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白地(2)
嗯哈……嗯哈……嗯哈……
我一边拽下顶部收纳器弹射出的氧气面罩,先按在脸上猛吸了几口,朝舷窗外潜艇的方向看去,结果只有潜艇武器上微弱的探照灯光和求生舱外部频闪射灯在黑暗的深海中刺激我的眼睛。
随及,一声巨大而沉重的闷响传来,巨大的亮光瞬间裂解了整个潜艇,完全点亮了整个污浊的冰洋,巨大的亮光从小小的潜艇中流淌出来,在亮光的晕染中,我第一次看到了深海之下,那些巨物游弋的身影。
有的古生物体型与成人相近,分成了几个族群,从几个方向包围了潜艇,十分的迅捷,瞬间用尖利的前肢撕裂了潜艇外壳,钻入了潜艇内部。两三只与潜艇体积一半相当的古生物,瞬间从黑暗中突刺向潜艇,用它们尖锐的类似角质组成的椎,直接将潜艇主结构冲击裂解……
更有甚者见首不见尾的巨大古生物从底部更加遥远的黑暗中探出,巨大的灯光仅仅能够照亮其灰暗的鳞甲……
确认没有其余威胁,我才将氧气面罩带好,便紧接着听到巨大的爆炸声轰的一下缓缓的传了过来,整个逃生舱下方都漫溢出更为剧烈的强光,随及,一股骇人的力量便陡然的拖起整个狭小的逃生舱,开始快速的向海面上冲去,四处惊散的古生物也纷纷离去,随及整个深海便又陷入黑暗。
我开始在逃生舱内摸索,收集所有可以为我所用的设备和资源,心里开始仔细思考计划。
抵达地表哨点寻求医疗救护后发布求救信号,等待负责其他区域的小组成员来搭救……
想着,想着……
20分钟后
突然,一束清冷的夜光从幽深的海水照进了逃生舱,我抬头从望向四周,目光所及已经换了一番景象——
冰海之下的深黑转变为潜水区域的幽蓝,恍惚间,一簇簇微光攒动,稍稍清晰了我的视线。我听到了海浪活跃的呼声,再次感受到了久违干爽的幽凉和片刻的宁静时光。
逃生舱外的水波缓缓律动,微微的凉风裹挟着整个海面,摩挲着逃生舱的舱壁,响起令人神往的声音,漂浮的舱体上下起伏,我终于能够短暂的放下所有悲惨与不幸……
远方传来一阵阵的幽鸣,显得分外的安定,我多么想要永远的深葬在这片海底,但我的身后,是更多的人民。
随着逃生舱上方透明的玻璃穹顶缓缓的揭开最后一道水幕,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胳膊架着扶手,开始一点点的为自己套上防护装备。
可惜我不能再向以前那样和它们体验肌肤之亲。
在检查好连体防护服的气密性后,我戴好防护面具,将所有的物资和设备分门别类的存放到防水箱中,带着一身厚重的防护用具,拖着防水箱,一身伤痛,慢慢的爬出了逃生舱。
勉强站在摇晃的舱顶,我终于能够再见一次这平静的海面,我张开双手,让凉爽的海风透过湿热的防护服,悠悠的掠过我的身体。
我深深地从防护面具中吸了一口过滤后的空气,干燥,清甜,凉爽,撩动了我的整个呼吸道,毕竟这可比在潜艇里湿热,高压,还带着鱼腥味的复合气体舒服多了
我一个激灵,待享受完毕后,再次看向逃生舱内一眼,那里除了凌乱和血,什么都没有。
我不想再面对这些东西,坚定了我离去的决心。
背着防水箱,双手拿着水下推进器,冰峰在时间的流逝下越来越近……
我感到有些寒冷,不来自周身海水彻骨的冰冷,不来自极区凌风的微冷,而是对海洋庞大的无力与生还希望渺茫的悲……
便携式辐射报警器响了一个小时,最终没了电,我的防护服内温度就算有电热保温层仍旧高负荷的运转,也依旧跌破了20度的拐点,这相对于周遭为0度的冰冷海水也显得不是那么温暖,但好在10分钟后,我已经可以看到前方,冰层上前哨站的信号灯。
怪异的是,一直到现在,整个水面都十分的,午夜后的海洋,几乎听不到海浪的声音,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恐惧和彻骨的冰寒将所有航行者逼退,而我为了生存,别无选择,只有这个时间段,我们作业区域内的生命活动迹象才是最微弱的。
随着我与基地的距离逐渐靠近,我的终端上也弹出了许多警告信息。
生命体征消失,勘探船只信号中断,逃生舱坐标接受……还有极寒气流的突袭!
