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芽】是为血仇（四、五）
第四章
初夏的日光并不灿烈，但长时间的驰马赶路依旧会给人带来难以言喻的疲惫。在此时，希儿才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侍女会对她那么说了，感情小心的不是路上有贼人，而是小心路上劳累过度吗？
一连三天，她们可以称得上是马不停蹄，但即便是人受得住，马也受不住了。眼见这些精挑细选的好马都有倒地不起的倾向，希儿终于在路过城市的时候提了一嘴好好休息。
雷电芽衣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但她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可以，谁又不想能立即赶到呢，况且也确实需要补充一下情报。
入了城找到客栈后，两人稍作休息就各自出了门，打探情报还是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雷电芽衣在路上拉了个人，问清楚几个地点后，刚准备迈步，目光就被大街上的一个摊位吸引走了。摊位不大，但摊位边支起的条幅却非常惹眼，左边四个字“瞎子算命”开门见山，右边的则是一长串“天下最好的卜算，美少女算了都说好”，和摊主本人的气质非常违和。
摊主闭着双眼，整个人呈现出安静祥和的气质，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非常独特。
雷电芽衣不由得驻足停步，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在告知她应当前去一看，在她犹豫之时，背后从丝绸中传来的震动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她快步上前来到摊位前，年轻的摊主闻声抬头，虽然是闭着双眼，但雷电芽衣还是从中感受到了“目光”的份量。
摊主先是“看”了雷电芽衣一眼，之后又深深地“看”了她背后一眼，然后温声开口：“世上之事或有定数，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卜算之事你当有所答案。”
雷电芽衣从怀里掏钱的手停住了，她忍了忍，开口道：“我只是问一件事，天命最近发生的大事，你能够占算出来吗？”
“天命之事繁杂众多，为不可或缺之拼图，你有所忧虑本是应该。”摊主依旧用玄之又玄的话语予以回应，甚至并未给出卜算方式的选择。
雷电芽衣皱了皱眉，类似的话语常常出现在江湖骗子口中，但眼前这个人说得相当真诚，而仔细琢磨下她似乎也能摸到答案的边缘，只是这样的对话太累了，她现在没心情也没时间这样下去。她没有再问，只是比之前更细致地打量摊主，摊主虽然闭着双目，但呼吸绵长，身上的衣物简单，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样式颇为古老，和现在的服饰差异颇大。
雷电芽衣对摊主的身份已经有了些猜测，她把背后背着的丝绸包裹之物取了下来，放到摊位上，然后扒开丝绸，露出里面微微颤动的长刀。长刀无鞘，刀身已泛起紫色的纹路，以雷电芽衣对鸣雷的了解，这是鸣雷极为兴奋的表现。
“敢问阁下认识鸣雷吗？”雷电芽衣这次问得更直接了。
摊主低下头，“注视”着长刀，他探出手似是想触碰，然而他终究没有触碰，只是轻声道：“鸣雷为上古之龙，本可以逍遥天地间，只是时也命也，最终身化长刀。”
“世界蛇……对吗？”雷电芽衣注视着摊主。
“你可以叫我苏，在世界蛇中我的代号是天慧。你若需要占卜，我可以给你卜上一卦。”
“我不信命。”雷电芽衣摇头，她本意也只是以占卜为话题，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况而已，现在已经确定这人是世界蛇的人了，自然不需要这种借口。
苏摇头解释道：“占卜只是预见，而非命运。”
雷电芽衣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世界蛇在这次的时间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我有一朋友说，天命那边有动作之前，世界蛇便已调署和召集人手。”
