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制运动始末记 (下)作者:杜亚泉

(一)登极延期
帝制承认后,初拟次年元旦登极,大典筹备处十二月二十五日开大会,讨论一切典礼,旋于二十六日奉谕展缓,嗣又拟二月六日及二月九日、二月二十日举行,而二月六日之说,传播尤盛,且谓已奉令照准者。是日为阴历正月初四,盖取大地回春(初三立春),万象更新之义也,然届时均未实行。其延缓原因,殆有二事:一为外交之困难,一为滇战之发生。政府乃极力为外交上之疏通,对于滇事,亦主张抚慰,故当时曾谣传外交部有通告日使,须俟周使回国再定登极日期之说。观于日期之一再展迟,虽政府宣称筹备未竣,然其别有障碍,有所待以决行止,当无疑义。迨外交既未能疏通,滇事亦不易解决,于是登极事,亦无预定日期之传布矣。
一月间,大典筹备处叠请早日登极,均谕暂缓。京外文武亦纷纷陈情早日举行,参政院长溥伦复上表劝进,原呈概不批示,而别由政事堂通电各省,告以即位暂缓之原因,惟对于继续陈请者,并不加以取缔。大典筹备处复奉谕,凡筹备中之要件,仍提前切实筹备。其时登极之主张约分二派:一主速行,大致谓滇事发生,实由帝制之迁延,予党人以可承之机,宜提前举办,庶民志既定,国本自固,党人号召无资,不难消灭;一主从缓,则系从外交着想,谓滇乱未平,外人必多借口,不若俟乱事底定后举行,以免外人口实。然而云南战事不特未克荡平,且滇军已入川省,黔军又复入湘边,登极之举已无待时实现之机会,政府遂于二月下旬[1]发布明令,略谓:“滇黔倡乱,惊扰闾阎,痛念吾民,难安寝馈,加以奸人造谣,无奇不有,以予救国救民之初心,转资争利争权之借口,遽正大位,何以自安?予意已决,必当缓行,此后吁请早正大位各电文,不许呈递”云云。其后川湘战事稍形胜利,前敌军官复以登极为请,帝制派亦乘机而起,担任各方面之运动,然不久而桂省独立,此议遂即归消灭矣。
(二)帝制取消
帝制取消说,当云南起义后半月即有所闻,然皆揣测之言,非事实也。时政府方借口改变国体出于全国人民公意,非少数人所得反抗,亦非政府可以取消,故仍积极进行,一方疏通外交,一方镇压滇乱,以期早日登极。至二月中旬,事机日迫,而取消之议乃渐发生,故大典筹备处,前经谕令仍行筹备者,近亦奉饬停办,其筹备费则三月一日起,一律停发,且有提议先行取消年号及解散参政院、裁撤筹备处者。公府中乃叠开会议,商榷取消帝制之办法,因前改帝制,既云国民之公意,则取消之举,似不便由政府决行,乃于二月二十八日申令,提前召集立法院,以五月一日为召集期,以为转圜地步,又因立法院议员选举程序繁重,咨由参政院决议,以国民会议覆选当选人为立法院覆选当选人,俾得早日召集。同时谕令各机关,前此预筹各政,凡有关帝政者,一律阁置,并分电各省长官及驻外公使,征求对于帝政之意见,嗣得电覆,虽有少数仍请速正大位者,然其多数均直接间接表示赞成取消,政府方拟审度大势,俟立法院开会后再行提议。讵三月十五日,广西又告独立,情势益危,遂不暇征诸民意,于二十一日在公府召集大会,决议将承认帝位撤销,二十二日,发布明令(令文见《大事记》)。传闻政府当川湘军事紧急时,已有取消之意,嗣恐威信失坠,故拟俟军事略占胜利后举行,迨三月初旬,既得前敌战报,则又迟徊观望,今为桂事所迫,乃不得不匆促取消。又闻桂警发生后,有某某等省将军联电,密陈大计,均以取消帝制为言,亦为迫成此举之一大助力也。
(三)帝制取消后之政治施行
撤销承认帝位案之申令,既已发布,同日申令召集代行立法院临时会,并宣告即于次日开会。
二十三日,废止洪宪年号,仍以本年为民国五年,并特任段祺瑞为参谋总长 —— 段祺瑞与徐世昌,前以不赞成帝制,先后辞职。二十一日取消帝制案决议时,即特任徐为国务御,令其即日视事,故撤销帝制案之申令,即由徐署名。旋用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三人名义,电劝独立各省商议善后事宜(议和各事详下)。
二十五日,代行立法院开会,决议将政府发还之各省推戴书咨还各该省区,一律销毁,又决议民国各法令有因国体改变失其效力者,一律回复效力,继续施行,咨请政府明令宣布。参政中有谓此次变更国体,轻举妄动,代行立法院不能辞咎,应自行检举,呈请解散,后经决议,此次立法院临时会,以回复因帝制废止各案为限,其馀事件,俟正式民意机关成立详细讨论。当经建议于政府,政府以所议与约法不符,覆令代行立法院应仍照常开会。
二十九日,总统府焚毁关于帝制之公文共八百数十件。
四月一日,申令国民会议与立法之组织及其议员选举,仍遵各本法所定程序,分别办理。
二日,代行立法院咨请撤销国民总代表名义及其决定之君主立宪之国体案。
