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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陇葬礼(连载二)

2023-02-25 13:58 作者:upercapu  | 我要投稿

四月,金陵城外的钟山上杂草丛生,树木却是寥寥无几,几座高耸的望楼警惕地观察着朝阳门方向的动静。钟山脚下是江宁将军和春的江南大营,号旗林立,栅栏森严,兵勇鱼贯出入。 兵营外的一处斜坡,有数十匹花马拴在几块巨石旁。 时值正午刚过,一群兵勇面西席地而跪。 恰又有一队步勇接踵而至,其中数人走出队列,跟在后面,同样席地而跪,撮土搓手,好一番虔诚。 不多时,众人一起抚脸发声起身,后来的几人中有一青年向之前的众人说道: 噻倆目尔来依库目!诸位弟兄幸会,恁打哪个地前儿来? 众人中为首者声音宏亮应道:尔来依库目噻倆目!并快步走过来,双手亲热地将青年人的两手交叉一握道,阿几个是直隶来滴,可都是西省人咧,没想在这里遇到多斯提哩。阿姓白,尤素夫,兄弟怎么称呼? 青年人还礼的手忘了放下,满脸笑开花:俺姓左,叫俺冠廷。打淮阴那地前儿俺过来,真实平邑人。 青年人又招呼身旁几个同道的人,介绍道:这是俺两个同胞弟弟,这两个是一起行走的扬州兄弟。 姓白的壮年也招呼身后已经围过来的人,这个姓哈,这个姓沙,那个姓马云云,又说道,那一个不高不矮不言语的是阿家兄弟哩。 接着各报姓名,互相一一招呼,又把年龄叙述一番。 论起来,尤素夫比左冠廷大了整十岁,一个是道光七年出生,一个是道光十七年出生,不过因为都是行伍,常年风餐露宿,皮肤黝黑,倒是在貌相上没多大差距。 两队人他乡偶遇,虽然素不相识,但却像从小伙大的乡党,亲切不似寻常。 两边人斜顶着太阳,靠着巨石,谈作一团。 一个把自己习武贩马的营生细细讲述,一个把自己幼年丧父钉马掌谋生款款道来,一个讲如何考武举又报效投军,一个讲如何向官家索债又殴出人命逃寄淮阴…… 说起附近的礼拜寺,冠廷说听闻此城中之前尚有多座,如今交兵,恐已不存。东去句容、镇江可以寻见,但路途稍远,那边北去江北,在浦口有一大寺,去年路过尚存,现与长毛兵来将往,估摸着凶多吉少。 又说起大营中的状况,尤素夫一行显然刚来,并不了解。 冠廷描述道:从北尧化门到南雨花台几处大营平日里乌烟瘴气,无事时吃喝嫖赌抽大烟,请功时抓几个草民顶做长毛奸细,赌输了兵饷就向富户赊账,再不就入户明抢。有时城中也有长毛兵勇趁夜易装槌城墙入营来赌,天亮再离开,这边营里奸滑的少不了把线报卖于城里来人换银两…… 话越说越沉重,尤素夫听着也眉头皱起来,这打锤要到啥时候哩? 冠廷说,知不道,俺怕是要干败仗呢。兄长你瞅,那里就是城门,离这里不过五里,干起仗来,怕是逃命也来不及呢。俺弟兄几个在这海儿跟前吃皇粮,每日里心思别无路走,可但是俺们没个功劳也莫脸回去见人。 尤素夫拍拍冠廷的肩膀,笑着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好男娃不走回头路咧,我等尽个忠,对得起爷娘,以后的日子托为主的吧。 冠廷又没由头地嘟囔了一句:长毛里也有好人。 这时,一个步勇慌慌张张从营门里跑出来,一边呼冠廷的名字一边向这边张望。 尤素夫说道,兄弟,匝们该分开咧。 冠廷站起来,向那边挥挥手,喊道,歧珍别急,就来! 这边跟尤素夫又说,那是我的一位好伙计杨歧珍,虽然教门不一样,可是每天一张床上躺,大事小事互相照亮,处得好着呢。他这个人心细又有才,以后怕是要做个县太爷呢!看模样有急事,今天没法让嫩絮叨絮叨了。 尤素夫说道,行伍人,不扯哩,兄弟你保重。 两边的人都争相告别。 冠廷又摸摸尤素夫的马鞍,挨个翻着看看几个马掌子,才依依不舍告别而去。 话说尤素夫一行数骑,此行并非到金陵参战,不过是护送粮饷兼给总兵大人送个信。未曾想到,没几日,风云突变,还未及返程,太平军的五路大军按照缜密计划从天京外围一起杀到,当天天京城内也人喊马鸣,枪炮齐作,城中精锐拼死杀出! 此时的江南大营徒有其名,因为早些日中了太平军调虎离山之计,派不少人马出去支援苏杭,营中兵勇不过数千,已经严重空虚!偏偏大营离这朝阳城门仅有五里之遥,如此近在咫尺,如无特别警戒,几乎是猝不及防。 常言说,兵败如山崩,顷刻间,江南大营树倒猢狲逃,被太平军刀劈火烧,奋力捣毁。 江南大营不是第一次被摧毁了,只不过这次的覆灭离前次不过三四年光景,实在是重蹈覆辙。 尤素夫数十骑冒着江南的梅雨,趁乱冲开一条生路,逃了出来,一路上,一行人都互相安慰着,托主的恩赐,要是没这雨水,怎么逃得出枪林弹雨?! 不过尤素夫还有个担心,就是那几位小多斯提还有没有性命,此时的孝陵卫一片混乱,也无法寻觅,托靠主吧!尤素夫念道。 兵荒马乱,人生地疏,雨中难辨东西,一行人估摸着方向,信马疾驰。 一边是官家,一边是信主的长毛,尤素夫并不能理解这种打锤为的是什么,在他看来,杀戮是不义的一件事,带着家乡的一众兄弟在异省他乡,咋会不知道娃子们心里念着爷娘呢。也罢,还是回关中的太平窝吧! 他把想法给大家伙说了,都没作声,说到心坎里了,还作什么声呢! 尤素夫打定主意,对弟弟尤素布说道:小虎,哥托付你个事咧!人马你先领着,我得给张军台去告个辞,匝们不能有头无尾干事情哩。 尤素布说道:好着咧,你放心哥,人马都给你领好哩。 一行人马大约先奔向东又折向北,跟着乱兵稀里糊涂过了渡口,然后分头别过。 沿途路边,尸体横陈,遗孤无数,老少啼哭,旗军光顾着收拢败兵,视若无睹,一些淮籍的把总、营官把有些相识或可怜的男孩儿收进队伍,唤做牵马煮饭,也免了这些孤儿饿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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