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火与土——火星城市构建史》 022 |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203x年，人类还处于宇宙开发科技的低科技时代，各种火星开发流派的厂商、科研机构，都在争夺着火星开发战略方向的发言权。

黄离火成立息壤公司，决定去火星上烧砖制陶。为了防止息壤的烧瓷和烧砖技术在火星上不被认可，程式方调动所有关系在火星上成立了宇宙墓地公司……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火与土——火星城市构建史

第二十二章 程式方的星空野望

全文约6200字，预计阅读时间12分钟。

生物的进化方向，一直是不断在形成能量循环的形式来调整生态圈形态。而在人类建立社会形态后，人类在保持人类这个生物本体的属性的同时，又在不断诞生副属性，形成一种“亚物种”，一个人首先是人，然后，随着社会身份的不断变化，而成为不同的“人”。

——《人类亚种寄生学》

一

作为一代独特文化符号的JOJO系列漫画，在其最开篇时引用过一段名言——两个囚犯望向窗外，一个看到星空，一个看到泥土。

关于这段话，在不同人的不同人生阶段，都有不同的解读，道德与沦丧，希望与叛逆……

在黄离火去牧区三顾茅庐请吕镜先生出山的时候，程式方在忙着构建他的宇宙丧葬托拉斯事业。

对于黄离火想去火星这件事，程式方是很冷静的，对于他来说，人类的所有行为，归根到底都是商业行为，只不过是支付的代价不同，换取的方式不同。

想要上天，也得先要落地啊。

黄离火负责仰望星空，而程式方则要看清道路。

总要有人去玩泥巴，黄离火烧砖，烧陶，制作陶瓷，是物理上的玩泥巴。而负责筹款和运营商业价值的黄离火，却知道，自己手上沾到的泥巴理论上多到可以创造一个月球。

从金融行业诞生开始，商业和科学就都离不开资金的支持，窄轨列车成为当代大多数铁路的规格，不是因为它的设定更合理，仅仅是因为支持这一设定的资本更强大。

达尔文能研究出“进化论”，靠的是有庞大的资金，支持他无所事事地乘坐小猎犬号环游世界，还有大批的手下为他收集标本……他是个学者，他更是个有资本支持的学者。

黄离火想要去火星烧砖这件事，无论火星开发的业界的态度如何，是嘲讽还是觉得民科，其实都不重要。只要程式方能给更多的资本绘制出一个“火星陶瓷建筑产业”的美好蓝图，这个产业就有可能成为火星建筑标准。

科学不应该向资本低头，但是，科学需要资本为她撑腰。

程式方对于火星开发这件事的理解，是把这个大产业分为三个构成部分，首先是基建行业，然后，是运输行业，最终，是金融行业。

开发火星的最充分必要前提条件是运输行业——宇航运力的发展，航天飞船每秒钟飞行速度的提升，都是以几何效应来影响火星产业的整体开发速度。

可惜，人类在宇航飞行的提速方面的进展，正在越来越慢，也许，除非空间折跃技术有爆发性发展，

目前，科研型航天飞船飞行的最快的速度突破了15000公里每小时，然而，那是科研型航天飞船，其体积偏小，完全是以最佳的能源存储比例来设计机身，才能达到最高速度。

而要进行火星开发的工业用航天飞船，则是要保证最低的商业价值运载量，而且要不断提升运载量。根据最简单的物理学和数学，也可以推算出，工业用航天飞船的研发方向肯定是性价比，而不是最高速度。

用八个月的时间，耗资三个亿把三十吨物资送到火星，和耗时七个月，耗资十五个亿，把同样的物资送到火星，这个选择题小学生也能给出最佳答案。

所以，工业用航天飞船的实际飞行速度，在运载三十吨物质的设计情况下，只能达到12000公里每小时，如果要进一步扩大运载量，相应的燃料消耗量会让飞船体积曲线上升，速度增比下降。

而且火星与地球的距离，根据两颗行星的环绕太阳运行速度的差别，两者之间的近距离接触大约每15年出现一次，火星与地球的最近距离约为5500万公里，最远距离则超过4亿公里，从到达最近距离窗口期开始，航行距离会越来越长，1988年火星和地球的距离曾经达到约5880万公里，而在2018年两者之间的距离将达到5760万公里，也是这个原因，火星产业大开发的爆发期，恰恰是2033年开始，到了2036年，火星与地球的距离已经达到了8000万公里，运输成本越来越高。

