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曾怕鬼的孩子

2023-07-10 18:25 作者:寒枫曳  | 我要投稿

谨以此文纪念十二年同窗好友。

高中分班,要搬宿舍了,收拾了一大堆东西回来。爸爸妈妈总是笑我有些无用却繁琐的小爱好,每当这种时候总是苦了自己。“上辈子是个‘欧也妮·葛朗台’,啥都不舍得丢。”,他们笑我,我也跟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会发展出这种癖好:同学写的便签纸、老师奖励的但用坏了的水笔、哥哥穿过又给我穿但现在也穿不下了的小衬衫……等等一大堆别人看起来是垃圾的东西,都被我当成宝贝一样收了起来。每次整理这些东西的时候我都固执地不让丢,而且在整理这些东西上都会花费一些不必要的时间。不过因为我乐意自己收拾,所以也没谁拦着我。

“宝贝,我们要睡了,你弄完也早点睡。”妈妈打着哈欠关了客厅的灯。“好——”我答应着,头却不抬,还在翻动着地上的卡纸,大约是同学写的明信片一类的东西。我按时间顺序叠好,把它们放进盒子后,看了看剩下的物件,不多了,明天再收拾吧。躺上床,关了灯。

关灯后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最后看着窗帘因为关不严实而透出的那一丝光亮,打在天花板上的影子发呆。偶尔远处公路一辆汽车驶过,带来一瞬光影的变化,伴着若有似无的车轮声。我忽然想起,曾经的我是很怕黑的,决不能像现在这样悠然地躺在这么漆黑的房间里,甚至在享受这种近乎极致的静谧与黑暗。无论冬夏,每当睡觉必定是要全身紧紧地裹在被子里,不留一点缝隙的。以至于爸爸总说,“蒙着头睡,会变笨!”不禁莞尔。原因其实简单,不过幼童对于一些关乎鬼邪之类,执拗的偏信与恐惧罢了。后面是怎么渐渐不怕了的呢?要说就是因为“长大了”,只能称之合理,但又隐约觉得不完全对。本来还想再回忆一下,推究一翻,然而困意终于上来,于是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继续收拾昨天没整理好的东西。翻书时,发现一些夹在书页里的糖纸、树叶一类,有的上面还画了画做成书签,看得自己都笑了。原来自己曾经还有把东西夹在书里保存的习惯。只是这东一本西一本夹得,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最后自己都忘了放哪儿。想到这,不禁开了小差,开始翻动以前的旧书,像玩寻宝游戏似的,看看有多少被自己遗忘了的记忆藏在书页里。

一张照片?在《十万个为什么》里夹着。从前胶卷冲洗的照片我家都有专门的相册保存,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一张落单的夹在书页里。照片里有两个孩子冲着镜头做鬼脸,一个是我,另一个稍年长些。想起来了,是我们还没搬家时候的邻居,我一直叫他小惠哥哥。

小惠哥哥是个急性子,又很较真,院子里的孩子常常和他玩不到一块。那时候我算是最小的一批孩子,大孩子们不愿意带我玩,于是两个被“排挤”的孩子就成了难兄难弟,凑在了一块。所以尽管在大家的普遍评价里,小惠哥哥有点“小心眼”,但是对我一直很大方,也从不斤斤计较。当别的孩子有时候仗着年纪大欺负我的时候,小惠哥哥甚至不惜挺身而出保护我,和他们扭打在一块儿。

说来好笑,之前有一个我特别讨厌的姐姐,讨厌她的原因就是她曾经偷偷和我说过小惠哥哥的坏话,让我小心,不要和他玩。其实现在想来倒是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的。只是那时候确实觉得满院孩子里,对我好的仅他一人而已。

不过这也不是说他就一门心思对我好,儿童的恶作剧总是少不了的。他知道我怕痒,每次我和他发生小矛盾,他总是用挠痒痒这一招让我向他妥协。另外因为我胆小,他偶尔还会找一些鬼故事来故意吓唬我。最后当我哭着要找爸爸妈妈,说不要和他玩了的时候,他才拿出点糖果之类的零食哄我,让我不要告诉家长。

这张照片就是他九岁生日的时候,我去他家给他过生日,他爸爸给我们拍的合照。因为是单张,而且不是我家的家庭照片,所以当时就单独夹在了这本厚重的《十万个为什么》里,以表示幼小的我对这张照片的珍视。然后约好之后每年拍一张照片,记录每年我们的成长变化。

但是还没到第二年他就不在了。

那天是星期一。前一天晚上我和他玩的时候我还告诉他,我家打算暑假去贵州旅游。他说他去过,还有一种叫折耳根的菜味道很奇特,去了可以尝一尝。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上学,没有见到他。然而放学回来后,小惠妈妈突然来敲门,我一边喊着阿姨,一边跑出去迎接。她和妈妈聊了两句以后,妈妈就把我带回房间,让我一会儿再出来。但是直到爸爸回来吃晚饭,妈妈都没让我出门。隐约中我听到“告诉他”和“不告诉他”几个词不停地重复了好几遍。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安。那天的饭桌很静。

