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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鹰》第一部分-第三章

2023-08-19 11:14 作者:泰拉围城翻译庭  | 我要投稿

第三章

禁卫官

措手不及

愤怒之日

译者:斯派尔


       而他感觉到了。

       这种感觉已经存在了好几天,好几周,越来越明显,像一团黑雾笼罩着罗格·多恩,拉扯他的肢体,堵塞他的思绪,使他开始质疑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下达的每一道命令。

       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任何喘息,没有任何闲暇。三个月!他的敏锐逐渐丧失,反应开始迟钝。亿万人在所有事上都仰赖他,向他请求援助,用无休止的要求,寻求帮助和恳求指引窒息他。亿万双眼睛一直盯着他。

       而他还要战斗。他战斗过。他曾与原体,那些他曾认为势均力敌甚至技高一筹的兄弟战斗。他曾看到佩图拉博眼中的仇恨,福格瑞姆眼中的狂热,被它们刺伤、毒害。每一次决斗,每一次短暂的交手,都会削弱他,微微弱化他的根基。福格瑞姆是最糟糕的。他的兄弟曾经赏心悦目的旧形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腐败,根深蒂固得几乎令他在现实中难以为继。

       不能表现出排斥。不能背叛信任,也不能露出疲态。不能露出丝毫软弱,否则游戏结束,所以多恩的面容一如既往得刚正、平静、坚定、简练。他挺起肩膀,挺直腰杆。他藏起在双眼后肆虐的热病,藏起每块肌肉跳动时深入骨髓的疲倦,一切都是为了表现,一切都是为那些仰望他的人提供某些值得依靠和信赖的东西。帝皇,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沉默不语,深陷自身难以想象的痛苦中,于是其他一切都落在他的肩上。整个种族的重担,他们所有的弱点和缺陷,紧紧缠在他的嘴、喉咙和鼻子上,掐住他,淹没他,让他只想大喊大叫,只想逃避,而这是他永远不会做也不能做的,所以他留在原地,夹在荷鲁斯的无限恶意和皇帝意志的无限要求之间,而他知道,这会摧垮他,就像那些马上要被攻破的城墙一样,尽管他付出了这么多,然而够了吗,是的,够了,不,不够,它们会被攻破,它们决不能被攻破……

       他握紧拳头,绷紧手指。他的思绪又在奔窜,差一点陷入害怕的恍惚和瘫痪。它来自内心。它来自外界。某种东西-某种东西-正在让他周围的整个结构恐慌、削弱、失去信心。他也不能幸免。他是顶峰,当地基腐败时,就连他也终有崩塌的一天。

       所以他开始寻找一些能作为反击的事,就像罗格·多恩一直以来做的。警报员在他周围狂乱地呼叫。男男女女都在奔跑,纪律开始混乱。

       他们试图关闭、抽干地基内部的等离子储备,防止被洞穿后损毁水星之墙的下部结构。就在他们奔跑、喊叫、摔倒时,泰坦来了,发动钻头和能量锤,启动填充恶魔精华的禁忌武器,像老鼠一样抓挠、撕扯外层皮肤。

       “吾主!”

       然后,听到那个声音,他想起来了。他已经预先行动。这就是罗格·多恩,预见到自己短暂的软弱,已然采取了必要的措施。他将西吉斯蒙德召来这里,召来碎片堡垒,与他交谈,下达命令,因为他决不能在孩子面前动摇,不能在这个孩子面前。

       他转过身,短暂地抛开指挥站的混乱,面向他。西吉斯蒙德穿着圣殿武士兄弟会的黑衣。他与十几名同僚一起来到指挥层,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同样冷酷而致命,深陷某种永续的战斗狂怒。

       西吉斯蒙德自身的表情很谨慎。这个举动其来有自,自从伊斯塔万之后,多恩就一直在压逼他,常常对他表达不满。原因很合理。基于造就他们的荣誉准则,双方都从未期盼有所减轻,西吉斯蒙德也从未抱怨过。

