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是你 第1章 草芸

　　凌晨十二点十分，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已经进入了沉睡状态，整条街，空荡荡、静悄悄的，远远传来的几声机动车喇叭声显得格外刺耳。

　　步行街只剩下两三家兼做夜宵的餐饮店还没关门。还亮着灯的CC奶茶店内走出一个高瘦的男生，提着垃圾袋往步行街中间的垃圾箱走去。店内站着两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女生，一个明艳，一个清秀，正低着头认真地清洗着洗水槽和奶茶操作台。

　　等王晓佳和陈熙竹把一切都收拾干净了，杨宇已经扔好了垃圾往回走。于是两人脱了围裙，洗干净了手站到店门外等待。

　　杨宇是管钥匙的，他洗了个手，关了灯就要落卷帘门。

　　王晓佳轻声提醒：“杨宇，玻璃门还没锁。”

　　杨宇“噢”了一声，嬉皮笑脸道：“我又给忘了，没事，监控都关了，老板也不知道我们没关门。”他忒不喜欢锁那个玻璃门了，锁头也不知道是他老姨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老古董，锈得不行，摸它一把，刚刚那个手白洗了。

　　陈熙竹看出了他的不情愿。那是他姨，他当然没事了，反正被骂的又不会是他。她刚要怼他，王晓佳便上前从角落拿起了锁头，回过身和气道：“我来吧，钥匙给我。”

　　她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亮映照得她越发肤白若雪，眉目如画。

　　杨宇再一次感慨，王晓佳长得真好。不是那种夺目的美，是那种不张扬，但看一眼就心生保护欲的清纯柔美。他喉结滑动了一下，一时有些出神。

　　陈熙竹没好气地提醒他：“伙计，你发什么呆呢？”

　　杨宇瞬间回神，喉咙有些发紧。他站到王晓佳身边，拿过王晓佳手中的锁头，嘴上没个正经：“哎，我来我来，这种脏活怎么能让可爱的女孩子做呢。”

　　陈熙竹嗤笑一声，懒得理他，递了张湿巾给王晓佳：“走吧，我们回去吧。”

　　王晓佳说了谢谢，对着还在等卷帘门完全落下的杨宇客气道：“那我们先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杨宇咧嘴笑道：“这话是我对你们女生说才对吧。”他甩了甩手中的机车钥匙，“说真的，太晚了，你们长得又漂亮，太不安全了，下次晚班别骑车了，我送你们吧。”

　　陈熙竹“切”了一声，拉起王晓佳的手就走，甩下一句：“跟着你走才不安全吧。”

　　身后传来杨宇委屈的辩解：“哎呀，你瞧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王晓佳颊边不由地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陈熙竹注意到了，打趣她：“怎么，想让他送你吗？”

　　王晓佳好脾气讨饶：“熙竹，不要开我玩笑。”嗓音柔和，伴着夜风轻拂过陈熙竹的耳朵。

　　“我觉得他看上你了，王小美女。”

　　几步路就走到了停放自行车的位置，王晓佳见她还在继续，只好一边弯腰开锁，一边无奈回击：“那我觉得他看上你了，陈大美美。”

　　陈熙竹反驳她，两人说笑着，骑上了自行车并行回家。

　　路程并不远，不过二十来分钟就能到，陈熙竹和王晓佳能一起走大半的路程。再过两条街就要分开走了，陈熙竹忽然感慨：“明天就是一锤定生死的日子了啊。”

　　6月24日，高考要出成绩了。对于她和王晓佳这样的家境来说，说这一次高考是她们这一生唯一一次能靠自己改变命运的日子一点都不夸张。

　　“别担心，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等你的好消息。”王晓佳侧目看她，笑眼弯弯。

　　陈熙竹的心莫名地在她笃定的眼神下放松了下来。她有些丢面子，嘟囔道：“你真的是一点都不紧张啊。”

　　说完不等王晓佳回话，她又自顾自地补道：“也是，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妥妥的。”

　　她和王晓佳不是一所高中的，可早在高二书店兼职时就认识了。后来因为经常结伴兼职，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

王晓佳没有和她深聊过自己的家境，但从王晓佳中考成绩全县第二，最终却为了奖学金屈就了一所升学率平平的私立高中来看，陈熙竹猜测她家的情况该是比自己更艰难。

　　“佳佳，你真的要报申大吗？”

