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熠耀霄行

2020-02-26 06:35 作者:Z1_津安  | 我要投稿

0.

    你知道的,“所有的活动的颜色、声音、生的滋味,全在那里的”。

1.

    在破旧的森林的,兴许是没有萤火虫的。但是它的尾总是照在那里,亮在不远处的树冠中,再映到眼瞳之上。这光也是忽隐忽现的,过了好一会儿才一闪而现,引得一大片树叶都变了颜色。这是一种冥冥中的指引,或是引诱,你知道。

    它的光又现了出来。这次显得极为接近,几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你伸手抓去,却是空的。

————

    霄遵守了与守林人的约定,在他留下的木屋里居留三年。就在昨天,三年刚刚过去,而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永不见天日的黑暗森林,只有他的木屋旁的树桩上亮着一盏长明灯。

    ——守林人看来是不会回来了。永生不死的霄想到这一点后,开始盘算接下来无穷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仍如三年前一样,把大头枕在守林人的枕头上,把小小的右腿叠在小小的左腿上面,看自己的脚尖——人的两只脚是长得一样的。人脚有五根脚趾。右脚是五根脚趾,左脚也是……

    结实的小木桌上是一瓶清水,可以喝。霄想着怎么喝它。以他的嘴的大小,或许一口……

————

    霄从木屋中走出后,便像是走火入魔般地背离木屋,背离长明灯,背离光明与安宁。

    或许霄并不知道自己追逐的是什么,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追逐的必要与心情——反正,霄上路了。

    在独留着木屋与长明灯的那片空地上看不见他了。

2.

    他是那么急切,甚至来不及回味。在尾的光芒又闪动了几下后,他已经不随着自己的理性了。他把一切都交给身体,往这边奔赴来。

    再闪动几下后,他一时失去了目标,在层层树叶外张望。

    接下来会变冷的,他能受得住么?

————

    森林里的行走比霄想象中的要困难多了。难道他近来这片森林时不是这样走的么?

    黑色的树根泛着似有若无的磷光,圈住了他的左腿。左边的树和右边的树是挤在一块儿的,往前的话有点困难。不过往上爬一爬,到了两树分开的豁口处,霄就脱身了。

    他是攀着一株蘑菇爬过来的。他把蘑菇丢下,手上却沾上了一层蓝色的粘粘的荧光。他拿衣角擦了擦,以不干扰自己的视线。

    踩烂蘑菇后,眼中的世界就黑的干净多了。他特意不去看脚下的蘑菇,转而去分辨前方树叶颜色的不同。

    被萤火虫的尾染过的叶子呈现出灰黑色,不是那么纯。

    他还得再往上爬一爬……

————

    往他前进的方向掠去,最终来到他本人的位置——再划个弧线黏附在他头顶的树干上。

    从他身旁划过时,气温稍稍有了些变化。他应该是感到了这股并未带着恶意的气息,却什么也没看到,显得有些沮丧。

3.

    他要想继续走,就得先活下去,要想活下去,就得停一停。这里不像守林人的木屋,并没有无尽且不会腐烂的食物。他得摄食。

————

    耳边不断的鸣响。霄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禽鸟类,也或许就只是风。

    他用小刀把树干削下一层,切开一块树干放进嘴里,嚼出里面的树脂。树脂有股铁腥味,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霄抬头望这些树干,它们交叠在一起,俯视着他。

————

    现在的路倒是好走些了,森林变得稀疏了些,但拉开的缝隙也只是能勉强挤过一人的样子。如此紧密的森林,几乎不像是森林了,倒不如说是一大块木质的立方体——若是从上面看下来,应该会是这样子吧。

    萤火虫尾的光又在不远处闪现,沾染了一大片。虽然动静很小,但霄该是动身了。

4.