       但除此以外,还有某种其他东西,不完全是考验,但也许是个磨练,如同打造绝世的利刃。钢铁如果耐得住炉火,就得更用力地锻打。

       “最后一搏了。”多恩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能做的都做了。每次迟滞,每次反击,每次克敌机先。现在他们进来了。水星之墙很快就会失陷,然后是欢欣之墙,然后是其他。”

       西吉斯蒙德坚定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他是帝国之拳的一员,堪称典范。简直就是整个军团处世之道的具现。

       “比我们希望的更快。”多恩说道,“但比我们害怕的要慢。很快,战斗的形态就会改变,我们会像抢食的狗一样争夺每一块居民区。预备队已经就位。你有他们的坐标,他们有他们的命令。”

       西吉斯蒙德点点头。

       “我会回到巴布。”多恩说道,“通讯正在中断,圣域必须继续运作。而你。”他冷笑起来,“我记得你的雄心。在这里,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没有反应。只有对职责的执着。有时,面对这种极度克制的心理几乎令人恐惧。也许其他人只能视之为偏执,但西吉斯蒙德……好吧,西吉斯蒙德一直非同一般。

       “我想,一切都发生了,和那个记述者女孩告诉你的一模一样。巧合?我只能相信。”

       他真的相信吗?如今,过分执着于旧有的理性主义已经毫无意义。甚至马尔卡多也开始动摇,重新陷入迷信。

       “战火纷飞。血流漂杵,一切都发展到她从一开始就预见的程度。我当时为此对你大发雷霆,但似乎新思想必须让位于旧思想,而只有我们中的某人活着离开这里,才能去担心这意味着什么。”

       西吉斯蒙德只是回望着他,目光敏锐,表情与他决斗时如出一辙。

       “所以,惩罚结束,约束解除。”多恩告诉他,“出去。掌管城墙防御,带上预备队,集结他们。在外面他们会又聋又瞎,所以需要领导。”

       西吉斯蒙德再次点点头。没有其他人会注意到,他的眼里除了惯常的尽忠职守外,还有别的东西。比如,饥渴。“有具体的目标吗,主上?”他问道。

       闻言,多恩几乎笑了。并非发自幽默,而是空虚,是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残酷认识。

       他已经付出了一切。他已经精疲力竭,油尽灯枯,而最艰难的考验还在前方。狮子没有来。基里曼和鲁斯没有来。他们没有时间,没有运气,现在只剩下抗争,只剩下杀红眼的抗争。

       “不,我给你自由,我亲爱的,我最好的,儿子。”罗格·多恩始终望着他的首席连长,“现在去做你生而为之的事。”

       他第二次笑了,表情冰冷得如同攥住心脏的绝望。

       “收拾他们。”


       布兰·科巴加速冲刺,气喘吁吁,脚步虚浮。他的小队紧随其后,三十名士兵都穿着第十三阿斯达尼亚虚空豺狼团的甲壳盔甲。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出于疲劳,也出于恐惧。纳苏巴将军的命令在指挥链中传递得太慢,受到通信错误,全面士气崩溃,以及似乎席卷一切的恐慌浪潮的阻碍。水星之墙的四座要塞都是巨大的堡垒,内部层层叠叠,如果没有相关人员去执行那些操蛋的通讯命令,就无法控制这一切。

       现在他能听到外面的雷声。整个小队也可以,正常而言,任何噪音都不应该穿透厚重的外墙。但他们深入地下,接近城墙深埋在核心地基区中的基础。古老的地桩被埋进地形塑造器堆填的原始材料中,而共鸣一路传来,在每个房间中回响,从狭窄的拱顶上震落灰尘。

       某个巨物再次击中外墙,头顶的灯带闪了一下,随后黯淡下去。

       “头盔!”科巴高喊着,打开头戴式流明灯。

       随后,他们依赖三十一盏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像迷路的孩子一样磕磕绊绊。

       内宫的城墙不像外表所见,并非由大块固件组成。它们的内部呈蜂窝状,维持重炮平台运作所需的所有设备都安置其中——能量管路、冷却叶片、接入走廊和伺服通道。它们本身就像一座地下城市,由数万名技术人员和线控机仆操纵。理论上,如果敌人即将突破外层防护甲板,协议会启动以断电整个蛛网的控制室,并用阻燃化学物填塞它们。这种情况下会失去城墙炮,但又一次的,理论上,避免了理论上某种爆炸物设法穿过数百米的精金,引发灾难性连锁反应的风险。

