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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毯编织者(译文)(第十五章)

2023-03-23 20:06 作者:bili90309176847  | 我要投稿

The Hair-Carpet Weavers        

by Andreas Eschbach

发毯编织者



XV When We See the Stars Again

当我们再次得见群星


他们围住的那个火苗很小——与凛冽的严寒相比,它几乎没办法让锅里的东西保持沸腾。他们围坐成一个大圈——部落里的妇女、孩子和老人——默默地凝视着微弱的火焰,嘴巴缓缓地咀嚼着。他们没想别的,只想着尽可能地扩大那点微不足道的快乐,那些徒手从破旧的木碗中舀出的简单、无味的糊糊带来的快乐。

火光只能隐约照亮这个小团体周围的悬崖。它在一张张憔悴的脸上凄凉地闪烁着,他们的脸上早已蚀骨刻下了一生逃亡的悲惨境遇。夜里,这是唯一的光源。他们头顶的广阔天空是纯黑色的,恍如无底的深渊一般。

辰是这个小圈子里唯一的战士。他沉默地吃着糊糊,知道这根本就填不饱肚子。饱……他已经几年没体会过吃饱的感觉了。那时,他们还生活在沿河的山谷中,山谷里有茂密的牧场,有肥沃的土壤。现在敌人已经占领了这些山谷,牧场已经在灰地覆盖之下永远地消失了,一切事物都将被灰地征服、吞噬。

辰吃得更快了。他必须抓紧赶回其他在山上负责监视的人那里。他们也很饿了,正等着他回去。

他从眼角看到老索伦把他那只破裂的碗放在一边,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然后把手放在了肚子上——一个古老的习惯,就像他真的已经吃饱了一样,很满足。陈只是随意地瞟了他一眼。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过去,天空并不总是这样漆黑一片。”索伦开始用年老的尖细声音背诵起来。“当夜幕降临时,黑暗也不会总这样压迫人类。曾经,在难以估量的悠久岁月之前,久到雨水曾漫过年轻的群山,流进大海——就在那时,入夜的苍穹曾有星光闪烁。”

孩子们都很喜欢老人的这些故事。辰则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他去寻求战士的牺牲之道了——以免年老后变得如此幼稚。

“星星……即使经过了漫长的时光,我们的语言依然保留了这个词。”索伦若有所思地继续道。“虽然没人曾活着见过星星,但我们从祖先的传统中知道,星星是夜空中一个又小又细的光点。而成千上万的星星铺满了整个夜空。那时,夜晚的天穹曾是一张熠熠生辉的璀璨光织物,就像一套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钻石的珍贵珠宝。敌人从另一个世界赶来,他们彻底熄灭了星光。从那时起,夜空就成了今天的黑暗模样,一直折磨着我们的灵魂。”

老人的话语和他诵读时虔诚庄严的态度似乎触动了辰心中的某样东西,让他感觉后脖颈一阵发凉,他立刻开始对自己感到恼火。

“从那天开始,敌人就一直在追捕我们。一步又一步,他们驱赶着我们向前,他们杀掉我们,把我们的世界变成荒土。没有人知道原因。他们把我们赶走,然后将灰地向外延展,它的面积越来越大,延伸得越来越远。从外表看,他们似乎和我们一样是人类,但实际上他们是邪魔的仆从。他们不止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是所有生命的敌人,因为他们要用灰地覆盖整个世界,到那一天,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只剩下灰地与坐落于它中心的泪宫。但我们知道,敌人是邪魔的仆人,所以我们相信,他们终将走向毁灭。因为邪恶自身无法单独存在。敌人也许能品味胜利,但他们终将被摧毁,然后被遗忘。我们也许会品尝死亡,但我们终将永存。所有的恐惧都将有结束的那一天。终有一天,群星将再次闪耀。当我们再次得见群星,我们将被救赎。”

听着这些话语,孩子们抬起了脸,面对着漆黑的天穹,被头顶压抑的虚无吓得不寒而栗。大人们的眼睛则依然阴郁地盯着地面,他们的呼吸在小小火苗的光芒下如雾气一般若隐若现。

终有一天。没人知道那是哪一天。到那时,雨水可能也会漫过周围的这些山冲向大海吧。

虽然他还没吃完碗里的食物,但辰已经愤怒地站起了身。他不礼貌地把碗递给身边的女人,直接离开了众人,走入黑暗。

在这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索着前进,沿着白天曾记住过的路径上山。每个声响都很重要。他注意着脚步在回声中带来的每一个微小变化。这条路陡峭而危险。

当他到达瞭望营地时已经是气喘吁吁,这是男人们在山脊的背面建立的营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打招呼。辰握住那只手,发现是族长阿恁。

“辰!下面情况如何了?难道老人们又在将那些童话故事自我安慰了吗?”

