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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桀:野牛王(二)

2022-09-08 15:33 作者:青海人民出版社  | 我要投稿

文/海桀

       贝拉加的推断没错,这的确是一头在决斗中败北的老牛王。

       不同的是,它被新牛王逐出种群不久,就在微拂的风里嗅到了来自家牛群里的异样气味。这气味它从来都不屑一顾,它是大王,妻妾成群,它对家牛群里那些矮小的母牛毫无兴趣。可这一次,惨重的失败,击碎了牛王的霸气,以往的感受,全都无可挽回地逝去了。这样的情境里,来自家牛群里的神秘气味,突然就有了不可思议的新鲜,甚至有着莫名的刺激和诱惑。

       不可抵御的刺激与诱惑,驱散了它伤口的疼痛和内心的悲凉。

       它迎着时断时续飘忽不定的风向走出冰沟,爬上绿意盎然的山坡,家牛的气息更加浓郁,但它不能贸然前往。它知道,当西沉的太阳从冈则吾结峰并立的两座峰尖间穿过的时候,一年一度的发情期将进入狂暴的高潮,这时候,公牛们的血液比沸水泉喷出的热浪还要炽烈,一旦冒失,必将付出惨重代价。它啃食着鲜美的青草,让浓稠的浆汁复原体力,让凉爽的清风熄灭复仇的火种,让炽烈的阳光干燥渗血的伤疤。

       苍凉的孤独里,它晃动着高大的躯体,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朝着那愈加神秘的暖香的气息,慢慢悠悠靠过去。

       其实,所有决斗中的败北者,对这一天的到来都有准备。

       老牛王也一样,它知道新牛王战胜它驱逐它是迟早的事。上一年的发情期,它们就已经较量过。当时的新牛王野心勃勃,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它已经磨刀霍霍准备了两年,现在是为生命而战的时候了。它瞪圆精光四射的火眼,晃动亮如弯刀的犄角,扬起黑似绸缎的披毛,乘着牛群饮水的时机,突然喷出强劲的肺气,朝着看似松懈的老牛王猛冲过去。

       警觉的老牛王别无选择,要么捍卫王位血战到底,要么放弃王位,狼狈逃窜。

       野牦牛从来没有不战而降的先例,更何况是牛王!

       整个山谷顿时静寂,奔淌的雪水停止了涌动,吃草的母牛停止了咀嚼,盘旋的鹰鹫悬在了空中……

       这样的时刻一发千钧,如果是往年,老牛王必定奋然迎击,它庞大的躯体和强劲的骨骼,挡得住任何凶猛的攻击。只要挡住对手谋算的第一招,接下来的较量就不在话下。它已经和太多的公牛决斗过,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尤其面对突然的进攻,很有些应对的手段和心得。如果对手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牛,它只需待在原地,憋足劲道,在对手的前额顶撞过来的瞬间,躲过尖厉的犄角,仅凭爆发的寸劲,就能让其四蹄朝天,痉挛不止。如果遇上高大凶猛的悍将,它会勇猛迎击,凭借强大的实力生吃对手。如果是狡猾凶残的霸才,它会充分施展功力和耐力,在战斗中将对手拖到筋疲力尽,而后给予致命一击。如此这般,它的霸权坚如磐石,不可撼动。但自从这个家伙冒了出来,事情就不一样了,它凶恶的眼仁里有着一道阴狠的光亮,比它年轻时还要强劲,这样的眼神连壮年的棕熊也会惧怕七分。因此,老牛王在对手憋足劲力猛冲过来时,没有迎击,而是在山崩地裂般的撞击即将发生的瞬间,猛然一闪,避开对手致命的锋芒。

       这样的躲闪不是胆怯,是智慧,它知道挑战者的这一击威力会有多么强大。它还知道,避开对手拼命的一击,不仅卸掉了对手的气力,还会严重挫伤对手的锐气。一旦挫伤了对手的力气和锐气,此消彼长,胜负的天平就会改变。

       果然,接下来的恶斗中,老牛王越战越勇。

       但挑战者并不认输,它凭借年轻气盛筋骨坚韧的优势和锋利的犄角,向老牛王一次次勇猛进攻。老牛王沉着应战,它在寻找一击制胜的机会。它们从水源地战到山坡上,从山坡上战到山脊上,又从山脊上战到乱石滩。终于机会来了,老牛王将对手巧妙地逼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前,突然后退十来米,紧接着猛然爆发,全力朝着对手冲过去。挑战者面对老牛王猛冲过来的高大强壮的躯体,没了退路,只能被动迎击。

       老牛王看准目标,低头鼓劲猛然一顶——

       “咔嚓”一声巨响,大地颤动,回声滚滚!

