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企划——平成与动画 松仓友二 访谈

 松仓友二/J.C.STAFF执行董事、首席制片人。代表作有《少女革命》、《魔法禁书目录》等，自就任以来，曾担任该公司所有作品的制片人。2019年将有2部剧场版动画，12部TV系列动画。

 

我本来想第三天就辞职了的

 

——进入动画业界是应该在平成初期吧？

松仓：虽然现在已经成为动画业界的人了，但刚到平成年代的时候我还在游戏业界。当时无论是真人电影还是游戏，都是新技术和硬件接连不断地涌现。当时我因为自己年轻气盛的原因，深信自己可以在这存在着无限可能的、令人兴奋的业界里大展宏图。虽然喜欢漫画，但实际上对动画（制作）不怎么感兴趣。

 

——为什么会选择进入动画业界？

松仓：为了能够进入游戏界，我想还是学习一下动画比较好吧，然后就去了专业学校学习，心想总有一天能够潜入游戏业界吧。有一天，去了学校之后，发现我们家的宫田（宫田知行，现任J.C.STAFF董事长）出席了公司说明会（就相当于我们现在的校招，公司到学校进行业务介绍，吸引学生进社实习），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决定入社了（笑）。虽然去东京进入公司了，但是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能在游戏业界提升（游戏画面的）平面效果，所以才和动画制作者们相识的。但实际上，制作进行的工作真的很辛苦，本来想做三天就辞职不做了的。

 

——实际上却没有放弃，而在动画业界的职业生涯也超过了27年。

松仓：与高山文彦（动画监督，《机动战士高达0080 口袋里的战争》的监督）的相遇改变了一切。这是我们第一次独立制作的OVA动画《超时空世纪02》（1993年）的时候的事。因为我们都有看了《机动战士高达0080 口袋里的战争》（1989年），总而言之就觉得他是个能制作出优秀动画的人并对此抱有敬意。但实际一见面，却与自己预想的完全不同。（工作效率）完全上不去，分镜总是画不完，我每天感觉好像是在照顾家里的老爷爷一样。不过，看到他每几天画完的差不多一张分镜后，感到真是有趣得不行。虽然当时我才20岁，但是觉得无论如何什么事情都要努力去做，于是就向现场（的气氛）看齐，开始努力工作了。那个时期，由于参与作品制作的关系，开始与各种各样有趣的人相遇，渐渐地就觉得这是件很开心的事。制作（动画）本来就是件很快乐的事，虽然是痛苦并快乐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持续了快要28年了，制片人这个职位我也坚持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到今时今日。

 

——自从作为制片人以来，参与了J.C.STAFF的全部作品的立项与启动。

松仓：要说为什么那样做，那是因为这样的工作效率是最高。因为J.C.STAFF是正式员工非常多的公司，这其中也有好好经营公司运转的意义，也有减少公司损失的意义，不想错失时机放过出人头地的机会。原作改编也好，原创动画也好，作品都有时效性，如果不及时把作品拿出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如果是原作改编的话，最终卷发售就是最佳的时机啦。无论开始立项还是开始2期的制作都需要时间。如果可以集中的管理（动画制作的委托），那么职员们就不会白白闲着没工做。再加上（作品）拖个2年、3年的时间，我可不想制作出没有任何人理会的“代表作”，也不想自己参与的作品胎死腹中。因为动画片不是单纯的一锤子买卖，作为制片人，我想为自己负责的每个项目提供最为专业的制作体制。

 

——（你）亲手负责的作品种类涉及很多个方面，也有不少领先于业界风格的作品。

松仓：当然，《少女革命》（1997年）的确是独一无二的（笑）。好像「阿兹漫画大王」（2002年）也是第一部以4格漫画作为原作改编的深夜档动画吧？说到深夜档的轻小说改动画的兴起也少不了《灼眼的夏娜》（2005年）。除此之外，在少女漫画动画化被认为是没钱赚的时代，我们的作品《蜂蜜与四叶草》（2005年）在当时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首先，我一直在想，与其说是由我来做业界的热门话题作，不如说是让我们去做一些Epoch Making（划时代）的作品，我们现在也打算向着那样的方向去努力。

 

——即使是原作改编动画，能够继续做到第2、3季的系列动画也多呢。

松仓：在国内和海外有几个很受欢迎的话题作。最理想的是作品能够按照原作好好地做到大结局，这也是件很难得的事情。连载中的话题作能够做到最后结束大概是从《蜂蜜与四叶草》（2005年）开始的吧。之后的《交响情人梦》（2007年）、《龙与虎！》（2008年）、《零之使魔》（2006年）系列也是如此。《魔法禁书目录》虽然现在无论怎么做，（短期之内）都不会结束（笑）。（动画化）能够好好地做出来并受到欢迎，并且能一直全程陪伴并负责到最后，这对于制片人来说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因为从原作者、编辑到制作委员会，这些都是我们直接的甲方爸爸（客户），由于种种原因，在很多情况下我们都会被强迫要求去做出了很多令人懊悔的做法（例如资金问题、魔禁三硬塞几卷做到旧约完结等等的情况），但考虑到如何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制作到最好，还是会和甲方爸爸们（客户们）一起去讨论并考虑这些问题。第1季大卖了然后第2季的制作预订又会堆在我们制作线上，让人痛苦的事情也有很多……

 

制片的时候都没有空闲时间了

 