目前看来，在下一个最佳距离出现之前，火星航行的速度提升速度，恐怕远远低于距离拉开的速度……

所以，从经济角度考虑，程式方也要加速筹措资金了，至少，从他和他刚刚组建成的“火星黑盒”资本会这个小团体的估算，半年之后，黄离火的烧砖团队，每晚一个月抵达火星，就要以每个月的整体成本增加一个亿以上的累进速度增长……

筹钱！尽快凑足租用一次航程的费用和火星工作基地的费用，才是最佳方案。

在宇宙运力这一环节，是属于各学科的科学家的领域。

而基建这一领域，是黄离火在认真钻研的事业基础。

程式方更看好火星产业的“金融价值”，然而，要想运营金融产品，就需要“实业”，至少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实业”的基本盘。

火星房地产本来应该是最佳的火星金融产品的载体……然而，火星基建行业的进展发展速度貌似比宇航飞船的发展速度更难？这几年里，火星上的开发基地并不是像大多数实验室科幻小说预想的那样遍地开花，而是像绣花，缓慢，装饰性作用大于实用性。

各大财团的火星开发基地，仅仅能维持人员生活与生存物质仓储而已，登上火星的那些科学家和工人都没有能力在火星上建设新基地，而且随着运输周期和运输成本的自然增长，这个趋势会越来越糟糕。

“火星墓地”这个选择，真的是程式方最后的赌注了。

然而，程式方和“火星黑盒”的众人越是认真研究，越是觉得墓地这个行业是个非常有趣的行业，程式方觉得墓地这个产品本身就很有金融产品属性。

首先，墓地这个“实体”产品的定义属性就很微妙，首先，它可能的耐用品，肯定不是日用品，也不是快消品，貌似也没法算作固定资产，很少有人在破产清算的时候，会把家里的墓地赔进去……

自然，墓地也不会折旧——但是肯定会升值，却很少有墓地的实体用户能套现。

而且，一块墓地什么时候会成为真正的墓地，也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

很多买了墓地的人，往往并不是马上就需要墓地的人，而且，他们也不像大多数消费者那样，买了消费品，就马上想要使用……

而且，火星墓地的属性更加特别一点，它的目标客户定位，看似属于老人，其实，反而可能更多的是年轻人和中年人，直接需要马上买墓地的老人反而是少数。

这也就意味着……在销售策略上，必须要把握好一条非常微妙的界限，那就是，要优先卖给那些可能在近二十年内都用不上墓地的人，火星墓地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墓地，而是一种“精神消费”……甚至一种“金融期货”。

所以，程式方在架构整个火星墓园的产业群的时候，最优先筹建的是销售系统，他不想外包给那些丧葬产业集团，直接进行分销。

程式方希望把销售这块直接掌握在自己的商业集团手中，因为，他觉得，那些想要把自己埋在火星的年轻人，才是最想要建设火星的人！真的只是等着埋到火星的客户，也许是好用户，但并不是好客户。

也许，那些买了火星墓地的人，可能也会是最适合去火星工作的人……既然火星产业联盟为了打压其他人力密集型火星产业集团，而增加了变相的“人头税”——每个人3000万的返程船票押金。

那么，如果我们招募的工作人员，是不想返回地球的，甚至在火星上都买好了墓地的人，就不用交这个人头税了吧？程式方忽然意识到，那些已经在火星工作的工作人员，更是需要直接在火星买块墓地，因为，理论上来说把他们直接埋在火星，要比把他们的遗体运回地球更便宜……也许，可以去借此和各大火星开发集团展开墓地福利外交吧……当然，前提也要让火星开发联盟出台个规定，禁止在火星上乱埋尸体……

程式方甚至觉得，以“火星建设者”这个卖点作为火星墓地的推销要点，可能会打动更多的客户群。

只是，不知道火星产业联盟的那些老家伙们，听说了这个“建设火星，埋在火星”的这个宣传点的时候，会不会头疼？

嘿嘿，你有张良计，我有轰炸机！

二

销售一种产品，首先就要给用户画像。

这是商业模式的分水岭，在此之前的时代，很多商品研发的出发点，仅仅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就会有人试着去制作商品。比如，著名的肥宅快乐水，原本是感冒糖浆……谁能想到，快乐水最初会有什么具体的目标客户？