七日,令筹备立法院事务局、办理国民会议事务局,均归并内务部兼办。
二十一日,申令:“曩以庶政待理,本大总统揽政权,置国务卿以资襄赞,两年以来,成效未著,揆厥原因,皆由内阁未立,责任不明,允宜幡然变计,兹依约法,制定政府组织令,委任国务卿总理国务,组织政府,树责任内阁之先声,为改良政府之初步。”同日公布政府组织令及政府直属官制。
二十二日,改任段祺瑞为国务卿。
二十三日,改任各部总长。
五月四日,修正政府组织令及政府直属官制,改政事堂为国务院,改机要局为秘书厅,主计局为统计局,并公布修正大总统公文程式令及政府公文程式令,自是凡各种命令,均仍照去年十二月十六日以前称大总统某令,不复称政事堂奉某令矣。至盖印及副署各节,则此令未布以前,三月二十五日起,已用大总统印,四月二十六日起,已由国务员分别副署。
十二日,国务院令中国、交通两银行所发纸币及应付现款暂时不准兑现付现,此事于当日金融界影响甚大,虽上海、南京、汉口、九江、济南、太原等处中国银行均不遵照院令,仍照旧兑付现银,浙江等独立各省,亦另订办法,然全国银根因此更形紧急。
二十四日,申令缓办清丈清赋及清理官产事宜,其后复申令停缓苛细杂捐。
二十九日,因海军总长刘冠雄之请,告令宣布帝制案始末(告令见五月《大事记》),并拟将各省区军民长官迭请改变国体暨先后请戴并请早正大位各文电另行刊布,但未及刊布而袁总统已病故矣。
当段祺瑞担任内阁时,曾要求将军政大权交与内阁,并裁撤统率处、军政执法处,袁总统均已允可,其后并未完全移交,统率处、军政执法处亦未裁撤,拱卫军及模范团,内阁仍无权管辖。政府叠向英国商议借款,曾与利希格金生公司订立借款合同,传闻借额为美金二千万元,然仅付百万元(或谓二百万元),即停止续付,后复向他方面商借,均无成议。帝制撤销后,初拟将前此所封之爵位一并撤销,继以多所窒碍不果行。
统观政府此时期中之态度,初以为取销帝制,南方当不难就范,故极力表示改良政治之意,嗣以南省不稍让步,乃改变方法,拟用武力解决,当日谣传已整顿武备,以福建为根据地,海陆合攻粤桂,又谓定武军、安武军将有事于江苏,虽不尽确,然北军陆续运闽,而定武、安武两军又纷纷调扎要地,固所言应不尽无因也。
(一)和议之经过
议和问题不始于帝制取消之后,当云南独立时,此说业已发生,曾由某某要人通电蔡锷,劝令和平解决,但其时犹含有抚慰或劝导之意味,非双方对待之调停也。自帝制案撤销,乃由黎、徐、段通电护国军(二十八日),要求停战,商议善后。内容传述不一,大致请滇、黔、桂取消独立,双方撤回战地之兵队,举代表至相当之地点公同谈判。旋复由江苏将军冯国璋、巡按使齐耀琳联合十九省军民长官,电请广西陆将军,转劝滇黔,并电滇黔两省,劝其悬崖勒马,如有困难,当代筹处置,惟三省均执定袁总统必须退位之说。四月二日,蔡锷电覆黎、徐、段,略谓:“默察全国形势,人民心理,尚不能为项城谅。凛已往之玄黄乍变,虑日后之覆雨翻云,若项城本悲天悯人之怀,洁身远引,国人轸念前劳,当无涯量”云云。政府又因龙济光与陆荣廷为姻亲,曾电令龙任调停,转商滇、黔,息战议和,陆初允暂停攻袭,代为转商,继即向龙谢绝,不久而广东独立。同时陈宧派员与蔡锷接洽,要求先行停战,经蔡允诺,陈即电政府双方停战七日,嗣因谈判未能就绪,乃续商延长一月。以何日起,初时不甚明暸,惟就五月六日期满证之,则停战期当以四月六日为始。初停七日,后此延期,乃并七日计算,合为一月也。嗣以一月期满,和议仍未解决,又续展一月。此两月中,南北所传消息,各有不同。南方所传者,则谓非袁总统退位,无商量之馀地,间或发表条件,如召集国会、惩办罪魁、恢复临时约法等项,然皆附带之性质,且间接而来,非南军直接提出者。而北方所传,则屡谓妥协调停,渐有希望,退位之说,南军已不甚坚持,并谓蔡锷已认袁留任总统,其提出之条件:(一)袁总统留任;(二)废总统制,改组责任内阁;(三)独立省文武各官,照未独立前一体待遇,从前党人,许其自由;(四)北方派出军队,悉行撤回。当时颇耸听闻,后知蔡实无此电覆也。
政府既以黎、徐、段名义,并由徐、段个人叠电南军,除蔡锷四月二日电覆外,馀均久不置答。至四月中旬,始由陆荣廷会同唐、蔡、刘及龙济光、张鸣岐电覆黎、徐、段,谓:“项城违反约法,自召兵戎,若仅削除帝号,复称总统,廉耻既亡,威信全失,愈益国家之忧,莫慰中外之望,无术可以调停。请转项城,速行宣告退位”云云。自停战后,议和问题虽中央曾从各方面间接进行,然正式提议,则由陈宧向蔡锷协商,旋得陈宧致黎、徐、段电,谓:“前委员赴永宁,与蔡锷接洽,兹据报告,蔡锷将所提条件转告各独立省后,滇黔两省于承认袁总统一节,未能满意,桂粤因电阻未覆,似此意见庞杂,和解无期,宧难独膺艰巨,惟有联合宁、浙、赣、鄂、湘、鲁各省,共同担任,与滇黔协商善后,由中央指定地点,令各省派员赴议”等语,政府即据以分电各省,其后冯国璋电致黎、徐、段、王(士珍),言已电四川,商论开议事宜,惟以政府来电,将陈宧原电所称滇黔反对总统留任一节删去,颇不满意,谓:“中央不肯相见以诚,调人暗于内容,将从何处着手?”