辰怒哼了一声。他能感受到其他男人的存在,可以听见他们呼吸声和动作声。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以及愤怒——因无力抵抗敌人的无能狂怒。

“索伦在讲述那些古老的传说。他说我们只需要等到敌人被他们自己的邪恶本质所摧毁。”

黑暗中传来零星的笑声,短促而僵硬,像是吠叫一样。微风轻轻袭来,满载着刺骨的寒意,刺痛了辰的脸。他的鼻孔似乎从内开始冻结,麻木了。

“边境有什么动静吗?”辰面对着牢不可破的夜幕问道。

“没有。”有人说了。

辰蹑手蹑脚地往前走,直到他能看到平原。另一束光源就在那里,是敌人的光源。光芒围出了几乎难以察觉的深蓝色边框,它定义了通向敌人坚固边防的道路。光线是如此发散,以至于看不到敌人的任何细节,只能看到光线边界勾勒出来的棱角分明的轮廓,那是敌人的巨型机器。

辰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在那之前,边界一直都是一望无际却又毫不起眼的铁丝网,它会用闪电杀死所有靠近它的人,那飘忽的蓝光在夜间如鬼魂般闪烁,就像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威胁。之后有一天,那机器来了——它们动作缓慢,如灰色的钢铁巨兽。它们排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整齐队列,一辆挨着一辆,直到车子的前端一直延伸到了地平线的尽头。

起初,他站在那里,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部落没有等待;他们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财产后逃跑了。但他选了个远处继续观察着:有人来了,拆除了铁丝围栏。虽然那时候辰还年轻,但他已经明白敌人正为灰地扫清道路,为想杀死他们所有人的敌人扫清道路,尽管敌人并没对他怎样。

然后,一切就这样继续下去,周而复始。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被迫逃亡,越往北走,天气越冷,食物越稀缺。有时他们为了逃避敌人不得不踏入其他部落的领土,被迫与之开战。如今,他们已经来到了崎岖的北部山脉的边缘。现在,唯一的道路只有踏入那可以杀人的严寒,那是一片贫瘠而荒凉的地域,他们最终将会死在裸露的崖壁或陡峭的山缝之间。

“辰,你觉得呢?”阿恁在旁边突然问道。

辰吓了一跳。他正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思绪和回忆中,没有听到族长接近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跑去哪里。”他解释说。“留给我们的唯一通路就只剩下那片石质荒原了,除此之外,还有永恒的冰封之地。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意义了——我们只能选择是快点死还是慢点死。”

“那你怎么选呢?”

“我选择战斗。”

阿恁沉默了一阵。“我本来计划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向着日出的方向前进。如果报告属实的话,那里有温暖的山谷,肥沃的土壤,还有许多富含营养的动物。但这将是一次漫长的跋涉,现在我们还是需要足够的收获才能确保我们在旅途中幸存下来。他们的攻击来得太早了。敌人将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内移动,然后摧毁我们下面那最后的一片田地。如果他们来的时候我们还在那里,他们就会杀了我们的。”

“那就别无它法了,只能逃跑,把老的和弱的都扔下。”辰说。在一次撤离过程中,他不得不把生病的母亲抛下,他还记得远远望去,看到母亲的小屋消失在敌人炮火中的样子。

“我还有个计划。”阿恁说。“我们可以试着阻止他们。”

突然,辰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梦中。阻止他们?族长在说什么?他们的武器都没办法给敌人的钢铁巨物留下一丝划痕。

“你在想什么?”

“我想杀死其中一个人,拿走他的武器。”阿恁平静地说。“我们的武器对他们的机器没有任何杀伤力,但如果我们用他们自己的武器攻击他们,也许还会有机会。”

这肯定是梦。噩梦。“阿恁,那里有成千上万的机器。即使我们可以摧毁其中一个,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但如果我们拿下一个,用它攻击其余的……也许就能改变一切!”

