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百恵与松田圣子 二人的共通之处、歌词与人生的相互作用
在日本所谓“歌谣曲”,基本形式是由作词家、作曲家、编曲家创作的歌曲由歌手演唱。所属事务所和唱片公司,制定了销售战略,推敲了概念,然后向作家们预订作品,歌曲便算是完成了。
所以歌词实际上并没有反映歌手的人生经验、感情、内心和思想。歌词中即使存在与歌手个人相关的要素,或者让人联想到歌手个人的要素,大多都是作词家根据歌手本人和在媒体上获得的印象、灵感、通过与事务所私下了解到的信息而创作。事实上在考虑歌词内容时这样倒也很方便。因为如果是唱作歌手或乐队很容易将歌词中的主人公视作是演唱歌曲的本人,歌谣曲则是在事先就把这个前提堵住了。
某位歌手所构建的世界观,实际上是由幕后音乐人所演绎的,因为听众和媒体所接受到内容以及做出不同的反应,将会让音乐人们给歌手虚构的故事带来了变化……这样复杂的相互作用连锁反映而成的虚拟形象。借用平冈正明的话,就是“歌谣曲是在制作者、歌手的对垒中,吸引起听众欲望这一巨大的第三者”(《完全版 山口百恵は菩薩である》2015年/讲谈社)。
刚刚解禁流媒体渠道的山口百惠,从引退到今年已经40年了。后来松田圣子与百惠以互换的形式登场,今年也是她出道40周年的纪念。文章的主旨是着眼于歌词,试着追寻代表歌谣曲的这两人的世界观。在介绍歌词的同时,我想看看各自的虚构故事是如何变迁的。
山口百惠的笑容从封面上消失了,千家和也的歌词。

山口百惠在日本电视台的节目《明星诞生》中获得亚军,其所属事务所为ホリプロ,唱片公司为CBS SONY。CBS SONY的担当制作人是酒井政利。歌手“山口百惠”的概念是由酒井制作的。酒井应用了自己之前成功的模板,推销南沙织的手法,确立了“私小说”的概念。《としごろ 》这首歌的目的是为了让与14岁的年龄相匹配的同等年纪的“我”演唱,但这与百惠自身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虚构的。千家和也作词,都仓俊一作曲。但是歌唱憧憬恋爱的少女心理的出道曲《としごろ 》并没有达到预期受欢迎的程度,第二首“青い果実”很快就修正了路线。在保留“私小说”性的同时,以“蓝色的性”为主题。
《倘若是你的愿望/不管如何 我都无怨无悔呢/即便被误解为失格女人/那也无关痛痒》2rd 青い果実
“青い果実”果然成为了话题作,创下了相当大的成功记录。话题的多半是因为1973年时,从一个14岁的女孩口中唱出这样的歌词,这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百惠在引退后出版的手记《蒼い時》(1980年/集英社)中这样写着当时的心情。最初她拒绝道“这样的歌词能唱出口吗?”,但是随着旋律跟进一唱,她就喜欢上了。
“确实,从歌曲的角度来看待可能有点尴尬,但是随着歌曲的发展,我作为女性所拥有的极其自然的神经让我也能够接受这首歌了。(中略)说我是和歌曲一起成长起来的,也不为过”。“蓝色的性”路线在演唱《给你女孩的最重要/最重要的东西》时的第5张单曲《ひと夏の経験》迎来了高潮,之后,给予百惠的歌词中悲恋的色彩成分变强。同时从封面照片中百惠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从让人联想到从不伦关系的“你”中脱身的“我”正在歌唱“ささやかな欲望(小小的欲望)”(第10张单曲)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但一想到当时才16岁,就有种虚构过头的感觉。
在这股潮流中,《冬の色》(第7张单曲)是一首唱《纯洁恋爱》的异质佳曲。不过,继“不想要幸福/奢侈的恋爱”这一谜一般的短语之后,“死”一词又蹦了出来,总觉得让人有些不安。在千家的歌曲中,“被パールカラーにゆれて”(第14张单曲)也很难舍弃。
根据阿木燿子的歌词,呈现出变化的山口百惠的故事。

第13张单曲““横須賀ストーリー”是宣告后期百惠开始的曲子,是她所有歌曲中最重要的曲子。百惠自己在前面的解说中回顾道,“可以说是近乎命运的冲击性邂逅”。
