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下的正义

「一」.
冬季。
我分不清飘落的是雪还是尘土。或黑或白。
或......红......
一切就好像一场梦,我似乎不曾来过,但却能感受到温度,那种虽然炽热却十分冰冷的温度。
我将枪口对准了和我一般年纪的人。
他们或许和我一样,有着个美丽的未婚妻,等待着胜利的欢呼,将枪炮声转化成和平时代的新婚钟声;将沾满鲜血的军服更换成预示着无限未来与美好的礼服;将脆弱不堪的生命升华成守护自己一生挚爱的坚实堡垒。
火舌喷出,这一切仅成为了幻想。
「二」.
我不曾感受到怜悯之心,我知道当我拿起了这充满罪孽的工具之时,我的灵魂就已经交给了恶魔。
在这里,每一刻都有子弹声从我的耳边划过,每一刻我的眼前都有绽放的火光,每一刻都有我都在和死神擦肩,我不再为了我所信仰的事物所虔诚,我只会为了我心中的正义而屠戮。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三」.
身旁传来巨响。
耳蜗传来一阵刺痛。
掀起的泥土伴随着燃烧的烈火与恐怖的黑色烟雾一起,将我掩埋了起来。
这一刻我的梦好像醒了。
我从我的床上醒来,看见了我的妻子,她依旧那么的美丽,在院子的橘子树下,静静地坐着我给她推荐的小说;看见了我的妈妈,她依旧那么的巧手,在厨房的烤炉旁,缓缓地端着我最爱吃的苹果派;看见了我的好兄弟,他依旧那么的鲁莽,在院子的围栏外,慌张地对着我打招呼,手里是我最不喜欢的东西。
枪。
他大声呼叫着,清爽的短发被厚重的头盔覆盖了起来,花格的短袖衬衫变成了占满红色斑点的军服,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不安,唯独没有变化的是手里的枪。
「四」.
我继续回到了梦里。
眼前全是充满硝烟的泥土。
一具具厚重的幻想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敢做出任何动作,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体是否还能做出什么动作。
耳边仅有的爆炸声提醒着我。
战争没有结束。
我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一切都停止的那一瞬间。
「五」.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只知道我连呼吸都必须保持很微弱,否者将会暴露自己。
外面似乎安静了,枪炮声消失了。
黎明的微光透过缝隙照射到我的脸庞。
我缓缓地推开,慢慢地站起身。
枪不离手。
我环顾着四周,大口地呼吸着,尽管空气里充满了硝烟与紧张,但此刻我觉得我沐浴在美好当中。
我想放下这工具,好好感受这轻松的自由,但我的五指却不停使唤,紧紧握着枪。
也在这时,我的右耳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我的肌肉在没经过大脑的允许下,将枪口对准了声音的方向,手指放在了扳机处,随时准备着拉动。
一个年轻的敌对军人从人堆里站了出来,也迅速将冰冷的枪口指向了我。
「六」.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互相紧紧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都担心闭上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们都做着深呼吸,换作几小时以前,我们或许都不会犹豫,立刻就会扣下扳机要了对方的性命。
可现在,我们都犹豫了,因为。此刻的战场上,活着的。只有两个无法解脱的悲伤的灵魂。
我率先扣下了扳机。
本以为枪响之后便可以了解这一切了。
可我没能猜到。
我已经没有子弹了。
「七」.
空枪一响,我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噩梦的结束。
等到我湿润的眼睛再次睁开时,看见的是他紧张的动作放松了几分,表情也有些释然,做出了轻微的暗示。
我也顺着他的意思,放松了下来,尽管我俩的枪口依旧指着对方。
待到他把枪口轻轻偏移,缓缓放下后,我才彻底放松了,方下了这冰冷的枪口。
就这样我俩对视着笑了起来。
就像两个孩子一样,一边哭着,一边笑着。
尽管我们穿着不一样的衣服,不一样的肤色,说着不一样的语言,但此刻我想除了他,没有谁能有和我一样的心情了。
我试探性地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他也十分紧张,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缓缓向我走来。
我们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此刻我们自己的内心的想法,似乎只有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才能让彼此心里感受到安全。
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语言,或许是因为我们语言不通,亦或许是因为这一刻我们都无话可说。
我尝试靠近了他。
但我们彼此依旧保持着距离,依旧提防着对方。枪,始终不离手。
我向他做了个坐下的手势,然后自己开始缓缓蹲着。
他也跟着我的手势,慢慢地蹲着,我可以很明显地看见他的喉结正在上下移动。
「八」.
