下身子,说“孩子,怎么了”,然后笑得有些僵硬“过来坐吧”。顺手将屋里仅剩的一把椅子向前推了一下。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看到她紧张的神情后,我还是踏入了屋子,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坏人。

    于是我这才真正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条件很差,说家徒四壁也不为过。我细细地打量着这屋子,最终将目光投向那张桌上,想着村里的流言,有些胆怯。她间我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看那个红檀匣,习惯性地将它抱到怀中,伸手不住地摩挲。

    然后对我说,“好奇?想看吗?”我不知道当初她为什么会想给我看,只记得那时我缩了一下脖子,还是点了点头。于是,她打开了匣子,里面是几张照片,我有些失望,把伸出去的头转回来,也说不清自己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只见她将照片拿起,第一张是一个男人,她笑得温柔,说“这是我爱人”。然后是第二张,一个孩子,她的女儿。第三张,一个穿戏服的女子,虽然是黑白照,还是可以很清楚地辨认出是屋子里挂的那件。我问“婆婆,那是谁啊?”她淡淡道“是我”。“是您?”我不敢相信,图片上的女人风华绝代,眼前人的面容却比她的实际年龄老了很多,嗓子也哑了。

    她笑得无奈,将照片放回,小心翼翼地合上匣子,仍将它抱在怀里,对我说“给你讲个故事吧。”许是太久没有跟人讲话,她将她的故事跟我这第一次见面的小孩讲述。她没有说明是她的,那时候的我也没有多想,以为就是一个故事。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是那么一个故事,让我十几年仍旧记得她,并心存感慨。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她是一个戏子。

    民国二十年,战乱四起,硝烟从北方开始蔓延,但是那个年代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消息依旧封闭,在偏远的小村子里依旧安宁。

    夜色慢慢降临,带着夏天独有的清凉,月色朦胧静好。远处戏台灯火通明。这是一年一度的宴会,村子里的特色。小孩子欢快的牵着各自阿嬷的手,直奔戏台,连续一个星期的戏不仅好看,还有好吃的。

    “啊!彩虹万里百花开,蝴蝶双双对对来,天荒地老心不变,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声婉转凄凉的女音唱起,精致的妆容上留下两行清泪。水袖轻震,一双秋波凝视着远方。“小姐,您就吃点吧,回来你就没吃过东西。”一名丫鬟踩着莲花步,走上前劝着。水袖一扬,朱唇轻启“我苦苦等,为何梁兄还不来?”

    台下的人看到津津有味,台上的花旦真是美啊!小孩子倒不怎么在意戏,不过冰糖葫芦可就好吃了。谁也没发现黑暗中一名男子紧盯台上的花旦,发亮的眼睛中难掩爱慕之情。

    戏子在那个年代虽说已没有那么卑贱,但是还是被看不起。多少人爱着花旦美丽的容颜,却很少有真心的。一朝红颜尽,只留泪两行!

    夜深了,剧也完了,人群慢慢移动,回家了。那男子依旧呆坐在那,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是他!”刚刚演银心的人推了下英台,眼神暧昧的徘徊在两人中间。这个男人自从三个月前看了斋艺的戏,就跟着他们戏团走,每场戏都到。爱斋艺美貌的人多的是,却没有这人如此坚持。细细打量,这个男人长得人高马大,皮肤略黑,五官还算端正,就唯独眼睛清澈明亮,而这眼睛总是随斋艺转。

    斋艺顺着刘妍的眼神看去,又是那男人,她认得,已经连续看了3个月的戏,“是喜欢自己的吧!”她想,不禁有些羞赫。虽然3个月来他都没有跟她讲过话,但男人眼底的爱她却看的真切。一个花旦青春是易逝,她需要找个人来爱自己,来做自己的依靠。这个男人无疑是特别的,至少他的坚持打动了她。

    最终斋艺离开了戏团和男人结婚了,求婚的那天,男人捧着一个红檀匣给她,他说“我可能不是最有钱的,但一定会让你最幸福。”她动容,打开匣子,里面是照片——都是她登台时候的。她将匣子合上,对男人说“我不后悔。”