——身为制片人，您有感受到平成初期跟现在的不同吗？

松仓：比如说，00年代时期不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强势的动画潮流，那个时候的深夜档还是能用原创动画决胜负的，跟现在比更能自由自在地制作。有时候的确会感到跟以前比现在更不自由了啊。当然这也跟动画制作方逐渐没有开发能力有关系。因为对于整个业界，每年要做很多作品，所以可能就渐渐丧失了创造力那样的东西。没有考虑怎么制作超越原作的东西，好不容易有了原创企划但最后变成了什么东西的翻版。而如果要做翻版的话，明明得做水平真的很高的东西（不仅仅是画），但业界却没有这种体力。最终做成了角色翻版动画那样的东西。我想这既有制作方开发能力低下的原因，也跟观众变得比较排外，一遇到自己有点不能理解的东西就有要去抨击的倾向有关，所以制作方就冒不了险。

——也就是说，观众也有变化吧。

松仓：是的。现在网络等地情报满天飞，但却没有对此的考察，所以观众的思想跟认知是不是变得有些浅了？不过说不定也跟做不到对不确定情报的细查有关。像以前没有情报的时候都是自己去找的，然后在这过程中又知道了其他情报，能够更深地去挖掘。还有，动画界和电视台、出版社没有在这30年间培养观众。只跟一部分阿宅做生意，减少了能给孩子看的作品。在观众层变得越来越薄而新的客人也进不来的情况下逐渐衰退，这就是现在的状况。

——随着作品数量的增加，作品质量也在变化。

松仓：说不定这跟虽然受众是小孩但内容有些黑暗的作品从电视上消失了，有很大关系吧。毕竟我这样的老一代以前是看着富野（由悠季）桑的动画长大的（笑）。因为动画是加深交流的桥梁，所以如果不做出能成为朋友间闲聊的话题或是让观众记在心上的作品，观众就会越来越少。而且有这么多的作品观众都不看。有种“就算是夕阳产业也没这么惨吧！”的感觉。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数码技术的进步对动画制作是有贡献的吧？

松仓：在技术层面，虽然有一部分因数码化而节省了人力，但结果线条还增加了，完全没省什么力。一味地朝折磨作画的方向前进，这样不好啊。「后街女孩」就是彻底不让它动，而「高分少女」（都在18年播出）则是，虽然里边难以再现的地方都通过用3D统一画面这一手段做到技术转用了，但整个业界正朝着越来越让人痛苦的方向前进。

——以拍摄出来的真实街景照片为基准的背景也增多了。

松仓：因为（动画）不是以制作写实的画面为目的的，所以起因可能是动画数量的增多吧。明明staff人数明显不够，却被要求画面的精度。所以最后就让人觉得“用照片就好了吧”。说道背景跟美术，在我年轻的时候，小林七郎【注：动画美术监督。曾担任「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城」（79年）、「少女革命」等多个作品的美术监督。在11年获得了文化厅电影功劳奖】桑教过我表达的基础。在这过程中我学到了省略的文化、迫力之类的，最终达到不画都行的境界，老师从理论开始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日本文化本身就带有某种省略、闲寂美。但随着时代潮流的变化，如果现在还用这种风格的背景会被说“这是在偷懒！”。渐渐地，业界就朝着塞满各种信息，追求真实感的方向走了，但结果不仅输给了国外的热度，而且还展现不了自身特色。实际上，现在所做的就是不断填补空隙，如果被问这是不是写实，我觉得，这连写实都算不上。

 

衰退的前方有着希望

——动画业界一片黑暗，这种指摘也一直存在。

松仓：不过也存在着希望之光哦。现在整个业界第一次在工作方式上进行改革，并朝着健全化的方向前行着。尽管还达不到人人称赞的程度，但我觉得整体都开始朝健全化前进是很好的走向。而且，这些充斥在网络上的情报，大部分都是没在业界努力过就离开的人所留下的话，我觉得没什么相信的必要。起码我就没进入游戏界而是在动画界一直生存着。虽然每天过得都很艰辛也是事实，但没有不艰辛的工作啊。

——您觉得在平成的下一个时代，动画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松仓：整体来说，动画界应该会衰退吧。虽然不清楚是说成“衰退”，还是说成“自己朝着消亡前行”更准确。不过，我觉得就这么衰退，再不断地减少作品数量，这样就行了。然后就会让人对作品纯度的上升产生期待。变成更小一点的尺寸，并再次作为一种娱乐，一种文化，开启制作出引以为荣的动画的时代就好。明明现在处于日本动画走向世界的时代，但却老是做看着相同的作品也不行吧。明明得制作更多展现作品特性的东西，但却因为作品数量过多导致业界周转不灵。一下子负担在一部分staff上聚集过多，弄得他们累得半死。想着“只要声优豪华就总会有办法的”（笑）。这种倾向一定得在哪刹住才行。虽然这些全部都会返还给自己。所以现在减少动画数量就好了。然后希望能回到聚集着持有专业技术和思想的staff的业界。我觉得那时候就会有发展机会了。不过，虽然说是会衰退，但还是做着大量各种各样的作品，感觉自己还是挺精神的吧。正是因为有相信着年轻时什么都没有的我的人在，所以自己才会有现在。因为不想背叛养育自己的动画界，所以接下来我也不会逃走哦。虽然不会被灭口，不过毕竟自己是做着“只要不死那就只算擦伤”的事啊（笑）。

图源：eArth终极（名作之壁吧）

翻译：老Y、许以扬

经翻译与图源授权录入

图文来源：《NewType》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