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长夜 第一章

我曾在一本小说里看到过一段话。 “除非你有主宰灵魂的武器，否则为了爱，灵魂可以坠入到毁灭的境地。” 没过多久，我遇见了金泰亨。 我承认，他对我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的人，我甚至连大学的同班同学都不想过多交流，可是在金泰亨面前，我却能和他分享我喜欢吃的水果和家常菜。 金泰亨可以说是一个靠着爸妈遗产过日子的男人，又或者是女人，他可男可女，他性别是男的，却又有女人的漂亮外表和妩媚，我不知道他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后会不会觉得对他是一种冒犯，但是我的确没有冒犯的意思。他真的很漂亮。 这个陌生人，就在我准备要搭地铁的时候拦住我要联系方式，我也有本能的厌恶，但是一看见他的脸，我没脾气了。 那天，我给了金泰亨我的联系方式，同时也错过了回家的最后一趟地铁。 金泰亨说他送我回去，突然之间，我说我不想回家了，问他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带我去。 我本以为我这样任性的要求会得到拒绝的回答，所以说得也很随意。可是金泰亨没有拒绝我，他带我去了他家。 也许我真的需要一个倾听我说话的人，而那个人又正好是我不讨厌的人。长到十九岁这么大，遇见金泰亨时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能听我说话又是我不讨厌的人。 金泰亨的家离我学校不是很近，所以我在他家住了一晚上才走。 他家很大，只有他一个人住。他家里有很多摆在桌上的相框，上面都是和不同男人的合照，我问他这些人都是谁，金泰亨说都是前男友，摆在桌子上当遗照怀念用的。 突然，鬼使神差，我问他加我的联系方式是不是就为了这个，我说我不想当成遗照被怀念，而金泰亨风情万种的抽着烟，他笑得温柔，对我说他对我没有想法，只是觉得我是一个很可爱的弟弟，所以才想认识我。 我承认他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很有杀伤力，他说我可爱，我真的希望自己的脑袋可以竖起两只兔子耳朵，这样他就可以多多夸我。 可是我没有说，我平静，一如既往。我习惯对所有事情保持波澜不惊的态度，我不爱笑，不爱说话，不爱表露情绪。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其实我很需要陪伴，因为我不说，我不袒露，我渴望被看穿，可是从来没有被看穿过。 金泰亨却好像看穿了我，却没说。 那晚，我比平常说了很多的话，虽然还是有意控制情绪，可是我和金泰亨说我喜欢的水果是橘子，我喜欢的菜是苦瓜炒鸡蛋，鸡蛋羹和荷包蛋。 其他的也有聊，但是内容不记得了。忘了说，我好像记性不大好。 认识金泰亨一个月，他说他想同我在一起，我一口答应了，答应了之后才问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一起做什么事还是静静的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待在一起。 金泰亨说他这次想认真的同一个人谈恋爱，不想再去怀念遗照上的人，而我就是那个不用被当作遗像怀念的小鬼头。 “田柾国，你喜欢我吗？我希望你多多的喜欢我。” 被金泰亨这样问时，我不知作何反应。我不想表现得很激动，我希望让他觉得我的爱不易得，这样他是不是就会珍惜我了。 和金泰亨在一起的第一天我们才上了床，他手把手的教，我懵懂的学，成绩不知道能不能得优，金老师没说，只是会在过后温柔又安静的摸我的头发，亲我的额头。 像是无言的评优，我也安静的睡下。 在金泰亨眼里，我是一个小孩。他比我大六岁，所以处处都让着我，做饭给我吃的时候，他都会说他又当老婆又当妈，可是他这样的抱怨一点都不像抱怨，他说出口的时候反而是甜蜜的。 我真的像他的小孩，他抱我宠我，不仅一次会在我写作业写得不耐烦的时候逗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金泰亨总是对我有无限精力。 我很快就觉得我招架不住，可是却也没想过要分手，因为我知道我会这么想是我的习惯使然，我表面上很嫌弃对我热情的人，可是一旦那个人离开，我的心就会空荡荡。 有一次金泰亨对我说他的爱很多，他想要一个能承担他的爱的人。他问我有没有觉得他的爱很沉重，我说没有。 我就简简单单的回复两个字，没有。是的，和金泰亨在一起之后，我还是喜欢装作我是一个不需要爱的人，我认为金泰亨已把我看穿，所以我也无需多言。 所以金泰亨继续爱我爱得沉重，就算我有时候真的会被他烦得脑袋炸裂，我也只是抱着枕头跑到客厅去睡沙发。 不过我知道睡沙发并没有什么用，没过十分钟金泰亨也会带着枕头被子跟来，先是黏我抱我却不说话，而后便以一个大哥哥的身份要求我听他的话，我要是不照做他就会捏我胳膊的肉，捏得我阵阵疼。 