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完)
(攻视角)
我从小便是“邻居家的小孩”,无论长相,成绩,亦或者为人处世,我从未让父母操过心。
其他小孩儿总是用羡慕或嫉妒的眼神看我,无可厚非的,我被孤立了。
当所有人都甘于平庸时,优秀就成了一种错。
但他们那些幼稚的行为对我而言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干扰,因为我没有时间。
我从懂事起,便一直在赶。赶在其他人之前学会站立,赶在其他人之前学会懂事,赶在其他人之前学会独立。
刷不完的习题,学不尽的知识,让我觉得人活着真无趣啊。
“喂,你怎么都不出来玩啊?天天待在家会变成呆瓜的哦!出来呀我带你去玩,一个人太无趣了!”
我侧过头,看着趴在门口眼睛亮亮地看着我的小孩儿,他是母亲朋友的孩子,在家里暂住一段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外面那些萝卜头,他总爱往我这凑,明明口头上抱怨着我无趣,却又一次一次地,毫不厌烦地试图把我拉出去。
我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太忙了,有好多事要做,我很无趣,和我在一起没什么好玩的。
他先是不开心地瘪起嘴,然后又红着眼睛不甘心地看着我,“这是你第12次拒绝我了,事不过十三哦!”
说着,他不情不愿地帮我合上门,似乎还气恼地踹了下门,又把自己疼得哭出声来。
我强迫自己转过头,尽量无视门口呜咽的声音。
但拿起笔再看向习题时,我却无从落笔。
我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从椅子上下了来。
他是客人,现在弄疼了我得去照顾他。
我这样想着,小心地打开门,视线刚好和哭鼻子的他对上。
他好像有些意外我的出现,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哭红的小鼻子皱起来,“干什么?你来看我笑话吗?”
微抿起的嘴,通红的眼睛瞪着我,奶凶奶凶的。
我向他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又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别哭了,陪你玩。”
我从来没有哄过人,语气生硬极了,可他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朝着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好啊!我带你出去玩!”
明明刚刚还在嚎啕大哭,现在又乐得眯起眼,我只比他大一岁,却感觉和他有了代沟。
那天我们玩得很疯,他带着我把我从前认为很幼稚的事都做过了一遍,他笑着问我开心吗?
我点了头。
其实没有哪个小孩会抗拒玩乐,认为幼稚,也不过是因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那天回去,我免不了被一向严格的父母骂了一顿,我并不后悔,但也知道只此一次。
但是他在楼上听到了声响,噔噔噔跑下来,张开他双手把我护在身后,明明自己怕得要死,还是硬着头皮为我开脱。
“叔,叔叔阿姨,都是我拉着他出去的,你们,你们要骂,就骂我吧!”
即使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能猜到他现在一定害怕地闭上了眼,又倔强地不肯挪开半步。
父母好像被他整愣了,母亲走过来揉了下他的头,告诉他不是他的错,只是我在该学习的时候却选择了玩乐。
他却是后退了一步,即使是对上疼爱他的阿姨,他还是小声地反驳,“可是他从来没有玩乐的时间。”
见母亲只是愣了下没说话,他又开口,“妈妈说了,小孩子的童年不该是试卷和习题,还要有欢声和笑语。”
那天之后,我说不清到底有什么变化,只知道那催着我不断往前赶的紧迫感好像少了,起码我可以在山高般的习题中喘过来气了。
他反而是最开心的那个,天天拉着我跑这跑那的,这蹭一下那摸一下的,时常顶着张黑乎乎的小脸回家。
母亲却没有再责备过我,而是无奈地戳了下我和他的脑门,一边打趣着这谁家的小乞丐,一边用毛巾擦拭我和他的脸。
我渐渐觉得,好像活着也没那么累,没那么无趣。
但在某一天,他跟在一个貌似管家的人身后和我挥手告别,我才终于想起来,他只是暂住在我家的小孩儿。
看着他笑嘻嘻地和我们告别,我心中却是气恼极了,第一次当着他们的面发了脾气,没有去送他,而是躲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说着。
小没良心的。
我的生活从回来了最初,但父母依旧没再过多的催促我,书桌上折得漂亮的千纸鹤也告诉我,曾经有一个人来过。
我生了很久的闷气,但也知道没有人会来哄。
我突然想起学校门口那只大黄狗,蠢兮兮的,每次都等着他们过来喂狗粮,现在他走了,还有人去喂吗?