冯氏于政府未曾委令协商善后之先,既于三月三十日联合各省,电致滇黔,要求和平解决,四月十八日,又提出办法八条,通电各省(详后南京会议条下)。滇黔等省对此两电均不赞同,仍坚持总统退位之主张,故冯氏虽奉命与各省约商,除电致川省外,别无何等之举动,厥后乃组织南京会议,拟先联合未独立各省,结成团体,然后徐定方针,故停战两月,实未尝正式和议。南方除主张总统退位外,别无意见宣布,因之政府所拟之条件,亦无从提出磋商。当日谣传以某地为议和地点、北京以某某为代表、护国军以某某为代表,均非真确之事实也。
(二)劝退与挽留
和议中最重要之事项,即为总统退位问题,然此固当局所不能承认者。当帝制取消时,政府已顾虑及此,曾拟向代行立法院提出辞职书,即由该院挽留,以表示总统绝无恋位之心,且经此一度之挽留,则地位较为巩固,嗣以代行立法院自身已不为人民所承认,此举遂不果行。其后护国军果以是为先决之问题,而康有为、张謇、汤化龙、伍廷芳、唐绍仪、吴景濂诸氏均先后致电劝退,外人如丁义华者,亦以此致劝。政界要人,初犹观望,旋以议和,因此沮滞,国本将受动摇,乃亦相继陈请。四月杪五月初,政府接到此项电文,日必数起,江苏将军冯国璋亦于四月中旬电请尊重名义,推让治权,继又电黎、徐、段、王,代劝敝蓗尊荣,以挽危局,当局均无明白之答复。下旬,护国军宣言:“如不退位,即无议和之诚心,毋庸再展停战期限。”一面通电中外,谓:“袁氏违背约法,僭窃帝位,已失其大总统之资格。现遵民国二年国会议决之大总统选举法,公认黎副总统元洪为大总统。”并组织军务院,于黎氏未能躬亲职务时,代行处理国事之职权,而前被停止职务之两院议员,亦先后会集上海,拟即在上海召集国会。然北京方面所散布之消息,则言未独立各省军巡,多致电挽留,且军界持之尤力,佥云总统一席非袁氏不能胜任,如果退位,将起巨大之变动,更有持法律之说者,谓:“袁氏于帝制本不承认,变更国体乃是人民公意,且未正式登极,是大总统之资格,固未尝消失也。”而袁总统之表白,坚言绝无贪恋权位之心,惟以军队众多,险象四伏,非妥筹善后,不易息肩,其最后之宣言则云:“当俟南京会议妥定办法。”夫南军既声言非退位,不能议和;袁氏则谓非南京会议有妥法,不能退位,故当日南京会议,其对全国大势,实有绝大之关系也。
(三)南京会议
南京会议发起于江苏将军冯国璋,冯氏对于帝制,素不赞成,去春帝制说发生,冯氏入觐,袁总统曾向之表示不承认帝制之意见。其后筹安会发起,帝制成立,冯氏颇持静默之态度,未尝极意劝进,继而滇黔反抗,冯氏为军界领袖,亦未尝昌言征伐讨。迨帝制取消,即电致徐、段谓:“闻之欣悦,惟南军领袖希望甚高,仅取消帝制,恐未足厌其望,应另求保障将来之充分方法,即从根本上解决此问题。国璋对于君宪,始终反对,从前所以不切实反对者,乃恐于众人咸信无事之际,独持异议,致令人疑国璋,为造成嫌疑也。”观此则冯氏之意,固已主张退位,然冯氏仍一面联合各省,致电滇黔,劝其罢兵。
四月中旬,接统率处电,以陈宧电称和议,与蔡锷斟商,取得同意,嘱冯氏会同各省,与滇黔协商,遂即拟定办法八条:
(一)应遵照清室交付组织共和政府全权原旨,承认袁大总统仍居民国大总统地位
(二)愼选议员,重开国会
(三)惩办奸人
(四)各省军队须以全国军队按次编号,并实行征兵
(五)明定宪法,宪法未定以前,用元年约法
(六)民国四年冬之各省将军、巡按使一律仍旧
(七)川湘前敌北军一律撤回
(八)大赦党人
于四月十八日会同张勋、齐耀琳通电各省,征求同意。嗣得陈宧电,谓滇黔对于袁总统留任一节,未能满意,始知政府电称蔡锷同意云云,绝非事实,乃于二十五日通电各省,谓:“滇黔四省意见尚持极端,安能开议。计惟筹一提前办法,先与各省联络,各保乡土,共保公安,责任同肩,扩充实力,对于四省与中央,可以左右为轻重,然后依据法律,审度国情,妥定方针,树立强国根本,再行发言建议,融洽双方。四省若违众论,自当视同公敌,政府如有异议,亦当一致争持”云云。旋得各省电覆,均表同情,复于五月一日通电,就前议八条,重加参酌,第一条大总统问题,略谓:“论者谓民国中断,大总统地位业已消灭,言之亦自成理,然副总统之名义亦当同归消灭,不如根据清室交付原案,承认袁大总统对于民国应暂负维持责任,一面召集国会,俟国会开幕,袁大总统即行辞职,由国会另选。”其他七条,除将川湘北军撤回一事并入军队条内,另加财政之整理一条外,馀与前同,惟均加以说明之办法。此电发后,冯氏旋于五日至蚌埠,邀同倪嗣冲六日至徐州会晤张勋,商定办法,电致各省,略谓:“我辈既以调停自任,必先固结团体,然后可以共策进行,言出为公,事求有济。