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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碎叶城》(2)第一章

2023-07-31 13:27 作者:pignose之父  | 我要投稿

一 风不知疲倦地刮着。 卷着厚沉的沙土,如海浪般一遍遍地拍击,发出远方村落零零散散的风铃般绝望的声响,在烈日下扭曲着,无力地向空空的远方漫无目的地传播。旷远的沙漠中,几口枯井在黄沙中伫立,风蚀的井壁透出一股模糊的悲哀。干杂的黄草从井边飘过,混着沙土,偶尔拭开凹凸的地面,掀起层层封尘的巨锁,露出几条黯淡的缝隙,镶在沙土之下,勾勒出错落的黄砖,向未知的方向延伸,在风沙中时隐时现。 风就这样刮着,风沙之下,是亘古不变沉睡的巨人。 黄沙间,响起一阵许久未出现的声音,可惜的是,这份惊讶无人分享,只有翻滚的黄沙,默默地看着覆盖着铜锈的铜铃在一匹干瘦的骆驼的脖子上无力地摇摆。 骆驼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让它竭尽全力,干枯的皮贴在胸腔上,衬出扭曲的血管,随着胸口的起伏微微游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撑破外面象征性的皮,让最后少的可怜的血液流失殆尽。 只有脖子上的铜铃,摇摇晃晃,虽然无力,却也证明着骆驼坚实的步伐。它每迈出一步都极为困难,却依然保持着节奏,纵然血红的眼睛早已凸起,生命一滴一滴地流逝,它仍然一步一步,朝着一个方向踱去。 这时,严密的黄沙突然摆动了几下,远处展现出枯井隐约的轮廓。 骆驼停了下来,气流穿过千疮百孔的肺,发出刺耳的声响。 它可以肯定,这口井里并没有水。它已经遇到太多形如这样的枯井了。 但是,它停了下来。脖子艰难地抬起,在刺耳的风声中,它静静地看着这口枯井。井的周围,几块暗黄的砖不时被沙土掩埋,又不时显现出来。 许久前的记忆,如洪水涌入,一下贯穿它的大脑。 骆驼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它发出一声欢快的长鸣,使出最后的力气,一步一步向枯井走去。 在风的呼号中,只听得叮当作响的铜铃声,一串一串,一片一片,划破风沙,向四周急速散去,又在天空中久久回响。不多时,铃声突然变小了,随即又传来一声极重的铃声,极短,顿时埋进沙土中。此后,又只剩下怒号的黄凤哀哀作响,沉闷绵长,在亘古不变的荒原中永远鸣响下去了。 二 他终于醒来了。 全身都很痛,耳边也尽是呜呜的风声。睁开眼,却发现周围是一片暗黄,坚硬的沙砾狠狠地划过他的脸颊,添出几道新的伤口。 看向四周,面前伫立着一口枯井,在风的作用下发出诡异的呜呜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正趴在一匹骆驼上。 他吃力地推了推骆驼,见骆驼没有响应,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或是说在大声的嚎叫,一翻身,重重地砸在地上。 刺痛自腰间传来,麻,痛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直击骨头中央。 纵然疼痛无比,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得侧过身,用手护着怀中的袋子,才靠着井边无力地喘息着。 待疼痛的感觉减轻后,他掏出怀中的袋子,用手护在周围,轻轻捏了捏,终于放下心,长舒了一口气,将袋子又慢慢地塞入怀中。 太阳渐渐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夜和风。 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骆驼,他紧蹙眉头,喉头痛苦地滑动着。每滑动一下,便使因缺水导致干裂的嘴唇狠狠地哆嗦一下。他感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甚至醒来就是一个错误。远方,到底还有多远…… 似乎进入了弥留之际,他感到四肢越发的僵硬,任由猛烈的沙尘攻击着自己的身体,低沉的怒号也渐渐混沌起来,如浑厚的钟声萦绕在脑畔,他想起了参军时那棵大槐树旁破旧的老寺,里面也传出阵阵钟声,让他听到后不由得发困,眼皮随着微弱的呼吸一张一合,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条缝,一个点…… 点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很小的红点,上下浮动,如萤火虫般围绕着一个中心点打着转,在眼皮小小的缝隙后,成为一堆纷飞的火把。 火把越来越近,越来越多,聚成了很大的一圈,将他和枯井团团围住。一个人缓缓走来,在离他不远处停了下来,打量着他。不多时,这个人挥了挥手,又有五六个人走来,把他抬上了一匹马,吆喝一声,马便跑了起来。黑夜中,数不清的黄沙从他眼前略过,他听见,马正在喘着粗气,脖子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像自己的骆驼呀…… 三 做着梦,他感觉自己在云中翱翔,一飞千里。 冰冷的水将他狠狠地拖出梦境,使他惊得一下做起,却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麻绳死死地拴着,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地面摔去,腰间又传来撕裂的剧痛。 