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芽】光缚悬于空（十四）
第十四章
布洛妮娅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以及那一天以后的事情。
那天天空阴沉着，稀疏的雪从天空中落下，在原本就已经积了很厚的雪层上再添一丝厚度和寒意。
一片苍茫的白色中，极小的一缕白气从披着银装的松树根部冒出，而后白色中出现了一只手，抓了一把雪。这只手很快就缩了回去，压抑的咳嗽声随即传出，是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少女声音。
少女匍匐在雪地之上，身上盖了一层白色的布袍，头上也顶着同色的兜帽，在她低头的时候，便和雪地融为了一体，再也不分彼此。她手里的狙击枪也做了类似的处理，她已经匍匐在这里有大半天了，一天前她接到的命令是有叛徒会途经此地，而她的任务就是在队友的掩护下精准狙击那名叛徒。
她不知那名叛徒何时现身，她甚至不知道那名叛徒的名字，她拿到手里的只有一张照片和一个代号“魔女”。不过她本就对任务目标不感兴趣，只要完成任务后，结清包括之前任务的三个月物资就行，她和她的队友很需要这些。
想到这里，少女再一次伸手，将一团雪压实了塞入口中，以刺骨的寒意来压下胃部的刺痛。
在天地的寂静之中，枪声陡然响起，少女眉头一动，立即将脸贴上枪托，瞄准镜中如实地呈现出了战况。挂着装甲的军用越野车稳稳地停在雪地中央，车载机枪喷吐着火舌，依次扫过几个雪堆。
车上操控机枪的人，对于战场环境拥有无与伦比的观察力，机枪扫过之地，就有鲜血流出。
惨叫声和破碎的身体一起四溅，但这些对于少女而言已经是习惯了的事情，那些人本就是用来消耗注意力的。包括她自己，本就是用来消耗的。
她静候着时机的到来。
机枪的火舌终于不再吞吐，越野车开了门，有人从车里出来。
少女屏住呼吸，中远程狙击的第一枪尤其慎重，这事关她能否完成目标。瞄准镜中，她看见了一个女人，同照片上的很是相似，就是她了！少女在心中默念着风速和射距，一点点地调整准心，终于在她计算完毕，准备射击的时候，她看见那女子在瞄准镜中朝她笑了一下。
少女头皮有些发麻，但她这时已经别无选择，这里是雪原，但凡行走就有痕迹。她只能赌一赌这一枪能打中这个魔女，少女按捺下内里叫嚣的逃生欲望，然后扣下了扳机。
瞄准镜中，那个女子以十分标准的军事技术动作跃回车辆之中，行进了千米之远的子弹撞上了装甲，然后被弹开。
越野车朝着开枪的地方行来，少女无处可逃。
少女闭上眼，想念起营地中仅有的一本漫画书。她们营地之中都是被训练出来的廉价战争机器，除却这本不知从何而来的漫画书，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生存，只有那本漫画书上描绘了战争之外的事物。
引擎的轰鸣声近了，少女却未听见枪声。
少女想着那本漫画书，她内心的渴望又生出了一点点，或许她还有机会？少女握住了怀里的匕首，这么近的距离，对于一个熟悉枪械的人来说，枪的位置太过于显眼，她的机会只能存续于那位魔女的心思。
只有魔女肯冒险，她才有机会。
少女压抑着呼吸，保持着一动不动。
“小狙击手，以为我没有发现你吗？”然而声音是从她背后传来的。
“什么……”少女瞳孔微微放大，身体却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般地，朝着边上滚去。
然而并没有攻击。
少女顾不得其他，握着匕首从雪地中跃起：“魔女，去死吧！”
“唉还是个孩子啊……”女子吐出一口气，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往上一提，少女的手顿时失了力气，匕首无力掉落，“太嫩了。”女子看着少女的面容，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吧。”
她以手作刀，斩在少女的后颈。
少女眼前一黑，晕倒在女子怀中。