请派全权代表一人,于十五日以前至南京开会协议。”同时并电致政府,各省旋即派委至宁,道远者则电委驻在江宁附近之人员,就近代表莅会,北京政府亦派蒋雁行旁听。自十八日起,继续开会,提议各条,照东电所陈,略有更改;否认黎副总统资格一节,因各成来电反对,已经取消。会议内容,甚为秘密,其大略情形,则山东、湖南两代表发表主张袁总统退位之意,大致谓目下情势险迫,两省尤岌岌可危,非总统退位,不能解除困难,各代表赞成此说者颇占多数。十九日,倪嗣冲率兵数营亲莅南京,二十日,与会,宣言:“总统退位问题,关系全国安危,操之过急,恐军政财政上必发生重大之纷乱,重大之危机,不如稍假时日,徐求继位之人,较为妥当。”并以总统留任应用何种方法,提出商榷,山东代表虽略有抗议,然前日之赞成者,目睹此状,况多不欲发言,于是赞成留任者改占多数,然仍未表决。二十一二等日,仍集前议,惟系研究各省军力财力,于留位退位问题不复置论。当时本拟延长会期,业已电致独立省遣派代表,嗣得覆电拒绝,且湖南代表已起程回湘,倪嗣冲亦以为留位已经通过,遽行回皖,此会议遂无美满之结果。其后张勋通电各省,谓“各省代表本其长官所授意见,当众宣述,莫不以拥护中央,挽留元首为惟一之宗旨,拟联集各省,公电挽留。”亦因会议主留,有拟改用武力对待护国军之意,实质此次会议,各议案均未完全讨论,即去留问题亦不过有力者主张留任,各代表不克公然反抗而已。
当时各省代表虽有离宁者,然尚有多数暂留,嗣得袁总统逝世之耗,乃宣告散会。长江巡阅使张勋因是会初意本求巩固国家,今袁总纯虽逝,国家仍然存在,不可不筹正当之政策,乃派人至宁,邀北省各代表过徐小住,九日在徐州开会,与会者为直隶、奉天、吉林、黑龙江、山西、河南、京兆、热河、察哈尔、安徽各代表,由张氏提出纲要十条(从略),各代表一致赞成而散。
(一)袁总统逝世
袁总统自滇黔反抗帝制后,政务焦劳,军事外交尤形繁剧,公府中重要会议无不躬莅擘画,指示方针,虽其后帝制取消,而大局依然纷扰,且南省仍坚执退位之说,不稍让步,以故积劳成疾。五月下旬,即传政躬不豫,病象为夜不成眠,昼不思食,初犹力疾视事,其后日渐危重,叠经中西医生诊治,西医认为尿毒症,用穿刺手术治疗,亦未奏效,六月六日上午十时。遂尔逝世。闻五月杪病势加剧时,曾召段祺瑞、王士珍等政要诸人入内,自谓不愿再揽政权,交出善后数端,责令妥筹办法,俟筹备后即行辞职,惟所交之案,颇难筹办,同时复派代表出席于公府会议,提出继任交替、保证外交等项议案,飭令筹议。又闻弥留之际,告徐世昌等谓本无帝制自为之心,而左右之人混淆黑白,遂信为国民真意,南方要求退位,所以未允者,实恐全国大乱,因而分裂也。八日大殓,二十八日运柩归河南彰德,八月二十四日在河南安葬。当病革时,召武定军若干营入京,分驻各地,以资防护,五六等日,京城人民虑驻京军队哗变,甚觉恐慌,嗣得逝世之耗,尤为俶扰,物价骤昂,银根愈紧,迨黎总统就任,乃渐平定焉。
(二)黎总统之继任
黎副总统之继任,实规定于元年三月公布之约法及二年十月公布之大总统选举法中,而袁总统之遗令则谓:“本大总统遵照约法,宣告以副总统代行中华民国大总统职权。”与帝国之传位遗诏相似,且所引者为三年五月公布约法会议议决之约法,而因此产生之大总统选举法,则规定副总统代行职权仅以三日为限,是此令不特有背法律,且与事实亦多矛盾也。黎总统于七日上午十时,在东厂胡同副总统私邸行就任礼,即日颁发就任之申令。
当袁总统未逝世以前,护国军既宣言认黎氏为大总统,京外要人亦多主张请黎氏依法代任,以挽危局,即袁总统当军事危迫时,亦有先行请假,由副总统暂代之意,故黎氏继任,舆情翕然,不特国民全体拥护,即外人方面亦皆表示欢迎也。
(三)黎总统继任后之政治施行
黎总统继任后,即日申令京外文武官吏均仍旧供职。十日,裁撤陆海军大元帅统率办事处,原办事宜,归陆军部、海军部、参谋部分别处理。十六日,申令派出军队一律停战,克期撤退。十九日,裁撤京畿军政执法处,已结未结各案,交陆军部核办。