“雷电芽衣小姐，占卜既然有所预见，世界蛇自然会有行动。”
“那……卡斯兰娜家一个名叫琪亚娜的小女孩，在天命异变中，她不知所踪，我可以请你占卜一下她的方位吗？”雷电芽衣的声音有些发涩，垂在腿边的手不自觉地移到背后捏紧了。
“当然可以。”苏缓缓点头，伸手像是在托举什么，“待会儿你自可以看见。”
“什……什么？！”雷电芽衣一时懵了，但随即她便反应了过来，她四周望去只见到白茫茫的一片。原本的街道、行人俱都消失了，只有她身前的这个算卦摊位和那两条突兀的条幅还在。
传说之事，大多确实曾经发生。
雷电芽衣震惊地望向白茫茫的雾气，喃喃道：“若是仙人还在，为何魔还能长存？”
“仙人并非全能，魔亦非实质之物，本就不能根除。”苏似是回答，又像是自语，“许多事本已不该是我等插手，我等已非此世之物。”
雷电芽衣本想追问，但她立即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这是直接离开了那座城市，那我的那名同伴怎么办？”
“你无须为此担忧。”
“是吗……那便好。”雷电芽衣怔了怔，伸手握住身前的鸣雷，泛着紫光的刀刃倒映出她的双眸，眸中是掩盖不住的疑虑和警戒。她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让自己不再发问，如果世界蛇一切都未说谎，那么她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去询问。
一切都寂静下来，白色雾气之外那“呼呼”的风声就显得清晰起来。
雷电芽衣数着自己的脉搏，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风声就减弱了，而后雾气消散开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处风格迥异的遗迹。
遗迹已经被打扫过了，做了一些临时居住的处理，扎了不少的帐篷，遗迹中完好的部分也被利用了起来，遗迹中的人数并不算少。这出乎了雷电芽衣的预料，世界蛇作为一个长远存在的底下组织，无论如何都不该呈现出这样的情况，还是说这不是世界蛇的所在地？
“请跟我来。”同雾气一起消散的，还有那个摊位，苏合乎礼节地邀请雷电芽衣，“你想见的人在更深处。”
这番话稍稍解释了雷电芽衣的疑惑，于是她点点头，跟在苏的身后前进。一路行来，无人对他们报以目光，似乎无人注意到他们，这一切都被雷电芽衣看在了眼里。
遗迹之下是更大的空间，通过一道长长的甬道之后，有声音从流通的空气中传来。
“敬请欣赏——大变活人！”这是一道陌生而高昂的女声。
随后而至的是雷电芽衣这几天逐渐熟悉的声音：“这里……是哪里？”
是希儿！
雷电芽衣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希儿的困惑尚未有人解答，希儿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声音中满是惊喜：“布洛妮娅姐姐！”
雷电芽衣握紧双拳，脚步更快了，甚至越过了苏的带领，冲着声音的来处快步而去。
“希儿，你怎么也来了？”这是布洛妮娅的声音，布洛妮娅的声音非常有特点，雷电芽衣很容易辨认出来。
“我和芽衣姐姐一起来的……不过在路上分开了，这位世界蛇的前辈说芽衣姐姐应该也要到了。”这是希儿的回答。
而后是一道雷电芽衣无法忘怀的声音，在最初的时候，雷电芽衣常在梦中听闻。
“芽衣？你是说雷电家的雷电芽衣吗，她也来了？！”
雷电芽衣闭了闭眼，脚步稍有迟疑，确定了这人的生死，她似乎也没那么急于相见了。但她很快就闻到了药香，她脑子一下子被这药香蒙蔽了，踏入可见众人的地下空间。
一个身上绑着绷带的少女一下子就映入了雷电芽衣的眼帘，她停下脚步，故作镇定地开口：“希儿，原来你已经到了。”
而后，雷电芽衣才朝着那一出现就占据了她所有目光的少女打招呼道：“琪亚娜，你……也在啊。”
第五章
人生之中，总有的选择会让人在回忆时恨不得从未做过，但在当时又不得不为。此时，雷电芽衣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一年多前自己说的那番话：“琪亚娜，你的邀请恕我不能接受。我本姓雷电，母亲因天命而死，我的父亲至今对天命也还存有仇恨。你……”