“横须贺这条街道,从那天以来,在我心中放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光辉。/在一篇诗中这样写道,故乡的形象开始充满戏剧性和性感的香味。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歌”。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已经到此为止了吗/朝着陡峭的坡道,跑了上去/此时,还能看到大海吗/这里是横须贺》13rd横須賀ストーリー作曲是宇崎竜童。这是一首以百惠的“想唱宇崎先生的歌”为希望而实现的歌曲。拿到“横須賀ストーリー”的时候,百惠只知道阿木的名字。阿木只通过媒体了解百惠。同样是在横须贺长大算是两人唯一的接触点——那条街上写下的歌词,引起了百惠甚至被称为“属于我自己的歌”的共鸣。这首曲子里寄宿着虚构的奇迹。以这首歌为契机,以阿木-宇崎组合向百惠提供乐曲变成了主流选择。值得一提的曲子太多了无法完全顾到,
但我个人接触到时觉得令人吃惊的是第25张单曲“美サイレント”。
《あなたの○○○○が欲しいのです/燃えてる××××が好きだから》○和×是空白,在电视上唱歌的时候百惠移开麦克风只露出了嘴唇的动作。当时还是中学生的同学们天真无邪地
用符合自己年龄的兴趣的下流话来表达自己的喜悦。虽然这是一次继承并发展“蓝色的性”路线尝试,但百惠作为已经成熟的歌手,反而将包含着关键性内容的歌词转变成了格调高雅的东西。这完全是应该铭记在歌谣史上的实验。
在抽象化、虚构化的世界中成长。松本隆构筑的松田圣子形象

在CBS索尼和集英社的杂志《月刊Seventeen》(现在的《Seventeen》)主办的“Miss Seventeen大赛”九州地区大赛中获得优胜是蒲池法子进入演艺圈的契机,但作为松田圣子出道之前的路程并不是一帆风顺。被父亲强烈反对,所属的SUN MUSIC一开始也没有抱着期待。但是看上去千回百转的命运的一切都变成了胜利女神对她的微笑。
发现圣子的CBS索尼的若松宗雄亲自参与了制作。若松将出道曲委托给因サーカス的“アメリカンフィーリング”走红而备受关注的新人小田裕一郎。与以往的歌谣曲不同的西洋音乐风格肯定能充分展示圣子的声音,因此被选中。作词的是三浦德子。于是“裸足の季節”诞生了。
一直到第五首单曲“夏の扉”都是三浦负责作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圣子给三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非常干净,天真烂漫的样子,苍白的脸颊上的樱花色,于是决定圣子的基本颜色是“淡粉色”。第2张单曲《青い珊瑚礁》中有“岸边满是象征恋爱的绿色”这样的短语,据说这是针对粉色的补色效果(石田伸也『1980年の松田聖子』2020年 / 徳間書店)。
初期圣子活泼的世界观是由三浦和小田创作的,但是与到1970年代为止的偶像歌谣具有决定性的不同性质。那是歌词中加入的英语音节和发音。“青い珊瑚礁”中的“はしゃいだ私はLittle Girl”“風は秋色”中的“La La La...Oh ミルキィスマイル”等地方的音符和发音,并不是把英语作为片假名和日语一样处理的所谓片假名英语,而是用英语本来的音节来唱。
高护在《歌謡曲-時代を彩った歌たち》(2011年 / 岩波新書)中指出,这是都市流行歌曲的制作方法。高护表示作为先驱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小田制作的“アメリカンフィーリング”。这个变革最初发生在1970年代初,happy end还同内田裕也争论过,终于因为キャロル的出现而解决。历史性的转变,到了圣子刚出道的时期,终于在并不引人瞩目的歌谣曲上结出了果实。
小田自己是这么说的。有一种叫做溜滑梯的演奏技法,能把声音和声音顺利地连接起来。我试着让圣子用声音尝试了。“能做到这一点,例如《風は秋色》里有句《あなたのせいよ》这样的歌词,这就有了“~SAY YO”这样西洋音乐般的效果”(《1980年の松田聖子》)。
从第6张单曲《白いパラソル》开始,松本隆开始负作词之后,直到1988年的专辑《Citron》为止,几乎包揽圣子全部歌曲的作词工作。此外他还担任了制作人的角色,以LIVE人脉为中心,为圣子的作品吸引了丰富多彩的人才。