星辰大海宇宙灵园文化有限公司，最优先招募的两个部门的工作人员，就是品牌部和销售部，这两个部门都要研究客户心理，只不过品牌部对客户的研究更加抽象和量化，最终是把客户抽象为数据和符号，销售部更具体一点，要把每个个体客户的感情细节共性拿捏的更清楚。

星辰大海的目标人群，分为三类人，既是年龄的世代差别，也是文化人群的世代分类。

最优选的目标人群

90后和00后，也就是目前三十岁到四十岁的中年人，他们是玩着手机长大的一代人，他们也是从小就要接受巨大的贫富差距的一代人，也是如今被社会的铁拳打得最头破血流的一代人。

他们有过大梦想，却终于“和生活和解了”，承认了，大时代不是他们的，他们终究只是小时代的配角。

然而，他们甘心吗？年轻时，他们迷恋各种游戏机，各种球鞋，也曾经为了买新款电动车而肝到掉头发。

而今，他们是困顿在现实的中年人，他们需要一个早已失去的“未来”和“方向”。

有一块“火星墓地”，也许是支撑他们能有点优越感和安慰的慢慢变老的一个很好的理由。

因为不会“被埋没在这个庸庸碌碌的世界”，反而应该活得更久一点。

为了这种“自我认可”，花个二十来万，应该不算贵吧？比当年买电动车便宜多了吧？

这种客户的“文化属性限制”并不高，他们不需要是科幻迷，也不需要是宅男，他们的消费特征仅仅是“以消费来彰显自己的独特”，他们迷恋公众号的洗脑鸡汤，穿衣服的风格，从不穿秋款，到保暖第一。

针对他们的销售方式，以精准投放广告的冲击方式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在那些养生和“优活”类媒体平台投放广告，和他们的常用日用品品牌合作搞促销活动，获客成本最低，具体的销售方式，也应该是面对面的讲解式销售。

一个真正热爱生活的人，肯定需要一块火星墓地。

中坚盘的目标人群

他们已经算是真正的老人了，主要是80后，也有部分70后。不过，年龄不是他们的主要属性，御宅，科幻迷，梦想一代，才是他们的真正标签。

他们是经历了“旧世界”和“新世界”交替的一代人，他们是“最后一代看过报纸的人”，他们也是最早的“网恋”一代人。

他们是到了需要考虑墓地的年龄，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有充分的消费墓地的能力。

对于他们来说，一块在宇宙中的墓地，也算是他们可以选择的一个有趣的归属。

针对他们的销售方式，则是优选“社交平台销售”，销售人员本身也应该具有与这些目标客户对应的文化属性，在不同的社交平台和爱好者社区进行“团购号召”式销售。

这一代人是喜欢“在群体中”的一代人，如果身边的朋友中有一个人想要埋在火星，其他人就都会考虑。

他们永远都是“新人类”，最老的现存新人类。

争取中的目标人群

10后这代人，现在二十二岁到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也就是“宇宙一代”，他们正在经历人生的“定位时期”，人生处于大学毕业或者研究生阶段，正在试图选择自己今后的人生方向。

他们是在世界已经定型后成长起来的一代，他们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已经完成了阶层分流，也意识到，他们这一代想要突破阶层的可能性，已经非常低了。

没错，他们看起来似乎是最不需要墓地的一群人，因为他们充满了生命力。

然而，规划人生也是这一代人从小被反复教导的一个概念，他们的父辈是被互联网大潮吊打的一代人，早就不再相信“社会公平”了。

人生如棋，必须步步为营，否则输了一着，就再难翻身了。

他们已经需要用“工匠精神”来安慰自己了，李华考上了大学，小明成为了程序员，而你学会了挖掘机，你们都有美好的未来。感谢现实世界的复杂性吧，人工智能能在城市里开车，但是挖掘机这种复杂作业，依然需要人类。

本次销售的另一个重要目标，也是能帮助“星辰大海”收集愿意把火星视作新故乡的工作人员，所以，“建设火星，归属火星”的销售语，就是针对这群人的。

对于他们的优惠，是可以交付很少的定金，然后，参加火星工作培训，去火星工作，争取火星定居，根据工作年限，赠送墓地资金减免，在火星上工作两年，除了应付的工资外，还能获赠一平米的火星墓地。