“他们太强大了,阿恁。你干掉一个,会有一百个顶替它的位置。”

组长的声音突然尖锐而烦躁。“是你刚才说要战斗的吧,辰?”

辰没有回复。

“现在这是我们唯一行动的机会了。”阿恁说道。他搂着辰的肩膀,尽管辰看不到它的样子,但他想象着族长正指着下面的平原,指着边境。“他们已经拆除了发射闪电的围栏,而现在他们的机器间隔又刚好够容纳一个人溜进中间。仔细看——其中一些机器之间几乎没有光线。我们可以在黑暗的掩护下潜入,穿过灰地,从后方攻击——他们肯定没料到这手。我们可以等其中一个人落单后,用箭射死他。”

辰不得不承认阿恁确实认真考虑过这个计划。白天的时候,他们经常看到落单的人走在一排移动的机器后面。灰地中没有任何藏身之处,但只要天黑,就没有必要躲藏。敌人们不会预料到来自那个方向的攻击的,而且由于机器位于淡蓝色的光线中,他们在隐藏自己的行动的同时还能看到敌人的动作。

而且,死在战场上总比死在病床上好。

“我跟你去。”辰说。

阿恁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地长出一口气。“我就知道。”

既然这次大胆的冒险之旅已经决定,他们没有耽搁片刻。阿恁把周围的人都召集起来,再次解释了他们要去干什么。他指定了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哨兵留下来,然后让大家都检查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武器——石斧、长矛、弓箭——然后他们开始下到田地中去。

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们也摸索到了路径。手指触摸着突出的岩石和枯死的梳妆,摸着粉末般的苔藓和石头上的裂缝。他们的双脚蹒跚行进,在碎石上摸索着寻找立足点、台阶和岩架。每个人都知道哪里需要躲避,哪里需要注意别一头扎下山去。

辰感到猛烈的怒火在心头燃起,激起了他的战斗欲望。他经常压抑着自己对敌人的痛恨,因为承认自己的自卑——彻底的无能——是如此的痛苦。只是想想可能会给这个势不可挡的巨型敌人造成一点伤害,就足以打开他压抑了一生的仇恨闸门,让无情的能量灌满他的全身。

他们自另一个世界而来,只为了杀戮与毁灭。如果说有什么原因的话,可能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遗忘了。当有一天,他们完成了这毫无意义的工作,他们杀死了所有的人,并用灰色的石头覆盖了整个星球之后,会发生什么呢?辰想,也许事情的发展会像传说里预言的那样,也许他们必须消灭敌人才能再次得见群星。

终于,他感觉到了平原上的枯草紧贴着他的腿。他口干舌燥,而且他知道其他人应该和他有同样的感觉。没有人说一句话。

他们向着蓝色的光芒行进——穿过因干燥而沙沙作响的草丛,穿过残缺木丛中的危险断枝,穿过新种永远都没法成熟的农作物田野。黑暗包裹着他们,只留下通向深蓝色微光那个方向的一条口子,它像一条缝隙从世界的一端延伸到了另一端。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一切归于沉寂。所有动物,连最小的啮齿类动物和昆虫,也已经逃离了灰地的边界。只有他们在向它进军。

当他们离开了田野后,阿恁停下了战士队伍。

“我们必须考虑清楚如何行动。”他低声说。“我觉得最好分成两人一组。每一组都要寻找不同的缝隙躲藏,然后我们将在灰地再次碰面。现在我们轮流过去,不要一起过去。或者其他人有更好的建议吗?”

