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的意外,哲学的弱化——浅谈青蛇劫起的叙事空间


剧透留意,长文预警

白蛇带给人老歌新唱的感觉,不过本质上依然是对旧白蛇故事的丰富,素材取自韩愈《捕蛇者说》,歌曲改自鲍照的《拟行路难》(君不见河边草。冬时枯死春满道。君不见城上日。今暝没尽去。明朝复更出。)这些细节使人觉得这是个好故事,除了官兵的翅膀让人想起波兰翼骑兵之外,就只剩剧情推进感情线的突兀了,作画颇具风格,特别是修炼的入魔,崖上的风景,结尾的西湖,还有那句:啊啊啊,啊啊啊,西湖美景,三月天嘞……这些都给了我一定的期待视野。
青蛇则完全不同,预告片放出让人第一想到的是,这是个没有白只有青的故事,青进入修罗城之后,必然会使白蛇退场,对修罗城的刻画显然要重点关注。这一点不仅使我窃喜,毕竟废土朋克和传统文化的结合隐隐约约带着那么一点“国漫翻车,我要吐槽”的既视感,但在剧情中结合的还算是恰到好处。烦恼障品类众多,我执为根,生诸烦恼,若不执我,无烦恼故。相比起西方人乐意用的“平行宇宙”,网络小说让步于幻想的“穿越”概念,儒释道的世界观显然在宗教内涵上给了故事一个很强的底基。显然追光对舶来品也有着相当开放的态度,在废土朋克的场景里也能游刃有余,而由此推动的情节给我的意外则更值得玩味,可以看出创作者有自信灵活地操弄受众的情绪。
一:被意外使用的支线人物。
废土女王的套路不灵了——刚进入修罗城遇见的孙姑娘显然是一个“废土劳拉”式的人物,告诉你“这里是修罗城,这时空混乱,在这你变强就能活下去”但显然失去法力的小青在杀死美式莫西干染发混混之后和孙劳拉的对比透露着孙劳拉的命运显然不会像真正的劳拉那样主角光环爆表,因为登山的经历显然不够撑起一个主线人物的容量,但在这里创作者采取了更绝决的态度,他在塑造完主角的处境是“拾荒者”的地位之后又同时将“避难所”大章鱼刚刚搭建起来的表层结构突然拆解而不是弃之敝履,像是在说:“既然是弱肉强食那何不残酷一点,你不会以为每天给章鱼扔罐头,杀几个牛头人就能一群人活着离开修罗城吧?”于是乎这一段叙事像抽条积木一样因为孙姑娘的死突然坍塌,就这样在经历几个剪影式的动作场面之后,废土的领路人突然变成了工具人,甚至都没有半句遗言,直接阻断掉青和孙姑娘建立起来的情感连接,让人不得不承认创作者舍弃角色的魄力,然后大呼一声:还我孙姑娘!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在避难所这一情节被拆解掉以后青显然在无情创作者满意的目光中以一种急速成长的姿态马上介入到废土两大势力的冲突之中,乃至于让人有种:“帮派火并,族长暴死”的既视感,惊呼您这么写是想让青来一场渔翁得利,参与到修罗城建设当中去吗?没想到此时最大的矛盾才突然推开,紧凑的叙事突然出现的“劫”成为故事内容最强力的变数,所谓帮派矛盾或许只是长久存在的佐料。
漫天的大风如镰鼬,如天启四骑士,大军压境一般告诉你物理超度的真实含义,但在燃烧经费的动作场面之后,创作者反而告诉观众小青依然需要一个引路人,这时候一闪而过的眼睛面具男同样被搁置成为暗线,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不怀好意的帮派领导“司马官人”上线,让观众暗自吐槽这官人营养不良一般奇瘦的下巴,而且如果这是他的真名,那上次听到官人这两个字还是在西门大官人那里,加上他左拥右抱的口味,不免给人负面的体验。这个男人不想去杀人夺财,反而是带她去超市寻找物资,由此呈现出了一种特别的“经理人”形象,让人觉得这人团结一众罗刹妖怪,在狭隘的罗刹民族主义兴起时尽力压制,靠的不仅仅是暴力。
创作者持续性磨刀霍霍向剧中人物——超市这种废土里的绝对中立单位往往有着厚重的实力,由此故事在进入古代城镇寻找老板之后,故事节奏才开始有意放缓,包括“无池”,执念之物的设定托出,甚至直接把身为“游侠”的面具男纳入了主角一行人当中,此时世界观已经搭建完成,“劫”成为了情节发展的第一因素,暗线中面具男成为了驱使牛头行动的关键因素。此时创作者想要再次消解的就是帮派的平衡,以使牛头团体成为高位(暗示山文甲老牛没有被收走法力)并且排除掉司马帮派(我对贵帮毫无恶意)对情节的干预,下一个被创作者刀架脖子的就显然是司马官人,一个似乎被背叛过,于是觉得弱者是累赘的男人。司马官人的执念已破,身死于无池,则是附和着“小白找了一个无能的男人,我一定要找一个强大靠得住的男人”这一观点的落水。对这一点,创作者貌似没有给我们话语上的答案(这点我们在下面来谈),但由以上几个人物的共同作用,主线情节已经有了足够的推力。
值得注意的是,司马帮派的被消灭同时象征着一个多种族共存生存方式的人为破坏,就此开始,整个故事伴随着修罗城的“劫”被带向了无人生还,城内的所有事物都向坍塌倾斜。而这才是创作者的大手创造的,修罗城的真面目。