过了一段时间,就算在药物维持的作用下,我的身体和心灵也已经来到了人类的极限。这片浩瀚海洋的边缘几乎看不到让我活下去的希望。
还有寒流吗…… 我哆哆嗦嗦的重复着……
脑袋已经完全宕机,防护面罩反射出一双涣散的眼睛——我不敢相信那是我的眼睛 我开始缓缓的将头埋在海水中,随及,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的身体开始从大脑独立出来,随及马上便松开了水下推进器的把手,控制防护服开始,向外排气……
我的身体再次发热,是不正常的发热,是脏器破损后,血管再次随寒冷扩张后大量血液进入器官的燥热,有一瞬间,我感觉深海在呼唤我,想要将我送入它的环抱,安静的,悄悄的在我的耳边低语,慢慢的引诱我放弃对生存的最后一丝挂念。
也许就到这里了吧…… 我缓缓的看着视线慢慢的向水面远去,缺氧所带来的窒息感也开始麻痹我的神经,我的视线四周已经发黑,没有任何的感受了,海洋才是我的归宿。
就在我的视线即将消失的时候,我感觉到一阵轻柔的拥抱,不是视觉,而是尚未完全放弃的触觉,随及,来的很突然,很温柔,很令人感到安心。
随及,仅仅只有眼中一道轮廓,我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眼前一片片迷雾完全遮蔽了我的眼睛,我仅仅只能辨识出一道轮廓,带着阴影。稍稍看了我一眼,便附下身,凑向了我的耳边,无声的世界突然传来了一阵干净而清晰动人的声音:
我们终究会相遇的,但还不是现在……
随及,一股庞大的推力从我的背部发起,我被一股力量重新推上了浅水,而恰到好处的离水面还有1米的距离。
本来渺茫的希望重新被求生的本能点燃,我马上开始向上方挣扎过去,混乱之中,抓到了我的水下推进器,随及一口气呼了出去,大脑开始恢复基本的功能……
是谁? 是它?是他?是她? 我没有印象了,但是我唯一有记忆的,是海水冰冷的温度和断气边缘的恐惧。
再次开启生命活动探测,却是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只有远方庞大的一些原生海洋动物在夜行
活着 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些事。
时间已经从我的脑海中消失,只有推进器触冰时清脆的声响一下打断了我的思绪。
慢慢登上固定在冰层的锚点,防水箱已经通过上方固定着的滑轮组调送上冰层了,我正在缓缓的登着锚点,听到一阵极为细碎的歌声夹杂着海的声音,慢慢的送入我的耳朵,好像治愈了我的耳朵,清醒了我的心神。
就是这个声音!