　　“如果分数够的话。”王晓佳语调轻缓。

　　“你肯定够啊。如果超出了的话，你真的也不改变主意？”

　　申大是她们省内唯一的一所985高校，和其他的普通院校比起来，自然已经算是十分好的学校了。可是，相对于王晓佳一模到三模的成绩来看，报申大，太浪费了。

　　她话语里的不满意太明显了。王晓佳打趣她：“熙竹，很不想和我做校友嘛？”

　　陈熙竹一直以来的理想院校就是申大了。

　　“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就是有点可惜你的成绩。”陈熙竹叹气。她想问王晓佳，你是不是为了学费和生活费所以不出省？在省内，物价显然要比其他top高校所在的超一线城市要低，而且，也能省下每次来回的一大笔交通费。

　　可直到要到分岔路口了，她也不敢问出口。

　　她怕戳到王晓佳的痛处。

　　“太可惜了。”她在心里再次感慨。

　　“前面路灯是不是还没修好啊，要不要我陪你骑过去呀？”陈熙竹转了个话题，看着与自己家反方向的那条路问。

　　王晓佳摇头，软声道：“不用啦，就一小段路。快回去吧，晚了你爸妈该担心了。”

　　陈熙竹见她坚决，知道她不喜欢麻烦别人，只好叮嘱她一句：“要再不修，你让你爸爸来这路口接你一小段吧。”和自己父母总不用这么计较了吧。

　　王晓佳点了点头，与她挥了下手，让她到家给她发条短信，而后自若地拐进了那条昏暗的环江路。

　　前方的路幽幽暗暗的，江上的夜风吹来，凉飕飕的，老旧自行车哐哒哐哒地响在寂静中，一下一下戳在王晓佳的神经上。王晓佳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握着车把手的掌心开始直冒冷汗。

　　每次过这段路都是这样，生怕路旁突然跳出个什么。

　　心慌得不成样子。

　　仿佛凌迟，她终于挨到小区旁明亮的道路上。她加快速度朝光亮踩去，额头已经是一层细密的汗。

　　爸爸？王晓佳不禁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这个名词，随即甩头把这个词赶出了念想。

　　旧式小区房沿着街，特意划出来的停车位距离遥远，小区业主们嫌麻烦，非机动车都只稀稀落落地随意停在行人道，久而久之，也成了自然。

　　王晓佳锁好了车上楼。在七楼门口站定，轻手轻脚地开门。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里头透出了细长的光——居然有人还没睡？

　　王晓佳还在奇怪，门内便传来了脚步声，随即，门被大大地打开，露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佳佳，回来了？今天好像有点晚？”王建涛眼里有慈爱，语气高扬，仿佛压抑着什么。

　　王晓佳越过他的身影，望见客厅里王梅芬与王斯愉并排坐着，也没睡。

　　“对，叔叔，今天是有点晚。”

　　她随着王建涛进门，一边换鞋一边乖巧应道：“因为快关门的时候又做了一单。是我开门吵醒了大家吗？婶婶你们怎么都还没睡？”她直起身，视线落在王梅芬和王斯愉身上。

　　王斯愉赶在王建涛回答前，打了半个哈欠，不满道：“还不是我爸，接了个电话兴奋得跟什么似的。”

　　王建涛反锁好防盗门，回过头雀跃道：“佳佳，刚刚十点多时，京大和燕大的招生办都打电话过来了。”那可是京大和燕大，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

　　王晓佳微愣：“是出成绩了吗？”

　　王斯愉奚落道：“谁都知道明天才出成绩，指不准是骗子呢，别高兴得太早。”

　　“你闭嘴，你懂什么？”王建涛呵斥女儿。

　　王梅芬面色本看不出好坏，但听见丈夫凶女儿，立刻皱起了眉头护着王斯愉：“你凶什么？小鱼说得也没错。”

　　她盯着王晓佳，说完后半句话，“多考虑一点总是没错的吧？”

　　王晓佳站在沙发旁，低眉顺眼，懂事道：“婶婶和小鱼说得对。叔叔，我们等成绩出来了再说吧。好晚了，叔叔婶婶累了一天，先休息吧。”

