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墟记事·一

梓墟镇一直是黄老爷当家的，只是黄老爷家宅风不正，常有恶仆弑主替位。不过对梓墟百姓没丝毫影响，大家也懒得计较，多拿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新的黄老爷便也安心，乐得装作无事。 近年来可换了好几位黄老爷了，缘是这些恶仆都学了结党的本事，偏偏又都唯图私利，三天两头相互攻讦。只有如今这位黄老爷最有手段，大老远从外地请来位白老爷助力，钱粮人丁一概不缺，压得其他恶仆喘不过气来。 这白老爷仗着黄老爷尊崇，作威作福，纵然梓墟人从来甘于自苦，也有那么几个忍受不住的挣扎一下。这不，初七那天有几个刁民，发了神经说要革白老爷的命，被黄老爷捉住游了七天街，要在十四傍晚鬼门大开的时候杀头。 十四那天，石子街早早搭起了台子，晌午过后就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观望，场面比二月庙会还要壮观，毕竟杀头的好戏好些年见不着了。 这杀头的台子搭的可不小，足有一般人家堂屋那么大，上面只摆了两把椅子，显得有些空旷。台子边上有根立杆，上面爬着线，顶上挂了个稀罕物，听说叫电灯，亮起来和太阳一样，比洋油灯顶事多了，看样子好戏应该是短不了。 到了傍晚，大家竟都忘了今天要烧纸祭鬼，台子下围满了人。不大会儿，刽子手牵着五花大绑的一串刁民上台。这刽子手叫仁义，本不是梓墟人，听说是在彭城杀人逃过来的，黄老爷见他是人高马大的北方人，给他安排了杀头的好差事，不过这几年没活计，只好靠帮人屠猪为生，今日有幸能干回老本行，显得格外卖力，骂骂咧咧把几个刁民一个个踹到跪倒，然后蹲到一旁擦刀去了。 黄老爷嘛，自是等一切妥当了才登台，白老爷紧随其后。待白老爷坐定，黄老爷开始长篇大论讲起白老爷对梓墟的良苦用心，数落那几个刁民的罪行，骂他们愚蠢。当然，按照惯例，黄老爷这么辛苦，别人总不能比他舒坦，台下的人都要跪着听的。 这些跪着的人里有位刘三儿，算起来是黄老爷的远亲，跪着时间长了，开始犯嘀咕了：怎么还不开始杀头，净说些没用的，我们又不憋着劲造反，再说了，同样都是跪，凭什么那几个犯民跪得比我高哩。 好不容易黄老爷讲完，坐到白老爷旁边，杀头终于要开始了，底下人马上都站起来，仰着头张望。只见那刽子手把刀擦得锃亮，在电灯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不愧是黄老爷挑的刽子手，杀头那叫一个熟练，行云流水，没头的身子排着队倒下，鲜血喷了一地，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有几只苍蝇马上就扑了上去。 台下的人一个劲拍手叫好，直呼过瘾，直到到黄老爷离场，台子上关了灯，四下漆黑一片，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去，一路上还都谈论着杀头的精彩，全然不在意被蚊子叮了满身的疹子。倒有那么几个觉得空虚的，却是惋惜不知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看到这出好戏，在台子周围徘徊到清晨有人收尸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