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故事[兽人文]《长夏》(上)
(一) 山庄外的风雪肆虐,贬骨生寒。央榆收回窗外的手指,一层薄雪很快化成了水迹。 他凝着厚重的雪幕,灰暗的天空恶狠狠地撕扯着林木。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只金色鬃毛的狮子,那是——他刻苦铭心的夏天。 冷淡地合上窗,央榆坐回床沿。 几天前他独自来雪山旅游,却突逢暴雪,被困在了这座山庄里。老板倒也好心,没有再给他们这些旅客强行收加住宿费,只需要自掏腰包解决三餐而已。 可能是天气的缘故,这几天的信号尤为不好,根本连不上网。央榆盯着屏幕上旋转的圆圈,最终还是停在了加载失败的页面上。 他烦躁地将手机扣在一边,仰身躺在床上。 已经四天了,网瘾雪豹丢了魂儿似的,除必要进食外,他几乎与外人没有任何交流。这几日浑浑噩噩,大半时间在漫长的睡眠里度过。 敲门声叩碎了未满的睡意,央榆趿着拖鞋,扯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听说你在这儿,就过来确认一下……”成南有些迟疑。 望着熟悉的狮子,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第一次拉开门时,成南也是这样迟疑。央榆内心酸胀胀的,揶揄了句, “放心,没死呢。” “不是……我……” 话到嘴边,成南却又突然咽了回去。纵使他多么善于言辞,面对央榆时却总会张口忘言。他闷闷地点了下头,“嗯,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如同出现时一样,又欲默默离开。但央榆叫住了他, “你……要进来坐坐吗?” 似乎愣了下,狮子仔细打量了眼央榆,确认不是客套后点了下头。 他再未看向央榆,他愧对于这只银色的豹子,他不过……是一个背叛者罢了。背叛了央榆炽热的信任,背叛了他们共同许诺的夏天。 央榆坐在床沿,看着狮子端坐在椅子上居促不安。他似乎和记忆里那个张扬嚣张的少年不一样了,莫名的有些难受。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成南率先开口道。 看到狮子前额散落的碎发,央榆熟练地掏出个皮筋,向后一捋,在后脑勺处扎了一指长的啾啾。成南身体僵硬。 “还那样吧,普通地毕业,普通地找份工作,做只打工的豹子。” “哦。”成南应了声。 “你呢?” “我……”狮子抬头,猛然撞进了雪豹蓝色的眸子里,干净而又纯粹。他微微眯眼,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住在这好久了,没什么工作。” 央榆等了等,虽然很奇怪,但见成南再无说下去的意思也就坐会了床沿,摆弄那个熄屏的手机。 屏幕的光打在雪豹的脸上,屋里没有开灯,黑暗反衬的光变得都有几分羸弱了。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也是啊,三年了,再熟悉的人也变得无话可说。他们的夏季已经过去了,也不知到了什么季节,连初次见面时候的氛围都比不上了。 他们凭着对彼此过去的记忆僵坐着,明明算不上什么人了,却谎骗一切都还如初。 “我先走了。” “嗯。”央榆没有抬头,“记得关门。” 随着“咔哒”一声,房门关闭,整个房间里只留下了屏幕惨白的光。 似乎是再也维系不住了,故作平淡的伪装悉数剥落,他嗅着空气中残余的松香,心口隐隐作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阿南……” 他再也回不去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们的夏天终于还是枯萎了,那个烈日般的少年,来时轰轰烈烈,离开也干干脆脆的,绝不拖泥带水。哪怕现在,他也依旧是那个等不到的夏天。 似乎从一开始,夏天都未曾到来。一切都不过是他,聊度寒冬的幻想。 他永远地困在了那个虚拟的夏天里。他是冬日的雪,注定不见骄阳。 窗外的雪依旧落着,黑暗的房间传来小声的压抑的哭声。 为他……等不到的夏天。 (二) 一觉醒来,室内依旧是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昏暗,厚重的帘幔把天光遮得严严实。 央榆揉了把蓬乱的头发,身上的毛也有些分叉。他扯开窗帘,嗯,天黑了。隔着窗户,依旧可以隐隐听到风雪拍打的声音。 碍于吹干毛发过于费时间,央榆只是用手指抓了抓便去餐厅觅食。 十点左右的餐厅人挺热闹,成团成群地聚在一起。