但其实他也没有要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无非就是要我和他上床。 可是有一天我真的很生气，金泰亨怎么哄我，我也收不了脾气。 学校是痛苦的根源，我认为写论文是在逃离那根源，我写完了，写好了，我就可以远离那让我狂吐不止的环境。可是金泰亨为了惩罚我不听他的话，私自把我写好的五千字英文论文删得一点不剩。 我气得抓起书包消失在金泰亨的家里，金泰亨则在我的身后大喊：“气人的小家伙！我恨你！你永远别回来了！” 随着我一摔门，金泰亨的声音就被夹断了。 可是我也是真的没有地方去，我在这座城市里是孤独的，以前的公寓退租了，现在除了金泰亨的家，我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我甚至没有那个闲钱去开一个旅店房间。 手机在不停的响，金泰亨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一条接一条的来，我一一忽视，眼睛就这样盯着手机屏幕不断的亮起又暗下，闪光后又被黑暗吞掉，我在这孤独的城市里，有这么一个关心我的人，在吵架之后还是愿意打电话给我，发短信给我。 最终，忍耐不住寂寞与痛苦的我接通了金泰亨的电话，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我坐在和我一样孤独的街边长凳上，听着金泰亨几近崩溃的质问。 “田柾国，你现在是不是很烦我？” 我沉默了一会。 “没有。” 金泰亨也沉默了，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慢慢恢复稳定。 “你在哪，我去接你。” “东宁路，我坐在那个报亭旁边。” 金泰亨突然在电话那头笑得开心，“你好傻啊，坐在那里干什么。” “我又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去领你回家，你乖乖呆在那里。” 回家的路上，我还是很生气，金泰亨问我什么我都只是回一个字，能简则简。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要听他的话，他不准我喝酒，我没听，于是他生气了，把我那乱七八糟的论文删掉了。我承认论文我写得很糟糕，但是有总比一字未动强。 我喝酒这件事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好生气，我再过不久也要满二十岁了，二十岁的男人一滴酒都不能沾，这简直就真的把我当小孩。 其实以前我是不喝酒的，但是最近我发现喝了酒之后脑子晕乎乎的，在上课的时候好像发言会很积极。这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平时的我讨厌学校的一切，发言更加是生理性厌恶，而喝了酒之后的我像是换了一个人，我就打算让那个人帮我多发言多赚平时分。 可是金泰亨却以为我喝酒是为了和某些人赚那一夜，我气他把我想得那么的轻浮，所以我还是很生气，不管是他把我从东宁路接回家还是做好吃的给我，我都还是很生气。 可是我除了生气还能做什么，反正论文已经没了，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再写一次。 这次的论文重写没有安静的环境，金泰亨总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给我送来好吃的，又或者是坐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面玩手机，偶尔，我写着写着，他会突然说一句谢谢，我问他谢我什么，他便说谢谢让他这样爱着我。 我明白这样偏执而沉重的爱对别人来说就像是被李小龙用双截棍一顿乱揍——又痛又难受还无法还手。可是对我来说这样的爱我可以承受，或者说我可以接受。给我再多的爱都不够，我始终会怀念，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被爱过。 我内心有时候会渴求金泰亨再多给我一些爱，可是我不说。很多话我从不说，我都是在用意念和金泰亨交流，我从不害怕金泰亨无法接收。 终于写完论文的那天，学校开始放暑假，我开始彻底把学习扔在一边，整日和金泰亨待在一起。他不上班我不上学，床上事总是过多，甚至一天都下不来床，也不觉得饿。 不知道是在哪一次做完之后，金泰亨和我谈起他的历任男友，每一任都是先追的他，遇到我之前，他从来都不主动追人。 金泰亨说，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打算把我当作遗像祭奠，因为我像是他发现的珍宝，珍宝是要捧在手心又摸又爱的，而遗像是用来鄙视的。 我问金泰亨他的那些前任有哪些鄙视的点，金泰亨只说了句，“我不记得了。” 