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间中飞驰:刍议国产电影中的公路景观

公路,是指“经公路主管部门验收认定的城间、城乡间、乡间能行驶汽车的公共道路。”在工业革命之前,公路基本与人为或自然形成的土路划等号,而在现代浇筑技术发明后,沥青公路大大弥补了土路路面不平、路线不便等交通问题,为现代社会的信息交流、贸易往来起到了关键推动。在八十年代,四川省眉山县县长徐启斌曾提出过“想致富、先修路”的口号,这生动反映了在现代社会发展进程中,公路作为连接区域之间的交通媒介在助推经济发展、提高社会效率上起到的重要作用。
随着公路成为现代文明发展的活动关节,电影作为视听媒介记录并多重表现了公路身为社会景观的角色与意义。在6、70年代的美国,这种以公路为主要叙事背景,主要讲述驱车上路后的电影故事,确立了名为“公路电影”的类型片并风靡一时。可以说,电影中的公路在作者的注视下逐渐走出隐匿于物质现实背景板中的被动地位,成为了一种确立叙事、表征现实、具备多重象征意义的文化景观,当我们回过头认真审视公路的影像身份时,其叙事意义与文化内涵也如同道路般深远的铺展开来。
我国公路电影的类型创作可从2001年施润玖指导的影片《走到底》开始算起,虽然该类型在国产电影的总体创作下稍显边缘,但对于公路景观的呈现却散布在多样态的影片叙事中。就公路片而言,公路首先体现为基础的叙事空间,并在电影叙事中起到结构性作用。在该类型下,主人公往往要通过“上路”来逃避当下的困境或者寻找某种问题的答案,于是“路”便成为了人生最直观的象征。在影片《后会无期》中,电影讲述了一行人由东极岛自驾出发,横跨中国大陆历经传奇最终走向不同归宿的故事。
该片中,一行人出发的目的是为了逃离陈旧颓败故乡,公路成为了他们试图从虚无中走向新体验的隧道。电影用公路串接起了精彩纷呈的地理空间,主人公们期待着下一站的景象就如同个体对未知人生的憧憬,而情节矛盾又大多在汽车所停靠的场景进行展开,因此,从叙事上看,公路景观一方面催生着故事发展的动力,另一方面,它又成为叙事意象成为了时间维度亦或者说人生阶段的具像体现。
同时,电影对于公路景观的展现又一定程度上缓和着影片的叙事节奏,人于车内行于路这一过程为主人公进行精神反思提供了时空上的契机,此外也是导演现实经验的映照。而到了电影《落叶归根》,这种折射人生的景观意象也是中国现实社会的一道微缩。面对好友的突然离世,主人公老赵将复杂情感转为了送葬的使命。当他拉起朋友的尸体沿路返乡时,公路之于老赵变成了漫长的离别渡口。它是由传统人情社会所铺设的情感之路,老赵的送葬不仅体现出了中国传统人情社会的温情一面,同时也是小人物在世纪变迁中走向社会重新认识世界,并在此过程中告别灵魂所逝之物的叙事能指。老赵沿路所经历的种种坎坷暴露了中国在现代化发展中从个体到集体、从物质到精神既存于身的社会症结,公路景观成为了映照社会景观并折射百姓精神的一面长镜。
在公路片中,公路景观的呈现较他种类型的叙事电影在地理空间的影像表征上又显现出更优的连续性。这种连续性将影片意图展现的空间奇观置入一个徐徐拉开的画幅中,观众所接触的视觉图景不再是断裂的时空变化,将刺激的震惊体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式的知觉递进。例如在电影《人在囧途》中,叙事在公路空间上所进行的时间成为一种必要的选择,电影在连续的时空变化中通过镜头向观众呈现了城、镇、乡饱含现实质感的发展样貌,同时也将当代中国社会由乡到城的发展现状逐渐绘制出来。事实上,这种连续性对于一些在地性影片而言有着更为丰富的表现意义。在《路边野餐》中,陈升乘坐汽车与摩托车游荡在荡麦与凯里之间,影片通过连续的公路景观向观众呈现了贵州乡镇较为完整的空间样态和具有地方性的空间特征,这种影像对本土地志进行了现实记载,继而衍生出超越叙事内涵的文献意义。
此外,影片利用长镜头将公路变成了一个混淆时间的履带,公路在亚热带潮湿氤氲的气候与高低错落的空间结构中披拂上了神秘色彩,成为创制梦境的视觉景观之一。而电影《无人区》则呈现了中国西部戈壁滩独特的荒原景象,公路同黄沙大漠融合在一起表现出边缘地带被孤立的文明秩序,明明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影片却借助沉沦秩序下的人物表现建构出一个如同黑暗森林般危机四伏的公路景观。在该片中,公路在西部地区特殊的空间特征下反衬出自身的异质性,这种代表着现代秩序的建设在边疆被利用为诱捕利益的陷阱,秩序被人为的瓦解,公路成为了捕食与逃亡的奇异通道。
在《三峡好人》中,过往的公路被不断上涨的水位线淹没,传统的土路已经无法承载人回到历史中,而新的公路已在城镇内被修建出来。这种传统土路与沥青公路的差别正是现代化发展同旧社会的撕裂,人们驻足在伤口上,看时代的鲜血逐渐淹没故乡,而他们自身又将被扔在石灰色的高速公路上,拿着叮叮作响的铁榔锄头被拖拽出一连串炽热的火星。同样是城镇背景,《南方车站的聚会》则选择以黑色叙事来表现社会发展中的症结。电影《南方车站的聚会》将公路变成了小偷与警察之间猫鼠游戏的斗罗场。当那些为非作歹的偷车贼飞驰在夜晚的公路时,这种视觉感受是辛辣且生猛的,它塑造了一个本土化的罪恶之城,在这里罪恶成为了激发荷尔蒙的毒品,公路成为小偷之间互相比试的擂台,同时也是躲避国家机器的逃窜地道。
公路是社会的运输媒介同时也组成着人类情感的神经网络,当人物从乡村走向城市、从国家走向国家,公路是一条欲望历险的他者之路。这条路是小人物久久思索,压抑着兴奋与恐惧的绳索,他们每一步都有半只脚悬置在无法解决的现代性焦虑中。“‘全球化的时代里’, 个体身份在当代生活‘空间关系中被重新定义’。”公路为电影叙事构建了一个流动性空间,同时也为人物同社会和时代的关系提供了讨论的有理链接。当我们进入电影,跟随人物走在路上时,我们需要感受的不仅有公路对地域景观的车窗式观览,同时也要窥听到它反弹于社会空间的话语诉说。
参考:陈亦水·跨域景观中的身份位置·【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4,(05):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