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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第一节

2020-01-16 17:04 作者:七宫唐俟  | 我要投稿

我,看到了,我最想看到的时代——地主被批斗、反动者被镇压、人民大干生产,我知道,这就是共产主义社会。

如今我站在悬崖边,夕阳西下,脚下是一如半个世纪前的黄土地,耳边听见狂风怒号,是山的呼吸。

该走了。1968年11月13日,今天是我七十八岁的生日。

我闭上眼,回忆起了我这一生。

 

昨天我刚在批斗会上打伤了村支书——我原来的枪,后来他们一伙人把我扔进刺骨的河水里,还让我去洗大队的猪圈。要不是猪圈那块以前是我家,我就不会悲从中来、把他们全刺死了——用我自己的小袖剑,虽然已经有兵来搜山了,但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我。

这能怪我吗,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原则的深浅,怎么能指挥好人民呢。我忍了很久,家、地、羊、农具、粮食,能交的我全交了,他们为什么还这么对我?他们单纯想找茬。或许就是因为这两种思维的矛盾(还是说一部类二部类的不协调)导致社会总资产不升反降吧。

我刚回来一个月,家就被抢去当猪圈了,要是母亲知道了,估计得抽我脊梁骨吧。

 

说到我的家族,十九岁,没错就是十九岁,那一年我的人生轨迹改变了,原本我可以成为一个平民。

那时候这里很穷,其实现在依然很穷。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放羊的,父亲奋斗半辈子攒下一圈羊圈,然后去外面干革命了,去干“伟大事业”了,很久都没有回来。而我则跟着母亲,还有母亲家其他亲人,一起经营着父亲的羊圈。

一月到三月是我们最忙的时候,主要是给羊接生,四月清闲了,正好有媒人来说媒,于是十九岁的我麻木地接受了包办婚姻。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愿意想,甚至后来都没见过那个商量好的姑娘,可惜。

我是牧羊人,而不是羊,不用观察节气。即便那时国内外形势风起云涌,我的视野中也只有一群羊、母亲家里的人、还有素未谋面的未来妻子和父亲。那时候的我哪里懂政治、政党,我只是个普通的、之后我一直向往成为的,平民。

 

那天,和往常一样,搭邻人的车去赶集,太阳已经很晒了,人群熙熙攘攘,投过来的光忽暗忽明。我躲在阴影里擦好切肉刀,思考着夏天剪羊毛的事情——到那时我就可以频繁地进城出城,询问我父亲的消息。

有大兵押着犯人路过,大家都凑过去看热闹。忽然,有个犯人片开锁跑了,就朝着我这边跑过来,大家一块起哄喊叫:

“华中!撂倒他!”

我只往那人小腿一绊,那人就像个沙包一样绊倒了,趴地上一阵乱滚,人群一阵叫好,像在看耍杂技的。也不知道他当时想什么,拿起我宰羊的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当场自刎。

傻了,我被吓着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死人,不过平日宰羊宰多了,除了害怕没别的反应,还想会不会影响我一会儿的生意。

几个大兵过来了,嚷嚷着说是我杀了人,威胁说要抓我去充兵,乡亲们没有一个允许的,不过我猜要是他们硬拉我走,跟我再熟的也不可能拦着吧。

就在这个险要关头啊,一个穿白袍子的男人站出来了:

“嘿。”随后什么都没说,拿出个小荷包贿赂了大兵。

大兵就这么拖着那个囚犯尸体走了,我和乡亲们一起谢了那个人,弯下腰的瞬间,我看见了兜帽下一张饱经风霜的外国人的脸,还有他右手手臂上戴着的奇怪玩意。

“没什么,”他自谦道,“好好干,小伙子。”他拍拍我的肩,头也不回地走了,都没给我送他块羊肉、请他喝杯茶的时间。

大家都把他当成侠客了,人们就他讨论了好一阵子,也算掀起了一场小风波。

 

下午我回去的时候才又遇到了他。

“嘿,”他先叫住了我,“你是......尹华中?”

“是了,先生,上午真是谢谢您了。”

“太巧了,我,”他凑近,右臂上那个东西让我非常不舒服,“是来和你谈论你父亲的事的。”

我一愣,难道他......

他指着一间茶馆:“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您请。”

我们找了个包间,当然是我请得他(半个银元,这钱很值)。

“长话短说,你爹失踪了。我们已经起码两年没收到他的消息了。”

“就这样?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很普通的义和团成员,后来跑了,进了我们兄弟会。再后来就没消息了。”

我想起最近闹得很厉害的兴中会,想必是一类组织,就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他吃了块糖,“你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比你小三岁。”

“哦,我也想过会是这样......”

接着他又平静地说:“他要来杀你了,你最好提防一点。”

我肯定不相信:“啥呀,您说的。”

“你兄弟在查你父亲身世的时候查到了你,便扬言要剁了你。额,他已经拉了人往这儿赶了,不过幸好我先找到你了。”

我仔细打量他一番:“真的?”

他拿块布包起剩下的糖,看样子是要离开了:“如果你相信我,明天又活了下来,后天就到你们村村口找我。”

我还想问点什么,可他说那帮人人多势众,他自己一个人也没法保护我:“我也帮不了你,虽说上级说让我除掉你兄弟,但他来势汹汹,恐怕杀了你,往后就是我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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