分手之后就是甲乙丙丁，对于金泰亨来说，如果没有照片的话，他甚至想不清以前那些和自己交往过的人都长什么样子。 可是金泰亨说他会永远记得我，我只是淡淡回了句，“别骗我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浇金泰亨冷水，可我也说过，我知道金泰亨看穿我了，所以我从来都不害怕这盆冷水浇下去之后他就不爱我了。 金泰亨的确是看穿了我，有时候他会跟我说，“柾国呀，其实我知道你很需要我，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需要我。” 我是一个迷路的孩子，金泰亨看见了我，带我走出迷境。 久而久之，我发现金泰亨能依靠的人似乎也只有我，但是之前我明明看见过他的社交软件账户有几百个好友，可是却一下子删了个精光。 我问他为什么把人都给删了，他只说每天都要应对无聊的人实在是太没趣，现在只要面对我就能体会到快乐，那么也就没必要分散精力。 我变成了金泰亨的中心，金泰亨也变成了我的中心。 暑假的这段日子真的很惬意，我不去想开学后又会怎么逃避，我只想现在和金泰亨一起过日子的开心。 金泰亨有个爱好，种东西。什么都种，什么都想试一下，吃完的果核，大蒜，半个红薯，以及草莓。大多东西他都埋了，因为他家很大，院子也很大，每天下午差不多天黑的时候，他就会去院子里买东西，然后用留声机播放弥撒曲。他说他不信教，只是觉得音乐很神圣，让他的心灵感到纯粹。 我有时候会跟他一起埋，有时候也只是坐在一边看他埋。他种下去的东西很少有长成功的，因为金泰亨从来不对他们施加一点关注，他只是爱好埋土，他说他没精力去管那些已经埋进土里的东西，他全部精力都拿来爱我了。 我说他神经病，费力去埋也不知道为了个什么，金泰亨却说想给予他们一个重获新生的机会，至于他们会不会有新生，完全看它们自己的命。 我无言，而后他再一次要求我和他上床，我却嫌弃他满身都是土。 于是金泰亨也弄了我一身土，用我的话来让我难堪，“谁要跟你上床，脏兮兮。” 我气，一下子把摆在壁炉上方的遗像全部一股脑扔到垃圾桶里，一张不剩。 后来我们两个人一起洗澡，是金泰亨硬要跑来和我一起洗。他说他很高兴我把遗像都丢了，他本来也想全扔了。 我问他你不想怀念了吗，他说不想，因为他现在不止是脸不记得了，和他们经历过什么样的情与爱也都不记得了。 本来就不是刻骨铭心的爱，也就没必要怀念什么了。 说实话，我对那些人是嫉妒的，要是金泰亨从一开始就遇见我该多好，这样他就不用把时间分给那些连脸都记不住的男人，我也可以多和金泰亨待在一起。 金泰亨也说，他希望从一开始就是我，结束也是我，而他说结束的那一天就是他生命殆尽的那天。的确，金泰亨的爱很沉重，看来他打算和我纠缠一辈子。 可是尽管我们对彼此都有爱，可是我们还是会不停的吵架。和平的时候有多和平，吵架时就如同打仗一样。 其实我并不想和金泰亨吵架，可是有时我却觉得他就是故意要点燃吵架的导火线。我觉得，他应该是有这方面的癖好。 上一次的论文事件，不算上之后的几次小吵，后又因为我去参加社团的聚餐活动而情绪失控。 社团里有我非常仰慕的学长，我对他没有想法，只是单纯仰慕，而金泰亨却有了危机感，他不准我在他面前提到那位学长，更加是不准我与他见面，我全都没当回事，所以聚会我去了，金泰亨也情绪失控了。 那天晚上我回家，金泰亨在家里疯了一样摔东西，他捶我的胸，咬我的肩膀，我不痛，可是金泰亨很黏人，这让我觉得倒不如让我感到痛。他比之前还要黏人，仿佛520胶水的超级加强版。 那晚我没心情做，我也不知道金泰亨是不是越疯越要做，我不停的推开他，他又重新黏回来，如此反复之下我便累了，随他怎样都好。 金泰亨没有开床头灯，所以黑暗里我看不见金泰亨哭。我仿佛是知道他哭了，因为我听见微微啜泣的声音，可是我连一句安慰的话语也没有，因为我知道我现在说了什么作用都不大。 渐渐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金泰亨好像睡着了，然后我也跟着睡去。 那晚之后，金泰亨不见了。 第一个晚上，他没有回家睡，我开始感到着急。我就像以前他焦急的打电话给我一样打电话给他，他比我还差劲，一直没接我电话，也不回我短信。 第二个晚上，我想着我发给金泰亨的短信没有上百条也快接近了，未接电话也不知道堆积了多少，但是金泰亨始终没有回来。我还是等着他回来，想告诉他，他种下的草莓奇迹般地结果实了。 第三个晚上，我一直在家里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太阳升起，我累了，就去睡了一下，以为我醒来之后金泰亨就会回来，结果还是没有。 这几天，我甚至有冲动把自己做成真正的遗像挂在壁炉上方，然后就真的收拾行李走人，也不说分手。可是想想还是算了，我还是爱他的。 也不知道金泰亨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我决心不走了。 他种下的东西，需要有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