       科巴一直觉得这太理论化了。原体过度施工的典型,他们都知道他在每个堡垒和每个雉堞上都建造了如此之多的冗余,以至于整段城墙区域系统失效的机会约等于零。

       但如今他已经见过敌人的样子。他曾与数千名防御者一起通过廊道上装设的大型望远镜看见逼近的地狱机器如何在开阔平原上横冲直撞。并不是它们的体型令人恐慌,尽管已然很可怕,而是它们的速度。自北向南延伸的地平线上掀起爆炸的浪潮,推进的速度超乎寻常,阵阵涟漪从那些该死的怪物刚刚踏过的地方荡开。本应需要几个月才能克服的杀伤区在几天内就被压制,这个骇人听闻的景象粉碎了守军精心安排的所有撤退计划。派去对抗这些东西的一切都被碾压。科巴曾经想过,单独一架泰坦就堪称无懈可击,这件武器的形态和重量是如此恐怖,只需要出现便应该足以平息任何可以想象的事情,但看到它们被摧毁,不是一两架,而是上百架……他所看到的事情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更加火上浇油的是每个控制塔中的所有指挥线路都受到干扰。背弃他们的不止是鸟卜和通讯技术,还有防御者的勇气。某些东西先于实体敌人进入了城墙,绝望的浪潮汹涌澎湃,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男人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女人用刺刀割开自己的喉咙。整个区域似乎将要陷入完全混乱,直到多恩派出四百名军团战士维持秩序,但即使现在,情势依然岌岌可危。通讯指令无法执行,鸟卜读数偏差巨大,区域报告满是胡言乱语。必须派遣武装小组监督所有工作,确保完成,而后亲自上阵确认一切,并想办法确保部队在此期间不会发疯或自杀。

       由此,他们的速度被拖慢,陷入泥淖。这就是决定性的弱点,协议太慢,敌人太快,突然之间一切都迫在眉睫。必须关闭发动机,切断能源输入,清空存量。而且必须现在完成,赶在那些地狱机器强行侵入之前。

       “塔斯特?”他一边高喊,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到走廊尽头,稳住身形,摸索着转过墙角,然后拼命跑向下一个走廊尽头的安全闸门。

       现在他能听见等离子发电机的轰鸣,墙壁晃动,有毒的恶臭充斥在循环空气中。前方传来愤怒和困惑的喊声。他能感觉到其中隐含的恐惧。

       “帝皇指引我。”他喃喃自语。他不知道有没有用。他们总是说,帝皇只是一个人。但不知怎么的,当科巴祈祷时,一股力量稍稍振奋了他。令他能够继续前进。

       他走向安全门,敲入密码,然后冲进去。

       远端的厅堂着实宏大,像是在城墙核心中撕开的一道裂缝,层高足有一百米。科巴和他的队伍出现在内部边缘平台上。平台甲板上已经挤满了工作人员和警卫,有的身穿机械教的服色,有的身穿赭黄色的皇宫技术小组制服。控制机器占据了剩余的空间,大部分四四方方,和人类体型大小相若。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血流不止。另一个身穿高级技术员长袍的男人被三个仆役压在传感器上,头发和衣服乱七八糟。其他人在大喊大叫,互相指责,吵得面红耳赤。

       发电机本身位于防护栏外的深谷中,每一台都足有一栋多层居住单元的高度,光芒闪烁,携带致命级别的能量,陷在电缆和支撑梁串联的巨网中。能量弧在巨大的线圈中劈啪作响,令整个空间不断频闪。嘈杂的声音回荡在厅堂中,充斥着泵出冷却剂的气味。

       “关掉它!”科巴高喊着关掉头灯,举起激光枪对准暴徒中看起来最资深的那个。

       “不,这是个错误!”一个操作员喊道。她表情狰狞,瞪大了双眼。“敌人希望它们关闭!我们需要大炮!”