惟当日国民所希望者,为恢复元年约法及召集国会,欲政府速以命令宣布,而政府要人对于约法之主张,殊不一致 —— 有主张直捷恢复者;有谓三年公布之约法已成为法律,不宜以命令变更,须用法律手续恢复者;又有主张适用新法者,而以主张第二说尤为多数。于是拟令各省长官每省遣派代表三人来京会议,旋改为由各省于国会议员中选出三人,然均不果行。惟仅由段总理于二十二日通电各省长官暨岑春煊、唐绍仪、梁启超、伍廷芳等氏,略谓:“恢复元年约法,政府初无成见,惟以命令变更法律,后患不可胜言。三年约法,履行已久,历经依据,以为行政之准,一语抹煞,则一切法令将受动摇,故不能不再三审愼。”二十三日,复致电在沪议员,征求意见,嗣以各省覆电多主张以命令恢复,而梁启超、唐绍仪覆电谓:“三年约法绝对不能认为法律,此次宣言恢复,绝不能认为变更,今大总统之继任及国务院之成立,均根据于元年约法。一法不能两容,三年约法若为法,则元年约法为非法,故三年约法非特国人所不认为法,即今大总统及国务院之地位,皆必先不认为法而始能存在者也”云云。驻沪议员亦覆电促以明令废止三年约法及附属诸法,同时总统府及国务院叠接京外催促恢复约法之函电,日十馀起,遂于二十九日,申令宪法未定以前,仍遵行元年三月十一日公布之临时约法,至宪法成立为止,其二年十月五日宣布之大总统选举法,系宪法之一部,应仍有效;又令民国三年五月一日以下所有各项条约,均应继续有效,其馀法令,除有明令废止外,一切仍旧。同日申令依临时约法第五十三条,续行召集国会,定于本年八月一日起,继续开会,并裁撤参政院暨平政院所属之肃政厅,撤销关于立法院、国民会议各法令,特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三十日,改任各部总长。
七月六日,改定各省军民长官名称 —— 各省督理军务改称督军,各省巡按使改称省长;废止颁爵条例、国贼惩办条例、附乱自首特赦令、纠弹法。八日,废止文官官秩令。十日,裁撤全国经界局,归并内务部办理;改编拱卫军为陆军第十三师。十二日,申令释放政治罪犯 —— 所有以前因政治犯罪被拘禁者,一律释放,通缉各案,亦一律撤销。十四日,申令惩办变更国体始祸之杨度、孙毓筠、顾鳌、梁士诒、夏寿田、朱启钤、周自齐、薛大可八人 —— 帝制祸首,人数颇伙,其最著者亦不仅八人,自黎总统继任后,南方各省要人均要求惩办,至是始明令宣布,仅以八人为限,且声明其馀一概宽免,然八人已先期避匿,故无一缉获者。十六日,废止报纸条例。十八日,废止官吏犯罪特别管辖令、官吏犯赃治罪法执行令、徒刑改遣条例及施行细则。八月十四日,申令各省省议会,定十月一日召集。
八月一日,国会开会,黎总统诣会补行就任之宣誓。先是滇黔起义后,前被解散及停止职务之两院议员,多聚集上海,拟在上海设立会议机关,此次续行召集,各议员多就近由上海至京,故国会得以如期集议。国会开会后,即从事于宪法之制定,以二年宪法委员会所拟之宪法为基础,开宪法会议讨论。国务总理及国务员亦经大总统提出,两院先后通过,于是立法、行政两机关均完全成立矣。
(一)各省独立及军务院之取消
黎总统七日接任,是日即得陕西都督陈树藩电,谓:“袁总统既逝,陕省独立,应即日宣告取消,树藩谨举陕西全境奉还中央,一切悉听中央处分。”八日,四川都督陈宧电称:“川省前因退位问题,与项城宣告断绝关系。现在钧座既经就职,川省谨遵照独立时宣布,即日取消独立,嗣后川省一切事宜,谨服从中央命令。”九日,广东龙济光亦宣言取消独立。其馀各省则以护国军既设有军务院,当协同行动,不宜互有参差,决俟军务院协议后,以定行止。十日,军务院抚军长唐继尧电致大总统,要求四项:
(一)请即日宣言国家根本法律以国会解散以前所公布者为准
(二)请召集前参众两院议员,速开国会,按法补选副总统,及要求同意任命国务员,组织正式国务院。
(二)请撤退因抵御护国军所派之北军
(四)请下令召集军事特别会议,由各省都督、将军各派代表在沪开会,议决一切善后军事问题
并声明军务院照成立时宣言,俟正式国务院成立后撤销。十六日,岑春煊电,承认唐继尧之电为南军一致之主张,二十一日,复推梁启超、唐绍仪为军务院代表,与内阁协商善后事宜,旋由梁启超提议,以中央不愿取对抗协议之形式,且各省要求,不外约法、国会数端,皆以单衔发表,目的将达,已无协商之必要,此举遂即作罢。
迨恢复约法、召集国会、任命国务总理之申令既下,各抚军遂往复电商撤销军务院之办法,十四日,发布撤销之宣言,略谓:“前因战祸蔓延,独立省前敌各军不可无统一机关,爰暂设军务院为对内对外之会议团体。其组织条件第一条,规定本院俟国务院按法成立时撤废,今约法、国会次第恢复,大总统依法继任,与独立各省最初之宣言适相符合,虽国务员之任命尚未经国会同意,然当国会闭会时,元首任命后,以俟追认,实为约法所不禁。本军务院为求统一起见,谨于本日宣告撤销,其抚军及政务委员、外交专使、军事代表,均一并解除。”署名者为唐继尧、岑春煊、梁启超、刘显世、陆荣廷、陈炳焜、吕公望、蔡锷、李烈钧、戴戡、李鼎新(李为海军司令,海军独立事详后)、罗佩金、刘存厚。其陕西、四川、广东三省,或未加入军务院,或已单独宣言取消,故未列名。惟湖南省虽未加入,然颇持同一之态度,既得军务院撤销之讯,即于十八日由代理湖南督军刘人熙通电,与滇、黔、桂起义各省同其步趋,拥护中央。十七日,大总统电致已解职之各抚军,商榷军务院撤销后一切善后事宜,闻以军费为最重要,其数约须三百万元云。
(二)广东之善后事宜