    婚后,两人如胶似漆,男人很疼她,从不让她做什么重活。就连原本在北方的房子,因斋艺无法接受北方的寒冷便变卖了家产迁到到了南方。

    “斋儿!”男人浑厚着急的声音传来,斋艺在厨房忙应了一声,男人急忙跑到厨房。“饿了吗?你还有着孩子我来弄就好”男人温柔的把斋艺扶回房间休息,自己回去厨房准备午饭。透过纱窗,斋艺微笑着看那忙绿的背影,双手轻轻抚摸着像球一样的肚子,脸上的幸福洋溢,她要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时间流逝太快,来不及回忆就过了3年,斋艺生了一名漂亮的女孩。“爸爸!”男人走到门口时,女儿清脆的笑声就传来,张开手抱住女儿。“妈妈呢?”男人伸手将女儿的头发理好。“妈妈在煮饭,说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可以吃好多好吃的”女儿张开了手圈了个大圈,男人不禁莞尔。“斋儿”男人抱着女儿站在门口唤到。“等一下就可以吃了!”斋艺冲男人笑了笑,示意他抱女儿到桌边坐“还有2样菜”斋艺走进厨房端菜,“哇!好多菜,爸爸,你可不可天天过生日啊?”孩子天真的问题让男人哭笑不得。“生日就是你出生的那天,每年只有一天。”“哦!”女儿是懂非懂的点点头。“开饭了!”斋艺把最后两道菜一起端上来。“好!”女儿开心的开吃,斋艺看了眼对面的男人,2人相视而笑,幸福其实很简单。

    “而这样的幸福却是我多年之后可望而不可及的”她突然插了句话,然后接着讲。

    不久,日本侵略中国,男人被抓去当兵了。离别那天,斋艺哭肿了双眼“不去不行吗?”“对不起,我答应照顾你一辈子,但是我可能要食言了。”男人用指腹抹去斋艺脸上的泪,也许是北方的汉子吧,男人没有在斋艺面前落过泪,此时却在眼眶里打转。“不要!”斋艺不再冷静,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不要离开我!!”斋艺紧紧抱住男人。男人垂在两侧的双手微微发颤,“对不去”但只能说这句话。“好了没啊,磨磨唧唧的”兵不耐烦的催人。男人被拖走了,斋艺默默看着船走远,泪滴湿了她的前襟。我会等你的!

    战火越演越烈,村子也遭殃了,鬼子的扫荡让人绝望。斋艺抱着女儿往南逃,时间匆忙,离家那天,她将仅有几张男人的照片和孩子的装入红匣子中带走,无暇顾及其他。

    “但始终没能躲过鬼子。”她说,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天,女儿死在鬼子枪下的那天。当时,她正准备渡船,要逃去台湾的人太多了,船跟本就供应不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继续顾及什么面子,船一来,所有人都往上挤。斋艺紧紧抱着女儿也往上挤,无奈她太娇小了,被挤下来了。鬼子追来了,对着人群就一阵扫射,很多人在没有反应过来时就死了。斋艺将女儿和匣子紧紧护住。血染红了大片的土地,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地方瞬间变成葬尸场。

    “妈妈,我疼!”女儿一声呼唤将斋艺唤回了现实,血从女儿的背部不断涌出。“不!”她用手紧紧捂住女儿的伤口,但血还是不断从她指间流出,女儿的呼吸越来越弱,绝望布满了斋艺的脸。鬼子本来想连着这女人一起杀死,但看着她生不如死的样子,觉得生也许对她来说更痛苦,就让她这么痛苦下去吧。斋艺看着这些笑着的日本人,个个恶心的面孔!她冲上去,咬了最近一个日本人的耳朵,那日本人恼羞成怒,抽出尖刀刺进斋艺的腹部。很疼,但是斋艺没有松口,将那日本人的耳朵咬下来。满嘴的鲜血,斋艺抱着匣子痛快的笑了,日本人急着处理伤口匆匆就撤退了。

    斋艺没有死,她被救了。从此,村子里就了这个奇怪女人,抱着个红檀匣,每天早上都要擦拭一遍......

                

    我回过神来,母亲已唤我数次。

    “怎么了?”我问。

    “你这孩子,”母亲抱怨道,“大白天地发什么呆,还不快把菜拿来!”

    “哦,”我赶忙将盆中的菜递上,然后问“那她为什么没逃出来?”

    “唉!”母亲轻叹,“起火时她原是在屋子外的,据说是为了拿那个红匣子出来,于是又跑了进去。”“红匣子、红匣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连命都不要了,害死人呐!”

    我站在母亲身后,几次欲开口,还是忍下了,终是一句话没说。

    这世间的种种,太多是我们所没能经历过的,值与不值,岂容我们这些局外人来评定,便是她一心求死,旁人的看法于她,又有何干。

    而小村庄的生活如常,关于斋婆的议论,几天之后就消失在众人的脑中,有她没她,终是没有差别的。

    “便是我,也不会记得她一辈子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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