       老牛王左边的犄角意外地碰挂在了岩石上。与此同时,它右侧的犄角凶狠地刺入了对手的前胛。

       强大的冲力和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挑战者轰然倒地。

       按说,这时候它还应该全力攻击,乘势将犄角刺入对手柔软的腹部,一击致命,以绝后患。

       但它没有动弹,它只是发出了一声独属于野牛王的震天动地的吼叫。

       吼叫声中,挑战者一个翻滚爬将起来,带着一身的血污跌跌撞撞狼狈逃窜。

       当对手逃窜的烟尘在它的视线里消散时,它的身体抖动起来,继而前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惨烈的决斗,不仅使它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而且使它付出了断角的代价。刚才它向对手发起的最后一击,还是有些急躁,其实它在猛冲过去的瞬间,已经看到了对手本能的躲闪,只要稍稍控制一下进攻的角度,不仅可以避开岩石,而且可以正中对手的前胸。如果被它的犄角刺中前胸,即便是复活的猛犸象也抵挡不住。遗憾的是,它没能保持足够的清醒,左侧的犄角碰挂在了突出的岩石上,如果不是幸运降临,仅仅让它折断了一截犄角,并让它右侧的弯角刺入对手的身体,那么此时它肯定已经躺在了血泊里。

       王位保住了,雄壮的老牛王再次站立起来,发出一声让所有母牛昂首欢呼、让所有觊觎者无不胆寒的吼叫。

       按说,决斗者失败一次,就会终生驯服,不要说再次挑战牛王,远远看见就会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可这位挑战者不一样,它是个不达目的不甘休的家伙,经过一年的成长和磨炼,它的骨骼更加坚硬,皮层更加厚实,犄角更加锋利,血液更加炽热,力量更加强大。而走在下坡路上的老牛王恰恰相反,衰老像午后的影子越拉越长,它的毛色正在失去最后的光泽,粗大的犄角表皮开始龟裂,看上去像是枯树的裸根,曾经无比锋利的角尖已然圆钝。

       一年后,再次的较量到来了,当老牛王认出挑战者是去年的老对手时,它愤怒了,它用骤然爆发的愤怒,掩饰来自本能深处的胆怯。

       决斗的结果,可想而知。

       它败了,是在对手看准时机孤注一掷拼死搏杀的撞击中失败的,就一下,地动山摇的轰鸣中,它被撞得皮开肉绽,四脚朝天。对手的前额也一样,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但没有倒下,也没有向瘫在地上的老牛王继续进攻,它就那样威武地站着,高昂着骄傲的头颅,接受了来自母牛们的欢呼。

       战败的王者,必须离开。

       当然,如果忍气吞声在牛群里待着也不是不行,毕竟牦牛是群居的动物,只要时刻躲开新王的视线,别坏它的好事,别惹它注意,在边角旮旯里,和那些失宠的母牛们寻机交欢,也是可以的。老牛王就看到过不少曾经被它战败的可怜的挑战者,一个个战战兢兢忍辱含垢,被迫忘掉决斗时的创伤和疼痛,低下它们倔强高贵的头颅,悄无声息地留在种群里。

       然而,也有些不甘失败的狡猾的家伙,它们会想方设法背着牛王,用强迫的方式把曾经的那些妃子们带出牛群,能带多少带多少,到远离故土的地方开辟根据地,重新发展壮大,占山为王。这似乎是不错的选择。曾经败在它手下的牛王,就在一个阴雨的晚上,偷偷带走了自己的十来个妃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它不想这样做,它知道,就算你真的拥有了自己的根据地,也无法应对随时都会到来的挑战者。一旦再次战败,虎落平阳,那些个王后妃子,十有八九不讲情意,为了下一代的健康强壮,投入新王的怀抱,这是本能的决定,是生命的法则。如果自然界存在真理的话,这就是永恒的真理。只有强者为王,种群才能在高寒恶劣的雪域生存下去,才有不断进化的可能。它是牛王,有着一颗高贵的心,唯一的选择,是带着刻骨的伤痛,离开自己难舍的种群,走得越远越好。

       月亮升起来,血样的鲜红浸透云头,像命运的召唤。

       浑身伤痛的老牛王,迎着越来越亮的月光,在来自家牛群里的神秘气息的引诱下,踩着“嘎嘎”作响的雪盖,沿着白光熠熠的冰坡一路下行,越是接近家牛群,母牛暖香的气息就越是撩惹,越是诱惑和强大,待到看见比野牛的种群大得多的家牛群时,它警惕地站在开阔的草坡上,静静等待着日出的到来。

       曙光降临,老牛王的目光更加敏锐,它仔细观察牛群里的动静,寻找着公牛的影子。很快,它就发现了目标,一头,两头,三头……总共看到的五头公牛,竟然全都是野牛。

       天光大亮,更亮了。

       接近牛群的老牛王确认牛群里的野公牛都是些被逐出种群的三四岁的小公牛,都不是它的对手,它心花怒放,热血沸腾,澎湃的欲望一泻千里。

摘自《野牛王》

青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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