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之物(二)
Ⅱ 在他三十八岁那年,爱德华遇到了亚西纳·韦特。我猜,那时候她大概只有二十三岁,并且在米斯卡塔尼克大学里学习一门有关中世纪玄学的特殊课程。我朋友的女儿曾在金斯波特的霍尔学院里与她见过几面,但那位姑娘通常会躲着韦特,因为她有着非常古怪的名声。她是个有着深色皮肤、身材小巧、模样漂亮的女人,却有着一双特别鼓凸的眼睛。那些特别敏感的人会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因为她的表情让人觉得不太自在。不过,普通人之所以会躲着她,主要还是介意她的身世与言论。她来自印斯茅斯的韦特家族,而我们那儿世代流传的许多阴暗传说中都提到了破败凋敝、几乎荒废的印斯茅斯,也提到了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有些故事说,那儿的居民在1850年做几笔非常可怕的交易;还有些故事说,那座荒废的渔港里还生活着几个古老的家族,而这些家族里的成员都带有某种古怪的、“不太像人类”的特征——只有守旧过时的北方佬才能想象出这样的故事,也只有他们才会怀着适当的敬畏情绪反复提起这样的故事。 亚西纳的问题更严重,因为她是伊佛雷姆·韦特的女儿——是上了年纪的伊佛雷姆与一个总是带着面纱的不知名女人生下的孩子。伊佛雷姆住在印斯茅斯镇华盛顿街上的一座已经部分倒塌的大宅里。见过那个地方的人说,那屋子的阁楼窗户常年钉着木板,而且每到傍晚,里面就会传来奇怪的声音(不过阿卡姆人总是避免去印斯茅斯)。大家都知道这个老头曾是位令人惊讶的魔法学徒,还有些传说宣称,他能够依靠自己的意念在海上召唤或是平息一场风暴。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一两次,那个时候他恰巧来阿卡姆查阅一些大部头的禁书。我很讨厌他那张留着乱糟糟铁灰色胡子、好像是狼一般的阴沉面孔。后来,他把女儿送进了霍尔学院,并且执意要求让学院的校长担任女儿名义上的监护人;可就在他女儿进入霍尔学院读书之前,他就因为疯病死掉了——而且他死时的情形特别古怪。不过,亚西纳曾病态地渴望效仿她的父亲,有时候,她看起来像极了她父亲。 当爱德华与亚西纳相识的消息流传开后,我那位女儿与亚西纳同校的朋友便反复谈论了许多奇怪的事情。亚西纳似乎总在学校里摆出一副魔法师的模样,而且她似乎真的能够完成某些非常令人困惑、同时也非常不可思议的壮举。她自称有能力召来雷暴,但那些貌似成功的案例基本上都需要依赖某些神秘的预测窍门。动物们很明显也都厌恶她,而且她只需要用右手比划几个动作就能让任何一条狗狂吠不止。偶尔,当她斜眼睨视,想要用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眨眼吓唬自己的同学,或是根据自己的处境说出某些充满风情的挑逗嘲讽时,亚西纳就会表现出一些非常特别的知识,或者说出某种非常特别的语言,对于她这样的年轻姑娘来说,这可是件非常古怪——也非常令人惊异——的事情。 不过,亚西纳最特别的地方还在于她能够对其他人施加奇怪的影响。有许多事情都证明了这一点。毫无疑问,这姑娘是位天生的催眠师。她会用古怪的眼神凝视自己的同学,让被凝视的人清晰地体验到一种人格转换的感觉——就好像被凝视的人暂时转移进了魔法师的身体里,能够从房间对面看见自己真正的身体,看见自己瞪着一双向外鼓凸、闪闪发亮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亚西纳时常谈论自我意识的本质,并大胆宣称意识是独立于身体的存在——或者,至少不依赖身体里的生命活动而存在。不过,自己是个女人的事实让她觉得非常生气,因为她相信男性的大脑拥有某种独特的、能够造成深远影响的宇宙能量。她曾经明确地表示,如果有一颗男人的大脑,她对于未知力量的掌控将会媲美并且超越自己的父亲。 爱德华在一场在某个学生宿舍里召开的“知识分子”聚会上遇见了亚西纳。结果,第二天他来找我的时候口里念叨的全是亚西纳。他觉得这个女人既有趣又博学,让他觉得非常着迷。此外,他也特别喜欢她的模样。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这个年轻姑娘,也只能隐隐约约地回忆起一些与她有关的零星印象,但我很清楚她是谁。