那个时候，天命已经派人找到了琪亚娜她们，所以为了她们的这次谈话，琪亚娜和雷电芽衣还特地找到了僻静的地方。如血的残阳挂在西边，几棵枯槁的树点缀在边上，显得她们的谈话氛围更为诡异而决绝。
琪亚娜本以为雷电芽衣只是芽衣而已，因此在这时给出了一个邀请，但她没想到芽衣复姓雷电，是雷电家族的那个雷电。琪亚娜伸出的手还停留在空中，雷电芽衣已经将自己的手收在背后，彰显出她们短暂的共行到此为止。
“……你很好，只是过去的仇恨横亘在天命和雷电家之间，纵然父亲从不强调仇恨，可我的母亲毕竟因天命而死。”雷电芽衣闭了闭眼，往后退了半步，“琪亚娜，我要走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留待之后了……如果以后有所需要，你私下往雷电家递句话就行。”
“芽衣……”琪亚娜想要挽留，但她必然前往天命总部，一个雷电家的继承人，也确实不合适前往。琪亚娜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能点头，“……或许还能再见，那就不告别了，好吗？”
雷电芽衣动了动嘴唇，最终她确实没有说告别。
她们并未说过告别，因此相见时的尴尬少了很多，只要雷电芽衣不要去想，在这之后以希儿的安危为筹码换得布洛妮娅的帮助这样的行为，只要雷电芽衣不去想她一直都未能放下这件事。
受伤的白发少女还未说话，就能看到雷电芽衣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凭借着她们之前相处的经验，少女已经能猜到雷电芽衣急剧转变的情绪是为了什么。雷电芽衣此时的纠结使得少女本来沉甸甸的心轻松了不少，在来这里之前她经历了剧变，太多的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了颠覆，母亲、父亲此时她都没能得到确切的信息，她想努力坚强起来，可此时她却更想一个拥抱，在她信任和喜爱的怀里稍微地沉溺于自己的情绪。
但现在毕竟不是一年多前了，琪亚娜抬起眼，克制着情绪：“芽衣，好久不见。”
雷电芽衣对上琪亚娜蓝色的眼眸，被眸子中所蕴藏的脆弱和渴望惊醒，她还未来得及多想，身体就先于思想，伸出手将琪亚娜环入怀抱之中。琪亚娜和雷电芽衣自己都被这个动作震惊了，不过她们谁都没有再有什么动作，只是绷紧的肌肉一点点放松，吊悬的心灵逐步踏上安稳的港湾。
不知不觉间，琪亚娜埋首于雷电芽衣的胸脯之上，点点湿意晕染开来，将那处的衣物染深。雷电芽衣在心底轻叹，她之前的所有纠结在此刻分崩离析，仇恨矛盾亦或是其他，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此刻，她们谁都知道，一切已经不同了。
“芽衣，我……”琪亚娜抬起头，看着那片水迹有些脸红地想要解释。雷电芽衣摇摇头，抬手抹去了琪亚娜眼角的泪痕：“我庆幸我来得不算晚……琪亚娜，我来了。”
“嗯……”琪亚娜轻轻点头，而后退出了雷电芽衣的怀抱，她转过头看着周围的人，脸颊不由得又红了一点。她清了清嗓子，又转头看回雷电芽衣，只见雷电芽衣微微低头垂眼，脸颊也飘满了绯红。
下一刻，雷电芽衣抬眼对上站在一旁的布洛妮娅戏谑的眼神，还有边上希儿关切和欣慰的笑容，她的喉咙也有些不舒服了，连耳朵都开始发烫。
所幸的是，直到此时，终于有外人前来打破了当前的局面。
“好啦好啦，看完美少女们的重逢，现在应该是认真详谈的时间了。”一个粉色头发的少女拍了拍手，“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爱莉希雅，是世界蛇的第二位，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爱莉。”
雷电芽衣这才注意到，带领她前来的苏已经不见了，留在此地的除了她们四人，只有这位爱莉希雅了。
“芽衣，她在世界蛇中代号为真我，排名第二。我在这里养伤两天，见到最多的就是她……世界蛇里，似乎是她在负责对外交流。”琪亚娜在雷电芽衣耳边低声介绍，“世界蛇有些人的性情……比较独特，不太合适接待外人。”