　　平静得过分。

　　王建涛有点急：“怎么可能是骗子，还一来就是两个。人家连专业都保证了，说要给我们时间考虑，过两天还会来电话确认的。”

　　他说着就要去翻茶几上刚刚记的笔记本给王晓佳看。

　　王梅芬状若无心道：“连学费、奖学金之类的都没说，我听着也觉得像骗子。”

　　王建涛把笔记本递给王晓佳，有些不悦：“人家现在哪里会说这个。这么好的大学，能给你保证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也就是我们佳佳争气。佳佳，你看，京大说你分数有局限，所以只能给你保证这几个专业随你挑。但我觉得这几个还是非常……”

　　王斯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站起身子道：“你们继续和你们佳佳讨论吧，我去睡了。”

　　王建涛当作没听见她的阴阳怪气，还要继续给王晓佳分析，王晓佳声音轻轻地打断他：“叔叔，这两所学校我都不去。”

　　王建涛的说话声断了，王斯愉回房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王晓佳露出笑，温吞道：“叔叔，我其实一直都想去申大。”

　　“申大？”王建涛下意识地跟着她重复。

　　“嗯。”王晓佳点头：“我想报申大的会计。”

　　她手不自觉地绞着身上挎包的带子，“叔叔，我想读会计，老师们都说这个专业以后毕业了好就业。而申大的会计系在全国都算很好的了。京大和燕大的会计我分数应该不够。”

　　王梅芬从听到“好就业”这三个字开始，脸上有了笑意。看起来没有读研的打算？

　　“还有就是，报申大的话，我查过申大有入学奖学金，按投档分数排名，如果我分数够高的话，也许可以拿到这笔奖学金。叔叔婶婶你们的负担也可以轻一点。”

　　王梅芬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王建涛眉头沉下来，想要劝些什么，王晓佳轻轻地摇头，继续道：“而且，京大和燕大在北方，我过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申大离家里近，我也方便回来。小鱼明年也高三了，我可以给她做辅导。”

　　“谁稀罕你给我做辅导了。”王斯愉呛她，突然咒骂了一声“傻逼”，直接转身回房甩上了门。

　　王建涛又急又难受，怒从心头起，三步并作大步冲到王斯愉门口拍门：“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怎么和你姐说话呢？”

　　王梅芬赶忙起身去拉王建涛，“都几点了，你吼什么吼啊，邻居听到了像什么话？”说着她瞪了王晓佳一眼。

　　王晓佳连忙跟着安抚王建涛：“叔叔，小鱼和我闹着玩呢。不早了，我们去睡吧。”

　　王建涛听到她声音，又转回话题道：“等等，申大的事，你再考虑考虑。我觉得……”

　　王梅芬怼他：“你觉得有什么用，人孩子自己觉得才有用。你别瞎操心了，没听到佳佳自己有想法吗？去睡觉，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王晓佳附和：“叔叔，我会好好考虑的。你和婶婶先休息吧。”

　　王建涛被王梅芬瞪了好几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只好点头了。

　　回到自己逼仄的小房间里，四周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王晓佳靠在门板后，心头涌起浓浓的疲倦感。

　　她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静坐了一会儿，从床下的箱子里取出换洗的衣服，正准备出去冲个澡，门口传来敲门声。

　　“佳佳，睡了吗？叔叔可以进来说几句话吗？”

　　王晓佳应了声，放下了衣服去开门。

　　王建涛在椅子上坐着，王晓佳在床旁与他相对而坐。空气安静了几秒，王建涛语重心长道：“佳佳，你是真的不想去燕大和京大吗？”

　　王晓佳颊边梨涡隐现，轻轻道：“叔叔，是真的。”

　　“佳佳，你不要考虑其他的，没有什么负不负担的说法，奶奶给我们的钱够，你不要考虑这个。你只考虑自己的前途，真的不想吗？”

　　王晓佳认真点头：“叔叔，我真的不想。我是真的想去申大会计系。”

　　王建涛从她脸上看不出半分勉强，心里再是可惜也只能无奈道：“那好吧，你自己考虑好了，叔叔也尊重你的想法。叔叔虽然没用，但也不想让你再像中考时那样委屈自己了。”他站起身，摸了一下王晓佳的头：“早点睡吧。”