针对他们的销售方式，就是一场大型的全方位的市场活动，不仅仅是墓地的销售，也是“星辰大海”和“息壤”的品牌宣传和新人招募！

绘制好了客户画像，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尽量推销了。

程式方对与会的众人说，“成功有一千个名誉上的父亲，而失败是个孤儿。我们有幸成为火星大开发时代的垫脚石，没错，我们是垫脚石。我们自己既没有开发宇宙飞船的能力，也许，还没有能在火星工作的体质和技术。但是，我们每卖出一平方的火星墓地，就能给火星送去五公斤的开发物资，从数学模型上来说，我们就是那只在巴西挥动翅膀的蝴蝶。所以，诸位同事，让我们在死地求生吧，把所有不甘心的中年人，开始享受人生的老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埋在哪里的年轻人，都安排上一块火星墓地！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我们的第一步，就是在半年内，把第一批工作人员送上火星！”

三

火星墓地项目，在“星辰大海”重金组建的销售部的推动下，很快成了一个社交平台上的热门话题。

你愿意要和我一起长眠于火星吗？

我家有块火星墓地……

生在地球，长眠于火星……

让程式方感到很欣慰的是，东亚地区的销售趋势曲线上升飞速，尤其是中日两国，不止原本的目标人群在不断购入墓地，甚至一些意料之外的单位也开始批量订购火星墓地。各种宗教团体，寺庙，圣堂，很多诞生于东亚的改良基督教派的教团，都开始订购。

一个月的时间，六万平方米的墓地已经被订购，理论上的应收金额达到了四十八亿，有了这个销售金额保障，进一步进行融资，以及对“星辰大海”的股权进行银行质押，还有火星墓园的未销售墓区，也可以进行质押。

程式方确信，在半年内筹措到的资金，不仅仅可以完成一次火星开发的工业级别发射，甚至有望拿到正式的火星开发联盟的牌照。

火星墓园的销售之所以如此好，除了程式方等人原本赌的“兴趣爱好者”的购买兴趣，还有很多原本对火星完全不感兴趣的普通人也在购买。原因无他，经历过房地产大潮的人，经历过地球墓园价格疯长的人，都把火星墓地视作了一个性价比不错的墓地选择，不是因为宇宙的梦想，不是因为文化情结，仅仅是因为火星墓地确实很划算——虽然以后可能扫墓不大方便，但是，有块墓地，入土为安，确实是很多东方人的心底价值的呈现。

程式方觉得，该是向黄离火报告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了，而且，关于未来要拿牌的火星开发集团，具体的股权构成，利益结构，也要好好谈一谈了。

谁来掌握星界的战旗？

在梦想变得仿佛触手可及的时候，就该认真谈谈现实的问题了。

程式方给黄离火打电话，“姐夫，我们这边墓园销售的情况很好，筹集了大量的资金，我觉得我们可以组建一个新的商业品牌，正式向火星联盟申请一个火星产业牌照。”

电话另一边的黄离火吓了一大跳，“啊！你说真的啊？火星产业联盟的入门资金可是非常高的啊！好像要30亿美元的持有资金啊！你卖墓地能筹集到30亿美金？”

“姐夫，你太把钱当成钱了，钱只不过是等价交换物而已，如果未来的利益收益有保障，凑足三十亿美金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你真的有把握在火星建造大型的高强度密封建筑吗？只要你能造出来以千立方米为单位的火星建筑物，每一立方米，我都能给你卖出去。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明天上午，你和老范在厂里等我，我去找你们开会，商量新集团的股权结构。对了，那个吕镜先生怎么样了？”

“他已经在我们厂里驻扎下来了，正在建立火星科技实验室，明天你过来就能见到。国家给的火星产业高科技企业的资格也下来了，我们正准备去国家的高级火星模拟基地进行一次实操，到时候，国家会给予国家级别的宇航级别建筑物质量鉴定报告。具体的消息，明天见面谈吧。”

程式方和黄离火定好了会议的事情，就赶快联系“火星黑盒”的其他成员。对于他来说，谋划这些事情，让他感到了充实的生命力，他甚至开始思考更大的野心，如果黄离火真的能迅速在火星造出大型的国家级别的宇航级别建筑物，那么，在火星搞房地产这件事，可以调动更大的资金和更多金融杠杆，也许……可以就此建设出火星第一座大型城市，成为火星之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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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火星时代》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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