       “王座在上,就听他的吧!”被按在墙上的高级技术员恳求道。科巴才看到他脸上的瘀伤。“这是真的命令。”

       科巴示意他的部队前进,举枪上膛。时间紧迫。“关掉它们。”他对那个女人下令道,“我不会说第二遍。”

       “决不!”她把手伸向自己的武器,“你只是另一个——”

       科巴朝她的肩膀开了一枪,冲力把她撞上防护栏。他的小队开火支援,朝天放枪,其他技术员四处走避。科巴走到指挥终端旁,试着理解如何控制。发电机在不到五十米外轰鸣,一切都被静电和噪声淹没,令人难以思考。

       高级技术员解脱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他。“那个!”他急切地脱口而出,指着闪闪发光的控制杆。“拉下去!”

       科巴用双手抓住它,将控制杆按进底座。什么都没发生。一阵短促的警报响起,一束屏幕炸开,但发电机仍在轰鸣,等离子舱仍在供应,电线仍在运作。

       “怎么——”他开口道,忽然看见那个女人出现在几米外的甲板上,正对他咧嘴而笑。

       她的手中拽着一把电缆,电缆从一个敞开的面板上被拉出。其中一些缆线依然通着电,微小的电火花跳上甲板,把她电得微微抽搐。

       “你没戏了,叛徒!”她得意地尖叫,拖着一大堆电缆转过身。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在等离子光芒中鲜艳无比。“你没戏了。大炮必须开火!”

       他惊恐地盯着她。一瞬间,他束手无策。他不是技术员,只是士兵,只是被派来确保执行命令。

       “炸掉主能源输入口!”高级技术员高喊着拉扯科巴的手臂向他示意,“这样会触发停机!炸掉它们!”

       在他们头顶三十米高处,六根巨大的管子从墙上伸出,向发电机水平延伸。它们被抛光金属外壳包裹,防护严密,但科巴猜测激光枪应该能击穿外壳。

       “你们听到了!”科巴对他的小队喊道,“打穿它们!”

       然而随即,整个甲板猛地一震,开始摇晃,一半的士兵摔倒在地。一道缝隙从城墙正上方向外开裂,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被击飞的砖石如瀑布般落下,砸在甲板上,又弹起落入深谷。长矛般的火焰从裂缝中迸射而出,震耳欲聋的战声轰然响起,在厅堂中连绵回响,城墙主结构被从外部撕开了。

       敌人几乎已经突破。发电机仍在全速运转。科巴咬紧牙关,向上瞄准管线开火。每一枪都命中了。其他士兵也全部命中。就在他们把能量包倾泻在连接处时,上方的城墙剧烈膨胀,裂缝扩大,钻头的嘈杂声愈发尖锐,直到除了精金洞穿混凝岩的碾磨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打空了弹夹。他发现自己在祈求一发激光打穿,只要一发。他发现自己在祈求帝皇恩准这件微不足道的事。

       永远都不够。他需要更多时间才能用手持激光武器切断动力管线外壳。也许一发爆弹能做到。也许原体大人应该派他的一个孩子来做这件事。然而,足有几十台发电机,星际战士不可能无处不在。

       他上方的一块壁板被完全炸飞,在等离子室中喷出无数碎片。钻头的刮擦声逐渐升高,接着是呼啸而入的空气声,高热、酸蚀,从外部火热的战场涌入。破碎的金属块撞击在发电机外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巨大的城墙外甲板裂片像子弹一样飞旋着刺入核心。接着,能量武器的光束射入厅堂,点燃了已经与油料混合的空气。

       第一发瞄准的光束洞穿了最近的等离子发电机外壳,科巴知道时辰已到,他失败了。他依然顽强地开火,张口说出最后六个字。

       “王座保佑我们……”

       然后,一切化为火海。


       钉子扎得很深,一直在刺激他,为他不断注入沮丧。他必须杀人。他现在就要杀人,用链锯斧砍杀活物,否则钉子就会更激烈地戳刺他,惩罚他,那是对抗软弱的光荣倒刺,是他又恨又爱的东西。

