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阶试炼】你想回到今年初吗?……想
我是第九名造谣者。
上一次我只是医院里一个普通的绝症老人,现在——
隔壁的老刘正踮脚站在树上手里拿着梨扮作孙悟空,远远的眺望着他每天念叨的"圆圆"。
院子外是空地,树下年轻护士焦急的大喊着,旁边轮椅上的"朱总"默默的看着一切,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刺过今天明艳的太阳,突然张开嘴急促的大喊:"秘书!我的秘书!"
慢悠悠的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这棵绿萝,它还是这么绿,几个月来一点也没变。
这是我第二次过今天,和上一个今天不同,却又没什么不同,世界还是同上一个一样,经历着苦难与悲剧。
(一)
医生说我活不过今年了。
儿子匆匆忙忙交了住院费,儿媳带的花枯萎在窗口,我叫来护士把花清扫走,顺便问她:"我儿子交了多少住院费啊?"
"您就安安心心养病,别操心这么多啦,您儿子交的费呀够您住大半年的了。"护士略带同情的安慰着我。
可哪有人在医院养病大半年的?
我拿起门口的老拐杖,要出去走走,我知道我这是绝症,治不好的病又何必费心。
累了一辈子,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最后的这一年。
“诶老刘,又出来散步啦。”隔壁老李坐在护工推着的轮椅上向我问好。
“嗯,来外面透透气。”我笑着回话,他总是这么热情有精神。
医院小公园角落里的长椅是我的专属座位,每天我都在这里看医院来来往往的医生、病人、家属,医院也无非就是这几种人,坐看众生百态。
“你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呀?”
“最近的流感啊,好像很严重,你看医院门口那么多人都是来看流感的,最近多注意点吧。”
“流感吃个药不就好了,还用得着都来看啊。”
“听说不一般哟……”
转头看向医院门口,长队排出了医院外,人人都坐立难安,陪同亲属之间也少有交流,仿佛风雨来临前乌云的压迫感,紧张、静谧、厚重,不好的先兆。
今天不是第一天排队了,听说这两天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得了流感的人疯狂往发热门诊挤,有的进了ICU,有的被打发回家再观察,这场病来的突兀毫无征兆。
(二)
它有了个新名字,新冠肺炎。
回想起昨天,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医生平静的摇头,还是忍不住唏嘘。
“医生,真的没办法了吗……”年轻姑娘哭花了妆,死死的拽着白大褂的一角,看医生平静的摇了摇头,“为什么为什么,我爸爸他不是只得了流感吗,为什么啊——”年轻男人轻轻的环着她,悄声安慰着。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带走他,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死后、死后也不能带走吗”,女孩抽噎着,为最后一点可能挣扎。
“我们讲过很多次了,也希望您能理解一下,病人可能携带病毒,等确定安全后我们会通知您来领取骨灰的。”
女孩转身扑进年轻男人怀里,放声哭喊,声音回荡在整条走廊。
医生悄然离场,女孩哭累了就趴在ICU的透明玻璃上,静静地看着,我也默然走回病房,拐杖的笃笃声随我消失在走廊尽头。
回过神来,陌生护士已经走了进来例行检查。
“之前的那个护士呢?”
她愣了下,眼眶微微泛红,“她啊,主动申请调到前线去了,”说着,拿了个口罩给我,“以后去哪都要带上口罩,现在的病……可严重了。”又红了眼眶。
前线?现在都这么叫了么,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啊。
(三)
封城了,没有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唯有坚持和抗争在希望中绽放。
我像一个游魂游走在医院的各个角落。
我看到前线的女医生剃光了头,比我年轻时去当兵剃的还要光,她们骄傲的笑着,合影留念这个光荣时刻,她们身上带着光,照片也挡不住的光芒。
我看到办公室成了医生的休息室,他们在这里摘下护目镜,脱下防护服,汗水和蒸汽浸泡着发皱的皮肤,脸上手腕上满是勒痕,偶尔聊起家人,泪水夺眶而出,视频时却笑着说“只是去打怪兽了”。
我看到一具具尸体从一个房间被带到另一个房间,旁观的人麻木了,只有亲属痛哭流涕,让我想起“灾难并不是死了两万人这一件事,而是死了一个人这件事,发生了两万次”,一个人承受一次便痛不欲生,而有的人,一次又一次,最后一次终究是自己也随着去了。这便再也感受不到痛苦了。
我一直离死亡很近,这一个月来却离许多人的死亡更近,原以为自己早就释然了,但人在面临同胞的消亡时,痛苦更甚于自己的死亡。
在医院看人间百态也很累。
又回到病房窗前,静静的看窗外路灯散发温暖的橙色,一道声音远远的传来,像一条小溪,远远地流来,一路汇集沿途的溪水,缓过神来,已是汹涌澎湃的大江大河——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苍老的脸颊上,也有两条溪流穿过数十年的沟壑汇聚到了一起,无声的落到了地面上。
(四)
我最近很少出门,喜欢坐在窗前看医院外的那片空地。
最开始它只是普通的空地,远远望去只有杂草肆意生长,绿油油的,像希望的颜色。
后来多了人,又多了挖掘机,星星点点的在空地上沿着不规则的轨迹运动着,我远远的观望着,就像看小孩玩弄着拼图,渐渐的拼出了白色的一面。
再后面,小孩开始堆积木,平面的白色迅速的站了起来,稳稳的驻扎在广阔的土地上,白色,是医生的颜色,也是希望的颜色。
短短十天,我看到希望稳稳的驻扎在中华大地上,深刻的铭记在人们心里,我们见证了奇迹,也终将迎来更大的奇迹。
(五)
2020年10月1日
我还是没能活过今年。
我躺在病床上,目光所及,是儿媳今天带来的那束鲜花,多灾多难的一年,我想,我也要随它去了吗,但我又庆幸自己的死亡是早有预料,而他们,却经受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命运。
平静的闭上了眼,多想无益。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回到今年初吗?"突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睁不开眼,脑海里却一遍遍过着画面,声嘶力竭的年轻姑娘、发皱的皮肤、满是勒痕的脸庞、一具具尸体、苦难的众生……
如果我回到过去,我可以挽救这一切吗?
我早已是生命垂危之人,生死必经之路淡如云烟,可他们又为何要早早的经受这一切呢?如果可以……
"我想。"
(六)
2020年10月1日
一阵微风从窗外拂来,带着桂花香,吹动了窗边的绿萝。
我平静的躺在床上,知道死期已经来到。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次,它还会问我: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回到今年初吗?"
这声音毫无波澜却像嘲讽,蓦然的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第九名造谣者,精神病人,我沉默的笑了,脑海里的画面满是苦涩与无奈。
……不想。
老人在希望中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