    目前来说,唯有他一个活物跟着尾上的光。左闪右现之间,他始终跟随着。寒潮从前方伸来,顺着树之间的缝隙朝他袭去。更艰难了。但是他是不能够被援助的。孤身一人。

————

    在这片森林里,生命在于运动。在冷潮的侵袭下,逆风而行的霄不能像那些往温暖的森林深处挤的白色毛团一样慢吞吞的。不断运动中的他就好似酷热沙漠里用奔跑带来些许冷风的虫子,一停下来似乎就会死。

    白色毛团的哀叫便是当时霄耳中的禽鸣。蘑菇越来越少,但森林并没有暗下来,它反而更亮了——这是因为荧光的冰苔。

    起初,不时地,霄需要停下清理身上的白色毛团——它们为了温暖,全都咬在了他的衣服上。可后来愈来愈冷,毛团也愈来愈多,于是霄干脆把它们带在身上用来保暖了。冷风袭来,他能感觉到这些热乎乎毛团们的牙齿在上下打颤。

————

    可以看到,霄已经冷到不行了。他身上那些毛团又怎能想到他是往暴雪眼行去的呢?这时,它们只好用最后一点力气含住霄的衣角,来获取这最后的热源。

    霄扑倒在地,几个长大了的毛团因此被压得窒息,脱落下来。他一把抓起一只,埋进嘴里,啃出温热的蓝血,再吃了下去。

    这毛团算是种温顺的生物。

5.

    你该知道,这片森林似乎是环状的。萤火虫的光到达风雪眼附近时,你是几乎不可能在狂风暴雪中看到什么的。但它转而存在于你的意识里,吸引你折了个方位,往远离风雪眼的方向行去。

    树木也渐渐密集起来。

————

    路上有一条蓝色的血路,不时还聚集着一大滩……周围有染蓝的毛发。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似乎所有生物内部都含着荧光素——蓝色的血迹蓝得发亮。

    才刚刚暖和了些,那些毛团便纷纷从霄的身上跳下来,散入了树丛中。它们可不想再被啃食。

    萤火虫的尾又一次现在不远处,霄都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幻觉了。反观他的模样:脸部皮肤干裂僵硬,四肢脆弱满是冻裂的血口,整个是灰扑扑的一大团风干的肉——和木屋中的安逸生活相比,他近来遭受的浩劫竟有些不真实感。唯有再往前迈进时指甲的断裂之痛能让霄感到自己确实活着。

    温润的泥填补了他脚上的伤口。

————

    藏在树叶后,待在他心脏的不远处,听着他跳动着心脏侧耳倾听树林的声音。窸窣声变得稠密,取代了冷彻的寒风。

6.

    又是一群小生物在比萤火虫光还高的树冠上爬过。树枝摇动,却没落下一片树叶。周围仍是漆黑一片,霄似乎踩到了什么。

    

    这里尚还不要用刀砍树枝来开路,可是那些藤蔓又密了,他总得捅个口子。地上满是植物的残骸,由于潮湿而又烂又软。霄踩在森林的尸体上,有种踩到了脓包史莱姆的感觉。整个森林似乎都想拉住他。

    要想摆脱地面上的牵扯,好像又要向上爬了?

    霄可不想攀住那些烂肉般的枝干。

————

    若是拉他一把,他还是可以再向上爬,来到宽阔的树冠上的。可他似乎并不想爬得太高——现在的高度,既能远离地面,又能通过连通的树枝行走,刚刚好。

————

    森林捧着他想此间推进。这是一种有挑战性的逃脱。森林里没有日月,只有在混乱中抹黑前行,照亮的却总是后方。

    空气中多了些又酸又黏的腥味。

7.

    绿色的长条毛团爬过霄的胳膊,在他爬过的路径上,霄的皮肤变得巨痒无比,起了一串小疙瘩。爬过之后,毛团的绿光便暗了下去,它在漆黑的夜幕中就这样消失无踪。暗下去了,但那串小疙瘩竟泛出些绿色,发着荧光。

————

    霄挠完了痒,面无表情地坐在树枝上。他的左臂上留下无数道绿色的血迹。他摘下了一片树叶,捏在手里旋转它的梗。他似乎什么都没有看,但其实他什么都看了:树上的摇动、阴影下的暗匿……他在等待萤火虫的指引。

    窸窣声愈发稠密起来。

————

    抚摸着落满枝叶的土壤时,你便只能仰视他了。他拒绝了地面上的消耗,等待着移动。这样的人是不会去爱这片绿色的。他放弃了你。

    你只能狠下了心去放弃他。

8.