吃完饭,爸爸说要告诉我一件事。“小惠哥哥他……不在了。”六岁的孩子早就能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事实上,从爸爸说出那三个字之后的大约一整周,我的记忆充满了空白与碎片,至今拼不起完整的图画,只记得追悼会上他平静的脸发青,却像睡着了。我觉得自己冲上去就能把他叫醒,但是我腿发软,一点也动不了。

贵州确是去了,然而一到地方我就得了水土不服,最终发着烧回来。烧了一个星期,住院住了一个星期。终于出院回家的那天,爸爸妈妈很高兴,让我挑想吃什么好吃的,都买给我吃。但是其实我也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最好吃的就是方便面了。于是爸爸买了超市里最贵的方便面,可惜刚生完病的我吃什么都是苦的,那一碗面我压根没尝出味道来,但我还是说好吃,并且全部吃完了。

睡觉前,妈妈帮我掖好被子,叮嘱我不要蒙头,关上了灯。窗户似乎没有管严,窗帘在风中飘飘忽忽,像个人影。我吓得用被子蒙住了头。但是我清晰地感觉那个人似乎越走越近,最后贴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但是嘴里呼出的气却是凉的。我愈发害怕,裹紧了被子,感觉浑身湿冷。

“是我啊,你不记得了吗?是我啊。”

我压着恐惧探出一只眼睛。

“小惠哥哥?”

“是我,你不认识了吗?”

“你在哪?”

“我就在这,但是我要走了。”

我从被子里探出身子来。

“不要走!你为什么要走呢?”

“我也不想走啊,”他苦笑了一下。“当时我可不服气呢。但是没办法,有人告诉我必须走。”

“是谁让你必须走?你不要走,你如果走了,那我也要跟着你。”

“你不能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要做什么事?你的事呢?你的事做完了吗?”

“没有,但是……”

但是我听到有别的人在叫我的声音。是爸爸妈妈。我感觉很困,但是他们一直让我不要睡,还在给我擦一种凉凉的东西,很舒服。

我又发烧了。妈妈急得甚至请来了神婆,她说我在发烧迷糊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一些很吓人的话。于是神婆认定我去旅游时沾染了“不洁净”的东西。一番捣鼓之后取出一枚铜钱,让我戴在脖子上,说是可以驱邪。那时我迷迷糊糊的状态完全认不清大人们在干什么,但当神婆要给我戴上驱邪铜钱的时候,我突然清醒过来,拼了命地大哭,不要戴上铜钱。神婆说这是祟气发作,妖邪在对辟邪之物做抵抗。

“我不要戴铜钱,我看到小惠哥哥了,我不要戴铜钱,戴了铜钱就看不到小惠哥哥了,我不要戴铜钱……”

“你们看,肯定是他喊的这个邪灵附身,才会这样。”

“不……”爸爸听到我喊出的话,忽然变了脸色。“请你出去吧,我们不需要再做法了。”

“你们这样会害了孩子!”

“请你出去。”

……

后来又在医院呆了不知道多少天,我的病终是好了。说是什么“病毒性中性粒细胞减少症”。

从那过了不久,我家便搬到了如今所住的新房子里。搬家前我还去小惠哥哥家看过一次叔叔阿姨。他家比之前显得冷清空旷了不少,颜色似乎都暗淡了。叔叔阿姨仍旧带着笑,但已憔悴得多。令我讶异的是,他家里一切关于小惠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曾经客厅挂着的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换成了叔叔阿姨两人的婚纱照。

后来我上了初中、高中,寄宿制的生活让我连回家的时间都只有周末两天,因此也再没去看过小惠哥哥的爸爸妈妈。不知他们现在是否安好?

如今想来,许是就从那个高烧复发的夜晚,我开始不怕鬼魂的存在。或许那天确实只是我的梦,是我的心理暗示。但我仍旧希望着,如果世上真有魂灵,来不及道别的人是否就可以好好道别,传不出的思念就可以尽情诉说了呢?原来我以为已经忘记的人始终没有忘记,我不舍的习惯也是在不停地试图追忆和挽留。

“收拾好了没?再不出发,上学要迟到了。”爸爸的催促已经在门口响起。

“来了来了。”我把照片夹回书里,匆匆收拾完剩下的物件,拿起书包出门了。

下车的时候,我朝爸爸挥了挥手。“爸爸再见,我爱你!”

“臭小子哪学的,突然搞这一套。”但是我分明看见,他的脸上有笑容浮现。

我迈开步子向前走,耳边忽然刮起了轻松的空气。

曾怕鬼的孩子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