我立马回头,恍惚间只看到暗黑的海面涌出一层白色的水花,随及便消失了。
我感到恐惧,也感到安心,随及便匆匆登上冰层,在低处阴影丛生的礁石滩的注视下,离开了
再一次,我的双脚踏上了地,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甚至有些不适应,但伤情容不急我再矫情了,我几乎可以从身体内部清楚的感知到冰冷。
巨大的寒流不出所料,从冰峰的各个方向俯冲下来,与我迎面相遇。
头盔上的射灯仅能照亮陆地上25m内的视界,我可以看到无数凌乱的雪花从我的头盔上拍打后匆匆掠过,地面上的雪堆被高速的寒流卷起,整个地面也开始泛起微微的雪雾,整个世界在寒冷中显得格外朦胧。
碰到雪暴了
我……那里还有什么我,没有意识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在雪地里拖拽着防水箱留下了一道没有尽头的痕迹,只是还在向着信号灯的方向前进。
温度报警器已经被海水结成的冰冻的结结实实,我的脑袋里也只剩下一片白和那道轮廓,耳边早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痛苦消失了,我只感觉自己在浑身散发着寒气。
噗通一声,我几乎是栽倒在地上,还好有厚实的堆雪进行了缓冲,否则我弱小的生命可能就陨落于这一摔了。
但就是这一摔,我也开始止不住的咳出细碎的血块,我的视线开始极速的溃散,整个世界一下子昏暗了不少。
取出放在胸口处保温已久的最后一排激素类药物,我已经失去知觉的指头清楚的感觉到湿润的什么从针尖滴落,但来不及了,几针下去,我也彻底没了行动力,安心的躺在雪堆里,等待最后的斗争到来。
呼吸的声音逐渐变的强烈,心跳癫狂的跳动起来,我也暂时恢复了中间的一点点视线,探头望去,只看到前哨站大门就在眼前。
快! 快走!
我几乎是爬着,用身体蠕动着,一点一点挪移,嘴中不断的传来血液的血腥味,整个防护服没有动作的地方已经冻上了一层冰皮,我的背上还压着一层薄雪…………
…………
……
…
好……好暖和啊……一大片温暖的液体液体快速拂过我的身体,随及又消失不见,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仅仅剩防护面具里的鼻子和嘴巴,还能闻出来……
是消洗间的药水味!!!
希望一下让我的瞳孔重新对焦,我抬头猛的看去,随着身体上雪花纷纷的落下,我俨然看到前哨站消洗间内熟悉的环境。
我选择踉踉跄跄的,尝试站起来,向尽头的走廊缓缓走去……
喜人的暖气扑面而来,我脱掉了所有冰冷的衣物,包括被汗水浸透后又反复干渍的内衣,把它们留在了消洗间的地上,光着脚,一步一步向向温暖的室内迈去。
在文明面前没有羞耻,生存是第一要务。
随着暖潮慢慢进入身体,我的大脑开始变的清晰起来,跌跌撞撞的摸索进了队员宿舍,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保暖卫衣随意的搭载沙发上,显示屏仍旧亮着,旁边书桌上的台灯还开着,没有看完的书,敞开着平放在中间,还有一只书签放在中间——一切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胡乱的搭上一件卫衣,有些宽大,但胜在能保暖。我想喝点什么,从桌上随手抓起半杯尚有余温的热可可,仰头一倒,随着温暖甚至有些滚烫的液体快速在口腔中散开,我第一时间感觉到的,不是热可可的甜,而是凝固在整个口腔的血液。
一阵激烈的咳嗽过后,才最终将它们,混着送入胃中。
我知道,自己极度虚弱的身体根本上不了手术台,至少得先维持基本的能量摄入,稳定不断溃散的体温。
我找到了所有我能想到的保暖衣物,一件件的包裹住我,最后躺在沙发上,用一层闷得喘不过气的厚绒毯搭在身上,嘴里不停的咀嚼着面包,但是就算嚼碎了都吞不下去,因为我已经没有半点唾液可以使用了,用手摸了摸已经干裂的嘴唇,这才知道自己几乎快要脱水了,连忙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向饮水器。事后再看看宿舍的录像,我的评价是:
像一头棕熊
见饮水器的速度不够,我甚至打开顶盖,用嘴去嘬,用舌头去舔……