       长久以来,没什么可杀戮的目标。斯卡尔-赫伊跟在神之机械身后穿过遍布残垣断壁的平原,先是乘坐一辆臭气熏天的老式兰德掠袭者,然后下车徒步,渴望加入战斗。成百上千的人跟着他,军团战士,变种人,教徒,全都是诸神形形色色的仆从,全都垂涎欲滴于突破缺口。有的人圆睁的双眼中冒出信仰的光芒,其他的则被一股原始的嗜血驱动。

       他现在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除了头晕目眩的痛苦浪潮。他的视线模糊不清,满目猩红,只要移动脑袋就会发抖。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暴虐席卷周身,然而还没有什么可以伤害,没有什么可以考验,没有什么可以对抗。

       他想尖叫。他想咆哮,马上就好了。当然。原体向他们许下了诸多诺言,为他们指明了道路。

       偶尔,斯卡尔-赫伊想知道原体现在在哪里。他想知道第八突击连的连长在哪里。一切似乎都飞快地陷入混乱,各个营分崩离析,开始追逐各自的目标。他自己的小队就在附近某处,但他在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奥卡沙在一群野兽人中横冲直撞,他满脑子都是没有势均力敌对手的沮丧。加扎克和纳姆步履蹒跚地消失在一群骑士的阴影下,也许嗅到了什么可以捕杀的东西。其他人应该在附近,但他看不见他们。

       烟尘在他周围卷动,将四面的景观笼罩在朦胧的黑暗中。每隔一会儿,那些花苞就会被某种爆炸自内而外点燃,在深沉的夜色中绽放出血红的花蕊。他知道那是还在挣扎求存的泰坦,伪帝最后的奴机,毫无荣耀地出卖自己的生命。他不关心那种战斗。他不关心远程巨炮或激光炮。他想靠近,想加入那种他与生俱来的战斗方式。需要泰坦来打开第一道裂缝,但也需要有血有肉的战士来真正运用它,抓住它,守住它,继续前进,血洒大地。

       所以他与死颅军团一同冲击,他的兰德掠袭者在泰坦壮硕的双足边伴随行进和射击,因为太过接近,不止一次差点撞上去。当饱受攻击的运兵车损毁严重,盔甲脱落,履带卡住时,他急切地跳下来,心知已经近得可以徒步到达那里,亲眼目睹那个时刻,他们将得到应许的奖赏,开始一场酣畅的屠杀。

       此时此刻,即使深陷战斗的狂乱,在封闭的愤怒心识内,他的神智依旧留有一丝清明,足够被吓一跳。从近距离的地面看,那些城墙硕大无朋。比他之前攻破的都要大,甚至令人束手无策。死颅军团泰坦的先头部队正在猛攻城墙的底座,虚空盾在雨点般掉落的碎片下噼啪作响。地面被利维坦【1】的行进压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弹如雨下,在撞到地面时喷溅出沸腾的泥浆。不计其数的头盔目镜刺破黑暗,在滚滚硝烟中出没,象征成群结队的步兵如潮水般蜂拥而上。

       他们现在被困在开阔地上。不能回头,否则就会陷入平原上泰坦之间如火如荼的恶战。也不能前进,因为那些该死的城墙依旧完好无损。雉堞上的大炮几乎已经全部沉寂,但密集的炮火风暴依然越过城墙顶端落下。待在这里越久,他们就越有可能在这里全军覆没,横尸泥淖,一事无成。

       斯卡尔-赫伊缓缓靠近,喘着粗气,谨慎地看着高墙的边界向上延伸,直达无星的夜空,他在硝烟中气喘吁吁,嘴里混杂着引擎废气和武器排气的浓重味道。他觉得自己似乎即将四分五裂,从盔甲的束缚中胀大,变成区区另一个点亮黑暗的旋转火球。成群的战士在阴影中围着他打转,洛嘉麾下的狂徒,佩图拉博麾下失去领导的技工,战帅直属的海绿色杀手。更多部队纷纷抵达,从运输车内涌出,排成散乱的队形,艰难地沿着斜坡向城墙的阴影走去。