　　“好，叔叔晚安。”

　　王建涛离开后，王晓佳垂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真的不想、不可惜吗？

　　她拿过枕边王梅芬退下来的合约机，打开了微|博app，点开了私信，凝视着对话框里那一句简短的“申大，会计系。”，唇角的弧度越扬越高，是进门后第一个由衷的笑。

　　真的不想、不可惜。

　　其实她什么都不为，不为奖学金、不为节省生活费，只为了她在那——

　　蒋芸在那，在申大会计系。

　　她想到她身边。

　　想见她。

　

　　夜色深沉，四下寂静，屋内正对着床吹的坐式电风扇好像坏了，嗡嗡声变成了奇怪的咔咔声，一声一声，大得惊人。

　　王晓佳听得难受，从睡梦中挣扎着睁开眼。

　　皎洁的月色下，一个温柔秀美的年轻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大腿上放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玩偶。

　　“妈妈？”王晓佳迷糊出声，忽然一个激灵，一骨碌坐了起来想要扑进女人的怀里。

　　女人却在一瞬间飘移了开，站到了几步之外的书桌旁，静静地看着王晓佳。

　　王晓佳扑空了，狼狈摔在床边，仰望着女人。

　　“你过得好吗？”女人带着一点疏离的笑问她。

　　王晓佳咬唇，不敢正面回答，只喃喃道：“妈妈，我考上大学了。”

　　“来来……”女人语带无奈，“你过得好吗？”她执着于这个问题，问得温柔又残忍。

　　王晓佳避无可避，泪湿了眼眶。她光脚翻下了床，带着哭腔认错，“我过得不好，妈妈，我错了，我过得不好……”

　　她伸出手想要抱抱女人，可无论她怎么往前跑，女人总是在她的几步之外。

　　前方的路越来越黑，女人依稀带着嘲讽的面容越飘越远，越飘越淡……

　　“妈妈，我错了，你别走…别走…”王晓佳身体一个大颤抖，惊醒了过来。

　　开着窗的屋内，窗帘轻轻飘动，窗外的天刚刚泛起微微的白。

　　又是梦啊。

　　可心绞痛的感觉却那样真实。王晓佳一手覆在眼睛上，一手搂紧了怀中的兔子玩偶。半晌，她吸了吸鼻子，擦干了眼泪，转头看闹钟。

　　五点十五分了。

　　王晓佳坐起身子，把湿了的枕头翻了一面，让兔子玩偶坐在枕头上，一边戴手表一边下床往外走。

　　洗漱换衣服完毕，也不过才刚刚五点半。她拿了钥匙，轻手轻脚地出门去菜市场买菜了。这是她十二岁以后就从王梅芬手上接过的活计。

　　等她买完菜，煮好饭，炒好菜，王建涛和王梅芬也刚刚好梳洗完毕出来吃饭了。

　　王建涛是水电工，看工地的远近，一般七点多就出门了。王梅芬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上班，有早班时最迟七点半也要出门。

　　出门时，王建涛叮嘱王晓佳：“一查到成绩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王晓佳点头应了。

　　八点开放查成绩的时间到了，她回房拿了准考证去敲王斯愉的门：“小鱼，可以开个门吗？借我电脑查一下成绩好不好？”

　　屋里没反应，王晓佳迟疑着又重复了一遍。

　　“啊，烦死了。”王斯愉暴躁的声音终于由远及近地传来，下一秒钟，房门“咔哒”一声开了。

　　王晓佳推开门，王斯愉已经又把自己甩回床上了，头朝下埋在枕头里。

　　王晓佳怕吵到王斯愉，放轻了动作坐到电脑椅前，开电脑点开查分网页。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紧张的，可直到输完了所有信息要点击查询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抖——原来，她还是紧张的。

　　只是，她点下了查询按钮后，忐忑了半天，网页却……走失了？

　　王晓佳有点懵，赶紧又重复了一遍步骤，还是这样。她扭头看了一眼王斯愉，咬了咬唇，继续重复步骤。

　　十分钟过去后，王斯愉不耐烦地问她：“你还没查完啊？”

　　王晓佳一边点击着查询一边不好意思道：“嗯，可能太多人查了，系统好像出问题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扬起了声音轻呼道：“啊，出来了！”