雷电芽衣听完微微点头，朝着爱莉希雅拱了拱手：“在下雷电芽衣，不知道阁下要谈的是什么事？”
爱莉希雅定定地看了雷电芽衣和琪亚娜一眼：“鸣雷和天火的持握者啊，你们应当知道上古传说中许多是真实的吧？”
雷电芽衣稍一沉思便点了点头，但琪亚娜回忆了一番，有些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
“哦~”爱莉希雅眨了下眼睛，又转头布洛妮娅和希儿，两人都摇头。
“那这个故事只能从头开始说了。”爱莉希雅笑了一下，“四位可爱的少女，你们准备好触碰这些已经尘封的往事了吗？”
四人均点头。
“那么请站稳扶好，接下来就是——”爱莉希雅伸出手，有法杖在她手上浮现，淡粉色的飞雾从法杖头上拳头大小的法杖溢出，飘飘荡荡地落在四人周围，然后迅速地散开。
四人都有过之前看人使用仙术的经历，便只是警惕地看着飞雾散开，等待后续的发展。苍苍茫茫的粉色雾气最终将四人包围，她们只听见了爱莉希雅略带欢呼的声音，而后场景突变——
“——魔法时间！”爱莉希雅的身形连同声音一同消散，留在四人眼前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世界。
群山高耸，云气遮掩缥缈；森林苍莽，水雾沉浮缭绕。她们抬头，天上有流光闪过；她们环顾，地上有精灵消亡。这不是她们所熟知的世界，这是那古老而神秘的传说。
“……应该是幻境。”四人相互对视，最终还是布洛妮娅下了结论，“以前在组织里，我听说过很多传闻，没想到竟然真的能看到……”
雷电芽衣有些困惑地看着这片天地：“可，他们给我们看这些是为了什么？”
“是啊，现在当务之急应该先把奥托给干掉吧？”琪亚娜说到奥托都有点咬牙切齿，“他们说天命总部封有‘魔’，奥托可能受到魔气的影响……可如果真是这样，不应该先把奥托给控制住吗？”
雷电芽衣和布洛妮娅也想不通，只能叹了一口气。
所有人中只有希儿所背负最轻，知道的信息也最少，因此她还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哪怕是幻境，制作得也是惟妙惟肖，她们现在正处在平坦的原野上，前方是高山，后边是森林，脚下是蔓延的道路。天空不时有人御剑而过，还有珍奇之兽在她们身边漫步行走，没有生物会因她们驻足，连时间也飞快流逝。
在她们讨论时，太阳从东方前往西方，等她们讨论完毕，太阳已经沉了下去，期间时间不过一盏茶都不到。
四人均发现了环境的变化，便都沉默了下去，等待爱莉希雅想让她们看见的场景出现。
太阳落下又升起，这次西边的云彩已经带着淡淡的黑雾，不详萦绕在她们四人内心。
“这是……魔来临的前兆吗？”雷电芽衣喃喃。
不等其他人对这个猜测发表看法，场景中就有人出现验证了这个猜测。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跑到四人面前，然后“扑通”跪下，哽咽着开口：“仙人不好了，昨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妖人把我们村子强占了……我的妻子和孩子，还有其他的人都……”
“……你找我们？”布洛妮娅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四位仙人，请大发慈悲……”该人的回答印证了布洛妮娅猜测。
四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幻境这么真实，她们还可以和特殊的个体产生互动，只是她们一想到这是仙术，又释然了。
这个人一直跪着，似乎一定要她们答应前往才有接下去的变化，其他的劝说和对话都没有反应。见状，雷电芽衣沉吟了一会儿，便替其他三人拿了主意，“你们的村子在哪里，带我们前去。”
男人大喜过望：“仙人随我来。”
四人跟着男人前进，只是走出了十几步，她们面前的环境就又变了。
“这是……”琪亚娜愤怒地都要颤抖起来。
布洛妮娅和雷电芽衣都握住了手里的武器，而希儿则闭上了眼不忍看。
在她们眼前的，是铺满大地的尸体。房屋还残存着未熄灭的火焰，百十人的重甲士兵在火焰前方哄笑，手里的长枪还挑着妇人的尸身，鲜血淋漓。
“这是战争。”有声音在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