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前同人】卡特白 第二章

  此刻，将手放在胸口，似乎都能感受到身体内那骇人的灼热。恐惧，像一股冰水，由骨髓渗出，流过脖颈，却又觉不出凉，当它冲入头脑而聚集于前额，憋在眉心时，那寒意，贯穿了躯干，直射向四肢，击穿小臂与脚踝，射入手掌与脚掌，以至于那身体的由内而外的颤抖，放在胸口的手都感受得到——但尽管恐惧是冰冷的，胸口却仍然温暖着冰一般冷的手指，与汗涔涔的，同样冰冷的手掌。

  我抬起头来，看向跪在面前的卡特白。她用同样冰冷的手拍着我的肩膀。

  更加冰冷的雨水打在我们身上。风刮着，仿佛要从我们身上削去皮肤和肉一样地刮着。它是子弹和弹片的同谋，死亡的使者！它疯狂地刮着，卷着......卡特白抓着我的胳膊，我在她的拖拽中，无法抵抗地跟着她跑了起来。

  那天，那个时刻在记忆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能感受到的，能闻到的，只有寒冷湿潮的空气与刺鼻的火药味与有毒的烟尘，以及那能看到的，不可探知的，不透光线的，子弹也穿不透的黑雾。远处传来的呼唤声，我听不清，脚下泥泞的坑洼，我看不见，于是一步一个踉跄，几步便跌倒。爬起来，扑到卡特白身边，拼命地拽她，却在茫然中忽地站了起来。正错愕时，又突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无力感将我笼罩，剧痛在身上的某处刀一样剜着。当我终于想通了那痛觉是从何而来时，我这才察觉刚才的无意识。尚不来得及回想，在足以致聋的耳鸣声中我分辨出一声喊叫，寻声去看时，卡特白摔向我的方向。她拖着我，跑出几步，忽然直挺挺地扑倒在我身旁，不再动了。

  良久后，即便能看见的只有运输机的舷窗上机舱内的一切的镜像，我也好像能透过它，穿越几公里的距离，看见那位刚刚还拖着我跑的少女，她在风雨中平坦地屹立不动。

  那时试图抬起双手。右手瞒着我的头脑响应了我。或许是由于身体记恨我丢掉了左手吧？我被右手打的眼冒金星。可是左手呢？

  我向左看去，寻找我的左手，却在原本应当有我的左臂的地方看见一张脸。

  她看来是痛苦的。我知道痛苦的表情。

  “振作起来吧。她未竟的事业就交由我们完成吧。”我右边有人说。她是带着哭腔的。

  “怎么可能做的到——卡特白死了，死了！”我右边的那张脸哭着咆哮道。

  “卡特白......死了......”我对自己说。

  这时我左边那张脸转向我，露出悲伤、温柔而又关切的表情而转瞬便扭曲，忽然向下沉去。我的腿告诉我它受到了撞击。大概是她的头撞在了我腿上吧？

  “对。她死了。”右边那位带着哭腔的女性的声音如此说道。

  我忽然反应过来，那声音的主人名叫曼莉可，而左边那张脸、我腿上那颗头，属于谢尔盖芙娜。至于卡特白——

  “卡特白死了？”

  “对，死了。”谢尔盖芙娜呜咽着说。

  “啊，嗯，知道了。”我说。

  “知道了”，我三番两次地念叨着。忽然反应过来。

  我再次感受到身体内那骇人的灼热。悲伤，像一盆酸水，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将它炸破。它占据鼻子和眼睛，逼迫我流出泪来，从血管里流进肌肉，使人不止地抽搐。它在我的身体里东冲西突，横穿直撞。我下意识地对抗它。

  但是，悲伤是来自于身体的。一个人，难道他能抵御他自己的身体吗？纵使他有钢铁般的意志，那也只能使他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抑制住喉咙里的声音，不让那悸动的声带胡作非为，进而以它作为一道防线，将情绪这头怪兽锁在肺里。可是呢？难道情绪，这不具有实体的存在，真的在声带下面，在肺里吗？会因为他是站着而不是坐着、跪着、躺着、趴着，就会被地心引力和横膈膜牢牢地锁在胸腔里吗？一个人固然可以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但是那悲伤和坚强毕竟是他自己的精神的一部分，而悲伤是不归他管辖的！这时悲伤正与意志争夺他精神的控制权呢！他可以与自己开战，在自己体内构成一座修罗场，以自我安慰做武器，但他哪里是能够战胜自己的精神的呢？就算他想，那是他的意志，就算如此，难道他的大脑，他的神经元，那疯狂分泌的激素与腺体，那一切服务与他，却不由控制的器官，在他体内和体表左右着他的精神的一切——他的身体，难道会答应吗？就算会！就算会！

  就算会，自律人形的心智也是不会答应的。机械的程序，由键盘编写，纵使损坏了，也永远刻印在存储的硬件当中。无论如何，就算人形能够自主地更改它，程序也还是程序，它永远要机械地运行。

  这时候，我的程序就是这样的。这时候，我就该哭的撕心裂肺。

  良久后，即便能看见的只有运输机的舷窗上机舱内的一切的镜像，我也好像能透过它，穿越几公里的距离，看见那位刚刚还拖着我跑的少女，她在风雨中平坦地屹立不动。

  她溺死在那泞泥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