黎总统继任,大局虽渐就安谧,惟广东、四川、湖南等省尚不免有军事之俶扰,而以广东为尤甚。广东各属之民军既与济军时有小战,然皆部分之冲突,非激烈之战争也,其最大之战事则为滇桂军与济军之交哄。
当滇省起义后,云南第二军总司令李烈钧率其部进扎桂边,迨桂省独立,乃联合桂军会同北伐,拟假道粤省进取江西。五月十二日,由梧州行抵肇庆,粤省及韶州商民恐客军过境与粤军冲突,纷纷电请改道入赣,而龙济光亦电致岑都司令,要求滇军毋莅粤垣,乃由李国治、杨觐东等双方磋商,议定滇桂军由肇出北江,转上潖江口,改乘火车出韶关,直攻江西,李总司令乃令师长张开儒率兵一部,先行出发。适袁总统逝世之耗到肇,十一日,都司令部开会议,恐北京政府尚有帝制党把持,决议北伐军仍然出发,李总司令遂于十二日督率所部启行,张开儒所率一部,先抵韶州。当滇桂军议定由肇取道北江时,龙济光曾通饬各军,谓已与滇桂军约明路程,如有冒称滇桂军,水路越过西南以下,陆路越过三水数里外,立即迎头痛撃,不必究问真假,且又添兵驻防三水,并派段尔源、马存发之兵若干,进驻小塘。张开儒所率之滇军前队行过清远,守清远之陈福祥军已闭门不纳,迨至韶州,南韶镇守使朱福全复将城门紧闭,下令戒严。滇军既无驻扎地方,又无从购食物,迭由岑都司令电致龙督,转饬朱福全妥为照料,相持数日,仍未解决。十九日,因双方士兵发生冲突,遂开战端,滇军发炮攻城,夜九时,将韶城占领。二十日,滇军复分兵南下,攻占英德。其由肇续行出发之李烈钧兵队,行抵潖江,闻韶州业已开衅,亦即据守潖江,设立总司令部,并派兵南下,进逼源潭,济军亦坚守是地,两军均筑垒相持。七月三日,滇军进攻济军,在马鞍山激战。二日,滇军占马鞍山及长㘵山。四日,滇军占领源潭,济军乘车退过迎嘴站、银盏坳站,均不停留,直至新街,始停车驻守,滇军乃驻银盏坳。是役也,济军七千,滇军三千,济军除死伤二千馀、逃亡及降散二千馀外,仅千馀人。龙氏乃续派兵队至新街助守,此北路之战情也。同时,江西之滇军及桂军亦与济军发生战事,是项军队为谭浩明、莫荣新、李耀汉所统率,初拟由肇继续赴韶,继闻韶州开战,遂在三水攻击济军。其在东路之莫擎宇军亦向省城进发,惟为济军李嘉品所御,未能得手。岑都司令复命魏邦平督带江大、宝璧等舰于十六日攻击南路新会之江门,即将江门占领,旋复进攻顺德。
当两军在韶州交战后,中央政府曾电令岑都司令暨龙督,设法消弭战端。七月六日,复任命陆荣廷为广东督军,朱庆澜为广东省长,而派龙济光督办两广矿务,并命李烈钧来京听候任用,惟以战事方殷,电信迟滞,故两方战况仍积极进行。十八日,西路滇桂军由三水前进,济军由狮子窦退至上柏站,次日,又退至佛山。二十一日,桂军进逼佛山,济军军长段尔源率众归附,馀军退回省垣。其在北路之滇军,亦于十八日占领新街,二十四日,攻陷河村,二十五日,由大朗站进逼小坪,拟联合西路桂军会攻石井兵工厂。济军从闲道攻取滇军大营,滇军失利,二十六日,退守大朗,二十七日,退守江村,同时桂军亦为济军所败,向邵边退却。三十一日及八月一、二等日,桂军复胜,济军退守石围塘。自三日至八日,省垣附近,水陆均有激战。时张勋、倪嗣冲、张怀芝、赵倜、孟恩远、杨善德、冯国璋、王占元、陈树藩、毕桂芳等均主张武力解决粤事,纷电政府,请饬闽、赣分路进兵,助龙剿李,形势异常危急,适李烈钧先时电告政府,愿卸兵权,陆荣廷亦通电谓不日莅粤,饬桂军停止进攻。十一日,黎总统复明令两方严饬所部,即日停兵,如再抗令,即当申讨,并派萨镇冰为粤闽巡阅使,选调兵舰,驶往查办。十七日,李烈钧通电离营赴肇。十八日,陆荣廷由桂至肇,暂驻肇城。廿三日,朱庆澜抵粤。二十五日,总统复严令两军克期撤退,分别交代,并着萨镇冰严重监视。龙济光旋将省长印信交朱庆澜,惟军篆延不交卸,曾于五日致电政府,要求数事:(一)济军二万馀人,断难解散,拟酌编两师;(二)所需饷项,由中央指定的款,按月划拨;(三)指定地点为屯军之处,区内其他军队,飭令离防;(四)该军直接受陆军部指挥。并以数月以来,已垫军饷百八十万元,而欠饷亦不下此数,共需三百馀万,要求中央拨给。中央得电后,对于军队编为两师一节,既费踌躇,而财政奇绌,所请饷项三百馀万元,复难即为拨付,龙氏因之遂亦延期交代。嗣经中央一再敦促,始月九月十日将军篆交与朱庆澜,转送肇庆陆荣廷,一面部署离省事宜,大约离省后,其军队当驻扎琼州也。
(三)四川之善后事宜
川省军事自四月上旬停战议和以后,两军均各守阵地,不相侵犯。五月下旬,川省虽宣告独立,惟曹锟曾电约陈宧,彼此继续停战,国家大计,听从全国民意,从法律上解决。迨黎总统继任,通令派出军队一律克期撤退,于是张敬尧所率各师,六月下旬,由防地撤回,七月中旬,先后退至宜昌,曹锟所部亦遵令撤退。
