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烛曳【岩魈】
我只想向你讨要一点春天，你却抬手予了我整个四季。 ——题记 烛光摇曳，映出重重红帘后纤细的人影。一双葱茏玉手掀开盖头，捧起玉雕的烛台。暖黄的烛光照在少年素净的面庞，衬得那双赤金的眸子格外好看。 今日是往生堂客钟离和魈上仙的大婚之日。胡堂主给足了客卿婚礼的面子，虽不是给魈下三千彩礼铺十里红妆，却也张灯节彩，把瑞月港布置得如海灯节般热泪， 先生大概还在酒席上吧。魈垂鲜轻抚着雕龙刻凤的烛台，目光停留在烛台底座上那几个镀金的大字上— 夫妻合壁，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魈坐回顾床，拨弄着放单下的果仁红枣。椒房之礼，听说是璃月民间洞房的规矩。 上一次经历如此盛大的婚礼…是何时呢？他阖上眼，倚在床沿，任由思绪飘进许久未见的梦乡。 -1 魈的过去，大都是在梦里度过的。年幼的金鹏无法抵抗梦之魔神偏执而疯狂的力量，只能伏在魔神被鲜血浸染的裙摆下，为她犯下无休无止的杀孽。 他是恨自己的。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为了苟全性命一次又一次听从魔神血腥的命令。但他只能服从，故作喜爱地吞下令人作呕的美梦，看着她倚在高台上，鲜美的汁液从她指缝间流出，滴落在暗红色的地板上。 那是血。是和他一样的夜叉的血。 -2 摩拉克斯就像一束光，悄无声息却又轰轰烈烈的照进他的晦暗的生活里。岩之魔神投下巨大的岩枪，将梦之魔神禁锢在血染的宫殿中。锋利的箭矢划破长空呼啸而来，劈开女人狰狞的面孔，高大的宫殿随之轰然倒塌。 金鹏知道，自己的死期大抵是到了。充满岩元素的砂砾包裹着他，碎石砸在身上，划得皮肤生疼。 就让自己带着这满身的杀孽和无尽的罪责下地狱去偿还吧。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自暴自弃般想。 他有罪，他杀了无数人。老人，妇女，小孩，他杀过敌军，更多的却是无辜的人。战场上少有的清醒时刻，他也会为那些人哀悼。睡梦中，他们愤怒的嘶吼着，抓住他的手臂，要他偿命。黑洞洞的眼眶流淌着鲜血，金鹏想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每当从梦中惊醒，他都充满了恐惧。恐惧被杀，也恐惧继续杀人。 梦之魔神手下，每个人都生活在日复一日的，深深的恐惧中。 -3 醒来时，金鹏早已不在战场。温暖的阳光从木窗的镂空雕花处撒下，轻轻跃动在他墨绿的发丝间。 头有些胀痛，他挣扎着直起身，这才发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包扎妥当。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清心的味道，他有些狐疑，却并不敢轻举妄动。 当时战场上只有摩拉克斯和他的军队，这里浓厚的岩元素昭示着此处是岩之魔神的地盘。他未曾与摩拉克斯有过交往，并不知道他的喜恶脾性。 难道说，又要被一位魔神奴役了吗？金鹏凄凄地想，随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梦之魔神曾把他送给各种魔神把玩，那成百上千的魔神，竟没一个好东西，从来是将他摆弄的遍体鳞伤，然后扔回梦之魔神的脚下。 头更疼了，以至于他没有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吓得金鹏慌张失措般缩回床脚。 来人戴着兜帽，一袭白衣，背光的视角下金鹏并不能看清他的脸，霸道的岩元素却早已向金鹏昭示了他的身份。 岩之魔神，璃月的神明摩拉克斯。 阳光从他身后倾泻而下，金鹏不禁眯起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阳光了。梦之魔神的领土终日黑暗，他从来只能在边境处瞧见远处岩神的领土处，那一抹耀眼的亮光。 梦神的手下告诉他，那是阳光。阳光刺眼，直射皮肤会把人灼伤。 那时他便庆幸自己生活在黑暗的领土，以为摩拉克斯是一位热衷于灼伤自己子民的混蛋。 当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他便认命般悲鸣了一声。 灼烧感并未到来，反而暖暖的，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舒畅……就像母亲的怀抱。 他隐约记得还未遇见梦神时，母亲便是如此抱着自己，将暖意传遍他的全身。 