       一座巨像站在他们头顶和前方,那是一架帝皇级泰坦,它的巨人扈从组成完整的方阵跟随在旁,被火焰笼罩。它的外皮腐烂,起泡,从金属伤口中淌出黏液。泡沫般的液体从它的通风口和闸门中涌出,沿着巨大的双腿流下,混杂在它行进时踩出的污泥之中。它闻起来比这个被污染的星球上的任何东西都要更臭,自腐朽至极的核心向外泄漏废物,如同一只活物在出汗。斯卡尔-赫伊不知道它的名字。眼下,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

       离它太近很危险。那玩意只要移动寸步,就能一脚踩死整个步兵连。但斯卡尔-赫伊不在乎。他向上看,向前看,口中的呼吸变得如同野兽的咆哮,他感觉到上方远处虚空盾的静电刺激。泰坦的身躯开始伸展,笼罩住他,如同其他聚集在此的神之机械,足有五十架,更多的还在陆续抵达。就像迷失在某种金属森林的阴影中,被那些不可思议的扭曲树木长出的树梢遮蔽。神机的组合护盾已经协调一致,在头顶的天空中形成巨大鼓胀的干扰防护屏障,在炮弹的冲击下燃烧、沸腾、弯折。

       当斯卡尔-赫伊在它们脚下蠕行时,大地开始晃动。夜色被成片刺眼的闪光和烟雾撕裂。强壮手臂驱动的钻头撕开、凿入精金甲板和混凝岩。能量束和热熔爆破不断冲击,烟雾升腾,城墙洞开。破坏的规模如此巨大,形成一首集中摧毁的交响乐,专注、反复,一心一意倾注在断裂点上。

       在其他夜晚,斯卡尔-赫伊可能会钦佩它的技艺。但眼下,他攥紧拳头,只能意识到沮丧。也许需要几天时间才能突破那道屏障。也许几周。有人错算了。他不在乎是谁,为什么,但他被他的猎物拒之门外。

       他差点转身离去。他觉得自己可以再次穿过平原,找到自己那些可恶的战友,前往御前之墙下方废墟中的某条战线,某个他能真刀真枪打一场的地方。

       但随即,钻头突然陷入平静。光束武器变得黯淡。从他来到前线伊始便一直震耳欲聋的泰坦战争号角变得沉默。

       有东西被打穿了。有东西被点燃了。拥挤在整个战场上的数十万战士屏息静气。就连炮火的节奏也似乎中断,仿佛这个世界突然发现自己身处绝壁,即将在惊恐中跃入一去不复返的遗忘之境。

       斯卡尔-赫伊凝视着黑暗。他能听到爆炸声,被深深掩埋,被层层防护屏蔽。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承受的折磨,比弹药引发的连绵冲击更深邃。他能看到闪烁的叉状闪电沿着巨大的黑色空洞疾驰,就像恶魔在油腻的镜面上奔跑。

       泰坦开始笨拙地撤退,在缓缓转身时造成巨大的破坏。战争号角再度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狂乱教徒们的尖叫和呼喊。斯卡尔-赫伊仍然留在原地,看着爆炸在一座座建筑中接连爆发,但依然被城墙无匹的重量压抑。一束蓝色光芒从裂缝中迸发,如同探照灯一般刺入黑暗中。

       “好……了。”他喃喃低语,感觉到构造的不稳定开始加速,将土壤化为鼓胀的尘土和灰烬。他闻到等离子逼近临界爆炸质量的恶臭。他听到气体逸出的咆哮和冲撞声,接着一声庞然怒吼,几乎把他震倒在地。连串火焰喷薄而出,席卷城墙表面,舔舐雉堞。装甲板从外表面脱落、滑下、解体,加速崩塌。隆隆的声响汇聚,壮大,变得如同星际飞船引擎点火时的咆哮。