　　王斯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呼声翻起身看向电脑屏幕。等看清了屏幕内6开头的分数和后面跟着的两位数排名，王斯愉小声地骂了一声：“靠……”

　　王晓佳心落了下来，唇角梨涡隐现。刚关了网页和电脑，王建涛就打回了电话问成绩。

　　“叔叔，查到了，嗯，我刚刚才查……”她还没说完，王斯愉赶她：“打电话出去，我还睡呢。”

　　王晓佳歉意地和她点头，快步出门，带上了门才继续向王建涛报成绩。

　　王建涛大喜，“我就说我们佳佳可以的。”他像是在和旁边的人分享了喜讯，高兴得不得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叮嘱王晓佳：“我打电话给你婶婶说一下。你和奶奶打电话了吗？快给你奶奶也打个电话。”

　　王晓佳笑意淡了些，轻轻地说：“好。”

　　可这通电话，直到出门她也没有打。

　　早上九点四十分，她到了奶茶店前面惯常停车的地方。步行街外的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王晓佳数了一百辆车后，不得不拿出手机给奶奶打去电话了。

　　“奶奶，是我，佳佳。”

　　对面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嗯。”

　　“我高考出成绩了，652，应该会在申大上大学。”

　　老人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悦，只沉默了两秒，说：“知道了。申大，在申城是吧？你爸爸……”

　　王晓佳心揪了起来，生怕她说，离你爸爸近，你到时候去看看你爸爸。

　　幸亏，她说的是，“你爸爸也会读书，哼，你也就这点像他了。有奖学金吗？学费多少？”

　　“不知道有没有奖学金，学费一年五千四。”王晓佳回得老实。

　　老人咒骂了一句：“这么贵，赔钱货，就会花钱。”骂完她没好气道：“我花这么多钱养你，以后出息了孝顺你爸知道吗？”

　　王晓佳低垂眼睑，应她：“我会的，奶奶。”

　　挂掉电话，六月的盛夏，风吹过，她居然觉得有些冷得想发抖。

　　还在出神间，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转过头，是满面春风的陈熙竹：“怎么样呀？分数？”等看清了王晓佳的表情，陈熙竹的笑顿时敛了，有些无措道：“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是……是不理想吗？”

　　王晓佳摇了摇头，调整了情绪，忽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熙竹愣了愣，以为王晓佳是故意在逗她，顿时不满地拍她小臂：“好啊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坏了，故意逗我是吧？！”

　　王晓佳揉了揉被拍的小臂，低笑道：“你心情这么好，看来我们一定是校友了？”

　　陈熙竹挑眉，挽着她的小臂一起朝奶茶店走去，得瑟道：“怎么样？开心吧？姐我又能罩着你了。”

　　王晓佳十分好脾气地应承着她。

　　奶茶店的方向逆着光，王晓佳被太阳晃了一下眼。她无意识地想，申城的太阳，会比这里更温暖些吧？

　　会的吧。

　　至少记忆中的会。

　　*

　　随着午间在奶茶店门口出现的上课高三生越来越多，王晓佳的暑假也渐渐逼近了尾声。

　　8月30日，是申大工商管理学院的报道日。

　　王建涛这段时间工地要赶工，走不开，让王梅芬请假送王晓佳过去。王梅芬眉头刚一拧，王晓佳就赶在她开口前识趣道：“不用啦，叔叔，我自己去吧。我这么大的人了，该锻炼一下自己的独立能力了。况且，也不是很远，坐车就一个多小时而已。”

　　她谢绝了陈熙竹让她跟着她妈妈一起去的好意，独自一人搭公交到了动车站前往申城。

　　她是第一次坐动车，心有忐忑，但好在从取票到检票都随着前面的人，有样学样，也没出什么错，顺利地上了车。

　　一个半小时后，动车抵达了这列动车的终点站申城，王晓佳随着人流下车。她站在站台上，仰头看天空高挂的骄阳，眺望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眼底渐渐浮现出怀念的神采。

　　站台上的人渐渐少了，她收回心绪，推着两个行李箱，背着一个几乎与她上半身等长的大包吃力地往出站口走去。

　　出站口的广场上站着各个学校的迎新队伍。王晓佳出了站，停在原地还在踌躇，有三个穿着志愿服的男生上前关心：“同学，新生吗？哪个学校的？”