少女名为布洛妮娅，而那位被称为魔女的女子便是她后来的妈妈可可利亚。在她醒来的孤儿院里，她终于明白漫画里的东西是真的，人真的是可以不必死斗就可以获得生活物资的。
她开始了被称之为人的生活，体会了名为爱的感情。
她遇见了她的珍宝挚爱，为此她下定决心不再去伤害任何人。后来她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她的珍宝挚爱，但在这之前她也和她约定了……
“……毕竟，布洛妮娅可是希儿的希望啊。”她曾经这么承诺。
布洛妮娅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地翻拣回忆，她曾经的身份，她和希儿的立约，她奉命前往长空市的经历……一桩桩，一件件，在她极佳的记忆力下，一切都翻涌了出来。
布洛妮娅静静地坐在房间之中，想着长空市的一切。
她本应该将时间给予她更想要的去处的，可是……她现在并不想去知道一个她不想知道的答案。
敲门声响起。
“谁？”
“是我，琪亚娜。”门外传来琪亚娜的声音。
她的异常都已经被琪亚娜发现了吗？布洛妮娅吐出一口气，也是，谁又会没有发现呢？自从芽衣做完任务回来找她聊了几个，她便像一只鸵鸟一般躲进了房间。
谁又能不会发现呢？
布洛妮娅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漫画书，凝视了片刻后才站了起来，她打开门，琪亚娜差点失力撞向布洛妮娅，幸好在旁的芽衣扶了她一下，琪亚娜才得以站稳。
芽衣和琪亚娜的脸色都挂上了忧心的表情，芽衣的眼中更是有着后悔的情绪。
是啊，后悔。
布洛妮娅的心中也有后悔，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多好，那么她也就不必对芽衣怀有愧疚，她也不必放着归处无法前往。
“布洛妮娅，你……”芽衣斟酌着用词，她没有想过布洛妮娅会因她的提问而产生这么大的变化，从而证明了她猜测的正确性。也因此，处于恍惚之中的她没能发现布洛妮娅陷入情绪的时间太过于漫长了，漫长到需要琪亚娜来提醒她，来提醒她们。
“放心吧，芽衣姐姐，布洛妮娅没事。布洛妮娅只是……在想以前的事情。”没等芽衣斟酌完用词，布洛妮娅抢先开了口，“抱歉，之前让芽衣姐姐担心了。”
“你不用道歉的。”芽衣叹息，她的心绪到现在也还是没能平静，布洛妮娅只会更甚，她虽然不知道布洛妮娅曾经看到了什么，但……必然和她有关。
琪亚娜在旁沉默地看着芽衣和布洛妮娅，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哦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和班长还约了切磋，我先去训练场了。”没等两人回答，琪亚娜已经闪开了好几步。
“琪亚娜……”芽衣愣了一下，看向琪亚娜。
琪亚娜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努努嘴，朝着芽衣摆手，然后彻底离开了屋子。
此时，这里只剩下芽衣和布洛妮娅两人。
“琪亚娜这个笨蛋有时候也挺聪明的。”布洛妮娅吐出一句话，她伸手邀请芽衣进入她的房间，“既然这样，我们不要浪费琪亚娜难得的聪慧时间吧。芽衣姐姐，请。”
“琪亚娜一直很聪明。”芽衣笑了笑，她朝布洛妮娅微微点头，然后才进了房间。
芽衣一直都表现得很礼貌，因此，除了琪亚娜的房间，其他人的房间她几乎都没有了解过，她从来只是从琪亚娜口中了解其他人的摆设。
这次也是如此，芽衣很小心地控制着视线，但布洛妮娅请的位置，却正好是书架之前，余光正好扫了一眼书架上的书。如同琪亚娜所说，布洛妮娅确实嗜好吼姆漫画书，一个书架上大部分都是漫画书。
“芽衣姐姐，在讲述长空市的事情之前，还请你原谅布洛妮娅的私心，布洛妮娅想将故事往前推上两年……”布洛妮娅闭了闭眼，“……或许这样，芽衣姐姐就不会怨恨布洛妮娅了。”
芽衣点点头，她安静地笑了笑：“好，你说，我在听。”
于是，布洛妮娅将经历娓娓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