川省本可不至发生战事,讵周骏因袁总统任命为崇武将军,督理四川军务,遂欲赴省履任,先派王陵基(周升任将军后,袁总统复任王为重庆镇守使)率军数营,开抵资中(旧资州,直隶州),己则带队由重庆取道永川、内江继进,意欲攻取省垣,迨袁总统逝世,仍前进不止,省垣得悉情形,即布置防御,由旅长冯玉祥准备一切,并派狙击团司令官张之江督队出发,调招讨军右司令杨维驰赴江北防堵,又调原驻大竹、梁山、武胜各军分赴东路,以拊其背,而在自流井之滇军亦向资州方面前进,遥为声援。惟王陵基进行极速,各军未与接近,而王军先遣队已于六月十日左右驰抵简阳(旧简州,为成都府属,距成都百里),其大本营设于资中,陈督加派兵队出城迎拒。两军相距仅数十里,省垣及自流井各地之绅商深恐战端一开,地方糜烂,先后举代表向周、王劝告,省垣官吏与周、王有交谊者,亦前往调和,然均无效。周骏初称将军,继而改称督办四川剿匪事宜兼行军总司令,又称蜀军司令。十六日,王陵基驻军龙泉驿(距省垣五十里),周骏之前队亦至金堂新店子(距省垣四十里),周骏则驻扎资中,时战机危迫,驻成都英法领事虑开战后生民涂炭,旅成外人生命财产亦遭蹂躏,特致函陈、周,劝其和平解决。陈都督初已宣言,俟周、王前来,即行退让,嗣以周骏于十八日来电相逼,王陵基复限其三日内退出成都,且派兵至中兴场、秦皇寺两处,截断其退路,遂毅然主张决战,其部下军官士兵亦以周、王逼人太甚,不愿退让。十九日,各队陆续离城,开赴前敌,严阵以待。先是政府曾于十五日致电陈、周,飭令约束所部,勿得冲突,至二十四日黎总统复发明令,令陈宧、周骏来京,而别任蔡锷督理四川军务兼巡按使,陈宧于是遵令北行,二十五日晚间,先饬军队首途,陈氏于二十六日拂晓出发。王陵基则于二十五日率兵驰抵东门,二十六日晨入城,翌日周骏亦至,旋入城自任都督,对于中央召令入京之命令,如未闻见。各路统兵之司令多不以周为然,护国军招讨军司令兼省城兵工厂总办杨维暗中添募军队,并在该厂设备战事,以图与周抵抗,为周所觉,七月七日,在城外开战,杨军败溃。六月下旬,陈宧曾电调四川护国军总司令刘存厚驰赴成都,及至,而周、王已入省垣,刘乃驻军城外之新津。未几而滇军罗、雷两梯团长率兵进逼资州,将周、王留驻资州之军队撃败,由资州向省城方面进行,声气甚壮。周、王知不能敌,经刘存厚调停,令周、王退去,周骏遂于二十日退出成都,刘存厚入守,维持秩序,王陵基旋亦托故带兵离省。二十七日,蔡锷抵成都接督军任,川中兵祸至是乃稍就宁息。惟蔡以喉病,前经中央电准给假,任命罗佩金护理督军兼省长,故莅任后,将军民各事约略部署,即于八月五日交由罗佩金护理,九日离川南下就医云。
(四)湖南之善后事宜
湖南宝庆、辰州等处本有北军驻守(马继增所部者,马死后由周文炳代统),以御黔军。迨宣告独立后,袁总统即令倪嗣冲督队攻湘,倪率安武军二十营驰抵岳州,部署未定而袁氏逝世之耗已至,遂于六月七日晨,率十二营由汉口返皖,馀八营亦于十二日继续退去。又湖南未独立时,倪毓棻曾统兵驻扎岳州附近,设立司令部于新堤,至是亦于八日开拔赴汉。此外复有奉军旅长唐天喜,前奉袁总统命令,由奉天督队来湘,亦以袁氏既逝,出战无名,当与湘军磋商,订定办法,于八日起十二日止,次第退出湘境。其在湘西之北军第六师周文炳,及续调来湘之第十二师范国璋,亦由前敌退至常德,周军定期回赣(六师原驻江西),范军则定十日起至十五日止,离常赴汉,于是湖南全境已无客军之踪迹矣,然其本省之军队则颇为俶扰。
汤督所部,本有北军、湘军之二种,感情素不和谐,且当未告独立之先,民党在各属纷纷募集军队,其数不下万馀,统系复杂,骤难梳理,势不得不亟为编制,汤督遂委湘西副镇守使陶忠洵办理编制事宜,惟以财政支绌,应付颇难,且伪托民军意图搜括财物者,亦复不少,如宁乡、浏阳及岳州、衡州各属,均有暴动发现,居民颇蒙其害;而省城军队又以南北界限,各怀意见,时启冲突,北军前曾恃势欺压湘军,湘人至是咸图报复,时陆荣廷北伐之军队已有一部驰抵长沙,湘军乃与之联络,以期排去北军。民党要人复以汤督从前拥护袁氏未免过甚,且残杀党人不少,意欲推翻汤氏,以泄前愤,汤氏知难久处,遂于七月五日黎明潜行出省,旋由民党首领龙璋、唐蟒等公推湖南护国第一军长曾继梧暂行代理都督。汤氏所部之北兵三千人多数投诚,馀均逃逸。时省垣内外甚形扰乱,曾氏虽任都督,然别有临时都督之告示出见于省城,且军队多自由行动,都督虽下戒严令而各军置若罔闻,于是绅商各界开特别大会,公举刘人熙为正式都督,七日就任。时中央已任陈宧为都督,未到任以前,陆荣廷署理,陆决不愿就职, 十一日,由衡州启程回桂。湘人既逐汤氏,乃并恨及鄂人(汤为鄂籍),凡鄂籍之官僚,均遭摈逐,且主张军民分治,公举龙璋为民政长;而都督府则主张合治,设有民政厅,一省之中,上级行政机关分歧为二。至军政方面,则当时握有军权者共有三人:一为第一军长,曾代都督之曾继梧;一为第三师长,充任检查使陶忠洵;一为护国军总司令程潜。