爱德华如此抬举她让我觉得有些遗憾,但我没有说任何让他泄气的话,因为我知道那只会让他愈发地迷恋她。不过,他说他并没有向自己的父亲提起这个姑娘。 随后的几个星期,我从小德比那里听到的事情几乎全都与亚西纳有关。其他人也纷纷谈论起了爱德华在步入中年后却突然对女人大献殷勤的举动,但他们一致认定爱德华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他那个年纪的人,也一点儿也不合适为他的古怪女神担任护卫。虽然爱德华有些懒惰与放纵,但他的啤酒肚并不明显,而且他的脸上完全没有皱纹。另一方面,亚西纳却有着早熟的鱼尾纹——那是她经常运用自己强大意志的结果。 在这段时间里,爱德华曾带着那个女孩来拜访过我,而我也立刻意识到这场感情并非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那个姑娘始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并且流露出一种几乎只能在掠食动物眼里才能看到的神色,我觉得他们之间肯定存在着一种难舍难分的亲密关系。没过多久,德比的父亲也找到了我。对于老德比先生,我一直抱有几分钦佩与尊敬。他听说了一些传闻,知道自己儿子找了个新朋友,并且从“那个孩子”口里巧妙地探听出了事情的真相。爱德华打算迎娶亚西纳,甚至已经开始在郊区物色新的住处了。这位老父亲知道我的意见能对他儿子造成巨大的影响,因此他想请我破坏这段愚蠢的恋情,但我非常遗憾地表达了自己的顾虑。真正的问题并不是因为爱德华的意志太过软弱,而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意志太过强大。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已经将他所依赖的对象从自己的父母转移到了一个新的、更加强大的形象上。对此,我们已经无能为力。 一个月后,他们举行了婚礼——根据新娘的要求,婚礼由一位太平绅士主持。德比先生接受了我的建议,没有提出反对;他,我的妻子,我的儿子,还有我,全都参加了这场简短的仪式——而婚礼上的其他客人全都是些大学里来的放纵而任性的年轻人。后来,亚西纳买下了坐落在海尔街末端,位于乡间田野里的克罗因谢尔德老庄园。但是,在搬进那栋庄园之前,他们计划先去印斯茅斯做一段短期旅行,因为他们要从那边捎带上三个仆人以及一些书籍与家居用品回来。可能爱德华与他的父亲都没料到,亚西纳之所以愿意留在阿卡姆不再返回故乡,是因为她私下里希望能够离大学、图书馆还有那群“饱经世故”的家伙更近一些。 当爱德华度完蜜月再度拜访我时,我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亚西纳让他刮掉了那撮稀稀拉拉的小胡子,但变化并不止这些。他看起来更加沉稳,更加体贴了。过去,他会为了表达孩子气的反叛而习惯性地嘟起嘴唇,可如今,这种动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毫不做作的忧伤神色。我不清楚自己是否喜欢这种改变。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时的他比过去更像是个正常的成年人。或许这桩婚姻是件好事——这种依赖对象的改变会不会逐渐中和他之前的心态,并最终让他养成负责任的独立心态呢?来拜访我的时候,他是只身一人,因为亚西纳很忙。她从印斯茅斯带来大批书籍与器具,正忙着将它们收拾进克罗因谢尔德庄园的房屋与庭院内。当他说起那个地名的时候,德比打了个寒战。 她那位于印斯茅斯小镇上的家是个让人觉得颇为不安的地方,但那个地方的某些东西教会了他许多令人惊异的事情。得到亚西纳的指导后,他迅速掌握了大量隐秘的知识。此外,亚西纳计划了许多实验,其中不乏大胆乃至具有颠覆意义的想法——德比在谈论这些东西时有些拘束——但他愿意相信她的能力与目的。跟他们一同回来的三个仆人非常古怪——其中有一对年纪大得吓人的夫妇,他们曾服侍过老伊佛雷姆,并且偶尔会神神秘秘地提起那个人以及亚西纳已经死去的母亲;另一个仆从是位皮肤黝黑的少妇,她有着一张怪异的面孔,而且似乎永远散发着一股鱼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