疼痛一下唤醒了他的记忆,他急忙看向怀中,发现袋子消失不见了,只留下浸染的暗红血迹。 疯狂瞬间充满全身,他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俨然不顾剧痛的喉咙中喷出几滴血丝:“信!信!我的信!” “住嘴!”一把沉重的横刀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停止了叫喊,趴在地上,无力的喘息。 一只手抓住他的脑袋,向上用力一拉,他的头以奇怪的角度抬了起来。他感觉到,刀刃正紧紧地贴在自己的颈后。 眼前是一面墙,发出室内独有的霉味。 胡人的口音从背后传来。 “我问,你说!是谁派你来的!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忍着剧痛,嘶哑的声音从喉咙中拖出:“陪戎校尉,苏启!” “目的!” “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混蛋,胡说!”一只脚狠狠地踹向他的后背,头发从头顶的手中滑出,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 身后的人又抓住他的头发,向后提起。 “再问一次,信里写的是什么!”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冷静地说道:“不知道。” “混蛋!”身后的人一把甩开他的头发,一脚踢在地上,“你们,把他推出去,行军法!” 身后两人抓住他的肩膀,朝门外拖去。他喊叫着使劲扭动,仍然无能为力,拖至门外时,一缕阳光晃过他的双颊,他看见两个面容模糊不清的士兵正扯着一面破旧的唐旗,在石块上反复摩擦,一人从上面提着水桶,手臂止不住地颤抖,使得水流也不停抖动,诡异地落在旗上,水花中,喷涌出一股暗红,随着地上暗黄的沙土流失殆尽。 一股愤怒涌上心头。他大吼道:“你们这帮挨千刀的蛮子!唐旗岂容尔等玷污!” 背后两人停住了。 几秒钟的沉默后,夹杂着胡人的口音,一阵大吼传来:“我就是唐军!” 他一下愣住了。他这才想起在边关中常常有胡人血统的唐军,但当他反应过来时,背后两人又开始拉他了。他急忙大喊道:“是圣谕,信是圣谕!” 又是几秒的沉默。 身后两人的双手离开了他的肩膀,哗啦一声,盔甲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刚才提着刀的人也愣住了,过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朝屋外两人喝道:“怂包,谁叫你们跪的,给老子起来!” 身后两人犹犹豫豫,一人低声说道:“泽队,不跪是要砍头的呀…” 横刀刷的一声甩向说话的人,那两人急忙躲闪,刀被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挺直的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摇晃声。 “有人斩你们吗!都什么时候了还跪!皇帝老儿早就不管我们了,再跪,就让我先把你们斩了!” 身后两人这才缓缓起身。 屋里的人大步向他走来,压制住气焰,问道:“你说这封信是圣谕?” 他埋着头,没有理会,只是虚弱地问道:“这里若不是人的突阕人地盘,那请你告诉我,这里是碎叶城。”沉默了一会,又换了一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是吗……” “混蛋,这里不是碎叶城还能是哪里?” 听到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微弱的呼吸声嘶嘶地响着。 “你若是唐军,就该知道圣人的这封信的意图了。” 说完,他艰难地抬起头,发现站着的人只有一只眼睛,另一个眼窝深陷似一潭深水。 似乎是做着心理斗争,唯一的一个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他也忍着剧痛盯着这个独眼人。几秒后,独眼人狠狠的骂了一句,直起身对身后两人说道:“快滚,报镇将!” 身后两人一溜烟跑了。 空荡荡的屋内只剩下两人。他颓丧的瘫在门槛上,独眼人也不理他,只是在屋内反复踱步。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他感觉自己比醒来前更糟糕了,浑身充斥着刺骨的疼痛,滴水未进,门外的阳光晒在他的眼睛上,带来一种深沉的迷乱。 一刻钟左右,屋外传来人群的攒动声和盔甲撞击的声音,他已经许久未听到过了。 一个人走上前看了看他,又看向独眼人缓缓问道:“圣人来信了?信里怎么说的?”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那个袋子里的是一封信,也懒得去看,若不是突厥人的密探,怎么会找到我们这里?” 屋外一阵沉默过后,外面的人终于发话了。 “还是把他带过去吧,镇副要见他。” “镇将呢?” “晚上在西城楼巡视的时候中了流矢,估计挺不过来了。” 被架出门外时,他才明白刚才的三人是在洗净唐旗上的血迹,此时他们正伸展着那面旗帜,阳光透过黄沙,照在旗子上,熠熠生辉。 四 一路上,他都是被架着走的。 一群披甲戴的锐人簇拥着,似一个硕大的甲虫缓缓移动。风还是在一如既往地吹,日光透过黄沙,将浑浊的线条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他发现周围的人一声不吭,黄黑的脸上都显露出憔悴和不安。 