三人系统各殊,势力相敌,程军与陶军曾以索取枪械事,几开战衅。各属民军又纷纷麇集省垣,刘都督虽竭力阻止,设法调停,且屡次集议,拟将民军分别编制解散,然军队既多,裁汰匪易。八月间,澧州镇守使王正雅与大庸民军总司令罗剑仇,又以争据防地,彼此激战。中央以湖南军事收束为难,乃派吴光新带北兵两混成旅来湘,驻扎岳州。八月三日,特任谭延闿为湖南督军兼省长。谭氏于辛亥革命后,曾任湖南都督,威望素著,二十日抵湘,二十二日莅任,即从事于军队之编制,将驻省军队实行裁减,初拟编成两师,继又拟仅编一师,虽全省未即安谧,而省垣纷扰之状况,已渐消弭,各属民军亦次第解散。其民政方面则仍照从前办法,另设政务厅,与军事不相统属,湖南善后,自此当可渐就绥靖矣。
(五)山东之善后事宜
山东军事自黎总统继任后,仍然纷扰,民军既占领博山、临朐,且在济南商埠时时发枪,为示威之举动。张怀芝本主张武力解决,五月二十八日已派兵攻克临淄,三十一日复进军围撃邹平,至六月中旬,又夺回临朐、博山。在张氏方面,谓民党于黎总统接任后,犹继续称兵,故不惜以武力相报,而民党方面,则谓民军之攻克临、博两县,尚在袁总统未逝以前。彼此函电,互相争执,嗣中央通电各省停战,孙文亦由沪电劝居、吴息兵,张怀芝乃邀集鲁绅,居间调停。居、吴各派代表至济,七月四日开会,议决条件:
(一)双方军队确守会议前原驻地点,不相侵越
(一)护国军需饷孔亟,由将军商同绅商各界担任,每月补助银圆三万元,至中央定有结束办法时为止
(一)经此会议后,如有假冒名义,妨害治安者,双方均视为土匪,尽力剿捕
黎总统旋即电召居、吴至京,居、吴初派代表前往,嗣即亲自入都,政府复派曲同丰会办山东军务。八月上旬,高密民军首领吕子明忽派兵占领胶县之王台镇,周村民军亦占据长山、邹平间之猛庄。据吕氏宣言,谓安邱官军先于七月廿五日攻击景芝民军,而胶州官军亦于八月一日向百尺河之民军攻击,民军忍无可忍,故有是举。后经张督军函请省议会派人前往调停,议定无论衅由谁开,双方军队均行退后,以便着手和解。同时莱芜县为周村解散之军队攻占,而昌乐县民军与民团复发生激战。八月下旬,居、吴自北京归,九月一日,在济南商埠商会会议善后事件,督军、省长代表暨省议会正副议长均与议,议定之条件:
(一)不俟中央编制命令,即行着手办理
(二)由曲会办协同督军、省长委员,赴周、潍各属点验,即行着手编练
(三)点验完毕之日,照陆军定章起饷。本月之饷,先行借发,但次月以后之饷,一律照定章办理
(四)公费及额支外之临时经费,应核实酌量发给,但不得超过前用数目
(五)民军所有外债应如何承认偿还,由曲会办调查明确,请示中央办理
民军旋将名册送到,曲氏即于十一日起,至各属点验,十八日晋京筹商给饷事宜,闻民军约在三万以上。于是东省军事遂告结束矣。
(六)海军独立及取消
海军将士对于帝制多数反对,去冬肇和一役,即见其端。自肇和失败后,中央政府防范綦严。滇黔倡义,屡传海军亦将响应,亦以诸多窒碍,无从实现。迨黎总统继任,政府对于南方要求之恢复约法、召集国会等事延不实行,海军将士乃于六月十五日公推李鼎新为总司令,加入护国军,即日通电大总统,略谓:“大总统践位旬馀,对于恢复约法等事,尚未见明令,必有人从中挟持,总统、总理均受牵掣。海军以拥护大总统、保障共和为职志,旧约法未复、国会未开、正式内阁未立以前,鼎新暂当以临时总司令名义驻沪,维持现状,并电军务院,声明此后一本军务院宗旨进行,相与终始。”同时函致松沪护军副使,谓:“此次独立,不过宗旨不同,仍以维持地方秩序为主,断不致有发生暴动等事,请勿生误会。”又先后致电江苏将军冯国璋,声言:“竭诚推戴黎大总统,期早依法建设,速成统一之治,与公系抱同一宗旨,迹似对峙,心企和平,不幸事与愿违,诉诸武力,亦必有明暸之预告”云。
海军各舰,向分三队:曰第一舰队、曰第二舰队、曰练习舰队。此次独立仅第一及练习两舰队,其第二舰队未曾加入,故致电政府中,亦仅第一舰队司令林葆怿、练习舰队司令曾兆麟随同列名。惟第一队所统军舰最多,实足代表海军全体之势力。
自海军独立后,适政府已以明令恢复约法、召集国会,遂由海军上将萨镇冰向李氏调停,劝其克日取销,李氏以此事本于各舰长之同意,应与各舰长妥商,且曾与军务院联络,亦当与军务院合筹,取同一之态度。七月十四日,军务院宣言撤销,李鼎新一同列名,海军独立遂亦同在取销之列,即由李氏电致政府,请派员来申,接洽一切,政府派萨镇冰充任。至八月十五日,接洽事宜办理完竣,驻沪临时海军总司令部即日撤销,所有舰队仍交由各司令管理,直接听候中央调遣,自是全国海陆军队,仍完全归中央统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