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的咏叹曲《解药——血泪记》【明日方舟】
龙门市第三医院
这座生与死的古战场,如今已随它的城市一同化作坟墓,成为它壁垒般的压棺石。五个月前,最后一支反抗部队在此处覆灭,未蚀的尸身仍遗弃在病房的角落,被撕出的脏器横竖挂在涂满血污的墙上。狭长无光的走廊正如巨兽的肠道,腐蚀消化着冷静的思绪和淡然的生机与希望。蚁穴般排布的病房,似常有凄厉的哭嚎传出。你悻悻来到这里,但这个世界正报以你最大的冷落。
二层副储药冷库
犹如孩童将自己紧锁在自己的房间里,拉上窗帘,藏进被窝。四人撤进了储药冷库,这个一般人伸手不见五指的四方铁盒中。门在吱呀的怪响中合上,掐灭最后一丝月光,房间似乎在纵深上无尽延申,人们向未知的深渊中坠去。
四人各自占了一个角落,不约而同地。
腐坏的药腥味,刺鼻的酒精味,令人晕眩的铁锈味……黑暗自然地携着恐惧,它肆无忌惮地吞噬着狂躁与热情。陈蜷缩在角落,四肢紧贴在躯体上,空洞的浓黑之中,无从分辨睁眼与合眼之间,空间只余留下温度,微渺的流动着的气息和怀抱住的身体,而某种力量又要将它们一点一点剥夺走。
陈的对角,却能看见一双清晰冷冽的眼瞳,它们正隐隐发出黯淡的光。她发出悲怆且愤怒的吐息,随之起伏的还有微弱沙哑的机械摩擦声,一停一顿。双臂架在双膝上,弓身张腿坐着,如睡狮,如撑紧的弓弦,下一秒或许就是力的爆发,但一秒又一秒间,仍是呼吸的起伏。
在陈右侧,他坐在角落,或许不是,而是在其他地方,没有气息、没有声音。或许影子都比他清晰,世界若是精细的炭笔画,那么他也许是手指在其上抹下的模糊。
陈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尽管眼前的女孩曾与她在龙门有过许多交集,而此时陈眼中的,是她因恐慌而睁大的双眼,她蜷缩在她的角落,满身伤痕——擦伤、割伤、洞穿伤、感染……方才勉强清理包扎过,此时血液又渗出绷带,四肢止不住地无规律地痉挛。头顶的黑色光环闪烁出的微茫的光,连她的头部的轮廓都无法照亮。难以相信脆弱的生命能承受如此深的伤害,最后还要来到这里,她最好的结局,也许是在三年前就已然罹难。
眼前所见将陈卷入深海般的痛苦,她恐惧着,她闭上眼。
静谧的循环持续了许久。
某时、某处,灯亮了,似乎在千年万年的与黑夜的对峙中,某一刻亮起了光芒。在这孩童的黑匣子中,冷清的电光在浮士德怀中点亮,沉默被无声地打破,静滞的目光开始运动。
灯放在了房间中央,灯影映出一柄竖立插在地上的长刀。
刀上穿刺的,是一颗状貌惨烈的人首。干涸的黑血,肮脏的机油,糜烂的肌肉。长刃直从左眼眶穿过,而其了无生机的右眼,正直勾勾地盯着陈,死而未死的冰冷已然钻心剜骨,如同遭遇鱼刺的吞咽,如同面临寒冬的战栗。
目光的交错,命运的交织。战友、亲人、敌人,信任、依赖或愤怒、仇恨。我是谁?在冥冥之中我又成为了谁?思绪艰涩地流动,那些不属于她的,积压了三年颠沛流离的情感却又不觉间钻进来,跳动的心被紧紧系住。
陈想起了一个人……
寒光闪进眼帘,断了思绪。白狼手中抬起的长刀,在那腐烂的头颅的脸颊上,缓缓剜下一块来。一瓣烂肉落到地上,其声响引起一阵微微的战栗。顷刻,那头颅脖颈处,那平整的切面,血液如帘般洒在地面上,在灯前投下长影,发出浑浊的声响。
头颅抽动着,令人难以目视。
“啊……你知道,我这里没话聊。”
如同一个平静的濒死者的嗓音,沙哑、苦涩但冷冽,似乎生死倒置都于他无意义,正如事实。
躁动、愤恨、绝望,在房间中央凝聚,陈晖洁将无助留给自己。
但她的眉间正被那个头颅刀似的目光指着。她逃不开,又被一次一次推搡到角落,又被紊乱的情绪狂轰滥炸,尽管对方只是一颗沉默的头颅。
拉普兰德的刀垂下了,她的目光也随即沉下去。
她的呼吸如同沙漏的流动……诡秘的气氛氤氲起来。
“……解释。”
极轻的声音,以至于能与风声混淆。浮士德用近乎呜咽的气息,放出他短暂的疑问。
“解释?问题已经问够了!你们从来,从来!不去自己解释!”
流氓摔下他的无理,霎时是片刻的寂静。撞破寂静的,是能天使的哭喊。剧痛使她不能动弹,那些不知晓的、黑暗的、绝望的、无助的,一并压垮她,她只能以她全部的力量,抬起她伤痕累累的手臂和握不紧的拳头,拍打冰冷的地面。怒吼与窒息交错,一篇孤独壮烈的旋律,撕碎扯碎成破裂的喊叫。
四人都一样,她不过晚一点,所以无奈冷漠,只有白狼的双眼注视着。
鲜血在万顷痛苦中倾吐出来,但她的气力做不到让她在哭泣中死亡,能天使昏倒下去。
“急了?是的,太对了,”杰眼瞳中的冷倾压过了一切,没有人最终逃出沉默,“憎恨我吧,憎恨我把你们从释然中拖出,转手又拖入困顿中来。也许再会吧,现在我还是死着好。”
话音落而还未有喘息之间,白狼起身抽刀,刀刃上的头颅顺势落下,默然中推开了门。
月光满溢进来,拉普兰德立在门前,孑影投在血肉残滓上,她没动,只是在等。没有未来能在这里看见,但她在月色中等着。
寒风澄澈,映入眼帘的不是长夜,而是光芒。
梦中惊醒了,她深呼吸。
“……是什么…?”
浮士德怀抱着他的灯,他望向月影,空洞的声音在时空中回响。
在无数次情感的折返、在无数次惊魂未定、在无数次受伤,再愈合、在无数次失败,绝望……在数不尽的岁月中,她选择了她的回答。
“……再来一次。”
封面图作者:阿戈魔A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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