黄沙吹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他虚着眼睛,偶尔看到簇拥的人群外,有一排排数值的尸体,整齐地堆在地上在地上,又看到几堆熄灭的篝火,周围七零八落的蜷缩着几个睡着的士兵。他们看到迎面而来的人群中,为首的人急忙晃晃悠悠地起身,惶恐地行着礼。伤者缠着绷带,杵着拐杖,斜靠着城墙,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好叹息一声,又闭上眼,无力的摇着头。 绕着城墙走了不久,队伍突然拐弯,径直走向城池内部,穿过几道坊门后,来到了一个比平常屋子大上许多的殿宇面前。黄土堆在院墙上的瓦片上,如是一个未知的生物慢慢地啃食。 院门外,等候着另一批士兵。为首的人握着刀柄,打量着眼前的队伍。他整理了腰间的系带,传出嘶哑的声音:“泽队,带他进去吧”。 独眼人一声不吭,踢着黄沙,用手抵住他的后背,吃力地架入铺满黄沙的墙。 进入内院,四周也都有持械的士兵。屋檐下的木板上,沾满了黄沙侵蚀后的痕迹,上面搁着一张木质担架,放着一具盖上白布的尸体,尸体旁,有两个士兵正在整理着甲胄和武器,一人裹着头巾,小心的拔出一支箭,放在身旁的木案上,随即端着木案起身走向屋门,和独眼人并排在一起走入屋内。 这其实是一间很大的殿宇。殿宇中央摆着一个很大的桌子,上面铺着羊皮的地图,周围也排满了人,不过军衔的级别要比屋外的人高上一些。地板上积满了灰尘,三人在上面一走动,便扬起尘烟,他发现土灰之下的地板竟是用光滑的大理石做的。他抬起头,又发现了圆粗的巨柱,表面的红漆几乎掉尽,留下瘆人的暗红。柱子之上,是各式各样的雕刻图案,却都因风蚀显得模糊不堪。 周围的人皆面色凝重,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大事发生。 殿宇中央一人身着铠甲,两手撑在桌子上,背对门外。 裹着头巾的人先上前一步,端着木案禀道:“镇将的尸身处理好了,确为流矢所伤。” 前面的人摆了摆手,低沉的声音中极力掩饰着悲哀:“嗯,知道了,找个好地方,埋了吧。”裹着头巾的人俯身应诺,走出了屋门。 殿内中央,只站着三个人,三人皆不说话,周围的人也只是紧紧紧的盯着后面两人,却透露出一股按捺不住的焦急。 还是独眼人打破了沉默:“镇副,人给你带来了。” 听到声音,镇副急忙回过头,上下打量着他。 血红的眼睛盯了许久,又问向独眼人:“你们是在哪儿找到他的?” “离城不远,我们当时是在绕着城道巡逻,就发现了他和一匹死骆驼横在中间,怀里还揣着那封信,我怀疑他多半是突厥人的探子,要来送什么消息,这家伙倒好,非要说是什么圣谕,要我看,我们就该把他杀了,再把这封信烧了……” 旁边的一个人急忙大喊:“住嘴!这信万一真是圣人写的,你这么说还不得被杀头!” 独眼人一听便怒火中烧,骂道:“狗娘养的懦夫,你若真爱你们那皇帝,怎么不叫他下令出援军呢?” “行了,住嘴!圣人这不是来信了吗!”殿中央发出一声巨吼,整个殿里的人都停止了争论。 镇副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先把信拿上来吧。” 独眼人像吃了闷气,从怀中拿出袋子,不情愿地递上前去。 镇副打开袋子,抽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纸,小心地展开,眼睛上下扫视。 信的边缘,布满了暗红的血迹。 四周的人都屏足了气,期待着信上的内容。 大殿的氛围如水面结冰、时间静止一般,充斥着莫名的紧张。 在诡异的寂静中,屋外的风声更大了,黄沙透过屋顶的破洞,卷入人们的盔甲的缝隙里,刺入衣服,让人感到浑身犹如被蚂蚁叮咬一样疼痒。 镇副的眼睛从信的顶端滑到底端,面部波澜不惊。末了,他放下信,神情一下严肃了起来,一股精气贯穿眉宇。 “众将接旨!” 殿内众人提着气,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独眼人也示意他一起跪下。 镇副嘶哑的声音传来: “圣人说,他已经知道我们死守次城之艰苦,援军很快就会到!只要我们再撑一撑,到时候,必定各个加官进爵,尽享功名利禄!” 殿内又陷入了寂静。 “那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对呀!光说了来援军,但没说什么时候到呀!” 沸沸腾腾的争吵声又充满了大殿。 镇副突然大喝一声:“好了!你们这是在质疑圣人的话吗!圣人说来,援军就一定会来!到时候啊,老子还要请你们去长安喝酒呢!” 又是寂静。 镇副正想说些什么,忽的外面传来紧促的鼓声。 一个通信兵破殿而入。禀道:“敌军来犯,东门,东门要失守了!” 整个殿中气氛一下又紧张起来,众人皆披甲带刃,一言不发地向殿外跑去。 很快,殿中便只剩下他,独眼人和镇副了。 独眼人焦急地问道:“镇副,这个人怎么办?” 镇副将信揣入怀中:“先关起来吧。” 他又回到了开始的那间屋子。 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惨淡的日光,透过茅草的缝隙洒在屋内,在微妙的作用下激起微微的香气,他斜扣着墙,盯着远处的门,听着远方的鼓声,心中思绪万千。他无力地拍掉身上的土灰,闭上眼,感受着自己一起一伏的肺部,在诡异的静谧中,他的脑中出现奔腾万马,万千成群的营帐,他听到了军中的呼喊,嘹亮的军号响起,笔直的唐旗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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