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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子任老师

2023-09-10 09:16 作者:甜蜜小波  | 我要投稿

子任老师是我老家乌有乡刹那小学的小学老师,个子比我们庄户人家稍高一点,在学堂的先生里边却不算出众。学堂里矮一点的老先生们喜欢在后脑勺披着一个长尾巴,脑门前剃的像是瓷水缸,互相见面也要作揖行礼,雨天还好,老先生都怕污了衣服,忙不迭的鱼贯入屋,也不怎讲礼数,只求有序;晴天里,人一多必然尘土飞扬: “李中堂,您吉祥。” “使不得使不得,新国号立起来了,咱是旧朝遗老,您是学校国文系系长,不能乱了礼数。” “二位大人都在呢,给二位请安。” “不要多礼,郑大人名门之后,所授陶朱之术,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该我向您请教。” ...... 凡来晚些,让老先生们堵在门口处,不得入内,总要被抓去做些劈柴担水的杂活,美其名曰“劳其筋骨”。有些老先生还要我们帮忙打理他那长指甲——瘦猴似的手上沾着满是褶子的老皮;跟手背上因为年老而导致的色斑相比,拇指上的长指甲则是白的让人发慌,指甲根部因为常年吸食烟叶由黄而黑,跟手皮一个颜色,倒也是不突兀。他让你来的时候,你必然速速的拿上工具小跑到他面前,若是让他看到你有那么一丁点的不满,他便是要拿起教鞭,使“劳心者治人”“亲师敬长”这一套来训你。 这还不是老先生们最要命的手段,最让那时的我害怕的便是“按手印”,把不听话的“捣乱分子”名单记好“秋后算账”,挑一个数九寒天,由高年级带绳子把“捣乱分子”绑在校场的练功桩上(绑不紧的打手心),从鸡鸣时绑到日落西山才能放下来,进到屋里拿手按进早就准备好的阴燃着的炭盆里,用烧糊了的手在名单上按手印。上桩前三天不给饭吃,这是“饿其体肤”,不管刮风下雨也不让让下来,这是“空乏其身”,撑到进屋“行拂乱其所为”这一步,人已经如同一滩泥水一样了,只能任由着左右按手印。不过好在这种严厉的指导并不常用,照常来说戳了天大的窟窿才能上榜,而且心善的老先生也会给“减刑”,我小时候也只是听说过,并未真实见过。 好在洋先生们不搞这些,只是偶尔气急了会骂,拿教鞭教育我们,总的来说他们还是讲究“文明”的。 高高的洋先生们西装革履,出门必带一个“文明杖”,不留“猪尾巴”,却让背头分头各显其能,虽然洋先生们看起来都一样,但他们却不像老先生们那样团结。明面上我们是要叫他们洋名的,像是“约翰”啦,“杰克”啦,“安东尼”啦,“贞三郎”啦,每每听到这些他们都会半眯着眼睛,微笑着对我们点头,爽朗的应一句“哦,哈喽”或者微微颔首:“熬哈要够扎一马斯”。私下里我们都叫他们假洋鬼子,给他们起一些外号,隔壁二年级的管碧蕞跟“杰克马”先生打招呼的时候,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引得“杰克船长”(他是教洋诗的,但外文一般,就会一句“噢开普特尼,埋开普特尼”)拿教鞭一顿猛抽。好在路过的约翰先生看见了,拿出身上的小黑书,对着“杰克船长”念经:“爱...世人...不可...”耐不住聒噪,“杰克船长”把教鞭扔给约翰,扭头去了教师的屋里生闷气。约翰看“杰克船长”走远了,拉着管碧蕞就进了他那个小善堂里涂药,边涂边为他祈祷:“主人...父...与我们...天啊...就是这样...”不过自此之后管碧蕞就没来过二年级念书,只是偶尔见他在小善堂门口扫地。我虽与他相熟,却也不敢去跟他打招呼,一来是约翰先生老是邀请小孩子去他那里,去过的孩子就不再回来,据说是受了礼,给孔夫子端茶送水去了;二来周围的小媳妇,老娘们也老是会去善堂去见她们天上的爸爸,她们太吵了,我不喜欢;三来子任先生也不喜欢我去那里,既然子任老师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 上过二年级,读了《海国图志》我才知道,好像洋人也分派别,法兰西,翡冷翠,阿米丽卡,英格澜......新先生们跟老先生们虽有矛盾,所学知识也大相径庭,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不喜欢我们这些穷孩子。饭热了,茶凉了,出门踩着粪了,都要揪来一个穿着破烂短褂,或光着屁股或套着一条肥麻裤的麻杆儿一样的“瘦猴儿”教训一顿。有时不光训,还要让我们都看见,骂我们泥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若是有官老爷或者富家的孩子在场,教训完“瘦猴儿”,还要堆着笑脸拉着他/她的手说“要以此为戒,不要...”富孩子们表面上听着:“老师教训的是。”背地里也看不起老师(这是我们跟富孩子唯一的共同之处)。 不过子任老师却是一个“异类”,他不像学堂里的洋先生永远是油头粉面圆眼镜,西装革履文明杖;也不像老先生永远是瓜皮小帽猪尾巴,黑绸长袍玉扳指。他留分头却穿一身粗布长衫,背上一个破包袱,包里几本翻的破破烂烂的书,就是他的全部身家。最重要的是,他那长衫竟是可以时刻脱下的衣服,而不是像其他先生那样长在身上的皮。他来了以后,我们受欺负的情况有所缓解,只要他看见,就一定会拦下教鞭,跟我们站在一起。有时挑事的先生要发作,我们便在子任老师的指挥下,假装起哄的围着他,三个一组,把闹事的先生推个人仰马翻! 子任老师不光给我们出头,他还会跟我们一起下地干活,他干活比我们快,还会笑话我们天天干活还比不上他这个读书的。我跟在他后边插秧,心里暗想:“你个子高,肯定走的快。”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拿汗巾擦了擦手,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总是会长大的,现在老跟我屁股后头,以后大了是要超过我的,不然就是我这个老师教的不好。”我听了他的话,十分受用,于是埋头插秧,不一会儿就超过了他,就在我窃喜的时候,突然被一只大手拉了回来:“搞么的克,批耐!”是子任老师,他又气又笑,拎着我的后颈指着我插过的秧苗:“你看看你都插歪到哪里去了,罚你坐飞机回去重新插。”说完他把我夹在腋下,在我栽过的秧苗上飞也似的跑过,在接近开始的地方,他故意绊了一下,手一松把我甩出去老远,我被摔了一身泥。他在田里笑:“种地也好,做事也好,都要看路,不看路就只能啃泥巴咯。” 他好像什么都会,还差点就留了洋,却只做了一个教唱歌的老师,不像其他先生一样为教国语都挤破了头。他最喜欢教我们唱“小儿郎”,每次唱到“不是为做官,也不为面子光”的时候,他总是面色红润,嘴角微微上扬,用他的软底布鞋轻轻打着拍子,若是心情好,他也会跟我们把后几句一起唱出来:“只为穷人要翻身呐,不受人欺负喂,不做牛和羊!” 我永远想念子任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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