二:屈服于话语的主线人物。
游侠,剧情转向面具男之后被第一次提到的词汇,仅凭孙姑娘的介绍和牛头人手下台词的衬托,游侠的角色定位好像依然没办法在屋顶上开了几枪之后就能有说服力,他和帮派相比处于一种弱的姿态,而非是拾荒者的节点地位(也可能是因为拾荒者的据点被捣毁的过于迅速),这使得侠的行动力受到了一定的削弱,但是这种印象的造成似乎是因为刻意的角色语言塑造而显现出来的,以至于奔跑和躲避成为了游侠的招牌动作。
但从面具男的行为线来看,角色却并非呈现着弱势:来到修罗城,面目全非被山文牛救 ——用车压住牛头人,带青和孙姑娘逃跑——楼顶开枪救人然后躲避“劫”——万宜超市被撞倒,看不清自己的执念——火劫过后,青要带他走——被压于车下,面目变作白——崖壁吹骨笛——被揭面,划船救青——如果桥化为怪物救青。其中呈现出迷茫和弱势的只有来到修罗城和揭面的部分,但如果注意到周围人物施加的语言,或许可以从中一窥端倪:他只是觉得自己是个游侠、这种人就是累赘、原来修罗城的游侠竟然是老大的卧底、这就是给脸不要脸了。这些都是将角色导向另一面的叙述话语。与其说他是个游侠,不如说他是个游离的孤儿。
面具男的角色显然跟随着这种叙述话语被塑造成了一种脱离本来面目的状态。这使得面具男和小白在该人物身上不断还魂,呈现出两种人物性格,或许创作者想要表现的是一种精神的不稳定态,记忆模糊的人物亦未可知,但显然青仅仅因为一张脸就要完全信任面具男,知道面具有诈的情况下还要带他到天涯海角,似乎不符合青为了白欲杀阿宣的果敢性格,这或许也可以解释为“你罩着我,我也要罩着你”的逻辑;又或许是大女主角色塑造就是要有只对姐姐温柔的软肋也说不定,但为了衬托青的性格特质,让白呈现出被人为压制的状态,这一切值得吗。
总体而言,面具男的形象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创作者控制人物所体现的努力,在剧情向度之中,面具男更容易让人联想到许仙,甚至某个为了救女友而留存着救人执念的陌生人,甚至这种救人的执念还可以在救青出城时达到大和谐,但终究创作者冒着风险老道地没有把白排除在外——试想为了体现白的存在而只给一张脸而不给白的灵魂,这种奔赴的羁绊似乎也被削砍掉一半了。这样一来,大概可以商榷的地方,就只剩了创作者目的过于凸显,和白的脸模套用在《头号玩家》主人公发型上性转之后给人带来的不适应感了。
三:执,不该被弱化的哲学命题。
剧情的前部节奏相当紧凑,以至于水淹金山寺给受众直接的冲击,色戒,杀戒也不得不让人联想到这是对《青蛇》的致敬,这部分更多体现青对于许仙的否定和对法海的愤恨,由此引出“执念”这一概念——但反而作为回归正常世界的途径,执念变成了道具性的突破对象,似乎在创作者的含义解释当中,执念等同于困难,只是为了在某个时间点去突破的东西,而非长久困扰在心头的执。如果非要深究为什么,司马大官人在出场时左牵黄右擎苍的姿态显然是忘了困顿他许久的朱砂痣,要问他什么时候肯想起来这种执念,时机就是“爷再也不能东山再起了,爷还是把药瓶扔了好好找我的心头好去,这地方混不下去了,爷不玩了。”好一个浪荡公子,丝毫看不出被执念所困。感情这么多年去万宜超市搬物资,还真就没想过要回人间。
除却这一点,对执念的阐释似乎最终落脚在了情感关系上,包括但不限于大骂许仙是个软蛋(有一说一确实)、司马官人所谓强人也照样靠不住、狗和尚纳命来,颇有为了姐姐掀翻整个世界的豪情壮志,这是创作者为了照顾到受众需求而有意为之的路线还是青白之间的感情线有必要以这种角度来呈现,不妨围绕“执”从故事的开始进行分析,来看创作者对这一概念的应用是否足够精到。
执有二面,由执而入修罗道是执的阴面,由执而入黑风洞则是执的阳面,物负阴而抱阳,以此一窥世界观上创作者对“执”的中和态度。但反映到青白关系中间,“执”似乎在修罗城内仅仅因为“被压水中的面具男变化成了白”而成为了积极推动青呈现出动作高位的因素,而之前被司马抛弃却突兀的成为了青消极衰落的动因,不得不说这时候创作者的目的性又同时凸显了出来——你以为是司马抛弃了青,但实际上是创作者觉得司马从牛头帮到无池的领路人使命已经结束,这才有了后面司马和狐狸做生意情绪的突然消极和此时踌躇满志渴望东山再起而产生的落差感,虽然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们未可知,但司马确实是要死的。
而此时面具男的角色会同时上位,造成暗线忽明,当然如果面具男的角色不被定义为白,那么从无池到后来的执念交易,青很明显会成为他人故事线的附属品,那么这个身上安插了太多悬念的角色也会成为本剧最大的败笔,如此一来,白必须来到修罗城,而不仅仅是面目了事,既然如此为何青白故事线在修罗城内显得突兀,除了“角色屈从于创作者话语”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结合上面两点,那就是青努力的方向和抛弃“执“回到现实世界在各种角色的死亡之中造成了驱动的偏差和断线。
