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镜音】（3）
镜音连走进了上司的办公室。这里是提鲁玛城最富有色彩的地方：翡翠般的盆栽，穷奢极侈的装潢，一尘不染的家具，彰显着主人的地位，而一窗之隔的外面就是臭气熏天暗无天日的城市，城下的人们如同蝼蚁一样终日劳作着。他打心底厌恶眼前的景象，庆幸着自己丢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追求了实实在在的东西，嘛，所谓脸面与尊严在这个利益体系里只是身外之物，镜音连再清楚不过了。
“你来的正好。”办公桌后走出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显然已经等候多时，“鉴于你出色的表现，你很快就能成为更上一层的领导阶级，这对于那些普通的警卫来讲是天方夜谭，你将负责整个城市的治安与后勤了，不过嘛……”男人话锋一转，“别的我不担心，你好像挺偏袒你那麻烦的姐姐啊。”
“够了，别提她了……” 镜音连下意识地躲闪男人的目光。
“嚯？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你之前在那些蝼蚁面前表现出来的可绝不是为情感磕磕绊绊的模样，那只会让你重新陷入底层的泥潭。”男人的嘴皮子开开合合，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嘲弄。
“我没有……她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镜音连想再反驳些什么，但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样，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够了。”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这样吧，你去检查一下后勤组的档案，在此之前再最后巡视一下劳工的状态，最好别再发生上次那种事。今天就先这样吧。”男人把办公椅转到后方，正对着窗外，嘴角微微上扬。
真理的光芒并不眷顾这里呢，真可惜。
镜音连心中一惊：他怎么会知道我想要去翻档案？他很清楚的明白眼前的是提鲁玛老奸巨猾的市长，在他面前一切看上去过于顺利的事情一定藏着猫腻。这个男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镜音连没有头绪。
“遵命，市长先生。”镜音连毕恭毕敬地关上门，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市长端详着天边的余晖，无情的黑夜即将席卷大地，给城市罩上绝望的牢笼。惨白的月光奋力地撕扯着液化的蒸汽形成的水雾珠帘，无力地折射着这座不被爱着的城市。很快，月亮女神也放弃了施舍，掩面于浓雾中。众星慌不择路地想推出他们最亮的一颗替代月亮，最后只是发现它们根本逃脱不了被吞没的命运，索性偷偷加入了浓雾的队列，留下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世界。
“在哪里，在哪里……”镜音连疯了似的搜寻着那段被遗忘的历史，那段他记忆中空白的部分，双眼发红，面色苍白，然而他丝毫不在意周围异样的目光，一心只想知道这个城市的秘密。终于，如获至宝般，他从废弃的角落里抱起了那本积满灰尘的薄薄的册子——十多年前的提鲁玛的暴动，尘封已久的岁月哀歌再次被唱响，泣不成声地向世人重新揭开了那个伤疤：
血红色的夕阳中，沸腾的人群如潮水般在充满蒸汽的中心广场涌动，钢铁般的前王牌飞行员正屹立在高耸的讲台上发表着慷慨激昂的演说，他愤怒地指控着吸血的上流社会，痛批着城市中的种种不公，富有感染力的讲话吸引着每一个受苦受难的灵魂，雄浑的声音响彻绯红的广场。飞行员头上的护目镜在水珠的折射下光芒万丈，领导着黑暗中迷茫的众生。
“团结起来，被冤枉的人们，我们需要自己的权利！”广场爆发了热烈的欢呼声，遥远的另一端，富有光泽的金属同样闪闪发光，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扳机声，留下众人惊恐的表情——飞行员中弹了，他痛苦地跪在地上，捂着鲜血直冒的伤口，狰狞地望向刺客的方向。目光所及之处，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带微笑，依旧保持着射击的动作，信步广场中，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他们知道，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市长。
“快！杀了他，他现在只有一个人，只要他死了，我们就自由了！”飞行员忍痛歇斯底里地喊着。
“谁上？”“他手上有枪，我可不敢赌我是不是炮灰……”“但我们人多势众啊。”“谁想被那玩意打中啊。”上一秒欢呼的人群，在霎时议论纷纷。
“把他活捉的人，可以升迁为提鲁玛的首任警卫队，享受比周围人更好的待遇。”市长阴险地冷笑着，他料定这帮渣子是没有胆量扑向他的。
人群沉默着，一个，两个，开始有人往市长的方向靠拢。“果然还是维持原样吧……”“没有牺牲才好。”“这样也算市长让步了吧……”飞行员绝望地看着身边一个个“战友”离他而去，最终还剩下一些为数不多的信徒半信半疑地站在他身边（当然，加入市长的队伍也只有一部分亲信成了警卫）。
“群众认为谁对他们更有利就会帮谁，谁会赢就帮谁，殊不知他们帮谁谁也更有利。把他带下去吧。”市长轻蔑地看着狼狈地躺在地上的飞行员，“算了吧兄弟，生命要紧。”飞行员眼中失去了光泽，垂下了高昂了一生的头颅：“明明一起就能做到的……为什么……”
考虑到飞行员依旧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没有被处死，而是被各种抹黑后苟活了下来，更要命的是，还有一对不成熟的姐弟需要他照顾……
这个世界是活着的，然而世界的意志是囚禁，那草原的颜色，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修补上了那块缺失的记忆，风花雪月，竟恍如昨日之事。镜音连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向他隐瞒这些，自己竟然为一个杀父仇人工作了这么久……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托付给铃和自己的防风镜——沾满灰尘的那个，还有在父亲老旧飞机基础上亲自设计改良“伊卡洛斯之翼”的图纸——最初的最初，我们都做着相同的梦啊，是什么改变了一切呢，镜音连捂住脑袋，空洞的眼神盯着已经合上的册子。或许放下过去才是前进呢，虽说市长的子弹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但，自己又有什么本事去违抗那么大一个利益集团呢？倒下一个市长，千千万万个市长会再回来；而倒下了一个飞行员提鲁玛城却再也没有了飞行员。镜音连绝望地蹲下，泪水第一次从这个大男孩眼眶里流出来，他没有选择了，他已经融入了提鲁玛了……不管怎样反抗，也是无效的吧，那就保守这个秘密，继续顶着罪人的名义像以前一样暗中保护姐姐吧……镜音连颤抖着起身，准备走出档案室。
手机微微振动，他打开讯息，那是一个很久都没有用手机交流过的熟人，讯息上赫然写着“逃走？”他有些诧异，却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什么意思？”无能妥协的性格最终还是驱使他选择了装傻。徘徊至死，他依旧坚信着自己在大步向前。
“呵，装傻么？我明白了，谢谢你这么多年在警卫部给予我的照顾，两个人做不到的事，就由我独自完成吧。曾几何时，我们也拥抱过同一片天空。”
镜音连刚想回复她什么，铃却只在他的手机屏幕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两个字。
“再见。”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