如果大黄狗饿死了,他知道会哭吧?
我顾不上生闷气,从放狗粮的地方取了些放袋子里,又急匆匆地跑去学校。
没成想正好碰上一个老爷爷拄着拐杖喂狗,脚步一顿,有些迟疑。
老爷爷却是注意到了我,笑着朝我招手,老爷爷是学校门口开小卖部的老板,每次喂狗他都会跑去和老爷爷唠两句。
待我走近,老爷爷乐呵呵地指着狗粮对我说,“还好那个小娃娃离开前拜托我帮忙喂狗,不然现在你可喂不着了。”
我面上一僵,暗地咬牙,连学校门口的黄狗都记得,却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我没想到来喂个狗也能喂出一肚子气来,偏生那个惹我生气的人不在。
等下次,再遇见时看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顿。
我这样想着,却没想到再见面时,已经是八年后了。
他随着家人在国外定居,一直到我大学毕业才回来。
我们再一次见面,是母亲得知朋友回来办的饭局上。
我进门第一眼便看见了他,却发现他像看见什么猛兽般仓促地低下头,回避了我的视线。
我顿了下,把到嘴边的招呼咽了回去,沉默地进门坐下。
母亲她们注意到这边,笑着打趣我们生疏了。
我下意识皱起眉,就像听到下属汇报不满意的情况般,侧头却发现他头低得更下了。
他,是害怕我吗?
我抿了下唇,心生郁闷。
后面又因着双方父母的关系,我和他经常见面,他也不再像上次那般对我避如蛇蝎,但还是十分拘谨。
偶尔聊到感兴趣的地方,他会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期待着我的下文,有时贪杯喝醉了,又跟只小奶猫似的,黏在我怀里哼哼唧唧的不肯松手。
我抱紧了他,视线却落在他微微抿起的唇瓣上,淡淡的酒香充斥鼻翼,我好像也喝醉了。
我低下头,低着他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软软的,不知是不是唇上残留着酒液,醉得人失了理智。
自那次后,我知道了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当他再来找我时,我又因心虚而不自觉地躲着他。
渐渐的,他来找我的次数少了,我又暗自懊恼,却寻不到解决的方法。
心里烦躁得不行,偏生父母还挑着这段时间催婚,我思考了下,还是和他们出了柜。
但也只安静了一阵,几天后又开始往我这发“家里亲戚家小孩”的照片,小孩都是男的。
我有些头疼,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也害怕这些动静被他知道了,再发生一些不可控的变故。
但在我预料的所有不可控变故中,都没有过他跑来和我商量结婚的事。
还是假结婚。
我听着他一点一点地说着他的要求,譬如保持距离,互不干涉生活之类的。
我垂眸看着手上的协定合同,良久未开口。
如果是一个没有如何感情基础的人,这会是一份互利互惠的合同,但他不知道,面前坐着的人对他持有如此龌龊的想法。
我拒绝不了他,也不会拒绝他,即使是用这样的手段,我也还是想把他留在身边。
我故作思考了几分钟,便写了合同。
我们结婚的事,便如此潦草地决定了。
因为合同,我们都刻意地保持着距离,比起伴侣,我们更像是两个合租的室友。
不,可能比室友还要陌生些。
但能把他留在身边,我已经知足了。
只是在某些特定节假日,我不能光明正大地送他礼物,约他吃饭,只能在第二天早上,装作不经意地将礼物给他,并告诉他是公司里人手一份的。
但他好像不太开心,难道,连送礼物也算是越界了吗?
我有些无力,也看不起使劲手段骗心上人的自己,但也偶尔妄想过,他会不会哪天也会喜欢我一点。
但是三年之约快到了,我无数次想和他坦白,又怕看见他嫌恶的眼神,只敢在夜里露出那份爱意和心里的挣扎。
隔天在公司,临开会时才发现有份文件漏在家了,因为不喜他人进出家里,我开车回去拿。
但在转弯处,多日未休息好的头疼让我眼前眩晕,我只能是将车偏转离开马路,尽量降低车祸带来的损伤。
再睁眼时,我看见了雪白的天花板,还有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我总觉得心里空了一瞬,好似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再认真地回想,脑海中又只有空茫茫一片,我只能把这当做车祸后遗症。
就在我撑着床直起身时,有个人闯了进来,有些凌乱的头发,微微泛红的眼眶,杂乱的喘气声,我沉默地看着他,心里猜想他是不是走错了。
但下一秒他又往前走了一半,我皱起眉,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不可控的情况让我有些排斥,出声问他,“你是谁?”