    霄反手一刀将暗匿着的长条毛虫钉死在树干上。毛虫“啪”地一声亮起绿光,又炸裂了。绿血洒落在地面上——一瞬间,眼前的地面全都亮起错落的绿,他们沿着对面的树、侧面的树、这棵树爬上来,像是一张大网似的张开。

————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毛虫们都开始晕厥过去,掉在地上,露出它们白色的肉脚。现在回想起来,该是霄把破鞋跑掉的时候。

    他的双脚布满伤痕,血液浸染泥土,在伤口中孕育出绿色的藓。双脚又痛又痒,还流出了绿色的组织液。可以看到,他爬过的树枝上留下了荧光绿的脚印。

    既然这种液体是毛虫的克星,那么它也能治愈胳膊上的毒吧?

    霄忍着痒痛挤出脚中的组织液,涂在了左臂的疙瘩上。确实有效。

————

    让绿色得到安慰后,地面再度离你而去。一闪一现之间,你嗅到了他身上腐烂的气息。

9.

    霄拿小刀剜掉了腐烂的皮肉,可是还是有些绿色的根扎在更深处。无可奈何,只好忍着痒用藤蔓和输液把伤口包起来。伤口溢出鲜血,顺着藤蔓流出来了些,虽然仍带着些荧光,但和之前比是好多了。

————

    过了雨林之后,身下的土地一空,乔木变成了灌丛。在这种植被中,要想隐蔽起来,就只有贴在地上。但即使这样,尾部的光也因灌丛的疏松而泄露得更多了。湿热的腐臭味逐渐被沙土味冲淡,气息随之从土壤层中上升,直至扑面而来。

    不想就这么往前冲,应该等等他。

    尾光亮起再灭。

————

    冰原里最小的那一只白色毛团仍然粘附在霄的头发里。因为它太过轻盈,霄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而也正因它的轻盈和柔弱,它才一直待在霄的头发里不出来。

    它没被泥巴沾到,还是白的。

    它随着霄蹒跚的步伐而被摇来摇去。它得咬紧他的头发才不至于掉落。可是时间一长它便有些厌烦了,它用圆圆的牙齿一咬,夹断了霄的一小束头发。它只好换一束头发去咬。

    萤火虫飞远了,它的毛发也因此失去了白色的荧光,现出了它原本的形态——无耳无眼的大嘴肉瘤,灰白色的,布着蓝色的血管,

10.

    霄抻着一根藤蔓下行。他双手抓着,脚下一深一浅。自上而下,他的头发显出几块斑秃,他的脸上覆着层干掉的泥,他的双臂上是未痊愈的绿痘,破了之后流出的汁液顺着手臂填在了手上开裂的口子上,脚上裹着几层树叶,树叶的缝隙间现出流淌着的组织液的绿光。

    到达盆地底部后,土地变得干燥了,植被也明显少了不少。他总算是可以清理一下身上的寄生物了。先是剥开树叶放出绿液,把它们抹在手臂的绿痘上,再掏出小刀,坐在那堆绿液旁边,清除脚伤里的植物。它们荧光绿的根扎得更深了。他能感到刀尖碰到了骨面。最后,抓起一把沙土,覆在湿润的伤口上,吸去有害的组织液。

    处理完毕后,他才总算是忍着变得不那么严重的痒痛感,注意周围的环境。

    是戈壁,干燥的风尘扑面而来。

    他注意到了前方灌丛中的光亮——他终于跟上了萤火虫。

————

    他的样子简直不堪入目。谁能想到他竟变成了这样?他承受过的苦痛让你感同身受,一时忘却了移动。

————

    这或许是他与她最为靠近的时刻。干渴的夜晚,萤火虫的光一闪一闪地动,正如他的心脏一次一次地跳。这是一刻的宁静与和谐,整个世界都十分协调。

    ——地面开裂了。

11.

    霄已经杀死五只甲虫了——与其说它们是甲虫,倒不如说它们是带壳的毛虫。它们有着甲质的肥壮百足和内壳,外壳上则长着一丛赤红的一闪一闪的毛。

    它们一从地底下钻上来,就必定会朝着霄裸露的双足爬去。自第一只剜下了一块带血的肉来吃以后,接下来的几只似乎都对此产生了兴趣。

    虽说霄是永生不死的,但他也会痛的。看着那些露出来的脚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萤火虫的光像兔子一样前蹿,但变得亲近了些。这或许是因为路好走了吧。

————

   即使没有了高大乔木的遮挡,从夜空上也传不来星月的光亮。这只是一种纯净的黑。

    戈壁是一个整体,它是黑的,却又不是完全的黑。它的黑色底下埋伏着跳动的血红,随着他的移动而起伏不定。

    它的呼吸,是沙土的气息。

————

   你知道得前行,此时的疲累不能成为你慢下来的理由,甚至一时的安逸也不能成为你的追求。你没有追求,只有变化不断的方向,和在前方等待的命运。

    连一句累都喊不出来。

12.