松本在圣子身上尝试过的事情涉及很多方面,我个人认为,彻底进行抽象化、虚构化、将男女在爱情中的主动权设为“平衡”、让歌中的主人公少女成长这三点是很重要的。
很明显,抽象化、虚构化将让人更加关注故事背景的舞台道具装置。从“海滨”(“白いパラソル”)、“高原的观景台”(“風立ちぬ”)、“春色的火车”和“车站的长椅”
(“赤いスイートピー”)、“海滨的阳台”看到的“薰衣草色的黎明之海”(“渚のバルコニー”)、“常夏色”的“梦”和“风”“游泳池”侧面(“小麦色的人鱼”)……。
在不知道哪里的童话世界里,“我”和“你”的恋爱展开了,但是“我”爱的话,即使相互依偎也不会从属于你。失恋后一边感叹着“好想回去,回不到你的胸膛”,一边轻声说着“好像可以一个人生活下去啊”(“風立ちぬ”),一边邀请对方“可以接吻哦”(“渚のバルコニー”),“环揽于肩上的手稍稍有些过分亲昵/轻轻一拧”(“Rock'n Rouge”)”是一位拥有柔韧坚强性格的少女。
女权主义者小仓千加子大喝一声:圣子唱的“我”没有“成长的过程”(《増補版 松田聖子論》2013年/朝日文库)实际上当然时成长了。例如,“野ばらのエチュード”中的“我”“无论是喜悦还是悲伤,都是20岁时才知道的”,“ピンクのモーツァルト”中描绘了“像去年一样/不会大声喧哗的成人之恋”。
话虽如此在彻底抽象化、虚构化的世界中,要让主人公与圣子的年龄相适应,最后成长成为“我”,这是很难的理论。类似小仓的指摘也会随之增加吧。但是松本隆在松田圣子这样的世界观中挑战的,不是本质上孕育了矛盾的尝试吗?这个尝试最成功的恐怕是由吴田轻穗(松任谷由实)作曲的第8张单曲《赤いスイートピー》<我爱你/超过迄今遇见的任何人/I will follow you 我爱你的生活方式>我想关注的不是“你”而是喜欢“你的生活方式”的这种精神的成长。“同一个青春/我想奔跑下去”,但是我和你分手了。
以描绘“我”和“你”关系破裂后的未来的“続赤いスイートピ”收录的专辑《Citron》,也可以看作时松本和圣子合作的一次完结。“松本觉得圣子的成长全都描绘完了”(《1980年の松田聖子》)。
山口百恵与松田圣子 二人的共通之处、歌手与歌词的相互作用

但是,从“歌谣曲与虚构的故事与歌手”的观点来看,两人意外地相似。
小仓千加子在《増補版 松田聖子論》(这本书的一半其实是山口百惠论)中写道:“百惠并没有唱出与生俱来和成长相符的歌,而是配合着歌曲的词‘成长’起来的。”特别是在“横須賀ストーリー”中找到“属于我自己的歌”之后,她的成长就是这样。
松本隆在某次采访中就提到“我觉得她是用我写的词反复唱了几百遍几千遍。因此圣子将歌词中的角色也和自己的性格相混淆了。这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呢”。圣子每次收到词都会问“为什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松本也曾多次披露过这样的轶事。圣子也说“配合着歌词‘成长’了”。
小仓的《増補版 松田聖子論》一贯以松田圣子所唱的词=松田圣子的思想立场来写。这是一个开头就提到的,将歌的主人公误认为是歌手本人的陷阱。实际上,在《文库版后记》中也有这样的结论,出版后收到了很多回馈。
但是小仓说我在山口百惠的评述中说过,“我仔细观察了她所饰演的角色变化的过程。现在,在松田圣子这一个人中,主人公与我的隔阂已经融化,谁都清楚她个人的存在性完全体现在了她的作品所传达的信息中”。
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想象,歌词词会给她们带来变化,她们的变化也在词中得到反映。去分辨真正的她们作为独立个体的界限是从哪里到哪里,做这样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
她们真正的姿态,只不过是彻头彻尾虚构的故事的“制作者、和歌手本人竞逐下的产物”而已。这是歌手存在的宿命,她们的真实,反过来说,也只有在歌曲中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