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林

张广天 著 他讲了一个女儿的故事。 蒙元时，现今的汤溪属龙岩乡，在婺州路兰溪州治下。乡中有青年名叫具贞，外出到处州做长工，在州中万户忽都台家放马。忽都台有千金名失林，爱骑射，擅剑枪。失林见具贞身长英秀，便与他交好。当时，具贞十九，失林十五，正值韶美年华。

忽都台外厉内慈，心底颇为玉柔，见女儿喜欢具贞，也不阻拦，并无中原门第观念。蒙人强悍率真，对待汉人，一般放任自流。断案处事，只听汉人头目，头目说杀便杀，说好便好。史上不少血腥屠戮，多半都是汉人地方官和族长挑起的。各地设有达鲁花赤，即总督，领军政大权，按惯例必由蒙人或色目人担当。然处州达鲁花赤一职，竟任命给山东人赵贲亨。赵乃军中功臣，随元军一路南下杀来，很是阴毒凶恶。忽都台在他的手下，日子也并不好过。

至元十五年，遂昌人叶丙六起事，赵贲亨受命围剿。叶是具贞的表兄，传信让具上山投奔义军。其时，军在塔石山坑一带出没。具贞来告诉失林，他要去找表兄。

出处州五十里往北，身后有马蹄声凑近。具贞回头，看见失林骑马来追。失林说要跟他进山，具贞说此去便是死，不要跟来了。失林不依，说死便死，死在一处也好到尽头。具贞说，心已死，不恋人间。失林说，君心死妾也心死，死也相好，无所谓人间地狱。说罢，便让具贞上马，两人同骑一驹进山。

赵贲亨听说此事后，便直点忽都台出兵。忽都台来到谷中山寨，见义军严阵以待。两军对峙，旬余不战。叶派具贞去议和，说失林今在营帐中，义军与蒙元已成亲家，望化干戈为玉帛，保一方百姓平安。忽都台大哭，进不得，退不得，无计可施。

失林闻此，悲从中来，对具贞说：“有缘相好，无缘偕老。父爱女，雷池不越，若班师回府，必遭奸人陷灭。君恋妾，不忍以妾为质。倘按兵不动，因我而坏事，天地难容。英雄豪杰，狭路相见，必死战沙场，岂可悲陷情场！”月中十五，太阴皓洁。失林于岭上紫菱湖边，面北而歌。歌曰：“与君结同心，勿忘我，勿忘我；任君天涯行，勿忘我，勿忘我。慈幼十五载，无以报，无以报；寿域比大漠，身以报，身以报。”又说：“夫君日后任凭去生去娶，愿得子息如天上繁星，但凡记得失林来过啊！娟娟兮失林，可怜兮失林！”言罢，坠湖殁。

当夜，失林托梦忽都台，言告其魂归大漠，决战已无所恋。又嘱咐冲杀间放英雄一条生路，任由逃脱。

翌日，两军鏖战，元兵杀入山寨，斩首三千余级。具贞率余部三十骑突围，顺成汤溪北去出谷地。

失林遗物中，有剑一柄，金牌一枚。具贞持此金牌，可通行帝国全境。传闻他之后远至岭北省，隐居极地，入寺为僧。

齐叔公有歌唱道：

哥哥来了，

杜鹃花开了，

女孩儿身上的花也开了。

春天来了，

冰山上的雪融化了，

妹妹也融化了。

十五到了，

失林死了，

人心为何分明了？

(选自《妹方》 张广天 著 四川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