脸上竟是一片湿润。杀气腾腾的金鹏大将，哪怕是被生生折断双翅也未曾流过一滴泪。 高大的男人便俯身为他拂去泪水，轻轻抱住他。流淌着岩元素的珀金色眸子让人格外安心。 金鹏便倒在摩拉克斯怀里，小声哭泣，然后嚎啕大哭。 -4 金鹏没有名字。当摩拉克斯问他该如何唤他时，他只是摇摇头，惭愧的告诉神明他并没有姓名。摩拉克斯也不恼，只是轻抚他那一头墨绿的青丝，片刻便予了他姓名。 他便从此有了名字。 他叫魈。 不同于原来的代号“金鹏”那般只是供人方便叫来使唤，而是真真正正的名字。 -5 魈当时伤的不轻。生生承下摩拉克斯向梦神全力一击后余波的威压，被救回后的十几年，他都只能在床上度过。十多年对夜叉来说也只不过是弹指之间，光阴变幻，他便又能重新拿起武器。 摩拉克斯便赐给他名为“和璞鸢”的神兵，给他“降魔大圣”荡平天下的威名。 他亲自教魈武艺。男人坚实的胸膛贴在魈的后背，一股暖暖的岩元素便淌过少年的全身。 魈便感受着摩拉克斯握着他的手，摩挲着他手心的薄茧。 午后阳光灿烂，霓裳花开得烂漫。他认识了几位摩拉克斯手下的夜叉，他的同僚，少有的把他当做家人的仙人。 苦涩的连理镇心散送来时，他的那份总会配上几颗琉璃花糖。甜甜的糖果入喉，化在心里是一片说不出的幸福。应达笑他耳鬓的嫣红，好似喜欢上如意郎君的姑娘。他便又恼又羞地回头，辩解着自己从未对帝君有非分之想。那时的他只觉得，帝君的照顾只不过是对属下的宽厚罢了。 他渐渐的眷恋起这“家”的感觉，贪恋摩拉克斯这一点点的温柔。 -6 不知从何时起，魈对摩拉克斯起了一种莫名的感情。他开始期待起每天下午向摩拉克斯回报战况，期待与神明的每一次见面。他喜欢神明金色的眸子，低沉的嗓音像每日送来的琉璃花糖，含在舌尖是浓浓的甜味。在他自己都不经意间，他渐渐向摩拉克斯透出些少女含羞般的爱意。 那时他哪知道，这爱意是他这罪孽深重的夜叉最不该对高高在上的神明有的。 魈将这感情藏在心里，一藏便是千百年的光阴。 直到流云借风真君将摩拉克斯和尘之魔神哈艮图斯的喜贴送到他手上，这份玻璃般脆弱却固执的爱意才轰然倒塌。 -7 订婚仪式那天，魈独自去往荻花洲，与魔物厮杀到晨光微曦。岩神和尘神的联姻，本就是人心所向，是璃月人人称道的婚姻。珠联璧合，岂是他这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夜叉能够染指的？ 这便是世上最好的婚姻。是他魈永远不敢奢求的。 擦试着鲜血染红的和璞鸢，魈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当然知道，自己身负罪的孽，是几辈子都还不清的。能够留在璃月为帝君效力，已是无上大赦，对帝君起这肮脏的心思，更是自己罪该万死。 …但他终究是有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躯，他不甘心…不甘心日日陪在帝君身侧的，不是自己。 业障在耳边低吟，恶劣的诉说着他肮脏的欲望。魈努力平复着呼吸，想向从前那样赶走业障。 然而努力却没有凑效。头越来越痛，魈突然觉得好累好累，久违的无力感又回到了他身上。 就这么堕入黑暗吧，反正没有人会来救赎我了。魈这般想着，任由自己倒在魔物的血泊中，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远处璃月港的烟火仿佛越来越远… …那么遥不可及，是他永远也触及不到的光芒。 -8 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魈慌忙地从梦中醒来。 依旧是重重红纱轻幔，却莫名让他安心许多。 随手拿过床头的翡翠玉杯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入喉，才发觉这是酒。 回眸一看，床头还有一只精巧的翡翠玉杯。这便是人们口中的交杯酒吧。魈晕乎乎的，一抹可疑的红晕浮上脸颊，降魔大圣喝了一杯交杯酒，竟是有些醉了。 罢罢罢，就这么醉一回也好。魈这么想着，抬手又斟了满满一杯酒。 清澈的液体流进玉杯，像极了绝云间清澈的山泉。 那年若不是采药小童在荻花洲发现了遍体鳞伤的魈，那么他多半是要命陨在岩尘订婚大会的清晨。 多不吉利。 而岩尘联姻终究成了悲剧。大婚前一天，尘神意外离世，整个璃月陷入巨大的悲痛中。他记得摩拉克斯一袭黑衣为尘神送葬，曾经毫无波澜眉眼间竟盛满了悲痛。 那时魈是羡慕那个棺中女子的。如果他的死能够换来神明眼中的一丝悲痛，那么他愿意为之血洒疆场。 …究竟是从何时呢？他何时对神明起了那样的心思… -9 魈本是骁勇善战的金鹏一族，却被梦之魔神雕琢成绝佳的杀戮武器。