　　王晓佳报了申大的校名，其中一个男生便热情地一挥手，又叫了一个男生过来，两个人帮着她拿行李，带着她往申大迎新的校车走去。

　　从公车站到学院注册点的一路上，因为有着迎新的学姐学长们的帮助，王晓佳走得并不辛苦。

　　帮忙拿行李的学长介绍，申大会计今年是大类招生，包含在工商管理大类里面，总共有十四个班，六个专业分流方向。王晓佳站在告示板前找自己的名字，好不容易在6班第五个名字那里找到了自己。她忍不住带着一点期待，继续往下查找。

　　很快，她在中部的地方，看到了“蒋芸”这两个黑色的铅字。

　　王晓佳心底好像有烟花绽放开来——她们居然一个班！

　　她的愉悦太过明显，学长看得眼睛发亮，“是找到了吗？”

　　王晓佳笑着点头。

　　两人又找了宿舍安排表，去注册点注了册，领了校园卡，一起往宿舍楼走去。

　　宿舍是一个高层，总共15层，有电梯可以搭乘。王晓佳在1317号房间，蒋芸和她隔着一个寝室，在1315号房间。

　　路过1315时，王晓佳特意往房间里望了望，1315里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人在。

　　学长送她到宿舍门口，擦着汗说：“你们女生宿舍，我就不进去了。”

　　王晓佳看他大汗淋漓，十分不好意思，从包里取了饮料要给他。学长摇手拒绝，随即向她要了Q|Q，说是之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周末有时间愿意给她当向导，带她熟悉一下学校环境。

　　王晓佳从善如流。

　　她推开半掩着的宿舍门往里走，刚走没两步听见头顶传来一声笑声：“我都听见了哦。”

　　王晓佳吓了一跳，抬头向上看，才发现上铺上正坐着一个圆脸娃娃头女生，探出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好，我是张潞潞，工管6班的，你舍友。”

　　王晓佳觉得她长得十分和善，放松了许多，也回以一笑：“你好，我是王晓佳，也是6班的。”

　　“你长得真漂亮。”张潞潞突然夸她，“难怪一来，就有学长要打你主意了。

　　王晓佳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尴尬道：“没有没有，学长只是好心。”

　　张潞潞笑了笑，也不为难她，转了话题问她一个人来的吗，和她说自己是提早了一天来的，宿舍还有另外两个人已经来了，现在是出去了，告诉她床位、柜子等分配问题，还教她去哪里买床垫席子和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

　　王晓佳一一记下，谢过她以后，下楼在宿舍楼下买了床垫和席子，之后沿着学长给她的校园地图，去到东大门正对面的购物广场买生活用品。

　　路上，王晓佳打着伞，边走边在手机的备忘录上计算着要买的东西。因为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听见了王建涛和王梅芬因为给她生活费多少的问题吵架，所以王晓佳没敢接王建涛额外多给她的生活费。她是县里的文科第二名，县政府和学校都发奖学金了，但奖学金被奶奶压住当这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现在，她兜里只有暑期的1800工资和奶奶支付的那600生活费。

　　生活费有限，刚开学花项又多，她只敢先买一小部分不得不买的东西。

　　超市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每个货架前都是学生和家长的身影。

　　王晓佳站在洗护用品区里，比较着价钱，各挑了一小罐便宜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她转过身，准备转战下一个区域，忽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洗衣液货架前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

　　王晓佳的心跳，蓦地急促了起来。

　　女生留着过肩的长发，侧对着她的那一边头发挽到了耳后，露出了白皙粉嫩的耳朵。

　　只一个侧脸，王晓佳就认出她了——那是蒋芸。

　　是她心心念念的蒋芸。

　　她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T恤，天蓝色九分牛仔裤，搭在购物车扶手的皓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的手表和秀气的银色细手链，如竹如兰，干净得仿佛与周遭喧嚣市井的气息格格不入。

　　比投影上偶尔的惊鸿一现要更高、更白、更瘦。

　　也更漂亮好多。

　　王晓佳忘记了动作，看得挪不开眼。

　　仿佛是察觉到了不远处的灼热视线，蒋芸忽然转了身子，精准地朝着王晓佳投去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