在连喝3杯热水后,我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温度了……起码回到了正常的温度。
此时,我的胃突然收到刺激,也开始反应起来,刚刚下胃的东西又吐了出来……
清理好呕吐物,丢进集中收集箱内,我再次尝试进食只不过这次却放下急迫的心情,开始思考起其余三人的情况。
他们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让我离开那片水域? 为什么本来隐蔽的潜艇被古生物发现了,甚至招致它们的攻击,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向外界发送求助信号,便裹着毯子,匆匆跑出了宿舍,到终端上,发出了求救信号。
等待的过程中,疼痛的感觉也逐渐增强,药效过后的我只能勉强支撑在终端旁,咬牙等待。
接通了! 但信号很差,只能听到很多杂波,我猜测是外部寒流影响了通讯设备的运作,面对终端内通信中枢的工作人员,我用尽全力,上报出了我的区域和目前的情况,随及便疼的没了说话的气力。
“好的,我们已经收到你的消息了,请你待在室内,保持冷静,终止一切外出活动,有关人员将马上尝试与你取得联系,请保持……”
话音未落,呲——的一下,终端内便没了声音,随及轰隆的一声响,整个室内的电灯闪烁了几下,随及恢复正常,而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了,但没有办法,现在我的身体情况,就算手术,也需要起码两天后再去外出检查……
我叹了口气,随及缓缓的走向医务室。
这里的一切东西依旧保持整齐,正对着手术台上方的,是一套悬挂式的操作端,我将要通过实时控制操作端为自己进行手术。
在注射了有效的区域麻醉后,悬挂在上方闪烁着银光的手术刀慢慢切开我的腹部。
戴上氧气呼吸器,我强撑着恶心,继续操作。
随着青淤的表皮绽开,慢慢分离内部的皮下组织层,开始看见肌肉层,筋膜组织……
我仔细回想着自己的所学,同时快速控制操作端进行开腹操作……
透过层层的组织,终于透过肋间隙,发现了各处存在的破损与挫伤,包括贯穿伤及大量的内出血,有的脏器甚至已经碎裂……
事不宜迟,我马上对已经丧失功能的脏器部分进行切除,在药物抑制出血点后,开始对失能脏器进行切割,期间通过纱布压迫,吸取积液,生物凝胶粘合的方式控制住出血量,再才开始继续切割。切割完成后,便立马进行紫外线消毒,低温等离子灭菌,随及喷洒部分组织修复液,均匀的涂抹在脏器切口,然后用可吸收网膜包裹起来,恢复其原有位置。
对尚有功能的脏器则采取保守治疗的措施,将挫伤的部分进行保护处理,贴上了一层层网膜,对部分出血部位进行可吸收纱布的包扎,同时在灭菌后再次喷洒消炎药粉及止血粉,对贯穿及撕裂伤口,我尽量使用可吸收的针线进行接合,尽量等人体的自行愈合……
做完上述一切操作后,再对骨组织进行修复。
我猜的不错,确实有小块的肋骨崩裂,还有部分的错位和断折。清理好碎渣,再使用愈合物对折断部位进行结构修正。
此类愈合物起初表现出高强度与可塑性兼并的固体结构,但与人体血液接触后会缓慢的转化形成益于固定,促进骨生长恢复的复合黏液,最后完全被骨质吸收。
一切顺利,取出手术辅助用具后,缝合好切口,进行外部消毒与包扎后,今天的事情就结束了。
对中枢神经的麻醉还未结束,我只能在切口缠上厚厚的过肩纱布,用固定板固定好后,坐着轮椅,清理好手术室,把自己的组织打包倒入集中收集箱。
我一只手拖着输液架,上面挂着密密麻麻的液体吊瓶,一只手给自己穿好新的舱内活动服,然后再去把消洗间的装备和衣物整理好,又吃了些药片和食物,在排泄过后,我终于能够躺在床上,看看外面的风景。
隔着加厚的观察玻璃,这里能够看到整个冰峰的海岸线,延伸向黑暗的尽头…… 寒流依旧,暴雪呼呼的冲击着玻璃,我熄灭了前哨站所有的灯,透过窗户,一个人孤单的望着冰洋,和这片黑暗的白色世界……
我还在想着那个轮廓,准确来说,是那道身影,那段振奋人心的话,那副清晰动人的嗓音……
疲倦与力竭袭来,我躺在床上,侧着身体,望向海洋,希望那道身影可以从黑暗中再次出现,最终还是伴随着海浪的起伏声睡去,而其中流动着微弱且细碎的歌声,一直伴随我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