我俩几乎同时坐下了。
我俩保持着距离并排坐着,昏暗的晨光一点点爬上我俩的脸。
此刻我才仔细看了他,比我年轻太多了,可能才十几岁吧。
我试着想掏出我的未婚妻的照片,就放在我衣服的内层包里。
显然这个动作让他有些敏感,他突然站立,立刻举枪拉栓,将枪口对准了我,眼里充满了恐惧,哽咽着,喘着粗气。
我举着另一只手,然后怀里的手在拿到照片后,缓缓拿出,同样高高举起。
他看见了是照片后,便松了口气,将枪放下了,缓缓坐了下来。
我给他看了看我未婚妻的照片,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未婚妻”这个单词,手指指了指照片上这美丽的女性,又指了指我自己,然后重复了即便“是我的”。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未婚妻,然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看了看我,为我竖起了大拇指,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从来没笑得那么开心过。
我轻轻亲吻了照片,含着眼泪将照片放回了内层的包里。
他看着我,摘下了自己的头盔,然后摘下了帽子,一层层地里面是一张老旧发黄的全家福,很幸福的四口之家,看样子照片中戴着眼镜,有些年长的是他的父亲,满脸都是严肃,身边的肯定是他的母亲,和我的妈妈一样的慈祥,或许苹果派也一样好吃,两位的中间有着一个很小的男孩,可能才5,6岁,很可爱,而站在最后的,戴着军帽的,笑得十分可爱的应该就是他了。
他嘴角挂着微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着。
他凝视着照片许久,眼里全是泪水,一滴滴,滴落在了照片上,自己又理出外套里面干净的一面,擦拭着。
此刻我举起了身边的一块岩石。
此刻他的眼里、他的注意力、他的心里应该都在家里了。
「九」.
家。
对于每一个在战场上的士兵而言。
都承载着无限的回忆与期待。
没有哪一个士兵不是为了自己的家在牺牲。
而能回家的唯一方式,就是杀掉眼前所有的敌人。
在战争之下,这就是唯一的正义。
「十」.
1月,严冬。
我成为了我们国家的英雄。
我带着胜利回到了我的祖国。
战争结束了。
我成为了这场战役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
我告诉了我的家,我在没有子弹的情况下,用身边的石块,杀死了站场上最后一个敌人。
我成为了我心中的正义。
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曾杀人无数。
却唯独这次令我无比痛心。
可战争就是这样。
战场之上,没有怜悯与希望。
每一个人都是罪人。
只有胜利才能宣誓自己的一切是正义。
而我们是否应该残留一丝温情呢?
「零」.
五年过去了。
我捍卫了我自己的国土,我从一个士兵成为了一个将军,成为了外交官,成为了丈夫,也成为了父亲。
这让我更加懂得了家的意义,也让我更加懊恼,更加悔恨。
可我不曾后悔我当初的选择。
因为这才是战争,战争之下只有胜利的一方才配拥有家。
战争结束后,我们没有向战败国索要一分战后补偿。作为侵略国,他们认知了自己的错误,承认了我们的正义。但战争过后的伤痛不是正义二字就能完美诠释的。
我们无法忘记历史,但却可以改变未来。
作为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人而言,我最能体会到被支配的滋味,不是被上级支配,而是被枪械支配。
我在战场上杀过许多被支配的无罪的人,我应当感到自责。在他们眼里我更本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个伪装起来的饿狼罢了。我希望我能为此做些什么。
我更加深入地学习了领国的文化,成为了我们国家的外交官,更是成为了我们两国之间建交的中间人,我的影响力,在领国一点也不必我在本国小。
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为了今天,了解了一个花季少年的生命。
我一遍又一遍地麻痹自己,告诉自己那一天只是一场梦。
直到有一天,一个邻国的男孩找到了我,他笑着很可爱,穿着清爽的衬衫背带裤,这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穿的衣服,该有的的表情。手还牵着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
他微笑着,看着我,眼里再也没有了恐惧。
瞬间,我心里有那么一丝诧异,不过随着喜悦的心情,渐渐冲淡了。
他没有告诉我,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疤,对我做了个鬼脸,然后我们一笑而过。
他用不是很熟练的我国语言,坑坑巴巴地对我说,邀请我去参加他的的婚礼。
身边的小男孩也很有礼貌,想我打招呼,他们两长得真的很像。
他还说,他在报纸上看见了我,就找到了我了。
他还和我说了许多这五年发生的事,为了方便交流,我还是让他说回了他的母语。
我们聊了很久,等到夕阳快要落下了,他也会去了。
在走之前,他笑着对我说了句“谢谢”。
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了那一天的战场上。
那一天,我举起石块狠狠地砸向了他,战场之上我无暇判断他是否真的死了,我只看见他一动不动,脑袋上充满了鲜血。
为了表达我的愧疚,我将照片放回了他的帽子里,将帽子轻轻卷起,放在了他的手心里,之后我便离开了这个地狱。
偌大的站场,无数的亡灵,无从考察。
我遵循了我内心的良知,我理解了所谓的正义。
看着他带着他的弟弟远去,这么多年来我果然做了个梦。
我的梦,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