       然后,爆炸发生,翘首以盼的末世终于降临,宏大的连锁爆炸将外甲板完全炸飞,将数千吨防御建筑掀进夜空,随后自震中放射而出的冲击波晃动、掀翻、推倒周围的建筑,蕴生出一片比城墙雉堞还要高的碎屑尘云,直冲天际,甚至蔓延到高耸林立的尖塔顶端,将方圆一公里范围内的一切都覆在灼热的尘土下。

       暴风袭身而过,撕裂他盔甲上拴住的颅骨,斯卡尔-赫伊放声大笑。他高举战斧,火焰的流苏在锋刃边缘舞动,在飓风下凄厉地尖叫。

       如此巨大的水星之墙并没有完全崩塌,化为平地,而是成为一座巨大的斜坡,由坍塌的内部楼层和倾颓的哨塔与桩基组成。尘云继续升腾,改由自身的质量驱动,被二次爆炸由内而外点亮。一股沙石波涛从高处裂缝中涌出,沿着斜坡如雪崩般翻滚而下,持续加速。先头步兵跌跌撞撞地四散走避,不断擦拭目镜以避免在翻卷的雾气中失足。就连神之机械也被它们释放的漩涡震撼得跌跌撞撞。

       斯卡尔-赫伊依然屹立不摇,双臂伸展,直面洪流,大声咆哮。他在风中摇摆,陶醉于强烈的风压。

       “为了狂怒之王!”他高喊着,屠夫钉戳刺他,为即将到来的雀跃不已。

       雪崩尚未平息,他就再次奔跑起来,攀爬、滑行,在碎石堆中摸索。他能听到身边成千上万人的咆哮,全都从恍惚中醒来,开始行动,呼唤他们的神明与恶魔颁下恩泽。

       泰坦还无法跟进,暂时不行。斜坡依然高大,依然陡峭。即使对斯卡尔-赫伊而言,攀登也是一种考验,因为炽热的碎石不断从鞋底滑开,滚落斜坡。他只能模糊地意识到有人跟他一起,他猩红的目光牢牢聚焦在顶部突破口,那是一堆嶙峋的混凝岩,约有三百米宽,两边是未受波击的城墙锯齿状的边缘。攀登之路就像是挣扎爬上山口,一路承受着高热烈风的风压。

       接着,他做到了。当炮火再度响起,当震惊的守军开始恢复理智,争相发动防御阵地上仅剩的武器时,吞世者的斯卡尔-赫伊登上了废铁与乱石的顶端。他站在顶峰,凝视前方。

       他的身后是一片荒原,无数士兵蜂拥而上。他的两侧是城墙,依旧完好无损,只有这一个突破点。他的面前,在尘土和烟雾的重重阴影下,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是驱使他年复一年奋进的承诺,即便生存本身都变得如此痛苦,只有死亡似乎才是可行的解脱。

       尖塔林立,层峦叠嶂,建筑如此紧密,以至于似乎足以将整个世界的人口都笼罩在屋檐下。它挤满了生命,泪流满面,胆战心惊。斯卡尔-赫伊望向它,凝视着满溢的恐惧,陶醉于它的凄惨与成熟。

       由此开端。一切由此开端。但他没有看到任何开端。他根本没有真正看到这个地方——居民蜷缩在地下室,老人和孩子都在噪音和恶臭中呆若木鸡。在那里,他甚至没有看到泰拉。它可以是任何世界上的任何要塞,只是较为文明,挤满富人、弱者和暴行。

       现在他来了,斯卡尔-赫伊,世界的吞噬者。他已经在这场战斗中杀死了许多人的灵魂,但此刻,还有更多人摆在面前,无可想象的数量,如同被送进屠宰场的牲畜。

       他猛击链锯斧上的尖齿,熟悉的旋转声促使他兴奋地呐喊。

       “进来了。”他念念有词,双眼茫然地盯着远方的帝国圣域。“屠戮之神,我们进来了!


【1】:Leviathan:利维坦超重型突击运兵车,最早由太空矮人设计建造,用以运输他们的“碎铁者”特殊部队,后被帝国军作为指挥车和运兵车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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