没人说话。他们的双手在黑暗中摸索,默默完成了分队任务。

“现在——出发!”族长大声喊道。

第一组已经溜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两个年轻战士的身影在边境的灯光下变得清晰可见。在敌人的战车面前,他们显得异常渺小而脆弱。而直到现在,看到了这种强烈对比之后,陈才意识到这些机器有多么巨大——浩瀚而阴森的金属山峰安在装甲的车轮上。

他不由自主地摇摇头。敌人果真是邪魔的仆从——是的,他们甚至要更强大。他们的力量是无限的。他们曾是胜利者,也将永远保持这个身份。

除了光荣的牺牲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至少,这能带来自由,免于无休止的逃亡和无希望的痛苦折磨的自由。

两声巨响如同鞭子的抽打声一般划破了冰冷的夜空,等待着的队伍猛然一惊。他们惊恐地看着两个战士倒下,他们的手臂在倒下时还在抽搐着。

“快停下!”阿恁急忙叫住已经准备出发的第二组成员。

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着。无事发生;一切如常。

“我们必须想个别的办法。”阿恁终于低声道。“看来这里没办法通过,哪怕是没有围栏也不行。我们得试试别的招。”

辰伸出手,拍了拍阿恁的臂膀。“没用的,阿恁。如果我们不能穿越灰地,那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想放弃!”阿恁愤怒地嘶吼道。“我们必须想个办法——”

突然间,空气中充斥着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声音越来越大,仿佛遥远的雷声靠近。辰转了一圈,试图确定那声音的来源。这听起来很危险。

“是攻击。”有人低声说。“开始了。”

“他们从没有在夜间行进过。”阿恁固执地坚持道。

一阵高亢的呼啸声也加入了进来,就像一群硕大的昆虫正无情地靠近。现在,辰确定了那声音是来自钢铁巨兽的链条。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

“是!”他说。“是机器!”

接着光线淹没了他们,那是在彻底的黑暗过无法忍受的明亮,将整个地平线彻底覆盖的压倒性光芒。它出乎意料地击中了他们毫无准备的眼睛,那似乎比太阳的光芒还要刺眼,不,比一百个太阳都可怕。辰将握紧的拳头按在紧闭的双眼之上,光线依旧穿透了他的眼皮,就像直接刺入了脑海,很疼。紧接着他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敌人的机器已经开始了猛攻,此刻正向他们滚来,势不可挡。

“撤退!”他尖叫着,踉踉跄跄往后跑,溢满泪水的眼睛依然紧闭着,光线像火一样在里面燃烧。灰白巨像沉闷的咆哮声弥漫在空气中,伴随着车轮的嘎吱声,脚下岩石和树木的爆炸声。那一瞬间的声音太吵,他已经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了。

然后尖锐的爆裂声再次传来,每一次都伴随着战友的尖叫声。辰跑了,为了自己的性命逃跑了,为了部落的性命逃跑了。内心的愤怒和恐惧给他的脚插上了翅膀。战斗,这也是一种战斗。有时战斗就意味着逃跑,远离身处优势地位的敌人,不惜一切代价地逃跑。

又是一声爆炸,好像身后传来的鞭子噼啪声,这一次是冲他而来。他感觉到体内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如闪电洞穿了他整个身体,把他翻滚着向前甩去,就像后背被人重击了一下。他没时间思索,也没放慢脚步,他抓住了疼痛开始的位置,强忍着满眼的泪水,他看到了手上的鲜血。好多血。

敌人击中了他,但他还活着。别放弃。继续跑。敌人犯了个错误。敌人也会犯错误的。这些可怕的机器也不是全能的。他已经跑了足够远,可以逃脱的。他会逃脱的,他能做到。他在流血,是的,但这代表什么。他挣扎着。向前跑,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总是会选择战斗。挑战。他,是一名战士。他,阿恁部落的辰。他跑到了山脚下,甚至跑到了之前曾经通向山顶小路的一半位置,然后他倒下了,此时小路早已灯火通明。

但现在,那个时机终于来到了。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手按压着伤口——感受着生机缓缓流逝。此刻,他出乎意料地清醒,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只是为部落感到遗憾:现在他们不得不在没有战士的情况下,逃到一片充满敌意、死气沉沉的广阔地带,然后在那里死去。

他听着敌人前进的声音,感受着他的后背伴随着大地无法控制地震动。他听到千倍于树木被压碎、折断的噼啪声。他的呼吸已经很费力了。所以这就是结局了。他的结局。至少,在机器开始铲平山脉之前,他已经流血致死了。他思考着在这个时刻他是否想让某人陪他共度,但他没有想到任何人。这就是他的结局:不幸而亡。

然后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再没有光线刺穿他的眼皮。辰睁开了眼睛。在他头顶,在无垠的夜空中,他看见了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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