这种断线或偏差的实际表现主要体现在:除了角色被抛弃之外,为了离开修罗城而生存被直接衔接成“放弃执念而越入无池”这一目的,人物的行动元被阐释成了一种行动无意义的荒诞,这也是创作者选择了“坍塌世界”,牺牲诸多角色造成的副作用(另一个副作用是为了推进剧情角色猝死的工具感),这也是感情线观感错位的一个原因。
而感情线错位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面具男的角色在被青救助之后显现出的正向执念马上因为剧情的戏谑而变成了青压制面具男的单方面推动——青以为面具男是白,但青救了面具男变成了她自我怀疑的荒谬。这样一来青开始成为故事的主要走向,而面具男(或者说白)的追寻变成了背后的线索,这种对白施加的有意识弱化(或者说角色个性对作者的服从,见第二点)才是真正导致感情线变得暧昧且突兀的原因,因为白并非是面具男式的柔弱人物,她是一个可以为了丈夫水淹金山寺的坚强女主人形象,她来到修罗城应该有更“游侠气”的一方面,而非因为面目变得畏首畏尾,如果创作者有意识地将白压制以体现青的形象(不管是通俗化“执”这个概念还是讨好受众)都会对角色面貌带来损伤。
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更期待面具男有更游侠的味道,他可以从车下面救出青,和青一起进入黑风洞,展现为了执念“生存”这个第一主线,在生存的过程中误打误撞进入万宜超市,然后狐狸来一句“妙啊,该来的还是来了。”以此就不必产生“合着我努力就是白努力”的荒谬感。二人为了各自的执念而活,白为了救青而隐瞒真相,通过叙述视角把这一内容传递给观众,似乎比后发的阐释而显得更加耐人寻味。毕竟没人不喜欢克劳德布雷蒙的“三合一体”:产生问题,通过自己的双手解决问题,才容易营造出一种“我追求许久的那个人,原来就在我身旁”的浪漫感,而不是青白在执念面前同时弱化,明明两只千年的妖的牵绊变成了两个只会玩水的傻白甜互相带有百合感的奇妙展开——实话说,这颇有种朝菌不知晦朔的自大感。难道白不可以和狐狸一样,是主动来到修罗城的吗?
关于执念的最后一点,就是执念被狐狸取走所产生的后果并没有被明显的体现——司马没有了执之后也仅仅是不想去找如果桥,心情放松,拿刀去砍山文牛——以至于故事的内涵让步与雄厚的技术实力和经费所带来的场面营造的紧张,而非故事天然的紧迫感(比如观众留意的是蜘蛛车要塌了,人从桥上掉下去了的动作紧张,而非因为假设执念会慢慢流失而使得青对白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这样的剧情触动)我们以另一个双向奔赴的例子《你的名字》为例,二人黄昏相遇之后的代价不是从山坡上滚下来,而是采取了二人的话语作为追求之中求而不得的代价的体现,羁绊消解,忘了名字。“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有执念受执念之苦,无执念受离别之苦,便是如此。
而把执念的解脱作为打败法海的条件的话,显然在打败法海之前青将白的绸缎系在面具男的手臂上这一动作颇具暗示性,但是作为骨钗的主要线索,创作者显然不能放弃执念之物的线索,所以这一暗示被搁置了,被替换成了二人的情感体现,但考虑到面具男的真实身份存疑,这一情感线也变得贫乏无力,这终究是因为作者对面具男身上“白性”的人为压制也因为在世界观搭建完成之后,厚重的哲学意蕴层对感情层面所带来的天然压制。
总而言之,成本的肆意投入;叙事节奏的大胆:前松后紧,没有大的叙事短板,末尾在情感逻辑上以一种浩洋之势抬起前面青白的情感突兀;大粉红狐狸是所有受众的心头好!另外创作者想要在哲学叙事当中给情感开辟出一部分空间,并且意欲在两部分中间游走,显然使得人物的刻画遭受了桎梏。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创作者留意文艺作品对现实的关照,对现代杭州的刻画十分戳心,骨钗和博物馆,西湖长椅上建模草率的大爷,汉服自拍情侣,都试图将意象群拉到现实中来,这种重新向传统文化的沉浸感让人一时失语——前人长河,城头落日,杨柳白堤,笼中杜鹃,去年桃花,无根之水,我于几世轮回中遍寻,不愿只在梦里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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