    风沙吹脏了伤口,又让它硬结成血块,从中伸出几条死去的绿毛,一拔就痛。这些伤口使你看上去就像被虫蛀了的棉花叶子一般破烂不堪。你的脚趾骨已经松动了。

    你不知道,你每次踉跄时感觉到的偏头痛,是来自你头上的一只肉瘤。这周围的环境是如此干旱燥热,它表皮下的蓝血都开始蒸发了。于是它不得不往你的脑里钻,去寻找必需的水源。

    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一只红色甲虫撕咬下你的右脚跟。你跌坐在地,拿刀子切开它,掰下它的甲足,吸食里面荧红的肉。太咸了,还很烫。

    吃完后,你拿那只硬脚来挠绿毛伤口的痒,结果又流血了。硬脚里咸咸的汁水不小心沾到伤口上,蜇得你像是切了洋葱似的眼泪鼻涕一道流。

    你的脑子因寄生虫的吸食而变得思维单一迟钝。慢慢地,你终会成为一具只会流着口水到处走的行尸走肉。

    这时,你只是跟着那团光前去。

13.

    你要祈求这片世界不要杀死他。这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浑身浴血,几乎要被红色甲虫分食得差不多了。

    一路走来,他只是为了你。如今他成了这副模样,却仍无意识地向你找去。要知道,这一路上全是黑暗啊!

    难道要为他已经失去脑组织,再也不会感到伤痛而庆幸么?怎么能。

    你并未做过什么,只是给了他一个总是变化着的方向,他便欣喜若狂。现在他再也不会感到欣喜了。

    你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你受伤了。你把灯光灭掉思考。但如果就这样为了自己想通而灭掉光亮,那么就是弃他于无绝的黑暗中永远徘徊。如果你像从前一样打开尾光继续翩翩飞离,那么他只会受到更多更深的伤害——然而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了。

    你该做出权衡,为他思考,思考能为他做什么。

    结果你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14.

    当霄被引导着踏入岩浆的那一刻,他便瞬间感到一阵清明。当然他的脑子已经被虫蛀过了,本不该感觉到什么的,但这种清明似乎并不是大脑带来的,它是通过大地心脏的洗礼,为灵魂的深处注入的某种灵感和直觉。

    他全身浸入演讲,除了永生不死的灵魂支柱,他就只剩下那股清明了。

    浸过之后,他又被带向绿洲,洗了那里的月牙泉。

    他终于恢复了意识。他看见深夜里的那只萤火虫是那么美丽——但那只是同往常一样的,尾上的灯光而已。萤火虫本身,只不过是一只有点像苍蝇的小虫。

    他失望了。

————

   你飞近后才发现,他的视线是游离的,他一直追随的并不是你,而是你身后拉长的幻光。

    你这时才想到去温柔地为他遮上黑色的、没有荧光的斗篷,温柔地抚着他的脸,看看他,看看他空洞的眼睛。

    他的眼里少了一把火。

    你把他放开时,他又垂下了头。

————

   这是无可奈何的黑暗,是一切都颠倒重生的黑暗。整个世界——榆林、森林、绿洲、沙漠、戈壁、雪原——都在变化重组,唯不变的,只有霄最初的住所,和末路上的两人。

15.

    我死后,便在生的钢铁城市与死的原始森林之间的小路上遇到了你。

    你是善良的,收留了我,在林间的木屋;你是胆小的,把自己藏在漆黑的斗篷里,还戴着手套;你是孤独的,总是坐在木屋外的树桩上,低头看着长明灯,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我已经无法再想起其他的什么了,只记得你黑洞洞的兜帽里燃着两束灰白的光,那是萤火虫死去的光,代表着最深沉的暗淡与死亡。啊……

     ……啊——啊……

    要是我听了你的劝告,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看见水里的我抠着自己的眼眶。

    一只虫子飞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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