归依摩拉克斯后，神明便看不惯他那不顾自己他人死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打法。岩神亲自教他武艺整整四十载，教他在兵戈相见的战场上保护自己和他人。 后来魈重新回到了血光漫天的战场。他头一次不是为了杀戮而举起武器。 这一次，他是为了守护。 每一场战争，他永远冲在最前面，为后方的千岩军冲锋陷阵。而摩拉克斯永远在他身后，为他展开牢不可破的玉障护盾，在他冲锋的道路前投下巨大的岩抢，为他铺平崎岖不平的道路。 他从未在战场上感受到如此的温暖。梦之魔神从来不管手下的死活，每次战争结束，他都只能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独自在野外疗伤。他并不懂药草之术，只能靠仙兽强大的愈合能力保住性命。然而神兵造成的伤害却无法愈合，被魔神划出的伤痕愈合又裂开，在少年的身躯上留下了不可逆转的伤疤。 而摩拉克斯却是不一样的。也许是那时起，他开始迷恋上那浓浓的岩元素和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吧。 -10 随着最后一位尘世执政的确立，魔神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正巧赶上璃月的海灯节，璃月港充满了节日喜庆的气息，人们都在庆祝着帝君大人终于登上神位，成为了璃月地区的主宰。 然而帝君大人本人却化出先祖法蜕的真身与璃月人庆祝，自个儿幻化成凡人的模样独自来到望舒客栈，点了一盘杏仁豆腐。 走上楼顶，早已是黄昏时分。灿烂的夕阳千百年依旧，从不远处少年单薄的肩膀溢出来。 就好似千百年前，他推门而入时魈看见他那样。 万丈光芒漫出魈的肩膀，好像要把那瘦弱的少年吞没那般。 是啊，魈的肩上背负了太多他承受不起的东西。 也许，是他太苛求这小小少年了。 摩拉克斯轻轻抚上魈的肩，发呆的少年才晃过神来。眼前的凡人有些陌生，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帝君。 单膝跪地，他低下头默不作声。 六百年未见帝君，他心中的那一点希冀早已消磨殆尽。 鬼使神差的，摩拉克斯抚上了魈的脸。 夕阳撒在少年脸上，为这终日死气沉沉的面庞平添一抹柔和。 赤金色的眸子慌张的对上摩拉克斯珀金色的龙眼，慌乱之中竟没发现那眼中的一丝温柔。 那是他曾经昼思暮想的温柔啊…… 直到天色渐晚，漫天烟火照亮璃月港的夜晚，摩拉克斯才回过神来。 扶起魈，他默默的看着璃月港慢慢升起的霄灯。 魈站在神明身后，心中不免有些百感交集。 他曾无数次想过与摩拉克斯独处。然而当这一刻终于到来，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怎能用自己肮脏的欲望玷污神明？ 罢了，就让自己再任性疯狂一次吧。 就让这漫天霄灯和人间烟火见证—— “帝君，” “属下…我中意于您。” 神明猛地回头，魈吓得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便也没看见神明眼中的欢喜。 时间仿佛停滞了，耳边只剩下烟花炸开的噼啪生和微弱的风声。 然后，男人唇齿间温热的吐息夹裹着迸发的岩元素喷在他的脖颈上。 “魈，我也爱你。” 烟花烂漫，点亮了对方的瞳仁。漫天霄灯寄托着人们的心愿照亮夜色，照亮他们所爱之人的脸颊。 魈看见，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那一刻眼中只有自己。 那年的琉璃花开得格外盛。 -11 觥筹交错，钟离带着些醉意撩开洞房层层叠叠的帷幔。烛光摇曳间，他看见了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色。 少年倚在床头，怀里还搂着烛台，蜡烛烧的所剩无几，软绵绵的挂在烛台上，像少年此刻少有的放下戒备的身姿。盖头遮住了半张脸，少年眼尾的嫣红他为平添了一抹妖艳，几滴泪珠让这夜叉也显出些娇媚来。明明是干干净净的孩子，却让人忍不住想玷污。（？😋） 自己大抵是醉了吧。钟离抚上魈的面庞，像是百年前在望舒客栈那样。 六前年石头心的岩神大人，此刻终于有些理解了“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是为何物。 洁白的玉如意挑开盖头，少年削瘦的脸在红纱的映衬下有些苍白。 他又在梦里遇到了什么呢？钟离有些心疼的想。 从前你经历太多，我无法偿还，也无力抚平你的伤疤。 那么，就由我来守护你的余生吧。钟离抱起魈，像红帐深处走去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