雪豹的尾巴甩了甩,这是央榆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 内心反复纠结后,晚餐不吃甜食的计划又一次被耽搁。 手里端着盘淋着枫叶糖浆的松塔,央榆尾巴很愉悦地翘起,尾尖轻轻摇晃。 他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叉起一小块松塔,裹沾了点糖浆后便塞进了嘴里。 这里的松塔味道出奇不错,榛子味浓郁,由于里面填充的奶油,又在松软的口感中添了些丝滑。 “鱼果?”许久没有听过的称谓再次响起。 央榆抬头,果不其然,又是那头狮子。他的手指有些微颤,忙塞了几口后,含糊应道, “嗯,南。”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思想斗争,现在的狮子,已经和央榆记忆里的那个恣意的少年重合了许多。 成南毫不客气地坐下,他目光盯着那盘被消灭一半的松塔,没有说话。 大概被盯得有些窘迫,央榆推了下盘子,示意道: “要吃点儿么?” 成南摇摇头,答道:“我一向不怎么吃甜食。” “哦。”雪豹似乎很平静,将盘子又拉回自己这边,实则内心在疯狂吐槽。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成南忽然轻笑了下,他指了只雪豹低垂的尾巴,说: “果然还是这样,情绪全长在尾巴上了。” 雪豹的尾巴一僵,遂又在腰上绕了一圈后塞到腿间。成南好笑地看着,并未出声打断。 “今晚有时间吗?”成南问。 “嗯……有什么事?”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央榆又把尾巴放开了。 “只是想请你一起泡个温泉。” 雪豹沉默了很久,久到成南以为他要拒绝时,央榆才点头应了下来。 “那待会儿见。” 礼貌地点了下头,成南便离开了。盯着狮子宽阔的肩背,央榆眼睛微眯,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或者只是发呆罢了。 他总觉得成南的目光,总透着落寞,压得他胸口发疼。 很快地解决掉剩下的食物,央榆回房间换了件浴袍,便去往温泉。 他们去的是单间汤池,冲完澡后,推开门,氤氲的热气烘托出一片宁谧。 成南已经大半身子沉入池中,碎发被浸湿后贴在前额,听到来声后,狮子扭过头说: “鱼果,你来了。” “嗯。” 央榆脚尖试探着水温,缓缓地步入汤池,然后坐了。水漫过脖颈,只留下一双湛蓝的眸子,像星子。 “好久没这样一起泡温泉了吧……”成南似是不经意感慨道。 他闭着眼,下颌处挂了一颗晶莹的水珠,锋利的面容在热气的氤氲下显得柔和了不少。 他忽然扭过头,对上了那双慌乱的眼神,道: “对不起,鱼果。” 不着头脑的一句话突兀响起,以为被发现偷看的央榆,反射性地“诶”了声,似乎并不明白成南突如其来的道歉是做什么,只听狮子又缓缓道: “昨天没有仔细考虑就去打扰你,很抱歉。当时听到你在这儿的消息,被喜悦冲昏了头,就去找你了……鱼果,对不起……” 央榆愣愣地看着,没想到成南会突然道歉。他确实想过去质问这头狮子为什么一言不发地离开。 可后来又觉得他已经没有立场去过问了,他们不过是还算熟悉的陌生人了。 雪豹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回答。他能够替四年前的自己原谅这只狮子吗?原谅了会和好如初吗? 他不知道……但,央榆实在累了,他不想再把自己困溺在那个夏天。像是解开了心结,说: “已经过去了。” 是啊,已经过去了。夏天已经落幕,他又在失落什么呢?至少在寒冬到来前,他曾目睹过最浓烈的骄阳。 气氛再次沉默了下来,两人只是安静地感受着池水包裹着胴体。成南两臂向后一搭,靠着池沿,说: “真是怀念啊……那时候咱们是什么也不怕,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 话锋一转,他叹了口气,又道: “终于是过去了。” 央榆没有回答,他只是怔滞地冲池水发呆,尘封的记忆并未褪色,又鲜活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最轻狂的年纪,大半辈子的勇气都赌在那里了。 那是他们回不去的起点。 热气自池面升腾,弥了雾,氤氤氲氲的。成南的声音隔着雾气隐隐约约的。 央榆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故事,那是一段他参与过的,却又陌生的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