他愣了下看向医生,医生说我刚醒,神志不清。
我不由又皱起眉,我了解我的身体情况,根本没有神志不清。
他让医生离开,看着我的时候好像有些不自在,他告诉我。
“我是你的合法伴侣。”
我并没有相信,因为我不认识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但应该没有人会认错自己的伴侣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看见他难过,可也没有当别人替身的癖好。
纠结了一下,还是摇了下头。
“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但这样说应该能打消他的念头吧?
“我的合法伴侣,应该是我喜欢的才对,但是看见你,我没有心动的感觉,在记忆中也没有你的任何一个身影。刚刚医生说我神志不清,但我记得的,我的名字,我的父母,我的好友,我都记得,如果你是我的伴侣,我应该更加记得你。”
看着他眼眶泛红,我又默默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些闷,这也是车祸后遗症吗?
我看着他踉跄地离开,没多久母亲就过来了。
她照顾着我,一边又似不经意地套我的话。
我有些无奈,告诉她想问什么可以直接说。
她便问我,我都记得什么。
这个问题太过广泛,我一时间脑子空白。
但看着母亲有些担心,还是耐着性子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把印象中的人大致都说了一遍,母亲还是紧皱着眉头,她问我,还记不记得其他的?
我努力地回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老爷爷在喂一只黄狗。
试探地开口,“我还记得初中校门口那只黄狗?还有小卖部的老爷爷。”
母亲又沉默了,一言难尽地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真是可怜的孩子啊。”
我有些奇怪,因为我觉得母亲口中可怜的孩子说得并不是我,难道我还忘了哪个亲戚家的孩子?
在医院养病这几天,父母还有好友都来看了我一遍,但是他们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怪异,可是每次问又只会收获一个更加怪异的眼神。
除此之前,第一天那个男生,我好像再也没见到过。
所以,真的是认错人了吗?
我握着母亲送过来的手机,心里又再次涌起那道不明的感觉。
打开手机想让自己从那个男生身上转移注意力。
因为之前的手机摔坏了,这是新的,也没设密码,滑开后便开始查看有没有什么资料没有迁过来。
检查过一遍后,手即将点开相册,来换药的护士进来了,便关了手机配合。
等折腾了一遍后,我便有些困倦了,虽然过两天便能出院,但到底是没有好全。
夜间,我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迷糊间睁眼,却只看见一个有些仓促的背影。
就像,那天那个男生一样……
第二天醒来,我同母亲说到这事,她好像知道什么,抬眼看我欲言又止,最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好像今天心情不太好,来的时候眼眶泛红,听我说了后好似又更加难过。
我没哄过人——不对,我好像,哄过的……
但却又没有任何印象。
此时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人,只能尝试着开口,“您不开心?”
却没想到捅了马蜂窝,母亲瞪着我,“还不是你惹得!”
我皱起眉,这突然的指控让我有些疑惑。
母亲叹了口气,“算了,等你想起来再说吧。”
我抿唇,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忘了什么,但我的记忆中没有一处的空缺的。
母亲说完便出了病房,我坐在床上,拿起一旁的手机,打开昨天没来得及看的相册。
在看见一千多张都是同一个人的相册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真的忘了什么。
看着相册里的少年,和第一天说着合法伴侣的少年的脸重叠,我的头隐隐作痛,但还是忍着把照片一张一张看完了。
有少年小时候的,也有相比现在更显青涩的,但更多的是一眼便能看穿是偷拍到的现在的少年。
随着一张张照片滑过,我本以为完整的记忆开始补全。
我确实没有忘记过往的任何事,却唯独弄丢了那个放在心尖上偷偷喜欢的人。
母亲恰巧收拾完进来,见我神色不对,小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